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牧長覺的笑意淡淡的，“已經(jīng)找著了嗎？還沒找到的話，可以再多試幾次仔細找找�！�
護士忍不住低頭笑了，“不用的，下一針保證不疼。”
做完皮試，牧長覺卷著一側(cè)的襯衫袖子，靠在注射室的金屬椅子上，等燕知。
燕知望著手腕上重新涂好的碘酒，有些出神。
他很偶然地想起來一些往事的碎片。
因為那時候他年紀太小，幾乎不記事。
但是有些很零星的回憶是伴隨著大人們的調(diào)侃傳達給他的。
比如那時候海棠時常感嘆：牧長覺疼天天活像心疼自己的眼珠子。
燕知上幼兒園的時候總生病發(fā)燒，免不了要打針輸液。
在他記憶里的每一次，牧長覺都要跟著他去醫(yī)院。
并且根據(jù)海棠說的，一開始燕知過于抗拒打針，牧長覺是要在他前面挨扎的。
燕知打退燒針怕疼，牧長覺就得先挨一針生理鹽水做先鋒。
“只是有一丁點疼，天天怕的時候抱著我，好不好？”
“我在的時候，不需要天天勇敢�！�
“天天乖，今天晚上給我們講兩個小故事�！�
“打完針，帶著我們天天去海洋館看小魚。”
手腕外側(cè)傳來的劇痛讓他忍不住地吸氣，條件反射地要往回縮手。
“誒誒燕老師，不能動�！弊o士也有些緊張，努力握著他的手腕。
牧長覺站到燕知身后，微微彎下腰，像是在跟護士說話：“我看看。這個包，扎得很漂亮啊，比我這個要圓�！�
燕知的注意力被分散了，有點無語地偏過一點臉，“結(jié)果好壞跟包圓不圓又沒有關(guān)系�！�
“結(jié)果好是很好，結(jié)果壞...”牧長覺不緊不慢地迎上他的目光，“至少包是圓的啊。”
重逢以來，燕知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tài)下被他這樣近距離地盯著。
燕知自己用的沐浴露味在牧長覺身上好像發(fā)生了某種化學反應(yīng)，氤氳成了一種具有麻醉性的淡香。
“好了，燕老師�！弊o士如釋重負地給燕知皮膚上搭了一根無菌棉簽。
燕知都沒意識到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有些窘迫地自己按住棉簽，“好的，謝謝�！�
隨著牧長覺直起身，燕知身邊那種香氣也消散了。
他皺著眉看手腕上的紅腫。
好像又疼得讓人難以忍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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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學院的要求，在檢查結(jié)果確定之前燕知需要象征性地進行自我隔離。
雖然燕知不太喜歡工作節(jié)奏被打亂，但是他并不想為這一時半晌的在學院里搞特殊。
據(jù)他所知，因為自己初來乍到又帶著些莫名其妙的風頭，院里的一部分人對他頗有些微詞。
燕知并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只是懶得惹麻煩。
本來牧長覺的車把他送到樓下，燕知跟陳杰說了“謝謝”就下車。
結(jié)果牧長覺本人又跟著他下車了。
扎過針的地方又疼又癢，燕知沒什么耐心，“你跟著我干什么？”
“隔離啊�！蹦灵L覺似乎很驚訝他沒想到，“結(jié)果沒出來之前的，我也不能就去劇組上班吧�！�
“你……不是獨居？”燕知之前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猶豫中夾雜了一絲失落。
牧長覺定定地看了他兩秒，瞇起眼睛反問他：“我看上去像是需要跟人合租嗎？”
燕知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暗暗松了口氣，“那你回你自己家隔離�！�
“但是我回家就不能工作了。你是人物指導，得向我展示教授的生活，不是嗎？”牧長覺說得很認真。
燕知語塞，轉(zhuǎn)身上樓了。
反正牧長覺在他身邊本就是時隱時現(xiàn)。
現(xiàn)在他有事忙，就算真人在，他也可以選擇性地忽略。
實驗室學生的工作報告都已經(jīng)發(fā)過來了。
燕知一絲不茍地看完，逐一給了指導意見。
中間楊曉生打了電話過來，問燕知中午怎么吃。
在燕知看來查結(jié)核皮試這種事實在太小，不值得麻煩別人，“我家有飯，你不用管。我大概周四就會恢復正常工作�！�
等他放下電話，看見牧長覺靠在打開的冰箱門上，正悠哉地問他：“你家有什么飯？蔬菜汁算飯？”
不用看，燕知都知道冰箱里只有一點剩牛奶和幾天前的菠菜。
他的視線重新回到筆記本的屏幕上，“我不餓。如果你餓了你可以叫外賣�！�
“那我到時候就這么演嗎？”牧長覺依舊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知名教授廢寢忘食，剛從醫(yī)院打完針回家，飯都不吃一口�！�
他又提供另一個選擇，“或者這么演：知名教授醉心科研，邀請客人到家里共度美好的午餐時間，卻拒絕提供任何食物，并提議客人自己點外賣？”
說完，牧長覺自己搖搖頭，“如果這么演，算不算是偷懶使用刻板印象？你覺得這樣算是好的……”
“那你想吃什么？”燕知受不了了，“你可以戴著口罩，用我的卡去食堂買飯回來吃�！�
“你聽聽，燕老師，讓我去食堂�！蹦灵L覺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像是求饒的話：“你對我好點兒吧�！�
燕知眼睛盯著屏幕，腦子卻不在轉(zhuǎn)。
“我休息一會兒，你自便�！彼麑嵲诓恢酪趺椿卮疬@樣一個請求，起身到臥室去了。
過了不到十分鐘，他聽見有人敲客廳的門。
還沒等他起身，門就已經(jīng)開了。
應(yīng)該是有人來給牧長覺送飯了。
燕知懶得管。
他確實不是很舒服，把被子蒙上頭就昏睡過去。
等他起來，房子里已經(jīng)只剩下他自己了。
桌子上放著幾道菜，有葷有素的。
他先嘗了一口魚香茄子。
是他鐘愛的酸甜味，也是他除了西紅柿炒雞蛋之外最喜歡的菜。
菜還熱著。
燕知坐下來吃了一會兒。
很難得每一道菜都是他愛吃的口味。
雖然已經(jīng)不像小時候那么挑食了，他仍然很感激牧長覺還記得自己愛吃什么菜。
只是燕知有點不明白，牧長覺為什么要把每一道菜都倒進盤子里？
明明外賣就有很好的包裝，吃完直接扔了也不用刷。
他忍不住地想起從前。
牧長覺樣樣都很完美，只是因為平常太忙了，沒時間學做飯。
從來是燕知愛吃什么，牧長覺就請家里的阿姨幫忙做什么。
燕知吃飯毛病多，嘴巴挑又容易吃膩。
家里三天兩頭地換菜色，以至于后面連阿姨都換得很勤。
久而久之，燕知對于要吃牧長覺做的飯這件事生出了一種莫名的執(zhí)拗。
這是他倆很少有矛盾的事件之一。
燕知腸胃不好。
牧長覺對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有很長很明確的清單。
燕知要入口的東西，他都極為小心。
而牧長覺一來沒時間磨練廚藝，二來并不是所有飯點都能保證在家。
所以在這件事上，他鮮有的沒有順著燕知。
要是換成別人如此忤逆自己，燕知早要絕食示威了。
但是對于幾乎從沒發(fā)過脾氣的牧長覺，他反倒又不敢了。
燕知軟磨硬泡了好一陣，哭了兩鼻子，清楚地認識到這事沒戲。
正趕上牧長覺問他想不想去海洋館摸海星，燕知順著臺階下來，也就再沒提過這茬事。
燕知吃完飯感覺精神好了一些，心血來潮坐地鐵去了兩站地外的水族館。
過去他在斯大念書的時候，偶爾會去海洋館打小時工。
沙丁魚群像是一面龐大的鏡子飛快閃過。
燕知久久地仰望著，總在等待自己身后出現(xiàn)另一個倒影。
每次那人如期而至。
燕知卻從不在人前回頭望。
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和空氣說話，就會失去這份收入。
本地的水族館也有巨大的沙丁魚缸體。
燕知在厚重的灰藍前站了一會兒，平靜地看著身后高大的鏡像。
銀色魚群游過，映出過多的細節(jié)。
像是牧長覺環(huán)在胸前的雙臂，像是牧長覺微皺的眉頭。
雖然牧長覺如今和過去大不同了。
燕知卻不由想起來小時候，自己睡前非要再多看一集動畫片，牧長覺的那種無可奈何，“這次說好真的只看一集。”
手環(huán)提醒他到吃藥的時間了，燕知準備離開。
果然等他回頭，身后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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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結(jié)果那兩天燕知都在家遠程辦公，實驗室里的學生們挺擔心他，在群里探頭探腦地問他：“燕老師你是不是又發(fā)燒了？”
“用不用我們給你送飯�。糠凑程枚柬樎�。”
“知哥要不要水果？我爸媽過來看我?guī)Я艘豢鹧┗ɡ妫瑵櫡��！?br />
“，誰是你哥？叫‘燕老師’�！�
“……好的楊老師，燕老師要不要梨？”
燕知脾氣不算好，但是對實驗室里這幫小孩只有科研上的要求。
只要學習態(tài)度端正，他們別的方面不惹麻煩也不遇到麻煩，燕知就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知道實驗室里有的學生比較刻苦，晚上做實驗做得很晚，撥了一筆勞務(wù)專項，讓楊曉生平常在學生辦公室投放零食。
燕知實驗室剛開，人不多，主要是學校里來修習的本科生。
跟他接觸了一段時間，學生逐漸就放開了，有時候在走廊里會偷偷躲起來從背后拍他的肩。
之前學校里的領(lǐng)導碰到過一次，還委托他隔壁實驗室的老師來跟燕知談話。
田中治是比燕知資歷長二十來年的教授，坐在燕知辦公室的沙發(fā)上叮囑他：“學校的PI管理策略課你應(yīng)該上過。要跟學生立威，不然他們不怕你，管起來很麻煩。”
當時燕知很虛心很認真地聽了，客客氣氣的地把田老師送出門。
后腳他要看一組有點沖突的文獻，忙著要甄別孰是孰非，就把田中治說的一整套“大餅大棒甜棗”管理方法給忘了。
等到晚上他把一直卡著的一個小問題想通，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
當時燕知準備離開辦公室，正趕上幾個學生做完實驗在鎖門。
他們消息很靈通，聽說了燕知被執(zhí)行院長談話的事情，有點愧疚，“燕老師，您剛結(jié)束？”
燕知看了一眼表，“你們怎么才走？”
“腦片狀態(tài)好，多練習了幾組動作電位�！贝蝾^的學生老老實實地回答，“而且實驗室有網(wǎng)有空調(diào)�！�
“以后可以早點開始，別弄這么晚。”燕知自己對工作沒有時間限制，但他總希望學生能養(yǎng)成好的習慣，不要像他。
“得要這么晚的，不然夜宵不出攤唔唔……”一個學生剛說一半，就被另一個學生捂住了嘴，“梅時雨你閉嘴吧好嗎？”
“夜宵？”燕知偏頭。
之前他上大學的地方，入夜之后街上幾乎只有流浪漢。他很久沒見過擺攤賣夜宵的了。
而現(xiàn)在他除了某些特殊時期，晚上幾乎不去校外，可以說對夜生活一無所知。
見他問，被捂嘴的學生從魔掌下掙脫出來，“告訴他怎么了？萬一燕老師也想吃呢？”
然后就是一小圈學生圍著燕知，嘰嘰喳喳地跟他說他在，論壇怎么夸他。
燕知跟著學生吃了小半碗熱干面，喝了一杯紅豆甜湯。
燕知不在非工作時間談?wù)n題，別的話也不多。
吃夜宵期間主要就是聽，以及婉拒了幾個跑要他微信的陌生年輕人。
但從那往后，用楊曉生的話說就是：“實驗室里半天看不到燕老師，就會不停有人問他到哪兒去了�！�
所以這兩天燕知沒在，實驗室里的人有點坐不住了。
燕知習慣性地直奔主題，“沒發(fā)燒，我檢測結(jié)果陰性，明天就回實驗室，不需要帶飯。請幫我?guī)б粋�梨，謝謝。，你明天上午九點零五到十點之間的時間請空出來給我，沖突的話我可以重新安排�！�
“收到，老師，不沖突！”
“嗚嗚嗚狠狠羨慕程芳師兄……老師，我也想跟你討論，我也愛學習！”
“小朋友你才大二，排隊排隊！”
“燕老師，明天中午去食堂嗎？約飯嗎？明天食堂發(fā)免費青團，有豆沙口味的[乖巧.jpg]”
“約飯+1”
“約飯+2”
“青團+3”
燕知看了一下日程。
明天下午他要去一趟劇組，但至少也要一點半之后，還是來得及在學校吃飯的。
只是他腸胃不好，不太可能有機會嘗試青團。
反正去食堂很容易被圍住，燕知更傾向于和自己實驗室的學生一起吃。
青團也可以送給學生，他們好像很喜歡。
“好，那你們提前十五分鐘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