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甚至喜歡在電閃雷鳴的夜晚蜷縮在牧長覺的身邊,讓他陪著自己挑一只最新款的玩具小熊。
燕北珵總說玩具小熊是女孩子才玩的。
牧長覺就從來不這么說。
想到燕北珵,燕知在雨里一邊跑一邊大哭,回到家里的時候幾乎站不穩(wěn)。
其他三個大人都在。
支璐正伏在海棠肩頭:“……我什么人都沒有了,我該怎么辦?”
“怎么會呢?你還有天天,還有我們。”海棠正寬慰她,看見燕知自己回來了。
她連忙把六神無主的支璐擋在后面,推著燕知上樓,“你怎么淋著雨回來的?為什么沒等我們過去接你?”
“牧長覺什么時候回來?”燕知只問了一個問題。
海棠有點為難,“他那邊電話不通,如果一直聯系不上,我等會兒直接買機票過去找他�!�
燕知信了。
他渾身抖著沖了一個熱水澡。
他下樓的時候只剩下支璐和牧如泓在。
牧如泓在給律師打電話,跟支璐做了一個“可以”的手勢。
燕知跑過去問支璐,“海棠姨去接牧長覺了嗎?”
支璐看著他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燕征天,你爸死了,到現在你還在找長覺?”
彼時從來沒有直面過死亡的燕知對“死”這個概念的理解尚不真切。
他的恐懼遠遠多過悲傷。
他沒有撕心裂肺的苦痛,也認識不到他已經徹底失去了他那位嚴厲而忙碌的父親。
燕知只是非常需要牧長覺像是每一次把他從噩夢中喚醒一樣,告訴他這一切并不是真的。
支璐愣怔地看了他一會兒,拉著燕知的手,“找牧長覺是嗎?那我現在帶你去找他。”
因為牧如泓也在場。
因為牧如泓是牧長覺的父親,是一向呵護愛重燕知的長輩。
所以他又信了。
他不知道那就是他作為“燕征天”的最后一個夜晚。
老天并不容他有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名字。
電閃雷鳴,大雨如注。
燕知枯坐在行李箱上。
筆記本就張在他膝頭上,只要他抬起手,就可以回到這個專注的、有支撐的世界上。
他是萬眾矚目的學術新秀,是有朋友和學生關心愛護的正常社會人,是理應早已重獲新生的燕知。
但他想不明白,為什么在每一個雨夜。
他就好像被沖散所有他用以遮擋絕望和愧疚的傘,變回了那個無論如何掙扎也跑不出噩夢的燕征天。
血還是從門下面漫了出來。
邊緣已經開始凝固了,黯淡地在殷紅四周干癟起皺。
道歉的話就在嘴邊。
哪怕燕知知道自己再說多少遍也于事無補。
但他還在室內。
至少他在室內。
雨在外面,他就是安全的。
燕知從薄荷糖罐里倒了一片藥,皺著眉嚼碎了。
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燕知機械地站起來去開。
看見來人的時候,他驚訝了半秒。
他明明已經吃了藥。
燕知微微抬著一點頭,眼睛里幾乎沒有聚焦,“你怎么會在這兒?你不應該……?”
還沒等他說完,牧長覺就伸手把他摟進懷里,“我剛好路過。燕老師,外面打雷了。好怕�!�
他的聲音柔和低沉,把“好怕”說得像是“不怕”。
或許是他身上還帶著些水汽的溫暖,或許是他那聲毫無敬意的“燕老師”,讓燕知突然明白了這個牧長覺是真的。
和他一樣,牧長覺也是從雨里來的。
或許是酒精和藥物不應當的互作,燕知有一剎那的恍惚。
他想,是不是終于有人來接他了。
第28章
(二合一)
燕知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極力清醒過來,想從牧長覺懷里掙脫,“先進來�!�
牧長覺沒松手,保持著一只手護著他手背的姿勢跟著他走進來,“我太害怕了,燕老師。”
“你怕什么?”
蒙蔽著世界的氣泡因為牧長覺的出現潰破了,燕知的思緒越發(fā)清晰。
但他的呼吸還沒跟上,像是長跑之后的不均勻。
“可能怕下雨吧,心跳特快,我就到處找你�!蹦灵L覺嘴上沒有一點不好意思,“上次下雨我就覺出來了,下雨的時候我非常需要你陪著�!�
他一邊輕聲說,一邊從上而下地順著燕知的后背。
他的聲音溫柔,眉頭卻是緊皺著。
剛才燕知一開門,他就覺得不對勁。
比辦公室那天晚上更奇怪。
他從來沒見過燕知那種空蕩蕩的表情。
哪怕是在燕知很難受的時候。
牧長覺說怕的時候,并不是完全在騙燕知。
“我能陪著你干什么�!毖嘀穆曇暨是低落。
“你抱我一下�!蹦灵L覺抓著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腰上,又抓著他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上,“你摸摸,跳得快不快?”
燕知的手搭在牧長覺身上,慢慢就蜷起來了。
隨著他手指的抓緊,他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沒事兒,沒事兒,”牧長覺揉著他的后頸,“好了好了,沒事兒�!�
燕知知道沒事兒。
他就是猛地一下被牧長覺的出現撞懵了,有點收不住。
“燕老師,你看這樣行不行?”牧長覺把他整個人包著,低頭問他:“我知道你現在對我沒興趣了,你有很多更好的朋友。我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不是要唐突你�!�
燕知一直低著頭調整呼吸。
他還是喘不上氣。
牧長覺給他順著氣,聲音很溫柔,“但是我不如你,我沒朋友,跟牧如泓不聯系。你海棠姨也不太看得上我�!�
燕知原本的悲傷被他這一句打斷了,變成了憤怒,“海棠姨哪兒對你不好了,你怎么說話越來越離譜?”
“讓你嚇得�!蹦灵L覺長嘆了一口氣,“我怕如果我不一直說話,你又要找個理由趕我走�!�
他又加上,“外面還下大雨呢,酒店房間都訂滿了。你讓我走,我就沒地方去了�!�
“燕老師能不能給我?guī)追昼�,聽我說兩句?”牧長覺問他的語氣幾乎是帶著些懇求的。
燕知覺得可能真是因為下雨,他總感覺今晚的牧長覺和平日不太一樣。
而且既然牧長覺說要說什么,燕知知道那一定是什么自己預期之外的話。
“牧先生,”燕知強調了一下稱謂,“你進門之后,說得少了?”
牧長覺還是摟著他沒松手,“我能不能比別人,跟你的關系好一點?”
燕知忍不住吞咽了一下,“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別的我不奢求。既然你回來了,我總想要見你。”牧長覺的聲音溫柔里帶著點委屈,隱在燕知發(fā)梢后的目光卻是深深的。
“行嗎?”他問:“我想找人說話的時候,能不能找你?光聊戲我受不了�!�
燕知有顧忌,立刻要拒絕,“牧先生,我們……”
“你不愿意就算了。”牧長覺馬上心領神會,稍微拉開距離,“但至少今天晚上收留我好嗎?酒店真沒房間了�!�
一再地拒絕已經讓燕知有點于心不忍了。
而且跟其他要求相比之下,只是擠一個房間也沒那么出格。
而且酒店的房間,總是有門。
燕知考慮完了,發(fā)現自己還在牧長覺懷里,有點僵硬,“牧老師,要不你先松開我?”
“你先答應�!蹦灵L覺一邊說一邊把手護在他后頸上,聲音輕輕的。
牧長覺的擁抱實在是太溫暖了。
他心臟的搏動輕輕敲在燕知的胸腔上,帶來的那種安全感幾乎是絕對的。
燕知不想承認,但他的心跳確實跟著牧長覺的慢了下來。
他的手指也隨著身體的放松自然地搭在牧長覺的肩上和腰間。
“房間就一個床,我先把地上鋪一下�!毖嘀Ρ3制届o,又推了一下。
根本推不開。
“燕老師為什么現在這么疏遠我?上次我們同樣在酒店里,你可不是這樣的�!�
燕知萬萬沒想到,這個事過去這么長時間了,牧長覺還能提。
“你當時想讓我抱著,一邊走一邊弄。一會兒讓我走慢點兒,一會兒讓我走快點兒……”牧長覺的聲音一句比一句平靜,“難道當時那個不是你嗎?”
燕知聽得兩個耳朵發(fā)燙心里發(fā)涼,“你別說了。”
他不讓說,牧長覺就不說了。
但是燕知掀開一側被子上床,他很快就從另一側上來。
燕知背對著另一側床,想著熬一晚上就過去了。
牧長覺就在他身后。
他不敢睡。
他甚至不敢翻身。
安靜地躺了半分鐘,燕知反而躺出一層微汗,手腳發(fā)涼。
兩只手從他腰上和頸下纏過來,微微把他向后一拉,拖進了寬厚的溫暖之中。
“燕老師你聽,”牧長覺沒等他反對就先開口,“外面是不是打雷呢?”
燕知聽了,“沒有。我覺得雨可能已經停了�!�
至少他已經聽不見雨水的沙沙聲了。
“不可能,我剛才都聽見打雷了。”牧長覺把他又摟緊了一些,“年紀大了,神經衰弱�!�
燕知想起來上次他體檢就是因為說休息不好,有點繃起來,“上次怎么沒查出來?嚴重嗎?”
牧長覺護著他的胸口輕輕拍,“檢查的時候沒打雷啊,打雷的時候有點兒,不嚴重。”
他越說不嚴重,燕知越擔心,“神經衰弱要吃藥的,不然拖著……”
“我吃藥了,吃過藥了,沒事兒�!蹦灵L覺捂著燕知快起來的心跳,有點后悔,“我抱著點兒什么就踏實了�!�
燕知沒動了,仍然用后背對著他。
牧長覺也沒動,一直保持著雙手摟著他的姿勢,好像真的只是抱著點什么,不比對一個枕頭多任何感情和動作。
但是燕知放松不下來。
他想等著牧長覺睡著,就把他捂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推下去,不然越捂越快,跳得他快受不了了。
他的身體一直都在和幻象相處。
幻象再真實,也是他虛構的。
就好像糖水稀釋了無數倍,竭力地嘗出一點甜。
現在真人就在他身后。
燕知的心跳幾乎在叫囂。
對“他是真的”這一點的認知似乎變成了某種催化劑,讓他渾身燙了起來。
燕知忍不住弓了一下腰。
好在牧長覺沒察覺,依然安靜地躺著。
酒店就像是一種場景重現,讓燕知想起來他們重逢的那個夜晚。
牧長覺剛才也提到了。
透明的熱帶魚缸,手腕上摩擦的領結。
燕知抓著汗津津的背,生怕自己從懸空中掉下去。
他在對方的走動中難以抑制地嗚咽。
可他又十分相信,對方絕對不會摔了自己。
燕知想到一半,突然感覺被人一把包住了,忍不住地低低“啊”了一聲。
“燕老師半夜三更不睡覺,想什么呢?”這次牧長覺一點面子都沒給他留。
“你干什么�!毖嘀阉氖钟昧ν崎_。
“慢點兒,”牧長覺半支起上身,皺著眉,“弄疼你怎么辦�!�
“我起來,你……”燕知沒能把話說完,又被拿住了。
他咬著下嘴唇,弓著腰往后躲。
“上次那樣,我們都能‘不計前嫌’,”牧長覺慢條斯理地向他解釋,手上也不閑著,“我想燕老師和我都是成年人,應該可以把很多事情分開看�!�
燕知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急轉直下到這個地步的。
但是他被牧長覺揉在手里,喪失了很大一部分思考的能力。
“你不是……你不是,精神衰弱嗎?”燕知皺著眉,用殘存的理智問。
牧長覺埋下頭,最后笑了笑,“不把燕老師哄睡了,我哪睡得著�!�
后面燕知大腦幾乎是空白的,人躲著躲著就忍不住向前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