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燕知笑著垂下眼睛,“這個化合物第一次被認(rèn)證在動物實驗中有效的時候,正好趕上我離開斯大,惠特曼教授還特地為我學(xué)了一句唐詩來作紀(jì)念�!�
那天白發(fā)蒼蒼的老教授站著他身邊,有些緊張地搓著手,“林剛教給我的,你聽聽看,是不是這樣念?”
燕知很努力地恭聽著。
“金想小巷我想秦�!�
燕知笑了,就像他當(dāng)年笑著糾正惠特曼教授,“君向瀟湘我向秦�!�
會場剛剛的氣氛原本還很熱絡(luò),在他說完這一句之后,慢慢就安靜下來。
同行們走之前一個個跟他合影留念,又少不了和他說幾句想加深下給他的印象,一拖二拖的天色都暗了。
燕知是當(dāng)晚回去的飛機,再耽擱下去就得誤機了,沒任由大家一送再送。
離開會場前他回頭確認(rèn)了一下。
牧長覺的座位是空的。
燕知慶幸了一秒自己當(dāng)時沒有跟他互動,回酒店拿了行李就直接打車去機場了。
等辦值機的時候,燕知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經(jīng)濟艙變成商務(wù)艙了。
雖然他的差旅都是經(jīng)費報銷,但燕知省慣了,并且對高級艙位并不感冒。
這點距離不值得,還不如給學(xué)生發(fā)勞務(wù)。
他估計是航空公司搞錯了,把機票拿給值機人員看,“你好,我沒有辦升艙�!�
柜員看了一下記錄,“哦您這個升艙是十幾分鐘前辦理的,費用已經(jīng)補繳過了,您可以直接去貴賓休息室休息�!�
“可是我確實沒辦過升艙�!毖嘀行├Щ螅澳懿荒苈闊┠銕臀也榭匆幌吕U費來源�!�
“這個沒辦法幫您看的,先生。”柜員有些為難,“如果您沒有其他問題,可以去候機了。”
燕知回頭看了一下。
他后面等著值機的隊伍挺長的,也沒好意思再耽擱。
剛進休息室,他就看見牧長覺了。
現(xiàn)在牧長覺包得挺嚴(yán)實了,帽子口罩都很齊全。
如果是幻象,也不用包成這樣。
他正低著頭在手機上打字,只在燕知推門進來的時候看了一眼他,很快又繼續(xù)發(fā)消息。
燕知心里想著升艙的事兒,忍了一會兒還是去問了:“是不是你給我辦的升艙?”
“什么升艙?”牧長覺好像很忙,只是抬頭掃了他一眼。
帽檐和口罩之間的眼神太冷淡也太漠然,就像只是看一個不太熟的同事,讓燕知沒敢繼續(xù)問。
這才是牧長覺該有的態(tài)度。
燕知想。
或許是他那天對牧長覺的提醒終于生效了。
他自己求仁得仁。
燕知用一次性紙杯接了熱水,找了個離著牧長覺最遠的單人沙發(fā)坐下。
他這幾天工作強度挺大的,這種特邀的報告專場遠要比跟其他學(xué)者一起講要辛苦。
趕飛機的時候還好,現(xiàn)在一坐下來就渾身酸疼。
但是飛機上能睡五個多小時,燕知還是堅持著快速瀏覽了一下這兩天的新上線文章。
因為薛鏡安的加入,他現(xiàn)在對和免疫交叉的方向也額外關(guān)注了一些。
燕知翻著期刊網(wǎng)頁,覺得一個新發(fā)表的工作簡介有些熟悉。
他把薛鏡安的簡歷翻出來,那項工作確實就是之前她做的,而且通訊作者也確實是她前導(dǎo)師。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這篇文章的作者列表里面卻沒有薛鏡安。
燕知剛準(zhǔn)備仔細看一下這篇文章的主體結(jié)果,就聽見廣播通知商務(wù)艙要提前登機了。
他余光看見牧長覺沒動,就自己背上包先走了。
燕知很久沒坐過商務(wù)艙了,看到兩兩一排的寬大座位還有些不習(xí)慣。
尤其這種兩個同排座位緊挨著、控制臺在外側(cè)的座位格局,更讓他不舒服。
跟陌生人太近了。
他核對著座位號坐下,想等起飛后到經(jīng)濟艙看看有沒有空座位。
不過商務(wù)艙的座位確實寬大舒服多了。
在會場站了一下午,燕知腰累,一往后靠住放松下來,又有點不想動。
他剛有點糾結(jié)一會兒到底坐哪,旁邊的人就來了。
燕知仰著頭看牧長覺放行李,“……”
“好巧。”牧長覺只跟他說了倆字,又接著到手機上忙去了。
行,至少是認(rèn)識的人。
燕知累得要睜不開眼了。
飛機一平飛他就從包里掏了藥出來。
牧長覺大概買了飛機上的流量,一直沒關(guān)過手機。
等燕知喝藥的時候,他才出聲問了一句,“燕老師吃的什么藥?”
他依舊漫不經(jīng)心的,甚至沒轉(zhuǎn)頭看他。
“助眠的,”燕知說了一半實話,“防止暈機�!�
牧長覺沒接著問。
燕知也沒力氣多說,咽了藥不到十分鐘就靠在椅子里睡著了。
牧長覺的手機放下了,叫了空乘過來,“麻煩給我拿兩條毯子,謝謝�!�
接了毯子,牧長覺先展開一條,給燕知蓋的時候碰了一下他的手。
冰涼冰涼的,一碰到熱源就本能地抓住。
牧長覺皺著眉,沒把手抽走,動作極輕地摸了摸燕知的額頭。
好在沒發(fā)燒,只是出了許多虛汗,又濕又涼。
燕知睡得并不安穩(wěn)。
他總是能在飛機上夢見自己不停地說“求求你讓我回去”“別帶我走”。
他哭了很多次,也吐了很多次。
當(dāng)時在萬米高空,他甚至想過去拉開機艙的門。
他違反了公共秩序,剩下的航程都是被“陪伴”的。
溫柔的空乘坐在他旁邊,試圖安撫他,“同學(xué)你別害怕,你媽媽就在前面的座位上。如果你感覺好一些,我就送你過去。”
“讓我回去吧,讓飛機回去,”燕知哀求她,“我必須回去�!�
空乘是很漂亮的年輕女孩,反復(fù)耐心地告訴他:“我們已經(jīng)回不去了�!�
冷汗?jié)B出來,把燕知的額發(fā)也沾濕了。
他只覺得手里摸到一團溫暖,就下意識地握住。
有一只手覆在他的額頭上,那種感覺并不讓他反感。
燕知渾渾噩噩地睡著。
飛機中途遇到氣流顛簸,他幾乎沒有意識地抬了抬眼皮,看著眼前的人影,聲音很輕地抱怨,“不舒服�!�
他很久沒坐飛機這么難受過了。
但是很快有一只熟悉的手給他順背,“天天沒事兒了,我在。”
那只手搭在他背上,燕知的肚子也有熱源護著。
他終于真正睡沉了。
燕知睡得太沉,以至于醒過來的時候飛機上只剩下他和空乘了。
空乘溫柔地拍他的肩,“先生,先生,我們降落了,您要下飛機了�!�
燕知努力清醒了下頭腦,感覺比剛登機的時候緩過來一些。
他看了一眼旁邊,空的。
燕知下飛機從轉(zhuǎn)盤拿完行李,一過出口就看見了探頭探腦的陳杰。
碰見認(rèn)識的人,他總要打聲招呼,“誒,小陳,你來接牧……?”
“啊燕老師!我來接你!”陳杰立刻把他的東西全接在手里,又費勁吧啦得騰手給他倒熱水,“累壞了吧?你怎么坐這么晚的航班�。窟@都凌晨了�!�
燕知接了糖水,“謝謝,但是你不是來接……別人的嗎?”
他覺得可能是牧長覺身份敏感,在機場這種地方容易引起混亂,照顧著陳杰換了個說法。
“本來是,結(jié)果他又說不用了。”陳杰努了一下嘴,“我說我都過來了,他就說那就讓我?guī)慊厝��!?br />
“沒事兒,我自己打車。”燕知把杯子還給他,重新拿好自己的行李。
“誒誒那是干嘛呢?我人都在這兒了,帶著你回去不剛好嗎?”陳杰把手上搭著的外套給燕知,“您自己披上,咱這外頭可比南邊冷。”
燕知看了一眼那件外套。
那個款式和質(zhì)地,一看就不是陳杰的。
“沒事兒我自己有�!毖嘀紫聫陌锓艘粭l厚外套出來。
陳杰看著他把拉鏈拉好,“那行,咱們回去吧�!�
“順路嗎?”燕知感覺實在太晚了,不想麻煩人家。
畢竟又不是他給陳杰發(fā)工資。
“那怎么不順路?都是一個市里的。”陳杰又悄悄要把他的包接到自己手里,“我拎著吧,燕老師這都奔波一路了,喘口氣�!�
“我自己拿。”燕知沒松手,沖他笑笑,“謝謝你,我自己拿得了�!�
陳杰覺出來燕知今天不太對了。
臉色看著也不好,頭發(fā)略顯凌亂地揉起來了,有點呲毛。
他沒跟燕知繼續(xù)爭,“真是,我們燕老師太客氣了�!�
陳杰開車,燕知坐副駕。
看著燕知系好安全帶,陳杰把毯子給他,“您蓋上點兒�!�
因為每一次陳杰都對他特別照顧,燕知對自己剛才的態(tài)度有點愧疚。
他知道開夜車?yán)郏e聊能幫著提神,就跟陳杰沒話找話,“你一直做助理嗎?”
“是,”陳杰點頭,“我跟著牧哥快六年了吧。當(dāng)時公司通知我跟著他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后來我離開公司了也一直跟著牧哥。”
“為什么以為聽錯了?”燕知忍不住笑了笑,“是因為他太有名氣?”
“一方面吧,我雖然干助理也不少年了,但是他這個分量的腕兒,頂多是有合作的時候遠觀瞻仰�!标惤苌晕⑼nD了幾秒,“不過最主要還是他之前有兩年沒接戲,甚至有人直接傳他息影退圈了。我猛一聽是給他當(dāng)助理,有種目睹影帝歸位的感覺,那肯定與有榮焉��!”
“兩年沒接戲?”燕知不記得牧長覺的電影有很長的空檔。
“嗐人們就那么一傳,但牧老師拍戲本來不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他拍戲愛請假的名聲在外,找不著人也正常。拍好的戲只要檔期均勻,連業(yè)內(nèi)都不一定能看出來他到底歇沒歇。”
陳杰看了看燕知的表情,“燕老師冷不冷,要開暖氣嗎?”
“好的麻煩你,謝謝�!毖嘀虝撼聊艘粫䞍�,“當(dāng)時你遇到他,他看起來還好嗎?”
陳杰頭皮一麻,感到這個問題極為棘手。
但他不敢敷衍燕知,整理了一下語言,“好不好的,牧哥不可能讓別人看出來。我認(rèn)識他這些年了,以前從來沒見過任何一次他在戲外有明顯的情緒波動。也就是到了今年四五月份……”
陳杰聲音小了點,“……感覺他開始像個活人了。”
燕知沒接他的話。
因為四五月份這個時間點太具體了。
他倆就是那時候又碰見的。
而且他不想總說牧長覺,顯得他過度關(guān)心。
他不問,陳杰也不死乞白賴說,問他這次去南邊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沒時間玩,還是以工作為主�!毖嘀樵谔鹤永�,有點困了。
“說起來您的工作,我雖然不懂專業(yè)知識,但也在網(wǎng)上找到了您的報告錄播。”陳杰贊嘆,“講得真好,我這么笨的,都能聽懂一小半�!�
“那還是不夠好,好的報告應(yīng)該是更通俗的。”燕知微微笑了笑,“不是你的問題,你只是沒接觸過,你不笨。”
陳杰聽得心都軟了,但嘴上還是得問:“您說您在做一種藥,聽著跟忘情水兒似的�!�
燕知本來都快睡著了,又被逗笑了,“只是減輕情緒負擔(dān)的藥物,沒有那么神奇。”
“那原來喜歡的小對象兒一下就不喜歡了,那還不是忘情水啊?”陳杰拉著長聲,“多殘忍��!”
“動物的行為范式比人類要簡單得多,不能直接同比例類比。”燕知很耐心地解釋,“所以它只是一種潛在的治療策略。而不是說你喝了這個藥,立刻就斷情絕愛了�!�
哪怕是讓他親自來研究,也做不到。
陳杰問得心虛,“那這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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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老師你們在人身上試過嗎?”
燕知搖頭,“一個人工合成的化合物變成藥物,要經(jīng)歷非常復(fù)雜的實驗測試和倫理審查,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實現(xiàn)的�!�
陳杰忍不住松了一口氣,“我也是說,這么邪門兒的藥,可不敢隨便吃�!�
燕知枕著車窗的邊框,語氣仍然溫和,“小陳,如果讓你在得不到和忘掉之間選擇,你怎么選?”
從反光鏡里看著燕知清澈的目光,陳杰的心更虛了。
“我不知道�!�
燕知的口吻里沒有一點譴責(zé)的意思,“這個問題最好的答案就是‘不知道’,因為這說明你沒有面臨過這個問題,所有不得不做選擇的人都會羨慕你�!�
陳杰想道歉,但是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車?yán)镆话察o,燕知就有點撐不住,兩個眼皮直打架。
等牧長覺拉開車門,就看見燕知皺著眉,在睡。
陳杰想從內(nèi)側(cè)給燕知解安全帶,牧長覺沒讓,輕聲說:“我來�!�
結(jié)果他剛把帶扣松開,燕知就惺忪地睜開了眼睛,撐著座位要自己起來。
但是他太累,剛睡醒的那陣頭暈一下緩不上來,就跟陳杰說:“不好意思,稍微等我一下,就一分鐘�!�
陳杰趕緊把他的毯子給掩嚴(yán)實,“不著急不著急,等會兒我跟牧哥送您上去�!�
他這么說,燕知就能確定牧長覺真的在。
他有話要說。
“牧老師,”燕知哪怕頭暈也很堅持,“你有問題可以直接來問我,不用為難小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