第411章
此人四十許歲人,身材高大威武,面容冷峻,頭發(fā)烏黑,身著重甲,當真是威風(fēng)赫赫。
四爺騎在馬上與這人對視,對方不見禮,他也未曾下馬,誰都不肯相讓。
這邊五千人的人馬靜默無聲,那邊數(shù)百人的文武官員以及數(shù)千軍士,也都默默站立。
北境的界碑像是一道無形的墻,隔著內(nèi)外一般。
桐桐從車簾里往出看,見圍觀瞧熱鬧的百姓不少,多半都是婦人在邊上觀望。她們不忌諱拋頭露面。
桐桐指了西安王妃贈送的軟甲,銀翹拿過來給公主穿上。
銀翹又取了那把短刃,正適合佩戴。
桐桐擺手,指了指邊上的匣子。銀翹愣了一下,連忙跪下雙手捧起來。
這里面放的是御賜的重劍,桐桐將其請了出來,拎著劍起身就要出去�?墒肿サ杰嚭熈�,就聽到四爺說:“聽聞北境有雙雄,北境老王爺無緣得見,而今能見老英雄,足慰平生矣!”
四十許歲,在而今來說,就可自稱為老了。
若是將人往年輕了說,反倒顯得不尊重了。
水崇臉上揚起了幾分客套的笑意:“金御史客氣!老夫早聞御史大名。江南之地,因金御史而天翻地覆,而今金御史來北境,此亦乃北境之福�!�
馮唐看向北境官員,此刻只覺得氣氛比之剛才更顯凝重。
江南因金御史,官員折損過半;而今金御史來北境,又得取多少腦袋?
老叔王此話就是這個意思!敢問,這些官員聽在耳朵里又作何想?誰又能不排斥金御史。
這敵意幾乎化作實質(zhì),凝結(jié)在這冷冽的空氣里。
四爺也笑了起來:“承蒙老英雄夸贊,慚愧的很。江南文風(fēng)鼎盛,而北境好武成風(fēng);江南富庶,北境苦寒;江南乃朝廷賦稅重地,北境需朝廷撥軍費銀錢。如此種種,不一而足,怎可比較?”
馮唐心里暗暗喝彩,言下之意:江南文弱,我單槍匹馬,便可挑翻江南;北境將士十數(shù)萬,我只帶區(qū)區(qū)數(shù)千人,你便懼怕了嗎?
水崇哈哈大笑,北境的武將便跟著大笑起來,這笑聲震的附近林子里的鳥兒受驚一般飛了起來,在頭頂盤旋。
就見水崇下馬:“臣等叩請圣安�!�
“臣等叩請圣安!”
四爺坐于馬上,看著跪下的文武官員,朝皇城的方向拱手:“圣躬安�!�
說完才從馬上下來,將水崇扶起:“諸位請起�!�
水崇順勢起來,看向車輦的方向:“公主奉旨,理應(yīng)拜見�!�
桐桐這個時候才接了話,她在馬車里朗聲大笑:“老英雄駐守北疆,勞苦功高,該我這個晚輩拜見你才是呀�!�
說完,她撩起了車簾子,從馬車里走了出來,穩(wěn)穩(wěn)的站在車轅之上。
她站的高,將這些人盡收眼底。她笑著居高臨下的看水崇:“老英雄,幸會!”
眾人皆抬頭朝上望,雪中高處,站立一女將。紅袍金甲,手持黑劍,烏發(fā)金冠,白面黑眸紅唇。在這白雪紛飛的時候,就這么出現(xiàn)在眼前。
一個打著幌子的異性公主,皇上的外甥女而已,若非所嫁之人有幾分能為,她又何來體面?
此女子經(jīng)歷頗為傳奇,也著實算是伶俐聰慧,然一介女流,后宅中的脂粉英雄而已!
自來對所謂的公主,北境上下無不是做此想的。
可萬萬沒想到,這位公主是這副模樣,與眾人以為的相去甚遠。
美人明艷,卻不怒自威,凌然不可犯。
水崇只能屈膝,單膝跪地:“臣拜見公主。”
“臣等拜見公主”
桐桐從馬車上跳下去,疾步走到水崇面前,抬手去扶水崇:“老英雄請起。”
水崇紋絲未動,而后朝后躲去:“謝公主。”并不要她扶。
桐桐的手如影隨形,扣在他的手臂上:“老英雄請”
水崇覺得了手臂被輕輕托起,有些意外,但并未再躲,就勢站了起來。
桐桐才要轉(zhuǎn)臉跟其他人說話,就聽到遠處馬蹄聲急,而后是一聲緊一聲的奏報:“邊境來報蒙古發(fā)兵二十萬邊境來報蒙國發(fā)兵二十萬”
水崇以及所有的武將,盡皆翻身上馬:“公主,金御史,軍情如火,耽擱不得失禮了!二位請便,老夫得去督戰(zhàn)”
戰(zhàn)個屁!大雪馬上就要下來了,這仗怎么打?
糊弄鬼呢?
桐桐喊道:“老英雄且慢”
“公主,軍情不得延誤!莫非公主要去慰軍不成?”
激我?桐桐笑了:“奉旨慰軍,豈敢避險?!”
[1176]紅宇瓊樓(118)一更
紅宇瓊樓(118)
真去?
水崇與桐桐對視,又看向那位金御史:“金大人,您”
“大敵當前,自當先迎敵�!彼臓斦f著,就伸出手,說桐桐:“上來!”
桐桐伸出手,借著四爺?shù)牧ψ诹怂臓斏砗�,抱著他的腰,路上可以避著些風(fēng)。
就聽四爺喊馮唐:“馮將軍,騎兵隨行。步兵交給衛(wèi)副將統(tǒng)領(lǐng),原地修整。”
“領(lǐng)命!”
命令下達,騎馬上馬,整裝待發(fā)。
四爺這才說水崇:“您為統(tǒng)帥,聽您號令�!�
水崇看著真就打算隨行的公主,他笑了笑,“既然公主執(zhí)意如此,那便出發(fā)�!�
一聲令下,號角響起,馬蹄聲陣陣,朝北奔去。
桐桐將四爺斗篷的帽子扶起來,遮住頭和口鼻。她自己也一樣,包裹嚴實了。四爺說她:“無甚好瞧的,趴在背上。”
桐桐便將臉整個埋在四爺?shù)谋成�。大毛的大氅貼在臉上,并不覺得冷。雙從四爺腰上挪開,塞在他的腋下。
馬兒在大雪紛飛中狂奔,水崇不時的看一眼,馬是好馬不錯,但能這么縱馬,可見騎術(shù)是了得的。
從城中穿過,出城而去。北境地域不小,三省之廣。邊將將其戰(zhàn)事,此時出發(fā),快馬亦需三天。
一個時辰之后,天色暗沉,雪極大,雪的深度已經(jīng)到馬的小腿位置了。
再往前便是驛站,水崇勒住馬:“公主,金大人,在此處修整幾個時辰。雪大,等積雪厚起來了,換雪橇走。”
桐桐二話不說,從馬上翻下來,抬起手好似離了四爺站不穩(wěn),但其實是知道這一路寄奔,四爺凍的夠嗆,叫他扶著點。
四爺借著桐桐的力,穩(wěn)穩(wěn)的下了馬:“聽您的�!闭f著,便安排馮唐:“修整�!�
這么多人,驛站哪里容的下,數(shù)十人有一個火堆,能融化積雪喝些熱水,吃點干糧就不錯了。這些兵常年在京城,每年狩獵的時候必在,日常訓(xùn)練也有,但是這般的艱苦條件,他們哪里受過。
桐桐掃了一遍,低聲跟四爺說:“大部分帶著也沒用,況且,雪橇必沒有那么多,咱們也帶不走�!�
四爺:“”水崇故意的!要么,自己和桐桐半路輒止;要么,就只能主動舍棄護衛(wèi)。
若半路改了主意,別管為什么,北境之人會如何看?他們看的只是自己和桐桐嗎?這看的是朝廷。
若要走,客觀上就是沒法帶護衛(wèi)了。這要是去,別管大規(guī)模小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在戰(zhàn)場上若是把命丟了,朝廷又能說什么?
所以,殺人的辦法很多,真要這么殺,就很高明。
四爺轉(zhuǎn)身看過來的馮唐,馮唐面色凝重:“大人,天公不作美,只怕”
“在軍中挑數(shù)十好手跟著,其他人反悔原地待命�!�
馮唐朝水崇那邊看了一眼,低聲道:“金大人,只怕不妥當�!边@樣的天氣,這樣的境況,叫您和公主出個意外,太容易了。
四爺擺擺手:“無礙!就這么辦�!�
這邊說著話,那邊也圍在一處。
水渝朝那邊三人看了一眼,低聲道:“老叔,您猜猜,這小白臉和小公主是打退堂鼓呀,還是把這一千人馬扔下?”
水崇斥責道:“慎言!”
水渝便有些不悅,水涌拉了拉老二,示意他別言語。
陳瑞武見水渝不悅,忙道:“老叔王,那二人一個文弱,一個養(yǎng)于深閨,并非二爺輕視于這二人。實在是這位金大人辦事不地道。借著甄家的事,拆著甄家的臺。那位公主呢?出嫁后一心想著夫家,想著母家,卻全然忘了她究竟是誰家骨血。
甄家不是敗在金鎮(zhèn)之手,而是敗在甄應(yīng)嘉心軟,沒舍得對骨肉血親下手。若不然,而今之境況將截然不同�!�
“正是!”馬高附和道:“可見,心狠之人常存。此次,萬不可手軟。朝廷已然露出獠牙,北境若亡,咱們都將不存。”
陳瑞武乃是齊國公府后人,他的兄長陳瑞文在京,還承襲著三品威震將軍的虛職。
而馬高是治國公府后人,他的兄長是馬尚,也有三品威遠將軍的虛職掛著。
水崇搖搖頭,“莫要輕視了他們,這金御史能御馬疾行,可見有人說他擅射,是千真萬確的�!�
“既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那豈能躲在大帳中不迎敵?”水涌輕笑了一聲,“若是如此,那就自當尊著,敬著,處處抬舉著才是!”
幾人對視一眼,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來。
馬高朝那邊看去,大雪里,火光照著,雪將光反照出來,能看清楚不遠處的人。那位公主長的真的是極為貌美的,怪不得當年差點進了東宮。
這般姿容,蒙古南王焉有不動心之理?
他嘴角勾起些冷冽的笑意來,抬手拔開酒囊的塞子,灌了一口烈酒。這金家原也不過是卑賤之家,上西寧王府,也只敢求娶老王妃身邊的婢女。
結(jié)果,才幾十年而已,這便變了。變了就變了,一朝飛黃騰達,便先對著老主子下刀子。
自家姑母為西寧王妃,結(jié)果呢?被宮里黜了王妃之位,西寧王府因他們而徹底沒落。
桐桐回頭朝那邊看了一眼,對上陰沉的視線,她轉(zhuǎn)過頭來,問四爺:“那個最矮的是誰?”
四爺掃了一眼,“馬高,出身治國公府,娶了西寧王之女�!�
“姑表,親上做親?”
嗯!
“難怪呢�!蓖┩]再去看,而是抖了抖頭上的雪,又給四爺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看著四爺朝水崇那邊去。
水崇看著走過來的人,笑道:“請金大人隨公主去驛站暫歇。”
四爺看了看將士,就道:“公主說了,既然慰軍,自當與將士同甘苦。叫我謝謝老將軍的關(guān)心!另外,也來告知一聲,因雪橇有限,騎兵而今難行。公主打算留數(shù)名十近衛(wèi),其他的一律遣返修整。還請老將軍派人帶路,以免生人生面孔,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水崇心中著實意外:“只帶數(shù)十人?只怕不妥。公主之心,臣感佩。但若是可行,還請公主跟隨騎兵營一起返回。有金大人代勞即可,這般天氣,公主乃女子,將士們?nèi)绾螘衾�?�?br />
四爺還未說話,桐桐便走了過來,高聲道:“感念老將軍體貼!福佑雖一介女流,但身有皇命。圣上知將士勞苦,此心此情,若不能傳至邊陲將士,便是福佑之過。
因而,不敢辜負,不敢推脫。老將軍莫要以福佑為念,當行軍只管行軍,莫要因福佑之故,延誤大事,那便是福佑之過了�!�
水崇:“”處處是皇命,那便不再勸說,“請公主稍作休整,三個時辰之后,出發(fā)�!�
好!那就三個時辰之后出發(fā)。
千人的騎兵稍微休息了半個時辰,吃了一些,喝了一些,轉(zhuǎn)身回去了。再走一個多時辰便是城外,城外有營地可以安置他們。
馮唐留了下來,一共挑選了八十個好手。水崇叫人送來十個雪橇,足夠這些人用了。
火堆點起來,人和馬都只能在背風(fēng)的地方點著火取暖。桐桐把餅子放在火上烤著,然后遞給四爺,兩人就這么簡單的吃了一些。
吃完喝了,桐桐往四爺腿上一趴,四爺又往桐桐背上一趴,身后貼著馬,身前有火堆,這么著誰都不算太冷。然后就這么快速的睡著了。
三個時辰,也就是夜里過了子時之后了。
桐桐聽到動靜醒來,這才發(fā)現(xiàn),除了火堆邊,其他地方的雪應(yīng)該已有小腿那么深了。
她一動,四爺才醒來,這見鬼的天氣!他看向水崇那邊,行!折騰爺是吧?回頭爺要不折騰夠你,爺就白活了。
衛(wèi)若蘭后悔沒回去,非要留下來。誰知道夜半之后,氣溫是這樣的。原以為京城就算是冷了,誰知道這地方半夜能凍死人。
馮唐叫人從驛站打了酒來,一人一個酒囊掛著。
水崇再次過來確認:“公主,您也看了,就是這樣的天。您要么就在驛站歇著,等天亮了,叫人送你回城。若不然,晝夜趕路”
“我心意已決,老將軍莫要再勸。”桐桐說著,過去率先上了一個雪橇,“一切聽老將軍號令!”
四爺一腳深一腳淺的過去,沒急著上雪橇,反而把雪橇都檢查了一遍。
這一檢查,便發(fā)現(xiàn)了問題。這雪橇有幾處都松動了,跑不出十幾里,怕是就該散了。
他叫了人來,將這些都矯緊了,這才上了雪橇,抬手把桐桐包嚴實,這才說水崇:“莫要以我們?yōu)槟��!?br />
膽氣倒是足!
不僅膽氣足,這謹慎上來,也當真是難尋。
水崇再不問了,既然如此,那就出發(fā)。
馬兒拉著雪橇,行進在雪原上。兩邊密林里是雪壓斷樹枝的聲音!不時的有狼嚎聲,有虎嘯聲,有熊瞎子覓食的聲音。
馮唐的弓箭就在身上背著,全程戒備。這會子心里當真是害怕了,若是沒注意雪橇,這會子雪橇松了,這會子前面的人已經(jīng)走遠,便是喊,對方也可以說頂著風(fēng)沒聽見。
一旦落在后面,又走不了,這周圍山林的野物就足夠?qū)⑷朔种粤说�。便是僥幸得活,就這個天氣,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凍不死也餓死了。
桐桐看著前面那一行人,心里咬牙切齒:這是想反的心從來沒停止呀!
要么說,原著上元春封妃,封貴妃,又下令省親,榮寵無限呢?不麻痹大意了,這北境還真就不好啃。
瞧瞧!朝廷冊封的公主怎么樣?巡邊御史又怎么樣?
想殺不奇怪,但真敢殺,敢不聽的嘗試著去殺,花樣層出不窮的殺,毫不掩飾殺意的去殺,這當真算得上是猖狂了!
[1177]紅宇瓊樓(119)二更
紅宇瓊樓(119)
漫天的飛雪,人在雪橇上都已經(jīng)凍的僵硬了,眼睫毛上是冰,哈出氣粘在皮毛上,圍著口鼻的那一塊都凍成了冰碴子。再這么捂下去,就凍在臉上了,想扯下來,怕不是得脫層皮。
桐桐只能把熏爐揣著,裹在那個位置,跟四爺輪換著用。
水崇回頭看了好幾次,這都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真就硬生生給撐下來了,路上沒叫一聲苦,沒喊一聲冷。
馬兒奔不動了,得歇歇了。
柴火倒是不缺的,林子里被雪壓斷的枯木極多,只在外圍便能找到許多木頭,而后三五成群的將火堆點起來。
桐桐得去林子里方便的,也只能四爺跟著她去。
因此,兩人就走的深了一些。
馬高將袍子裹住,朝那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有野物留下的足跡,當即便追過去,不大功夫拎著個狍子來,這狍子被射中還不算,竟是用刀將狍子捅的血肉模糊。剛死了的袍子,血是熱的。
這一路走,一路滴答的都是血。
然后拎著又割肚腹,將腸子都拽出來,就往不遠處扔。
桐桐剛將衣裳整理好,便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不太遠了。她的汗毛豎起來,這說明危險已經(jīng)很近很近了。
她抬手便拉了四爺手里的弓,四爺怕手冷,有時候抓不住,因此跟袖子綁在一處了。而今急著拉弓,只能拉著四爺?shù)氖�,而后反手抽了箭,搭弓便舍了出去�?br />
四爺壓根就沒看見是什么,也沒看見有什么東西靠近。她這拉了弓眼睛都沒看,就朝一個方向射了出去。
等聽到‘吱哼’一聲,十分痛苦,這才知道真的有東西。
桐桐撒了四爺?shù)氖�,往過去查看,才發(fā)現(xiàn)雪堆下貓著一匹白化狼。這種狼多為孤狼,不被族群所容。但這種狼一旦獨自長大,便格外的兇殘。
這一箭正射在狼的耳朵上,箭簇穿過耳朵,訂在狼后的一棵樹上。
狼還活著,但卡在這里不能動了。
它痛苦的叫著,桐桐卡住狼的脖子,這白狼的眼睛里明顯有了絕望。但桐桐也只卡了脖子,緊跟著便拔了箭簇。
白狼又‘哼吱’兩聲,四肢朝后扒拉著要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