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其實那天我沒告訴你的事兒,就是去見了你爸爸�!毖嘀f得很平靜,“當時我聽他提起來當年的事,感覺我也沒那么在意了,至少沒有我以為的那么在意。”
牧長覺保持著給他吹頭發(fā)的姿勢,聲音很輕,“你在安慰我嗎?”
燕知的耳朵離著吹風機近,沒能聽見這一句,“其實我就是想說,既然我們現(xiàn)在挺好的,就讓不好的事都翻篇兒吧�!�
“我想在我的記憶里,只有關(guān)于你的好�!毖嘀牖仡^看他,被牧長覺按小雞崽一樣按住了,“誒你干嘛?”
“別亂動,我看看全吹干了沒有�!蹦灵L覺仔細檢查了一遍,用手指把一縷繞在一起的頭發(fā)輕輕解開,“小卷毛還挺可愛�!�
聽見他的聲音帶著笑意,燕知就重新把眼睛閉好,“小卷毛困了�!�
牧長覺的眼睛是干燥的,只有眼白里的血絲重新爬出來,幾乎要漫進他的瞳孔里。
他的聲音依舊在笑:“抱著小卷毛上床�!�
燕知被他像抱孩子一樣抱到床上,笑得不行,“要按達爾文說的,我跟你待一段時間雙腿就得退化�!�
說完他就被自己逗咳嗽了。
“折騰,”牧長覺給他拍拍背,“白天睡夠了,晚上就得折騰。剛才沒伺候好陛下是吧?”
燕知眼睛不舒服,閉著眼睛在床上打了個滾,“累得餓�!�
“想吃什么?”牧長覺把被子拽過來,蓋住床上不老實的卷毛。
“想吃海棠姨給的�!毖嘀S愿。
很快他就枕著牧長覺的腿吃上了,還有人給揉肚子。
燕知就是沒事找事而已,吃了一兩個就不想吃了。
“睡覺嗎燕老師?”牧長覺按他的要求護著他的臍周,“體諒體諒我,也到了該養(yǎng)生的年紀了�!�
燕知又樂,在牧長覺懷里蹭來蹭去,“牧長覺,我現(xiàn)在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牧長覺一直忍著,忍到燕知睡著才又去洗了把臉。
洗完他看了一眼鏡子,只有眼睛里的紅沒洗掉。
燕知今天一整天都特別開心,開心得好像這九年根本沒發(fā)生過。
要不是今天聽海棠講了那件事,他可能真的能聽燕知說的那些“翻篇兒”。
也可以自我安慰地認為,燕知受了家庭事件的沖擊,有一段時間沒那么在意他了,所以也沒因為他受過太大傷害。
他曾經(jīng)最大的噩夢就是燕知可以過沒有他的生活。
但在燕知不在的那段時間,他又寧可他自己沒有做過牧如泓說的那些“自私的剝奪”。
牧如泓曾經(jīng)詰問他:“你心里很清楚你對天天做過什么,他比你小五歲,什么事兒都比你晚明白五年�;蛟S五年我都說少了,你的心態(tài)根本就不正常。你演什么就像什么,也可以演一個完美的孩子、完美的哥哥。但你以為你可以效仿北珵嗎?你以為你可以取代支璐嗎?你以為你讓他的世界被你隔絕就不是一種貪婪嗎?你為什么就必須毀了你們兩個人。”
牧長覺沒有反駁。
雖然他的初衷并不是牧如泓說的那樣。
但是燕征天丟了。
讓牧如泓說的那些就好像全是對的。
其中唯一一項明確的誤讀支撐著牧長覺。
他要隔絕和剝奪的的世界,并不是燕征天的。
牧長覺低頭看著懷里熟睡的人。
燕知的睡相比小時候安靜很多,只是手指抓著牧長覺的睡衣,睡著了也沒放松。
自從牧長覺說開之后的每一個夜晚,燕知都是這樣的。
特別乖,特別安靜。
咳嗽見輕了,他睡得相對安穩(wěn)。
牧長覺卻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
他說自己“沒什么長輩了”。
他說他“只想記得你的好”。
他說“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明明跟牧如泓見了一面就半夜起高燒,還要特意跟他提起來安慰他。
明明生著病不舒服還得故意說那些逗趣的話,要跟他潑水鬧著玩。
這全是燕知說的“沒那么在意了”。
演得比他好。
他丟了一個不用對這個世界有任何遷就的燕征天,找回來一個傷痕累累還口口聲聲“我最幸�!钡难嘀�。
怎么可能“翻篇兒”。
他忍不住把人往懷里撈。
燕知在惺忪間呢喃,“你今天不走嗎?”
牧長覺隔了幾秒才輕聲開口,“睡吧,我陪著�!�
第二天早上,燕知是在牧長覺胸口上醒過來的。
他還在休病假,并不著急起來,枕著牧長覺的肩膀玩手機,刷到了那條關(guān)于“愛痕”的
看夠了微博,他向上伸手摸牧長覺的嘴唇,“海棠姨肯定也看見了,我可真丟人。”
“你知道她之前怎么說嗎?”牧長覺一本正經(jīng)地問他。
燕知有點緊張了,“怎么說的。”
牧長覺撇撇嘴,“她說沒想到天天現(xiàn)在本事那么大了,居然還能看得上我。”
“也不能算看上,只是重新接觸接觸�!毖嘀N了翹小尾巴,湊到他眼前,“還夸我什么了,有沒有具體一點的?”
“我想想啊,”牧長覺皺著眉深思,“說你學問多,長得好,又懂事。”
燕知滿意了,壓著嘴角故作矜持,“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自己孩子我肯定順著夸啊,”牧長覺貼在他耳邊說:“聰明,睡著了都知道抓著別人手給自己揉肚子;漂亮,一腦袋小卷毛全掃別人嘴里;懂事兒,睡醒了就躺著玩手機�!�
燕知用腳丫涼他,“誰是你孩子?你生我了?”
牧長覺把他的腳攥住,揣在自己懷里,“你這個總把腳晾出去的好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改?非得再著涼�!�
“那你拿我有轍嗎?”燕知要從被窩里爬走。
“我能拿你有什么轍,我可一點兒轍沒有�!蹦灵L覺低聲笑著,把人撈回來用被子包好,“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你再躺會兒�!�
牧長覺去廚房了。
燕知靠在床頭上查郵件。
最上面是一封王征剛剛發(fā)過來的郵件,問今天能不能到他辦公室拜訪他。
這一看就是為了薛鏡安那篇文章。
如果能和平地處理這件事,對薛鏡安來說并不是一件壞事,所以王征該見還是要見見。
燕知正準備回,聽見牧長覺說:“等會兒吃完飯記得吃藥。”
燕知的注意力在郵件上,隨口回答:“我記著呢,一會兒吃。”
“真的嗎?那你說你要吃什么藥?”牧長覺的聲音輕聲問他。
“消炎藥和止咳糖漿嘛,等會兒說,我在處理事情�!毖嘀χf:“你等會兒再煩我�!�
“還有什么藥?”
燕知不明白牧長覺為什么一直問,一邊笑一邊說:“就這兩個啊,還有什么……”
“燕老師在跟誰說話呢?”牧長覺從臥室門口進來,“兩個什么?”
燕知抬起頭看他,半天才眨眨眼,“兩個實驗。”
“我讓學生補兩個實驗�!�
第36章
燕知從洗手池里抬起臉,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他的皮膚很蒼白,沾滿了水珠。
他仍然覺得自己不夠清醒,重新往臉上潑了一把水。
水是冷的,好像能叫醒一場忘形。
過去燕知總想從噩夢里面醒來,現(xiàn)在他的美夢短得像是白日間的幾分遐想。
他的僥幸心理在牧長覺從臥室門口出現(xiàn)的那一刻顯得有些滑稽。
他明明是研究神經(jīng)的,也明知道精神障礙是神經(jīng)遞質(zhì)紊亂和突觸連接變化的共同結(jié)果,卻以為一切可以隨著牧長覺回到他的生活里而結(jié)束。
他以為只要由他來遮掩和過渡就可以讓牧長覺不追究。
哪怕脆弱并被束縛,也是可以恢復和逐漸開解的。
但無論是把今天和九年前拼合在一起,還是像當年把愛意轉(zhuǎn)嫁到幻象身上直接倒轉(zhuǎn)給牧長覺。
都是錯的。
都是忽略生理現(xiàn)實不切實際的天真幻想。
錯失終究是無法安慰和掩蓋的。
“但我還是可以彌補,對嗎?”他對著鏡子輕聲問道。
燕知拉開鏡子的柜門,從后面拿出來一瓶藥,倒了一片在手心里。
瓶子里的藥沒剩多少了,搖起來只有極輕微的稀疏聲響。
粉紅
楠碸
的藥片在燕知潮濕的手心里融開一層,
讓他的手心稍微帶上一點暖色。
燕知把藥送進嘴里,苦澀很快化開。
他咽了藥,一邊用清水漱了漱口,一邊用手機給林醫(yī)生發(fā)了一封郵箱,委托她用自己的處方重新寄一些藥過來。
從前他可以控制,現(xiàn)在他也可以平衡。
只要不告訴牧長覺。
燕知抓了兩把頭發(fā),猶豫了一下,還是重新把黑色的皮筋套在了手腕上。
牧長覺看著他從洗手間出來,拉開椅子讓他坐下,“你今天不是要休病假?怎么又想去實驗室了?”
“還是鏡安那件事,她之前的導師約見我,要處理一下�!毖嘀恿四灵L覺遞給他的粥,沒有抬頭看他。
牧長覺的目光卻一直追著他,“所以剛剛是跟實驗室的學生布置實驗?”
燕知低著頭喝粥,“嗯,這段時間太散漫,實驗室的事情有點堆起來了。”
“燕老師沒有散漫,只是生病休息了兩天,怎么能算是散漫?”牧長覺揉揉他的手,“上午去實驗室用我陪你嗎?”
“你該去劇組去劇組,”燕知回握了一下,“我今天上午跟人說的事兒關(guān)乎不同的實驗室,所以不方便你參與�!�
“好。”牧長覺看他吃了兩口就把勺子放下,“胃口不好嗎?”
“沒有,別擔心。”燕知搖頭,“就是這兩天總躺著,沒什么消耗�!�
他朝著牧長覺的方向挪了挪凳子,寬慰道:“我真的感覺好多了,只是剛剛整理出來一些工作上的事,稍微感覺到一點壓力�!�
牧長覺揉了揉他的頭發(fā),“你別有壓力,什么事兒我們都能一起解決�!�
燕知的目光在碰到牧長覺眼睛的一瞬間就轉(zhuǎn)開了,“嗯,我知道�!�
他偏著頭笑笑,“我只是覺得牧老師你得松松手�!�
牧長覺很耐心,“怎么個松松手?”
“我們拉鉤的時候牧老師說不能錯過我的需要,但是我有時候需要一點自己的空間�!毖嘀秸f越覺得自己殘忍,但他總得說:“就像是我已經(jīng)是個教授了,不能總像小朋友一樣被你盯著工作,也不能洗澡吃飯都讓你代勞。”
“為什么不能呢?”牧長覺稍微坐直了一些,但是語氣仍然是溫和縱容的。
“牧老師再怎么心疼我,我也是奔三十的人了�!毖嘀獜娖茸约禾а劭此岸椅倚枰稽c時間適應�!�
“畢竟隔了一段時間�!�
飯桌上一時很安靜。
“很正常,”牧長覺先開口,“我能理解,你希望我怎么做?”
燕知其實也只有一個愿望而已,“別太擔心我�!�
“那你告訴我一件事,我就不擔心。我只想聽你說一句實話,”牧長覺很輕地嘆了一口氣,“你今天早上到底在說什么?”
燕知剛張開嘴,就被牧長覺打斷了,“不要說是實驗,我聽見了,你說你在處理事情,不要煩你。而且為什么只是我離開幾分鐘準備早餐的時間,你會想讓我松松手?”
燕知坐在椅子上,那一瞬間的表情讓牧長覺不忍心繼續(xù)問了。
“你給我一點時間行嗎?”燕知舔了一下沒什么血色的嘴唇,“我能處理好,不是太麻煩的事兒�!�
牧長覺猶豫了很久,輕聲問他:“是有人糾纏你嗎?”
燕知茫然地看著他。
“我說了無論任何事,你都可以讓我來解決�!蹦灵L覺看著他,“而不是讓你自己一直困擾�!�
“是我自己的事情�!毖嘀獜牟妥肋呎酒饋�,“我希望你能讓我自己來解決。”
牧長覺的目光從他的手腕上掠過去,又落在他臉上。
燕知躲開了。
他去實驗室的路上,沒讓牧長覺送。
燕知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難受,只是需要思考。
他知道牧長覺那天去海棠家,可能已經(jīng)知道了一些事。
但他絕不知道他的病。
因為這個世界上知道他在吃藥的人,只有林醫(yī)生夫婦和他自己。
哪怕無法用保險支付高昂的醫(yī)藥費,燕知仍然始終選擇用金錢來填埋秘密。
他不能冒險。
他以為兩個人能回去,其實事到如今他仍然認為是能回去的。
只要他按時服藥,他能瞞住牧長覺。
他能把一切帶回去。
燕知冷靜地想。
只要我不讓他知道我瘋了。
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燕知看到王征在門口等。
他們開會的時候見過面,只是現(xiàn)在燕知眼睛看不清,大概能看出王征偏高的發(fā)際線和偏老式的黑框眼鏡。
“燕老師!”王征看見他來,大步迎上來,“久仰了,一直沒機會拜訪,您都太忙�!�
燕知稍握了一下他伸過來的手,“王老師,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