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回了。”林醫(yī)生回答:“他說他知道了�!�
至少牧長覺沒真的出什么大事兒。
燕知點頭,“然后麻煩您再發(fā)一條給他�!�
“發(fā)什么?”林醫(yī)生問道。
燕知沉默了一會兒,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您就發(fā)……”
林醫(yī)生湊得更近了,“什么?”
“您就發(fā)�!蹦菐讉字燕知遲遲說不出來。
“我現(xiàn)在挺好的,你別等我了�!�
林醫(yī)生的手指有點涼,在極輕地沾他的眼淚。
“發(fā)了嗎?”燕知張著眼睛,忍著不眨。
“發(fā)了�!绷轴t(yī)生摸了摸他的頭發(fā),“還需要我做什么嗎?”
“請您把他從我好友刪了吧。”燕知這樣做,牧長覺不會不明白。
他現(xiàn)在特別慶幸,自己走之前在牧長覺那里留了后招。
現(xiàn)在事情解決起來就簡單多了。
一個擁抱覆下來,絕不是林醫(yī)生微胖的柔軟身軀,帶來的也不是她身上溫暖柔和的玫瑰香氣。
但是燕知沒敢動。
林醫(yī)生還在呢。
哪怕是在自己的醫(yī)生面前,燕知也想要保留一點尊嚴。
牧長覺曾經(jīng)不惜一切建立和維護的、他的尊嚴。
“給您添太多麻煩了,”燕知聲音有點顫抖,但還是極盡平靜,“林醫(yī)生,您不用一直守著我,早點休息。”
“好,我就住在附近的酒店。”林醫(yī)生把手機放在他手里,“你那位姓望的朋友說明天就過來,或者有什么事兒你讓護士聯(lián)系我�!�
“好,我已經(jīng)沒事兒了�!毖嘀蛄嗣蜃齑�,“別擔心�!�
林醫(yī)生年紀也大了。
再說他之前也不是沒有自己住過院。
聽見林醫(yī)生出去之后,燕知才想要抬起手去回抱。
他那只扎著輸液針的右手才抬起來就被小心護住了,“寶貝不動。”
燕知的眼淚又掉下來,第一句話卻是平靜的,“他讓我跟你說‘謝謝’�!�
“什么‘謝謝’?”牧長覺的聲音問道。
“牧長覺�!毖嘀难蹨I順著眼角,一直流進頭發(fā)里,“他說謝謝你陪著我�!�
他太委屈了。
但是除了眼前這個人,他無從訴說。
“我難受�!毖嘀滩蛔〉乜蕹雎晛�,“怎么辦牧長覺?我好難受�!�
他一哭就喘不上氣,呼吸把氧氣面罩里面充滿了水汽,“我怎么辦?”
“寶貝,寶貝�!睋肀Ш苄⌒牡匕蜒嘀獜拇采戏銎饋�,一下一下地拍著背順氣,“放松一點兒,我們緩緩,噓……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你慢慢跟我說,不著急�!�
“我想……我想把藥留著見牧長覺,所以我在飛機上沒吃。但是我把藥都弄丟了,我連一次體面的告別都做不到……我又沒有跟他好好告別�!毖嘀f著,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滑,把面罩里面全打濕了。
“這不怪你,不難受了寶貝�!庇惺种笌退p輕擦眼淚,“我們天天現(xiàn)在不舒服,不想牧長覺了,有什么事兒你跟我說說,說出來就不難受了�!�
“昨天我在飛機上,”像是一種見不到真人的代償,燕知下意識地緊抓住手里的襯衫,“我沒控制住,又看到我媽媽了。”
“慢慢說,天天在飛機上不舒服,看見媽媽了,然后呢?”燕知熟悉的手護著他的后頸,安撫地輕揉著。
“那時候我跟她吵架,然后晚上我回家就看見……”燕知在一個臨界點哽咽,“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我想是不是因為我總是要找牧長覺,因為我把牧長覺看得最重,所以讓她覺得生活沒意義?”
他的睫毛上全是淚水,“我感覺我活成了兩半,但是不管其中的一半怎么提醒我‘是我愛牧長覺害死了媽媽’,另一半都那么不知悔改地想要他�!�
他一眨眼就就掉眼淚,“我想了一個辦法,我能見到牧長覺但是又不算去找他,可是我現(xiàn)在徹底不能見他了。我不可能告訴他我瘋了�!�
他對著聲音的方向微微抬著一點頭,含著滿眼的茫然,“我就是罪有應得,對嗎?”
“不是的天天,”牧長覺的聲音就在他耳邊,“你從來沒有害過任何人。你的愛是最自由最珍貴的,和你爸爸媽媽之間的愛情是平等的。而且如果一定要追究一個對錯,那也是牧長覺先愛你的,絕不能怪你。”
“牧長覺沒錯�!毖嘀椭^掉眼淚,“只是我不能讓他知道�!�
“為什么不能讓他知道呢?”對方一直用紙巾輕輕貼他的眼睛,舍不得蹭,“天天不相信他?”
“這些事情都不是他的錯�!毖嘀獡u頭,聲音漸漸干脆,“而且我以后都好不了了,我不能讓他知道�!�
那個聲音輕聲說:“就算不是他的錯,但是他是牧長覺。你現(xiàn)在難受,他應該承擔對嗎?誰說我們好不了了?我們只是生病了,慢慢養(yǎng)就好了。他不是說如果你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就讓他天打雷……”
燕知摸索著捂住他的嘴,眼淚大顆地往下掉。
他幾乎發(fā)不出聲音,“我不需要他,我沒有需要他�!�
“好不需要他,我們不要他�!币浑p手臂繞著他溫柔地哄,小心地順著他的后背,“我們緩緩,沒事兒了�!�
被情緒燃燒,燕知的精神很快不夠了,他把眼睛壓在身邊人的側頸上歇了一會兒,“牧長覺,我眼睛好疼�!�
“不壓了寶貝,放松點兒我看看�!睖貨龅氖种阜鲋暮箢i,小心地讓他向后仰,“吹吹好嗎?”
很微弱的風,有點溫暖,帶著淡淡的薄荷香。
“不哭了,我剛才聽醫(yī)生說了,我們就是急壞了,過幾天就好了。”那個聲音極為溫柔,“不害怕,我一直在旁邊。”
即使稍微冷靜下來,燕知還是忍不住地伸手抱住身邊的人,“不舒服。”
四下沒人,他完全放任了自己。
“給我們嘴巴潤潤好不好?”對方輕聲征求他的意見,“我喂�!�
以前燕知生病,牧長覺也喂過他水。
燕知記得是什么感覺。
反正往后也見不到了,燕知想,反正又不是真的。
糖水隨著溫暖的口腔渡過來,燕知不由自主地吮吸。
水都喝完了,燕知還是不想停。
他像是一個過度戒斷的成癮者,終于放棄了回歸所謂的“正軌”。
燕知在那個吻要離開的時候伸手摟住對方,不讓他走。
“手不動寶貝,等會兒跑針了�!睂Ψ捷p柔地握著他的手,停止了遠離的動作,“我不走�!�
然后他愛惜地托著燕知的后腦,順應著他的索求。
但是燕知氣短,親了一會兒就喘不上氣,呼吸節(jié)奏明顯快了起來。
這次對方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燕知不情愿,“我還渴�!�
氧氣面罩被重新戴上了。
“緩一會兒,”對方的聲音極盡溫和,“天天什么時候想喝,我不都在嗎?”
這個問題讓燕知心安。
確實。
只要他想,這個“牧長覺”就一直在。
他又在那副肩膀上靠了一會兒,剛感覺稍微好一點,就聽見“牧長覺”問:“愿意稍微吃一點兒東西嗎?天天睡了一整天了。”
燕知戴著面罩,往他肩窩里躲,“我肚子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是不是餓的?”幻象就是很方便,只要一個轉念,那只手掌就已經(jīng)變得溫暖,熨帖地護著他的肚子。
“我喂天天吃,就吃一點點,如果不舒服我們就立刻停,一口都不吃了,行不行?”
燕知還是猶豫,“我以前有時候一天不吃,突然吃總是會很疼�!�
對方安靜了一會兒,像是一段讀取卡頓,然后又低聲哄:“我們慢慢吃,我跟你保證不疼,好嗎?”
燕知想了想,都不一定是真的有吃的。
他松口了,“你也吃嗎?”
“我陪著吃,天天只用靠著我休息就行,好不好?”他一直勸,聲音有點著急了。
“那吃一點兒。”燕知點頭。
他吃東西費勁,因為確實沒胃口。
對方把每一口都分得很小,像是喂雛鳥一樣,一點一點等他吃完一口休息一會才繼續(xù)。
燕知挺努力了,也只能吃下幾口面條和蔬菜。
燕知不愿意承認,肚子里有了東西讓他心里也踏實了一些。
但他沒吃多少就搖頭。
對方這次不勸了,在他伸手的時候立刻把燕知接在懷里,輕輕給他揉著上腹,“受委屈了,我們天天。”
聽見牧長覺的聲音這么一說,燕知又有點難受,忍不住地重新攥緊了手里的襯衫。
“肚子不舒服?”那個聲音擔心了。
如果是他本人,應該也會心疼吧?
燕知其實沒有很疼,但他還是低聲坦白:“有一點疼,就是空腹時間長了,沒事兒�!�
“我沒照顧好,怪我。”對方仔細地護著他的肚子,“我們以后每次少吃一點,餓了就立刻告訴我,我每次都陪著吃,天天同意嗎?”
燕知趴在他肩上,被關心著,突然覺得很多事情都背不動了,“我之前在斯大,一個人住,你總是跟我說,給我煮面給我燉湯。然后我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我吐出來的都是從食堂帶回來的剩意面,我總會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但是我如果不上這個當,可能連活都活不下去。”
身邊的人沉默了很久,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燕知忍不住地思索,牧長覺心疼我,應該也是這樣的。
眼下唯一值得安慰的,可能就是他至少可以模擬一個如此真實的“牧長覺”。
大概因為這段時間牧長覺真的抱過他很多次。
現(xiàn)下的擁抱從力度到氣息,都恰到好處地安撫著燕知的神經(jīng)。
他甚至能反過來寬慰,“其實也不能怪你,你怎么知道呢?你能陪著我吃飯就很好了,具體吃的是什么也只有我自己能決定。”
他貪戀著這個擁抱,“我以后都不吃藥了�!�
“我們慢慢來,林醫(yī)生不是說了,可以用溫和的藥物調(diào)整嗎?”“牧長覺”存在在他的意識里,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也不想調(diào)整了,”燕知說得極為簡白,“如果我連你都留不下……”
“留得下,”那個聲音打斷他,“我保證你留得下�!�
燕知其實是不信的,但他不打算說服一個幻象。
他幾乎是縱容地妥協(xié),“那我相信你�!�
第41章
不知道是因為輸液的緣故,還是水喝太多,燕知剛重新睡著不久就又醒了。
他眼睛還沒睜開就叫人,“牧長覺?”
“天天�!绷⒖逃谢貞�
燕知很小聲地說:“我有點兒想上廁所�!�
“那你叫護士過來,”那個聲音教他,“然后你想著我,我陪著你�!�
燕知摸索著按了病床邊上的呼叫按鈕,果然護士很快來了,“您需要什么幫助?”
聽聲音護士是個小姑娘,燕知不好意思說,只是問了一下時間。
護士小姑娘一開始還有點納悶兒似的,“晚上七點多了,你家屬呢?怎么把你自己留這兒了?”
“我不用人陪床�!毖嘀髦差^上的保溫盒和水杯,跟護士解釋:“我自己就行�!�
“啊……那也行,”小姑娘像是看了看他床頭的什么東西,聲音溫柔了很多,“有什么事兒你就按鈴,今晚我值班�!�
門關上了。
燕知聽見低低的笑聲,“你笑什么�!�
“我們家天天臉皮兒真薄�!睂Ψ胶敛涣呦Э洫劊疤貏e可愛的小朋友�!�
燕知倒不覺得有什么,語氣反倒輕松起來,“我剛才睡糊涂了。我自己在斯大的時候,有段時間我總是看不見。就算骨折了也都是一個人住院和生活,不過是丟人罷了,也沒什么,回國一段時間反倒變嬌氣了�!�
說完換成他笑了。
空氣安靜下來。
燕知有點慌,“牧長覺?”
“在呢,在呢。”他的手立刻在黑暗中被接住,“那我陪著去上廁所,好不好?”
“我記得醫(yī)院里面會給個……”燕知不好意思說那個詞,“容器。”
然后他就窸窸窣窣地往床底下摸,一邊摸一邊說:“因為我現(xiàn)在不一定能站得起來�!�
他上一次這樣發(fā)病的時候還在斯大,有好幾天渾身使不上勁,站都站不起來。
“不找了。”對方把他的手按住,“不用你站起來�!�
燕知很茫然,“那不弄床上……?”
他被輕易地抱起來了,“你……”
“多半是護士找護工來了,”對方貼著他的耳朵說悄悄話:“你想她都是護士了,還能不了解患者有什么難言之隱嗎?”
“天天不要說話,你就把護工當我就不難受了�!�
燕知聽他的了,不聽也沒更好的辦法。
他總不能真在床上解決。
被抱著走了一陣,像是貴重瓷器一樣,燕知被輕而穩(wěn)地放下。
牧長覺的聲音一直在他身邊,“沒事兒不緊張,你自己脫褲子,我扶著你坐下。”
燕知腿沒力氣,幾乎要完全靠著身邊的人,顫抖著把褲子褪下去,扶著他熟悉的手臂很慢地坐下去。
比起他孤身一人在國外醫(yī)院那些難以啟齒無關尊嚴的經(jīng)歷,現(xiàn)在實在好太多了。
他回了國,也不能說是完全一無所獲。
至少他補充了許多牧長覺的實物素材。
他用完廁所,微微仰著頭,努力用有禮貌和客氣的口吻說:“不好意思,我好像暫時有點兒站不起來�!�
畢竟真實的對方應該是護工。
只是他親自套了一層幻象,讓這個時刻不那么狼狽。
一只手繞住他的腰,“天天不用力,我扶著慢慢起來�!�
燕知很配合他,扶著他的肩膀站好,等著他給自己提褲子。
“我們洗洗手�!�
燕知被放在了洗手臺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