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燒烤味兒四散,硝石做的冰這會子鎮(zhèn)著美酒,他鋪著草席,坐于案幾之后。
稍時,宇文承基便來了。
近處只宇文家跟他挨的最近,微風輕拂,誘人的香味順著風送過去。誰在馬上顛簸一天,都想找點舒服的。
宇文承基沐浴更衣之后,便聞見了濃郁又清爽的香味。
李三郎雅致,吃穿用度無不雅致,為世家公子所推崇。兩家乃是世交,倒是不用繁文縟節(jié),他帶著人便過來了。
此處無被風吹起的塵土,面朝湖泊,賞著景,看著水鳥來去,無蚊蟲之擾,有美酒佳肴相伴,當真是神仙之所。
李三郎赤足薄衫歪在草席上,聽蟲鳴鳥叫,好不愜意。
宇文承基艷羨,哈哈大笑著走來:“賢弟真乃一富貴閑人�!�
四爺未曾起身:“世兄?”他著人設(shè)席,請對方坐,全然是對對方能來的詫異。
賓主寒暄,坐下之后,并不油膩的烤肉陸續(xù)端了上來,冰鎮(zhèn)過的酒水喝的人極其舒服。
宇文承基笑道:“你與你二兄截然不同。”
四爺嘆氣:“二兄與世兄一般,每嘗憂國憂民,小弟力弱,力不從心,干脆便只做不止。醉生夢死,有一日是一日罷了�!�
宇文承基心中一動,宇文家何嘗不是四處兜攬人才�?衫罴易猿梢患�,何去何從卻難說。李三郎之言,未敢全信。
但此人能得陛下歡心,常伴君王,言語未曾過激。今兒亦不過是一句淺淡的牢騷,其中似有別的意味。
他就故作不懂,問說:“賢弟何出此言?”
“近幾日,家信頻繁。”四爺嘆氣,“家中二兄憂心雁門安危,小弟曾勸諫過陛下,然陛下以義成公主未傳信示警為由,未曾采納�!�
宇文承基點頭,原來如此!難怪牢騷滿腹!
他問說:“你家二兄為何這般憂心雁門郡?突厥不至于”
“世兄有所不知。”四爺示意給宇文承基斟酒,這才繼續(xù)道:“關(guān)中之地已亂,亂之何種程度,世兄可知?”
倒是未得信兒,究竟如何?
“二兄來信,談及民亂�!�
四處民亂,有何特殊?
“有一賊叫朱粲,此人乃行伍出身,本該征討亂民賊首,卻不想此人臨陣倒戈,逃亡聚眾作亂,而今,人送綽號‘可達寒賊’,已然有十余萬之眾。”
“哦?”宇文承基皺眉,“流竄到關(guān)中?”
“在終南山數(shù)郡為亂�!彼臓斠桓蓖葱募彩椎哪�,“若是只燒殺搶掠,二兄倒也不至于憂心過甚。可朱粲此人劣跡遠不至于此,說來,當真是聳人聽聞�!�
這倒是勾起了宇文承基的興趣:“愿聞其詳�!�
四爺坐起身來,“每破一州縣,必要使手下部屬開倉”
宇文承基就道:“若是開倉放糧,倒是能聚攏人心。”
“若是開倉放量,我家二兄又何必憂心?”四爺連連擺手,“他縱屬下吃用倉糧,若是要離開該地,未能食萬糧資,那便一把火焚燒殆盡�!�
宇文承基愣了一下,“此等莽夫,不足未患�!�
“世兄聽我說完�!彼臓斂戳藢Ψ揭谎�,這才又道,“只糧草還足以滿足其欲望,不食肉便覺無味!可而今亂民四起,何人蓄養(yǎng)家畜?無肉可食,您道他吃什么?”
什么?
“人肉!”
宇文承基只覺得口中的烤肉頓時無法下咽了:“此等事可當真?”
“如何不當真?”四爺看向宇文承基,他說的時候,手微微的抖,因為這都是真的,歷史上真的發(fā)生過,不過而今應(yīng)該還沒有發(fā)生吧。
正因為是真的的發(fā)生過,所以,這些情緒當真是控制不住的。
他眼里難免愴然:“朱粲對部下說,沒有必人肉更好吃的東西了。所以,永遠不要為糧草發(fā)愁。若無糧,便令下屬抓了婦人與孩童來,烹”
宇文承基:“”肚子里開始反胃。
“陛下使天下百姓建堡壘以自救,卻不知人家圍了堡壘,一村一寨婦女孩子皆淪為此賊盤中餐。此人竟是吃出了滋味,言談?wù)f,吃醉鬼之肉,如同食用酒糟豬若論鮮美,當屬孩童”
宇文承基胸口起伏,“竟是食人魔?”
“此人確有此綽號!人稱‘食人魔王’!”四爺嘆氣,“亂民活不下去,跟著他有飯吃,轉(zhuǎn)眼便聚集數(shù)十萬人。家兄所憂慮者,不外乎驍果軍�!�
驍果軍?
“正是!驍果軍中盡皆關(guān)中子弟,他們而今戍衛(wèi)陛下!陛下安危全在驍果軍。此惡事就發(fā)生在關(guān)中。關(guān)中青壯子弟盡皆被征調(diào),所留婦孺卻遭遇如此慘禍。若是叫他們得知,他們的母親,他們的姐妹,他們的妻妾,他們的子女成了別人的盤中餐碗中肉,會如何?”
宇文承基:“”是了!此事若是傳到軍中,人心必亂。驍果軍若是逃了,盡皆回鄉(xiāng)為援,會如何?
本就有突厥之危,而今戍衛(wèi)陛下的驍果軍有此隱患,不僅陛下又難,便是跟隨的權(quán)貴何人不遭難?
難怪李二郎心急如焚,急著聯(lián)絡(luò)李三郎,竟是有此隱秘內(nèi)情。
四爺將杯中酒飲盡:“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此事傳來,也不過是早晚得事。故而,小弟難免憂心!早勸陛下莫要北巡至此,可陛下只不聽!”
說著,一臉誠懇的看向宇文承基:“世兄,此事只能拜托給許國公吶!請他老人家勸勸陛下。小弟人微言輕,勸不��!而今滿朝唯有國公之言,陛下許是還聽的進去�!�
許國公指的是宇文述。
宇文承基將酒杯舉起來:今兒這個小心來的可太準了。
只要利用好流言,就能清除驍果軍,陛下就孤立無援,只能任由宇文家掌控。
他說:“必定轉(zhuǎn)達。”
四爺一臉感激:“拜托!拜托!”
宇文承基再喝了兩杯,便匆匆告辭。
四爺恭敬的送對方離開,才一甩袖袍重新坐下:是的!只要在驍果軍放出這般流言,楊廣就無人護持。
李世民必來救楊廣,桐桐不能提前到,但一定會盡快來。此二人加上義成公主,足以退突厥之兵。
而楊廣只能依靠宇文家回都城,而宇文家又能容楊廣活多久呢?
四爺自斟自飲一杯,然后將杯子扣住:咱們拭目以待!
稍后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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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9]隋唐風云(35)二更
隋唐風云(35)
夜深了,四爺看著輿圖:宇文家要動,要帶走楊廣,就不能叫他有兵可調(diào)。驍果軍不可用,可這雁門郡四十一城,城中守軍集結(jié),也數(shù)萬人馬。
為了不受掣肘,宇文述必然會設(shè)法傳令,令雁門郡諸城嚴防死守,固守城池不出,以防突厥趁機攻城。
而自己要的就是雁門郡有所防備!自己影響不了楊廣下這個令,就只能想辦法叫宇文述來辦這件事!
既能保住雁門郡,又能順便促成宇文家挾持楊廣四爺想了再想,覺得萬無一失,這才吹滅了火燭,重新躺下。
宇文述看著輿圖,拳頭不由的攥緊,此次機會千載難尋,若此時不為,事便難為。
宇文化及點了點雁門郡:“四十一城,城中戍衛(wèi)數(shù)萬,若想這些人馬若被征調(diào),也是礙手礙腳。”
宇文承基低聲道:“李二郎傳信李三郎,所憂者,突厥也!怕突厥圍攻雁門郡此未必杞人憂天。不若,使其固守城池,謹防突厥為禍。
若突厥真兵圍雁門,那此番安排便不算白費。突厥必然首攻城池,攻城略地,正好為咱們爭取了時間。若突厥未曾”
宇文化及打斷了兒子的話:“沒有如果�!�
宇文承基愣了一下,沒有接話。
“沒有如果”宇文化及重復(fù)了一遍,若是突厥不來,那便給始畢可汗送信,他會來的!用突厥之兵,拖住救駕隋兵,則事可成。
宇文述的手指放在輿圖上,往南移:“中原距離都城太近,加之民亂甚多。一旦有變,咱們必成眾矢之的。亂民轉(zhuǎn)眼便可打著勤王的旗號,以宇文家為敵,出面平叛。以解自身之危!再加上四處平叛的將士咱們雙拳如何能敵的過四手?”
宇文化及點了點江都:“一路南下!此地正避開朝廷精銳,可成事!”
宇文述‘嗯’了一聲,再江都上點了點,正是如此!
再有,驍果軍便是人心散,人也散不盡!若不好好利用,豈不可惜?
他站起身來,“我去會會司馬德戡!”
司馬德戡為驍果軍統(tǒng)領(lǐng),未必不能聯(lián)合。
于是,一場被人為設(shè)置的,但卻又悄然無聲的驚天政變正在醞釀,而風雨來前,卻當真是一片平靜。
歌舞升平,醉生夢死,這便是楊廣的日子。
宇文述求見楊廣,亦言突厥為禍可能。楊廣此時六成醉,聽聞此言便說:“傳于諸城,小心戒備�!�
此口諭過宇文述手,宇文述看在一旁侍奉的李三郎:此事當如何?突厥之患,不是你所憂心的嗎?只戒備可以嗎?
四爺轉(zhuǎn)身去找虞世南,虞世南長的一副怯懦模樣,可以說是弱不經(jīng)風。此人而今是起居舍人,帝王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盡皆在他筆下。
而此人又是大唐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以性情剛烈,直言敢諫而聞名。
虞世南看向李三郎:“”別人皆言此人乃諂媚之臣,他卻知此人真實品行如何?所謂的吃喝玩樂,耗費之少,可謂簡樸。不構(gòu)陷他人,不邀功請賞,以奸臣之身行忠臣之事。
雖非君子之行,然則心性端正。
他看向繼續(xù)飲酒的帝王,起居注落了一行子之后,他便拿著叫人起草圣旨去了。
于是,從謹防突厥為禍,更改為固守城池,突厥為禍,需得戒備。
圣旨到了宇文述的手里,四爺朝他頷首,宇文述心里一喜,轉(zhuǎn)身離去!若是他日事成,李三郎可謂功臣矣!
這旨意被宇文述傳了下去,雁門郡四十一城盡皆進入戰(zhàn)備狀態(tài)!百姓全部入城,以避兵禍。
四爺心里松了一口氣:只要李世民和桐桐及時增援,可保雁門郡五損。
便是李世民趕不到,桐桐也必然會趕到的!她便是一個人單槍匹馬,晝夜星馳,也必然會趕到的。
這一點,她辦得到。
那么剩下的事就跟四爺無關(guān)了,那是宇文家的事!而今,魔盒已經(jīng)打開,程序也已經(jīng)啟動,除了向前走,絕無回頭路可走了。
他叫玄奴主意:“聽著軍中的動靜�!�
軍中的動靜極大,不曾避諱人。
蕭皇后身邊的宮婢都聽說了,她急匆匆的奏報蕭皇后:“而今軍中人心四散,每日里皆有兵卒逃亡,竟不能止!”
竟有這等事?!
蕭皇后立馬吩咐宮婢:“去見陛下,將此事告知于陛下�!�
楊廣看向這宮婢,冷笑道:“此事豈是你該管的?”說完,便喊了人:“來人,拉下去砍了�!�
前后不過半個時辰,蕭皇后身邊的近侍宮婢便首身分離。
那血淋淋的頭顱從蕭皇后的鳳駕前帶走,蕭皇后頹然坐下,緩緩的閉上眼。陛下這是說宮婢不該管此事?還是說自己這個皇后不該管此事?
蕭皇后的手緊緊的抓著錦帕,再不發(fā)一言。
她不再叫楊吉兒上她的鳳輦,也不再叫庶子楊杲過來說話,整日里少出鳳輦。
夜色沉沉,軍中議論之聲并不避人。她何嘗感知不到危機四伏?可奈何奈何!
我蕭氏,何許人也?我祖父乃是梁宣帝,我父親乃是梁明帝,我乃大梁嫡出公主。我生來尊貴,卻自生來未得過一日恩寵。
我生于二月,江南風俗謂之二月出生子女為不吉,親生父母所棄,交由叔父東平王撫養(yǎng)。該是自己果真過吉,叔父叔母收養(yǎng)自己才一年余,便雙雙離世。
自己被舅舅收養(yǎng)!舅舅家境貧寒,便是收養(yǎng)自己亦未能改變其境遇。于是,貴為公主又如何,自小便操持家務(wù),未敢有一句怨言。
直到先帝未晉王選妃,時梁國國祚尚存,只是誰舍得梁國公主嫁于大隋?于是,占卜盡皆不吉!倒是自己這個被棄的不吉之人,被人想了起來。一占卜,卻成了大吉。于是,親生父母接自己回宮,將自己嫁給了晉王楊廣。
嫁人之前,如浮萍�?傄詾榧奕酥笥兴揽善鋵嵞�?浮萍之命,奈何!奈何!
這一夜,安營扎寨,好似與以往并不相同。
夜半,有密報至,營地瞬間亂了起來。
蕭皇后被召上龍輦,而那些舞姬歌姬被扔了下去。陛下滿臉驚恐將密信遞了過來,“義成公主密信!”
蕭皇后打開,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始畢可汗疑似用兵,直奔雁門關(guān)。
楊廣下令:“輕車簡行,速退雁門關(guān)內(nèi)�!�
星夜馳行,扔掉所有累贅行囊,身后馬蹄聲緊,才進關(guān)隘,突厥兵至!數(shù)十萬大軍兵圍雁門關(guān)。
楊廣大聲的喘息,將小兒子楊杲抱在懷里,不由的痛哭出聲:“何人可救駕?!何人可救駕!”
“著密使帶求救信,求助于義成公主,如何?”
“準奏!準奏!”楊廣急問雁門城情況,“究竟如何?多少守軍?多少糧草?”
“守軍一萬七千人,糧草夠一萬七千人馬所用二十天。”
楊廣大驚,對方數(shù)十萬人馬,可雁門城卻只一萬七!而今,二十天的糧草必然不夠這么多人吃,最多能堅持十日左右。也就是說,突厥兵圍城池,便是不打,只這么圍困著,只許半月,就可不戰(zhàn)而勝。
如何?當如何?
“其一,傳詔令,動天下兵馬,前來馳援�!闭l能趕到就是誰!哪怕是亂民,只要救駕,朕可赦免其罪,高官厚祿待之,使他代代簪纓,保其富貴。
“其二,朕親巡駐守將士,此役之后,朕必重賞�!�
“其三,朕不再對高句麗用兵使得將士百姓得以休養(yǎng)生息。”
一條條的傳達下去,守成將士肯用命,城池暫無恙。
可若是援軍不到,事便不好說了。
第二日,前方來報:“陛下,有‘桐’字旗自遠而至,數(shù)萬人馬,橫殺而出!”
‘桐’字旗?誰?
四爺在邊上道:“陛下忘了?庾質(zhì)早有奏報,林桐奉旨面君想必是她!”
“是他!來的好!來的好�!�
話音才落,前方又來奏報:“陛下,唐國公府‘李’字旗自南而來,兩方夾擊突厥”
“哦?”楊廣看過來,“三郎,你父前來?”
“不知!”
楊廣往外走,看看!看看去。
登上城墻眺望,四爺才道:“此乃家中二兄,怕是追擊叛亂于左近,聽聞陛下傳召令,特前來勤王!”
“好!來的好!”
站在高處,能看見兩方人馬正以合圍姿態(tài),向雁門城逼近。
宇文述問說:“三郎可知這二人實力?”
四爺憂心忡忡:“林桐面君,所帶人馬有限!便是路途平叛有所擴充,亦整軍時短,難以匹敵突厥;家兄若只是追繳亂賊殘余部屬,所帶人馬必然不多。當然,這只是猜測,不敢妄下定論�!�
宇文述馬上道:“陛下,莫不如趁著此二人殺開的豁口,御駕先行離開!臣等與驍果軍必然能護送陛下回都城。此地,有數(shù)十城駐軍,又有援軍陸續(xù)趕到,更有義成公主協(xié)助,想來邊境之困,不日便可解!陛下若滯留,才是危中之危!”
這話一出,凡是跟隨來的文武官員,盡皆贊同:“陛下,龍體安危要緊�!�
四爺指著西南方向:“陛下,林桐與二兄怕不是不謀而合,他們盡皆往西南用力!御駕從西南豁口而出,可脫困!”
看見了!看見了!
楊廣不住的點頭:“李家二郎林桐盡皆功臣矣!救駕之功,來日定然厚厚恩賞!”
宇文述催促:“陛下,莫要耽擱,從速!從速!”
兩側(cè)是將士在廝殺,中間一條道滿是尸體,滿地流淌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