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為難他什么了?”牧長覺拄著膝蓋跟他視線平齊,沒讓他費勁仰著頭。
“我只是潛在藥物的研發(fā)人員之一,而且它真正通過臨床檢測之前是不可能給任何人類服用的。”燕知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
“如果這件事情真的困擾你,那我可以非常明確地告訴你�!�
“那個藥,我沒吃過�!毖嘀难劬]有眨,卻在路燈光下一閃一閃的,像是含著水,“我不需要�!�
牧長覺看了他一會兒,伸手抹他的眼尾,“是我懂得太少想得太多,不該試探燕老師。我今天晚上態(tài)度不好,惹你難受了?”
要是他否認,燕知可能可以保持強硬。
但是他認錯。
燕知咬了一下牙,硬把眼淚含著。
牧長覺站起身跟陳杰說話,“小陳麻煩你,幫我拎一下他的東西�!�
燕知趁這個時候牧長覺沒看自己,把眼睛擦干了。
陳杰沒被追究辦砸差事就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趕緊去拿燕知的行李。
雖然沒被看見眼淚,但感覺牧長覺要把他從車里抱出來,燕知有點不知所措,“我能自己走,我緩一下就好。”
“我沒說你不能自己走,只是順路送送燕老師�!蹦灵L覺沒松手,甚至把他摟得更緊了,“反正就是上下樓,等會兒我把燕老師送到‘秦’門口,再回‘瀟湘’也很方便。”
第30章
(二合一)
牧長覺說到做到,只是幫燕知把人和行李送進門,然后立刻就下樓了。
燕知回家休息了一會兒,稍微攢了點力氣就先洗了一個熱水澡。
這次出門帶的東西不太多,他就想明天起來再收拾。
等把頭發(fā)吹得差不多,燕知開始仔細看在上飛機之前注意到的那篇新文章。
就跟他想得差不多,這項工作完全是薛鏡安之前研究的分支拓展,并且里面的大部分實驗都出現(xiàn)在了她的個人簡歷當中。
換言之,這篇工作極有可能是被冒名發(fā)表的。
燕知在群里圈了一下薛鏡安:“明天可以給我一個半小時左右的時間嗎?在我辦公室�!�
已經(jīng)快凌晨一點了,薛鏡安卻回得很快,“可以。”
他倆剛說完,群里的怨念就雨后春筍一般地冒出來。
“燕老師,你干嘛不告訴我們航班號啊……”
“就是啊,現(xiàn)在才到家嗎?”
“只跟師姐談不跟我談嗎?我也需要指導(dǎo)!”
“燕老師你講報告也不給我們線上鏈接,都是別的實驗室的人發(fā)給我們的…錯過了直播…”
“燕老師你在熱搜蓋房了你知道嗎?嗚嗚嗚老師最愛的不是我們嗎?”
“閉嘴吧梅時雨你個死出!”
燕知看了一眼消息,撿著他覺得重要的回:“已經(jīng)到家了。我講的內(nèi)容都是你們知道的,不用浪費時間聽,實驗有空隙可以出去放松。,我準備一下。”
其實他有點好奇,但是又困得睜不開眼。
又跟學(xué)生聊了一會兒,他手里還握著手機就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燕知被疼醒的時候還以為是該起床了,一看手機才兩點半。
他努力撐著沙發(fā)坐起來,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渾身的肌肉就像著了火一樣又疼又燙。
應(yīng)該是因為他頭發(fā)沒干,又只穿著睡衣,有點著涼了。
這點小病小疼的,對他來說不算什么。
他印象中抽屜里是有退燒藥的。
但燕知摸著黑蹲在柜子邊翻了一會兒,只找到一盒過期的感冒藥。
他起身準備開燈去找水,結(jié)果剛一站起來眼前突然全黑了。
他沒站穩(wěn),一下子直接坐地上了。
這一下摔得不輕,燕知有點發(fā)懵,半天沒能從地上起來。
他心跳得厲害,像是要從嗓子里突突出來。
在地上緩了一會兒,他心跳恢復(fù)了,眼睛卻沒跟上。
燕知感覺可能有點麻煩了,摸索著找望松濤的電話。
但一想這半夜兩點多,把誰叫過來都不合適。
人家家里有老有小的,又不像他。
燕知又猶豫要不直接叫120,但是他不知道國內(nèi)的120是不是跟斯大那邊一樣,動輒就叫人傾家蕩產(chǎn)。
算了。
燕知摸到冰箱,又從里面摸之前牧長覺凍在這兒的分裝雞湯。
他剛把雞湯貼在額頭上,門就響了。
那個動靜不大,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然后他就聽見牧長覺的聲音在外面,“燕老師,給我開下門�!�
燕知站著沒動。
外面又說:“我東西落在你那兒了。”
燕知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樣。
這該不是幻象的。
幻象不跟他玩這些敲門的把戲。
“什么東西?”燕知問他:“可以明天拿嗎?”
“不行,我現(xiàn)在就得拿,等不了了。”牧長覺沒走。
“那你等一下�!�
燕知開門的時候,手里拿著一兜有點化了的雞湯,兩頰泛著異常的紅,嘴唇卻沒有血色。
他卻在假裝剛睡醒,“那你進去拿,我在這兒等你�!�
他想的是牧長覺進去拿完就走,自己直接在這等著他,不用來回走應(yīng)該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
他自以為挺熟練了。
過去燕知在斯大時租了一個轉(zhuǎn)不開身的合租臥室,每次瞎起來也是照樣可以燒開水泡面條。
要不是他腸胃不好怕添醫(yī)藥費,燒開水本來也可以省了的。
雖然現(xiàn)在學(xué)校的公寓大一些,他暫時還沒有那么熟悉。但終歸住了一段時間,結(jié)合著瞎久了的心得,裝一會兒應(yīng)該也問題不大。
燕知扭頭指著房間里,“牧老師忘了什么東西?你自己找找在哪兒。”
他能感覺到牧長覺一直在他面前站著,但是看不到牧長覺在干什么。
燕知對任何事物都不如對牧長覺熟悉。
他按照默認角度仰起頭,應(yīng)該看到的就是牧長覺的眼睛,“你不是著急找東西?兩點多了,找到了趕緊休息�!�
夜已經(jīng)太深了,他說話的聲音很輕。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忘了。
所以燕知并不知道房間的燈全都沒有開。
樓道里的聲控?zé)魪膫?cè)面照著他那雙明亮而沒有焦點的眼睛,讓牧長覺從里面看見自己。
牧長覺沒有回答他的任何一句話,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燕知被摸啞巴了。
他不確定牧長覺是不是嘆氣了,然后聽見他走到房間里拿了什么東西,“你找到了,那……”
牧長覺拿大衣把他和他的臺詞一起裹住,彎腰把他從地上抱了起來,把門帶上就一路往樓下跑。
等燕知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抱進了車里。
他看不見,下意識地抓著牧長覺的襯衫,“怎么了?現(xiàn)在是去哪兒?”
“你靠著休息,我開車,帶你去醫(yī)院�!蹦灵L覺把自己的衣服也給他蓋上,“我馬上上車,就在你旁邊�!�
“我不用去醫(yī)院,”燕知皺眉,“這大晚上的去醫(yī)院干什么?”
他要下車,但是車門從里面打不開。
是上了兒童鎖。
“牧老師,別麻煩了真的。”燕知對自己的身體有數(shù),他過去也不是沒發(fā)過燒,“我明天上午跟學(xué)生有討論,你早點回去休……”
牧長覺的一只手壓在他額頭上,聲音還是溫和的,“你聽話,靠好休息,到了我喊你�!�
本來燕知覺得什么事兒都沒有,只是個頭疼腦熱的,多喝點熱水捂著睡一覺就熬過去了。
在斯大的時候,他同學(xué)感冒發(fā)燒去診所,醫(yī)生都不會給開抗生素,發(fā)兩粒泰諾就讓回去休息。
燕知聽人家講了幾回,親自去診所的錢都省了。
在國外那幾年過下來,他也只有兩次急救是因為發(fā)燒,是小概率事件。
幻象也從來不勸他去醫(yī)院。
燕知說難受不想動,幻象就會哄他好好睡。
因為燕知用來刻畫幻象的素材就是這樣的:他要什么牧長覺都會給,他做什么牧長覺都縱容。
而不是像現(xiàn)在正在開車的那一位,讓他覺得身上尖銳地疼了起來。
原本燕知覺得可以忍一忍的疼從骨頭縫里鉆出來,酸液一樣地腐蝕著他的肌肉。
他的眼睛看不見,兩側(cè)的太陽穴像是各插了一根針,斷斷續(xù)續(xù)地通過跳躍的電流。
眼淚從眼角滑出來的時候,燕知覺得太夸張了。
他被撞裂肋骨的時候沒哭,胃疼得站不起來的時候沒哭,現(xiàn)在只是有點著涼居然值得他掉眼淚。
燕知在高燒中思考著過去為什么沒有這么難受。
有一次趕上大流感,燕知打了疫苗也沒能躲過去。
從學(xué)校坐車回出租屋的路上,他難受得站不住。
趕上夜間高峰,公交車上沒座位,燕知只能坐在車廂的臺階上。
他旁邊坐著一位年輕的母親,在給一個小朋友講童話故事。
燕知聽了兩句,發(fā)現(xiàn)是《賣火柴的小女孩》。
這個故事在他很小的時候,牧長覺也給他講過。
“小女孩劃亮火柴,她看見了溫暖的火爐和香噴噴的烤雞……”
“……太冷了,她又劃亮第三支火柴�!馄�!’她驚喜地叫了出來……”
“為了不讓這一切消失,她點燃了手中所有的火柴……”
燕知知道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是什么。
當時他是為自己慶幸的。
因為他不需要火柴。
他只要閉上眼,就可以把身邊冰冷的扶桿想象成溫柔的肩膀。
那個時候燕知也沒哭。
他甚至是幸福的。
牧長覺的車暖氣開得足,遠比充斥著流浪漢氣味的擁擠車廂要溫暖多了。
但是燕知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一直流眼淚。
好在流眼淚沒聲音,他可以一直閉著眼睛假寐。
“到了,醒醒了�!蹦灵L覺似乎相信了燕知在睡,輕輕揉了一下他的手,就從駕駛座下去了。
“嗯�!毖嘀傺b鼻音是因為剛睡醒的惺忪,趁著牧長覺下車把臉擦干了。
“我抱著過去,你別動。”牧長覺的聲音稍微嚴肅了一點,“我們快點看完醫(yī)生,就可以早點回去休息�!�
燕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瞼和耳朵全哭粉了。
他說話的時候除了有點鼻音之外,很冷靜,“我自己進去就行了,牧老師先回去吧�!�
他的眼睛已經(jīng)能看見一些了。
牧長覺出來得這么急,未必戴著帽子口罩,到時候又被網(wǎng)上的人議論。
燕知不喜歡。
“我也戴帽子口罩,不會被認出來,好不好?”牧長覺一邊說,一邊仔仔細細把他從頭到尾地包嚴了,連頭發(fā)絲兒都仔細理進帽子里,只露了他的鼻子和眼睛在外面。
燕知沒吭聲了。
“燕老師摟著我一點兒,不然不好抱。”牧長覺抱著他,背身把車門關(guān)上。
燕知猶豫。
“好了好了�!蹦灵L覺輕聲催他,“生病了不舒服,還不可以靠著我?”
一句話說得燕知又難受。
他分不清是身體難受還是心里難受,枕著自己摟住牧長覺的手臂,把眼淚都洇了進去。
到夜間門診的時候,燕知的眼睛恢復(fù)了一大半,至少模模糊糊地能看個輪廓。
值班醫(yī)生恰好是上次給燕知做B超的其中一位,看見牧長覺進來,很詫異,“誒?這不是牧老師?”
“他發(fā)燒了,麻煩您給看一下,他在這兒有體檢存檔。”牧長覺把燕知放下,扶著他坐好,“沒力氣就靠著我,看一下我們就休息。”
醫(yī)生給燕知量了□□溫,聽了聽他的心音,“什么時候開始燒的?”
牧長覺輕輕捋燕知的后背,“知道嗎?”
燕知搖搖頭,把眼睛壓在牧長覺的襯衫上。
他太難受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牧長覺的聲音放輕了一些,“應(yīng)該是剛燒起來時間不長,凌晨一點的時候還沒燒。”
“那也有一會兒了�!贬t(yī)生有點責(zé)備牧長覺,“大人燒這么高挺危險的,弄個心肌炎什么的不容易好。上次體檢不就說他身體要養(yǎng)嗎?怎么燒成這樣沒人看著�。俊�
燕知伸手把牧長覺的襯衫抓住了。
“難受?馬上了,等一下。”牧長覺先揉著他的后頸安撫好燕知,才抬頭回答醫(yī)生,“我疏忽了,沒照顧好。他難受得太厲害,怎么能緩解一下?”
“先退燒輸液,今明兩天在醫(yī)院觀察一下�!贬t(yī)生翻著燕知上次體檢的電子檔案,“他循環(huán)和呼吸都不好,發(fā)展成嚴重的炎癥就麻煩了�!�
“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開下藥�!蹦灵L覺跟燕知商量,“馬上就回來,行嗎?”
燕知沒覺得有什么不行,但是點頭的時候不小心把眼淚掉出去了。
他想他可能是頭疼疼得。
他抿了一下有點起皮的蒼白嘴唇,“我沒事兒,麻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