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雖不顯山不露水,陳家家業(yè)不小,陳嬌的叔伯姑姨都做著不小的生意。依照這樣人家的規(guī)矩,結(jié)婚對象只能在圈子里找,陳嬌剛開始跟孟豫談戀愛,父母態(tài)度曖昧,女兒又是初戀,基本不干涉。
后來陳嬌出事,夫妻倆三緘其口,心照不宣,那些門當戶對的規(guī)矩當然對她這樣的情況例外�;貋碇�,剛開始顧及她的心理狀況,親人也極少見。
有一次陳嬌姑姑從國外回來,說是有個合作商家里孩子想介紹給陳嬌。那段時間周玉芬正想辦法帶陳嬌看心理醫(yī)生,想也沒想就回絕了,以為陳容偃旗息鼓了,現(xiàn)在又來了。舊事重提,還沒有忘記當初那一岔。
乘著夜風,陳嬌回家就被突如其來的狀況搞懵了。陳容是真看陳嬌滿意,那家的兒子是個混血,常年住在國外,她的理由很充分,“早年跟咱們也有來往,后來才移居的。阿嬌的事就咱們家里人清楚底細,咱們不說誰知道,我是看那孩子真不錯,想起阿嬌,好歹見一見,指不定就喜歡上了,年輕人這都說不準的。”
周玉芬最怕女兒吃虧的,這要以欺騙為前提談婚論嫁,有朝一日東窗事發(fā),那還得了,念著陳容好心,她也溫聲道:“我想大姐你也是真心為阿嬌,既然真心實意辦這個事,就更不能瞞著人家了。多不好�!�
“我這還不是為了阿嬌好,待在帝都,來來去去都是自己人,總要露餡的。人家外國人開放,指不定就不在意呢。”陳容是想著幾家都有生意來往,陳嬌要能嫁,算是高攀了。
“也不好,國外太遠了,我就這一個。只想她守著我,近一點�!�
陳容恨鐵不成鋼,嘟囔了一句,啥年代了,兒行千里母還擔憂,“就我家沒閨女,拿阿嬌當親女兒疼的,你這就見外了。多少見見嘛?”
陳容因為是家里的大姐,這些年混跡商場,練就一副鐵手腕,說一不二的。軟磨硬泡想給陳嬌介紹對象,周玉芬不怕得罪人,可是陳容不忌憚她,多少難辦,最后只能讓她再去問問陳學兵。
陳學兵自覺對不起周玉芬,有些不觸及底線的事情都愿意順著她的心意,維持表面的平靜,況且也是真心疼愛女兒。母女倆都不樂意,陳容的話剛說出來,就讓他謝絕了,給陳蓉氣得夠嗆。
在弟弟弟媳跟前碰了釘子,陳容就轉(zhuǎn)頭勸陳嬌,因為這一樁煩心事,陳嬌好些天沒見到孟豫都沒空計較了。
白天上班晚上夜校,擠出時間還要學開車,李存根一天時間恨不能分成兩天用。程露露隔了半個月再次見到他,顯而易見人瘦了一大圈,手背上根骨青筋分明,小臂的肌肉塊更加結(jié)實,不管搬東西干活都穩(wěn)穩(wěn)的,力氣大,抓地很牢。
程露露將自行車停在臺階邊,提著裙子小步子跑到李存根身邊,看他敲敲打打正在修什么機器。他的頭發(fā)又長長了,遮住眼睛,高鼻梁下一點弧度也不肯彎的嘴唇,下顎線因為脂肪流失,皮膚結(jié)實緊致。汗水滑過喉結(jié),匿進衣領(lǐng),分明一件普通的地攤貨,穿在他身上,就被感染上一點懶散松垮的味道。
并不是說他干活不認真,程露露看過他種地,也幫她修過自行車,他并不是敷衍了事,反而很投入。按部就班、不疾不徐,做什么就全幅心神放在上面,她不由自主癡迷于他的專注。
看得太久,她有些不好意思,找話說,“花兒有沒有聯(lián)系你啊,阿媽氣消了嗎?她應(yīng)該不怪我們偷跑了吧。要不你把她們也接過來吧,花兒在這邊正好上學,阿媽年紀大了,也不能一直干農(nóng)活啊�!�
說完之后,察覺自己管得太寬,可是她有不可言說的小心思,如果他的家人在這邊,應(yīng)該可以穩(wěn)定下來,到時候她會有更多的機會,也許會有新的突破口。程露露紅著臉想,忍不住問他,“你到底怎么想的啊?跟我說說嘛,沒準我可以幫忙啊�!�
李存根頭也沒抬,撩起衣服下擺擦了把汗,嘴皮子微動,“你口渴的話,屋里有水�!弊硇挠谧约旱墓ぷ鳌�
程露露撅起嘴,悶悶看了他一會兒,不甘心試探道:“我聽花兒說你之前買過一個媳婦,她怎么樣��?”
李存根動作一頓,長發(fā)遮住了他的神色,隨后若無其事干著活。他不做理會,程露露自言自語道:“她怎么逃走的呀,聽說你們有個孩子?她肯定不想要吧�!�
他突然扔下扳手,嚯地站起來,沉默又高大,面無表情看著她的樣子,活像被觸了逆鱗的兇獸。他靜靜站著,克制了許久,顫抖的指尖才沒有泄露出明顯的異樣,聲音含著火氣,“沒事你回去吧,我忙。”
程露露瞬間委屈得想哭,他怎么這樣啊,她因為擔心他的身體,三天兩頭做了好吃的飯菜給他送來,結(jié)果次次撲空。以前要他幫點小忙分明都不拒絕的,現(xiàn)在總是以忙為借口,分明就是不想理她。
她的心意表現(xiàn)得這樣明顯了,還不夠嗎?程露露眼眶蓄淚,要不痛快,誰也別想好過,恨恨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因為你先前那個媳婦是北京人,所以你才帶我逃出來的吧。你這些日子好幾次三更半夜才回來,出去找她了?你以為你找得到嗎?你以為人家大城市的嬌嬌女會要一個山里窮人嗎?我哪里對不起你了,一點都不念別人的好,虧我、虧我……”
到底還是說不下去,程露露哭得傷心,狠狠推了李存根一把跑出去了。被推搡的男人低著頭,盯著地下久久未動,好半晌直起身子,走出了院子。
商場對面的公交車站一共經(jīng)過四路車,旁邊是一個大型公園,周圍零散分布著一些小店。這里有幾家酒店,哪家飯店生意火爆,地鐵入口的位置,紅燈會亮多少秒,哪個時間是車輛高峰期,李存根都一清二楚。
在陳嬌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這個地方,他已經(jīng)來來回回走了無數(shù)次,其實對于能否找到她并不抱什么希望。因為某個角落或許被她看過一眼,她的指尖也許不經(jīng)過撫摸過某個地方,只是那一點點痕跡,已經(jīng)完全消散的氣息,終究因為她的停駐,讓他戀慕不已。
那快要滿出來的思念,即使狠狠壓抑,也在某個深夜不可控制地決堤。他仿佛上癮似的,隔一段時間就要來看看,拋開碰運氣的成分,他只是舍不得,七百二十六個日夜沒見到她了,如果不抓住這一絲可能,他絕對會瘋掉。
李存根站在路燈下,瘦高的影子拉在地上,仿佛被拋棄似的,渾身茫然地破碎獨孤感。他漫無目的盯著商場大門,瞳孔半遮,指尖夾著一根煙,劣質(zhì)的尼古丁吸進肺里,暫時麻痹了神經(jīng)。
陳嬌下了扶手樓梯,直奔外而去,拿著手機在講話,微微失落,“你又加班��?”
對面孟豫安撫了她幾句,陳嬌道:“我知道,就是你太辛苦了,什么時候回去?嗯,我自己回家,會小心的,嗯,好,等你有空吧。我會的�!�
她一路聽著電話,腳尖有自己的記憶,朝著家的方向走去。卻不知此刻,在離她不過五十米的噴泉邊,一個人不敢置信似的,那雙通紅的眸子死死盯在她身上。身邊所有人所有物瞬間虛化霧化,任何聲音都聽不到了,李存根只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那顆心臟,重獲新生般,強健有力開始跳動。
撲通、撲通……
他屏住呼吸,雙手攥成拳頭,血液逆流,渾身的肌肉都在顫抖,內(nèi)心如云海翻涌。
他想拔腿追上去,可是那一刻不知何處涌上來的恐懼,如同重鉛灌滿雙腿,即使只是一小步也邁不出去。他只是呆呆地看著她,咬合肌發(fā)酸也沒辦法松開牙關(guān)。她慢慢走著,微笑著說話,側(cè)臉干凈透明,一步一步離他遠去……
他深深吸口氣,濃黑的劍眉壓下來,眼睛只能聚焦在她身上,失去了意識一般跟著她走。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如同她的影子,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
外表低調(diào)的私人別墅前,大門巍峨嚴肅,道路兩旁行人稀少,她推門走進去。李存根如夢初醒,在馬路邊不顯眼的花壇邊坐下,點了支煙,狠狠吸了兩口,如同溺水的人終于吸進新鮮空氣,解除了那種窒息感。
明天早上還要上班,下班之后要領(lǐng)課本排課,晚些時候駕校也有課。他應(yīng)該立馬回家睡覺,養(yǎng)足精力,迎接忙碌的一天,可是半點也不想動,甚至還不能完全確認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不是做夢。
他不敢走,就這樣坐了一晚上。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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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2
她有別人了
因為那一次不算劇烈的爭吵,程露露好些日子沒去找李存根,自己拉不下來面子,程媽問了幾次,本來就想不到辦法緩和,更加心煩。她有時候忍不住想去找他,又覺得自己太貼上去會更加不被他當一回事�?墒亲约捍_實也有言語很過分的地方。
等他拿到駕駛證的時候再去吧,她心里這樣思索著,趁他心情好,總不會還跟她計較,她都沒有生氣,他好意思還冷戰(zhàn)嗎?程露露這樣安慰自己。
中秋前夕,家里寄來了自己做的月餅,阿媽雖然生氣李存根帶著程露露悄悄跑掉,后來他寄錢回家,還清了家里的欠款。阿媽心疼兒子,在信里問他跟程露露怎么樣,家里現(xiàn)在好過了不少,李存葉生了三胎,還是回家生活更舒坦些。
李存根沒交代跟程露露的情況,對于阿媽的關(guān)懷也沒回復(fù),只是交代花兒好好上學,以后考來北京上大學。雖然欠款都還干凈了,他還有太多事情需要做,那些并不能被阿媽等人所理解,多說無益。
花兒因為陳嬌教她練字,李存根也給她買了正經(jīng)字帖寄回去,現(xiàn)在的字跡清俊迥勁、初具風骨。他拿在手里看了好一會兒,寫了一封回信,跟往常沒有多大差別。關(guān)于阿媽的話,只是問問她的身體,再無話可說。
那是生他養(yǎng)他,為家庭奉獻犧牲巨大的阿媽,不出意外,這一生都該是他最重要的人�?墒悄羌拢麑嵲跓o法原諒,每每想起,便是深深的痛楚,對阿嬌的愧疚與無法摒棄的自厭。
收拾好了家里,到郵局確認了寄信的時間。出門前他裝了幾個家里寄的月餅,以前陳嬌很愛吃,心里清楚明白即使帶過去也沒辦法交到她手里,還是想帶著。人總是在癡心妄想之下隱含希望。
這一條路已經(jīng)走得分外熟悉,發(fā)現(xiàn)阿嬌之后,又尋訪了幾次便掌握了她在商場的出沒時間。他每天都遠遠追在她身后,只是看一眼,便被安撫住幾乎脫韁的躁郁。
坐在車上的這一路,乘興而往,遇見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是可愛的,是他翻山越海去見她的證明,離她越近一步,就越開心一點。他又剪短了頭發(fā),平平無奇的寸頭,但是顱頂生得好看,絲毫不見土氣。
李存根并不是十分精致的長相,但眉眼分明清俊,濃密的劍眉如出鞘的寶刀,生機勃勃,野性難馴,有一種不同于普通人的自然氣息;眼珠黑多白少靈氣十足,下垂的眼尾勾出一絲無辜感,中和了鋒利的眉毛的兇性。瞳孔時常半遮,一副沒睡醒懨懨的樣子,輕易讓人忽視了他的危險性。
頭身比例好,寬肩窄腰,手長腳長,站起來接近一百九十公分,坐在位子上雙腿難以施展開,憋屈不舒服,他沒感覺一樣。拉聳著眼皮盯著窗外飛逝的景物,只有微微上揚的嘴角,大概可以看出這個人心情不壞。
天色晚了,街道兩旁的霓虹閃爍絢爛,整個天空五光十色,這是一座不夜城。李存根拖著慢悠悠的步子,找了個花壇邊既不會擋路視野又好的位置蹲好,默默抽煙,盯著商場大門。時髦漂亮的女孩子三五成群從眼前路過,他只嫌她們走路太慢,遮住了視線。
那抹熟悉到已經(jīng)刻進心間的影子出現(xiàn)時,往瓷磚上摁滅了煙頭,他站起來,往陰影處躲去。
陳嬌掛了電話就看見孟豫站在右手邊不遠的地方,跑了兩步連忙又緩下來,抿住高興的情緒,“今天終于有空接我了嗎?”
孟豫苦笑道:“哪有,工作帶回家了,送你回去了我再忙。”
“那你過來做什么?早些忙完早些休息,我沒關(guān)系的�!彼w貼道。
孟豫握住她的手,并肩往前走,小聲道:“可是我想你了啊。半個月沒好好看你了�!�
陳嬌臉上發(fā)燙,沒來由卻心慌,“吃飯了嗎?你開車沒有�!�
“沒開車。你吃飯沒有?”
“不想吃晚飯。那你等會兒回去太晚了,能完成工作嗎?”
“完不成啊,也沒辦法。要賺錢養(yǎng)家了,我總不能餓著你�!彼槊}脈,意有所指。
陳嬌悶聲不語,孟豫走在外側(cè),路上行人漸少,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喚她的名字,順著心頭悸動,將嘴唇疊了上去。陳嬌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等回過神他已經(jīng)離開了,孟豫氣息發(fā)燙,喉結(jié)一滾,“阿嬌,我忍了好久,咱們什么時候能名正言順啊。”
陳嬌愣愣地,表情莫測。他今天難得強勢,“你知道我的意思,我馬上二十七了。你讓我定定心好不好,我媽那邊問好多次了,我們不能一直這樣拖下去�!�
他最近壓力實在很大,工作上的問題越著急越找不到清晰的門路,有些事只能一步一步來。想慢慢將陳嬌的事情透露給文慧,媽媽期望太高,本來不是很光彩,難以啟齒,一時間竟然無從入手。
家里的長輩觀念老套,一片好意的關(guān)心卻給他造成無形的壓力。一個人抗得太多太久,總會累,并不是責怪陳嬌的不懂事,只是期望她能理解。不管在文慧那里還是陳嬌這里,都空落落的,心情太苦了。
陳嬌是一個特別能體諒別人情緒的人,關(guān)于孟豫的處境,多少能感受到一點。她也不想孟豫太辛苦,只是他之前太寬容了,無所不至的溫柔將她迷惑,好不容易走出來一點,卻發(fā)現(xiàn)那些好不是無條件的。
當然并沒有貪心到只享受別人的付出,她也想為孟豫做點什么,只是結(jié)婚這個話題太緊迫,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感覺自己像一只小船在大海中漂浮著,隨時有被海浪吞噬的不確定感。
她想回應(yīng)他,可是真的做不到,那一步邁不出去就是邁不出去,陳嬌急得快要哭了,“對不起,孟豫我對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辦�!蹦鞘且环N無法形容的慌亂,反映在身體上,胃里攪動到想吐,可什么也吐不出來。誰也理解不了。
站在懸崖邊上,沒人能看見她,沒人能拉她一把。
孟豫將陳嬌抱在懷里,咽下心頭的失望,柔聲安慰道:“不怕了阿嬌,我給你時間,不要著急。是我的錯,我不該逼你�!�
陳嬌靠在孟豫身上,熟悉的味道和體溫,偏偏再也沒有以前那種令人安心的感覺。她始終覺得自己的心理沒問題,可終究有些傷害并不是拼命忽視就不存在,它藏在某處,時不時擾亂你一下,一輩子如影隨形。
孟豫將陳嬌送到家門口,舍不得放開她的手,猶豫再三還是說道:“阿嬌,我們出去住吧�!彼奶摰夭桓铱此彩莻正常的男人,心愛的人就在身邊,怎么會沒有欲望,簡直欲火焚身了。或許他們真正在一起了,阿嬌就能接納他了,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陳嬌忍著胃里刀割似的翻涌,已經(jīng)明白孟豫想要的那種感情,自己給不了他了。或許曾經(jīng)給出去過,所以他以為他們可以回到從前,可終究時過境遷,毫無保留的愛戀終于逝去。
沒有比此刻更加清醒,不能再虧欠孟豫了,他想要她就給。她輕輕點點頭,“好�!�
那個男人牽了阿嬌的手,他們兩個相視而笑,彼此間的小動作親昵自然,顯然關(guān)系匪淺,再如何不敢相信、不肯相信,事實就擺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李存根仿佛失了魂,機械地跟著他們走,幸好陳嬌注意力被孟豫吸引,這樣赤裸存在感極強的目光,才沒有被察覺。
他明明不想看,阿嬌乖乖被人親吻,躲進對方懷里依偎著,每一幀都清晰地映進腦海。受虐似乎也有種別樣的快感,越關(guān)注越痛苦,越痛苦越在意。他似乎與黑暗融為一體,那種寂寥孤冷壞繞,濃重到淹沒他,眼眶發(fā)熱,可是再怎么努力也移不開目光。
李存根面無表情,眼皮上有發(fā)亮的痕跡,嘴唇卡白,血色盡失。掏出一根煙銜著,如同得了帕金森,手上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也沒點燃。
默默垂下手臂,似乎失去全部的力氣,坐在地上眼神發(fā)直。無力地抱住頭,發(fā)出野獸受傷時瀕臨死亡般地絕望嗚咽。痛,渾身都痛,真是痛極了,痛得受不了。恨不能以頭搶地,立時暈死過去也好,怎么樣都好,只是不要清醒著。可到底神識清明,再難過也還呼吸著。
知道自己配不上,是以拼命努力著,就想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原來,連看她一眼的資格都沒有了嗎?她有別人了,一個她喜歡依賴的人。他那么喜歡那么舍不得的阿嬌啊,終究被他弄丟了。
他踉蹌著站起來,深深望了一眼已經(jīng)空蕩的別墅大門口,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開了。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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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3
相見
孟豫得到陳嬌的承諾,唯恐夜長夢多,便在離公司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房子。下定了決心便沒有退縮的機會,趁著一起吃飯的空擋,再次確認了一遍陳嬌的意思。
她陪著一起去看了,非常溫馨的兩居室,比不得家里的大別墅,但小巧有小巧的好處。工作忙得太累,孟豫會住在這里,文慧對于他搬出去住,平白多了一筆開銷稍有微詞,自己也想到現(xiàn)在年輕人觀念不同,便不干涉了。
陳嬌第二次去已經(jīng)是九月初,那天沒有上課,馬上要接工作的緣故,空閑的時間不再多。約好一起去新家做飯吃,孟豫完成了采訪,直接從客戶處出發(fā)接到陳嬌,一起去超市買了菜。
她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但是孟豫從小一個人住的時間多,上學時幾乎都是自己做飯,有一手好廚藝。做的全是陳嬌喜歡吃的菜,飯后陳嬌洗碗,因為她原本想幫家里置辦一點家具,微波爐洗碗機什么的,孟豫婉拒后,沒再堅持。
如果住在一起會發(fā)生什么陳嬌是明白的,倒是有一點拘謹,在廚房磨蹭了好一會兒,灶臺擦了一遍又一遍。耗過去半個小時,孟豫在外面喊她過去,找到了一部好電影,想一起看。
拖不下去了,陳嬌從從容容走到沙發(fā)邊。孟豫坐在長沙發(fā)中央,她猶豫坐旁邊的小沙發(fā)還是孟豫旁邊。他趴過來將她拉到身邊,陳嬌順水推舟靠在他懷里。
是一部愛情片,很新穎的題材,女主因為一種奇怪的病癥,記憶力只有七天。她一次又一次忘記男主角,男主角鍥而不舍,將他們的點滴用照片文字等方式紀錄,每次她忘記了就給她看。
男主角老了,女主角依然不記得他,死得前一刻他拉著她的手,說出愿望,希望下輩子還在一起。陳嬌哭得稀里嘩啦的,孟豫幫她擦眼淚,越擦越多,她捂著眼睛小聲道歉,“對不起,我眼淚太淺了�!�
揉揉她柔軟的頭發(fā),孟豫溫聲道:“如果有一天我也只有七天的記憶,你會丟下我嗎?”
陳嬌沒回答,轉(zhuǎn)而道:“我只是覺得太難得,美好的不真實,男主角一次又一次努力讓女主角想起他,一定很辛苦吧。到底多愛才能承受永無止境的失望,斷了所有后路,一輩子只認定一個人�!�
孟豫扶著她的下巴扭向自己,微微笑道:“我這輩子也只認定你,不要傷心了�!�
他有一下沒一下親在她嘴唇上,陳嬌被動承受著。他的手在后背游走,扶著纖細的腰肢攬向自己,嘴唇也移向她的脖子。陳嬌克制著后退的沖動,被拉下肩頭的衣服,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瞬間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
孟豫起身將陳嬌壓在沙發(fā)上,摩挲著掌心溫潤的肌膚,慢慢解開她的衣服。陳嬌閉著眼睛,軟軟地任他施為,上衣褪到腰后。小腹上有硬硬的東西抵上來,她的呼吸一頓,突然顫抖起來,雙手有些抗拒想推開他。
濕熱的唇貼在耳后,小聲的安慰,“不怕,阿嬌,我不會傷害你的�!�
陳嬌淚眼模糊,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是陰影越來越大,到了反胃的程度。腦子分成兩派,一方認為他們彼此相愛,到一定程度總會有身體的交流,這也能使感情進展的更順利;一方提醒她,分明已經(jīng)不愛,何必把事情弄得更復(fù)雜,不想讓孟豫受傷應(yīng)該早點就不給他希望,事情越拖越壞。就算覺得虧欠他,補償?shù)姆绞胶芏唷?br />
還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陳嬌忍不住了,撐著孟豫的肩膀?qū)⑺崎_,大口喘氣,“孟豫,對不起,我、我還沒想好……”
孟豫眼神沉甸甸的,嘴唇壓下來堵住了她的嘴,手上動作更快。陳嬌光裸著上半身十指插進他頭發(fā)里,混沌著用力推拒。孟豫也不說話,察覺到她抗拒的力量不是很大,只想狠下心腸辦成這一次,只要她真正感受到他的珍惜,一定不會拒絕。
他的急切表現(xiàn)出一往無前的決心,陳嬌慌亂無措,揚起手狠狠推開身上的人。指甲不小心擦過孟豫的臉,帶出一條紅色的印子,兩個人都愣了,房間里只有彼此的喘氣聲和手機的鈴聲。
陳嬌坐起來默默把衣服攏好,不敢看孟豫的臉色,從衣服堆里扒拉出手機接通電話。是陳容打來的,先前說要給陳嬌介紹對象,幾個人盡是推脫敷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帶到家里來了。
周玉芬措手不及,生氣但是無奈。陳嬌抓住頭發(fā),待在孟豫身邊要么立刻解釋要么繼續(xù)剛才的事情,她寧愿回去見一見相親對象。她含著愧疚又慶幸的心情掛上電話,看到孟豫臉上受傷,小聲道歉。
孟豫挫敗地跪在沙發(fā)上,半晌抬起眼睛看她,“阿嬌,你是不是,對這個事情有抵觸�!�
他如果能這樣想或許少一點傷害吧,她含糊著點頭,“對不起,我應(yīng)該早點跟你說。”
“不是你的錯�!眱扇酥g陷入亢長的沉默。陳嬌抓了抓頭發(fā),“我姑姑在家里等我有急事,我要先回去了�!�
孟豫心情煩亂,坐起來穿好衣服,低聲道:“我送你回去。”
走到門口,文慧給他打來了電話,孟豫接了起來。幾分鐘后掛斷電話,對陳嬌說,“我媽也說有事找我,一起走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代我向阿姨問好�!�
幾乎落荒而逃,出了那棟樓,陳嬌才敢大口呼吸。對于自己的拖泥帶水,第一次有明確的負面認知,她不敢去想孟豫的感受心情,只是清晰地明白,他們或許真的走到頭了。
她喜歡跟孟豫在一起的感覺,以前是因為愛情,現(xiàn)在是為了留住被拐賣前的那段時光。享受孟豫的溫柔,卻只肯將他定位在朋友或親人的位置上,這樣的自己,真是令人惱恨地自私。
陳蓉想給陳嬌介紹對象,但是也怕事情搞砸,傷了幾家人的情分。在男方那邊回國旅游時,以去朋友家做客的理由,名正言順出現(xiàn)在陳嬌家里。
言語方面多有撮合的意思,對方常年居住在國外,漢語方面不過關(guān),她的暗示隱喻也聽不懂。陳嬌則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客客氣氣招待了客人,吃完飯再客客氣氣送走人。氣地陳容直瞪眼。
那天也可以說是不歡而散的,陳嬌好幾天不敢主動聯(lián)系孟豫,不知道他那邊出了什么事,十來天也沒有給她電話。她心里隱隱有一種預(yù)感,嘗試著給他發(fā)短信,消息卻石沉大海,從早等到晚依然沒有回復(fù)。打電話也要好久才會接,總是說在忙。陳嬌掛斷電話,悵然若失,孤零零坐在路邊許久。
寬闊干凈的馬路上車如龍馬,不知來路,不問歸期。出現(xiàn)又消失了,她就像一座孤島,扎根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孤獨燦爛著。
李存根斜斜站在路燈旁的樹后,快十月份的天氣,只穿了一件薄長袖,衣服松散掛在身上似的。他帶著鴨舌帽,半邊臉隱藏在陰影里,眼神如同獵豹般犀利�?匆婈悑蓮纳虉龀鰜恚恢备呱咸鞓�,夜風浩浩,吹著她單薄的身子,似乎下一秒便會被狂風席卷而去。
她的長發(fā)被風吹得凌亂,衣服貼在身上,長裙下的腳踝纖細地不可思議。黛眉微蹙,時而凝視手機,似乎在等消息。她比在他家的時候美麗多了,從頭漂亮精致到腳,穿得每一件衣服都那么貼合,將她渾身的優(yōu)點襯托出來。修眉俊眼,就像老電影里綽約不可方物的美人,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皆是風致。
她應(yīng)該一直都這樣耀眼,只是珍珠蒙塵,被他的貪婪自私禁錮,不見天光。李存根望著夜空吐了口煙,一身硬骨頭收斂了所有蠻橫,不敢張揚分毫。
天橋下有拾荒的老人,衣服裹了一層又一層,那上面的黑斑油膩幾乎快要流下來。衣衫襤褸,骨瘦嶙峋,胡子頭發(fā)長時間未洗過,黏連成塊,滿嘴黃牙,口氣熏人。
路過的人都繞道走,陳嬌從包里找出二十塊錢,放在老人家顫顫巍巍的飯碗里。她毫無知覺往前走著,那拾荒的流浪漢卻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后,到了人少的地方,直起身子來,比之旁人分毫不差。
陳嬌若有所覺,悄悄往后看了一眼,心跳徒然加快。那人滿臉橫肉盯著她的包,步子加快了,陳嬌僵在原地。被抓住包的時候,反應(yīng)過來才開始跑。
身后似乎有人打架,哀嚎聲傳到耳邊,陳嬌捂住耳朵,慌不擇路。被人一把拉住時,尖叫聲沖到嗓子眼,含著眼淚的雙眼因為驚恐睜得老大,一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抵在墻上,聲音溫柔地聽起來仿佛哀求,“沒事了,沒事的阿嬌,你不要怕,沒有壞人,不要怕。你的包,在我這里,不怕了�!�
陳嬌緩緩穩(wěn)住心神,抬起眼睛看向來人,疑惑地盯著他看了許久,聲音發(fā)虛,不確定般道:“你、你……李存根?不會,不可能,他怎么會在這里?你不是。”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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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4
別見
她咬著牙,不肯多看他一眼,狠狠扒開他的手,眼淚奪眶而出,自言自語,“你不是,我認錯人了,放我走,你放我走,你不是。我不要再見到他,不要,誰來救救我,我不要回去�!彼窟罂蓿瑖樀没瓴桓襟w。
李存根心疼到絞痛,她半點都不愿意記得他,多看一眼都不肯。相認的喜悅忐忑害怕通通被一桶涼水澆滅,徒留滿嘴的苦意,他情不自禁抱住她,“不會帶你走,不帶你走,就在爸爸媽媽身邊,哪里也不去。不怕,不怕了阿嬌。”
陳嬌只是大哭,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對他又捶又打,連踢帶踹,只是不肯好好待在他懷里。一直折騰累了,他也因為安慰她,說了太多話,嗓音啞啞的。
閉著眼睛,不再自欺欺人,雙手無力地捶在身側(cè),她偏著頭,“放開我,我要回家�!�
李存根扎下頭,盯著她的臉,喉嚨發(fā)癢,“阿嬌,我想和你說說話�!辈桓疑萸髣e的,就只是說幾句話,哪怕靜靜待在一起,多看他一眼,甚至恨他罵他。只要不是這樣完全陌生的態(tài)度,將過去的一切全部抹殺掉。他都接受。
“我不認識你,我不想看見你,我不要和你待在一起。求求你了,放我走吧。我不欠你的了�!彼炎约壕o緊貼在墻上,恨不能埋進去,只想盡快遠離他。用手肘擋住臉,聲音弱小卻堅定。
李存根深吸口氣,指尖顫抖個不停,“那我,送你回去�!�
陳嬌一進家門就嘭地一聲關(guān)上大門,她知道李存根一直跟在身后,卻吝嗇回頭看他。她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好幾天,每天只想給孟豫打電話,仿佛跌落懸崖的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繩索。
“阿嬌,你有什么事?我好忙,等我空下來,跟你一起出去吃飯好嗎?”他一邊打電話一邊還在指揮工作,應(yīng)該是在進行拍攝工作,忙得熱火朝天,嘈雜聲透過手機傳過來。
陳嬌用盡全部力氣,咽下求助,咽下哀求,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沒事,就是問問你最近好不好�!�
電話掛斷了,沒一會兒手機又響起來,文慧喊她出去喝茶。陳嬌心頭一跳,文慧從來不會喊人去外面喝茶看劇什么的,她的生活方式是典型的小市民勤勞樸實作風,護士工作艱辛,家庭工作是她的全部。
兩人約在商場里,陳嬌之前陪文慧來過,那次是孟豫表弟結(jié)婚。文慧要給置辦禮物,不過是些被褥、小型家具,兩個人互相交換意見,逛了一家又一家,好得仿佛親母女。
陳嬌滿懷心事,文慧比她早到,招手喊她坐過去。文慧什么也沒點,陳嬌就點了兩杯茶,等文慧先開口,對方打量她許久,眼神溫柔憐憫,可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距離感,“阿嬌最近忙什么,瘦了好多,女孩子家要注意身體�!�
“換季了胃口不大好,我一直這樣的。”陳嬌笑著道。
“咱們娘倆一直沒好好說過話呢,今兒喊你出來,你別多心,阿姨就是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文慧喝了口茶,“你們年輕人會玩,也懂得享受,我們那時候可沒有這樣的茶喝,一杯二三十,夠一頓飯錢了。就是孟豫,從小也吃過不少苦,他爸爸沒了,我要養(yǎng)他工作忙,日子過得難。你不知道,我們家里連電視機都買不起,還是他上大學做兼職賺錢買的。所以,他跟你談戀愛,我真是擔心,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跟他在一起就不會看不起他�!�
陳嬌端著茶,一口也沒喝,“孟豫特別好,我知道的。怎么會看不起他呢?”
“我這個當媽的,自然希望兒子優(yōu)秀,而他現(xiàn)在這樣優(yōu)秀,是我拼了命給他的。將來我死了見到他爸爸,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把兒子培養(yǎng)出來了。我從來不指望他有多大成就,也不指望他娶一個多優(yōu)秀的媳婦,我就想一家人平平淡淡、健健康康,順順利利過完這輩子,阿嬌,你明白嗎?”
陳嬌心里的預(yù)感越來越不好,捉摸不透文慧到底想說什么,她只是機械地點點頭。文慧看著陳嬌,眼神咄咄逼人,“阿嬌,你們在一起快五年了,一年多前你到哪里去了?那個時候孟豫很不好,我還以為你們分手了。你能跟阿姨說說嗎?”
文慧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意識到這一點,陳嬌突然冷靜下來。盡管很害怕一件事到來,時時刻刻活在恐懼與欺騙當中。當秘密終于保守不住時,反而是一種卸掉重擔的輕松。
文慧也不要她的回答,“對不起,阿姨是個普通人,我知道你很苦很可憐�?墒沁@件事我也真的接受不了,阿姨的愿望很簡單,我接受不了孟豫跟你的結(jié)合,你能理解嗎?”
文慧的言辭并不犀利尖銳,甚至站在她的立場,很同情她的苦難,也愿意將她當自己的女兒一般疼愛。可就是接受不了她做兒媳婦,陳嬌想不透文慧將她的遭遇看做什么,總之一點,她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