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甚至告訴她,他們家里人都隱約知道了,大家都在勸孟豫放手。這只是一個普通母親的心愿,希望自己的兒子好,有一個家世清白的妻子,不至于遭人詬病。
她早就明白,可終究還是想試一試,即使見識過不堪污濁,仍然對美好抱有期待,只是她沒有那個運氣。
陳嬌見完文慧,便若無其事去上課了,她或許真的可憐吧,那些東西卻不必要露出來。爸爸媽媽堆砌了大把財力物力將她培養(yǎng)長大,不是要她遇到一點小困難就自怨自艾、要死要活的。
可是,終究還是難受。之前想見孟豫的時候,她踏出畫地為牢的龜殼,多么想見他一面,卻總不能如愿�,F(xiàn)在,終于決定還是算了,他卻又找她了。陳嬌掛掉孟豫的電話,他發(fā)了十幾條短信也不想看。
她混跡在人群之中,身邊來來去去那么多的人,沒有一個能接納她。真是累,陳嬌慢慢走著,感覺身體重得下一秒就要栽倒,她看著前頭那個高高瘦瘦的影子,平靜地心池也不免起了波濤。
明知道她不想看見自己,卻忍不住想靠近的那顆心,李存根看著她朝自己走來,忍不住伸出手,換來擦肩而過。有朝一日她也會奔赴他而來,卻只是為了路過他。
他們一起走過橋,穿過巷,如同塵世間一對孤獨的影子,那么相配又那么遙遠。陳嬌停下步子,李存根躊躇了一會兒,悄無聲息走到她身后,靜靜等著。
陳嬌突然轉(zhuǎn)身將包砸在他身上,眼睛紅得厲害,嘶吼出所有憤怒,“我到底欠你什么��?!你要這樣毀我,李存根我討厭你,為什么你還要出現(xiàn),為什么還要纏著我,我不想見到你。你放過我好不好?我多看你一眼就渾身不舒服,不要跟著我,讓我一個人,我只想一個人�!�
她情緒崩潰得厲害,從來都不會大喊大叫的一個人,第一次這樣歇斯底里,幾乎要把所有憋屈難受都哭出來,哭得眼睛發(fā)腫,上氣不接下氣,渾身抽搐顫抖。拼盡力氣罵他詛咒他趕他走。
李存根似乎變成一根木頭,不論陳嬌怎么發(fā)瘋也只是站在原地,承受她所有陰暗的情緒。仿佛只要是她給的,無論什么,無論好壞,都全盤接受。
他無話可說,只能一遍一遍重復(fù)著對不起。陳嬌抹掉臉上的淚,憎恨道:“對不起有什么用,我受到的傷害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嗎?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就這樣毀了,就算表現(xiàn)地再不在乎,有些東西也不能抹去。我不敢一個人出遠門,不能忍受其他人的接觸,不敢跟人建立起友誼,不敢再拿出真心對待別人。我的負面情緒每天都在蓄積,我活成了個怪物,畏首畏尾小心翼翼,我一輩子都帶著枷鎖,污點印在我身上,誰都能來踩一腳。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要被人嫌棄被人可憐。我什么都沒有了,我甚至不想報復(fù)你們,我只是想忘記,我拼命想過正常的生活。為什么你要出現(xiàn),為什么你要一直提醒我,為什么不能放過我?”
她真的痛苦太久了,不想讓父母擔(dān)心,不想被孟豫看不起,找不到人傾訴,沒有宣泄口,沒有出路。所有的傷害無助通通埋進心里,只能自己一個人一遍又一遍體會,再壓抑下去會瘋掉的。
陳嬌在哭,李存根也在哭,都那么絕望無助,分明是青春正好的年紀,卻已經(jīng)活得傷痕累累,疲憊不堪。他似乎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雙膝軟軟滑下去,跪在陳嬌面前,頭顱深深埋下去,眼淚懸在鼻尖,痛苦地懺悔,卑微地祈求,“我知道我害慘了你,可我不知道你這樣痛苦,我要做什么才能讓你好受一點?可不可以給我個機會,讓我彌補犯下的錯誤。我只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我沒資格求別的,我想為你做點什么,你寂寞傷心的時候可以找到我,你開心的時候讓我走遠點也沒關(guān)系。我不奢求你原諒我,只是不要趕我走,只要你開心,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為了找你,我出來了快兩年,學(xué)到了很多東西,明白了當(dāng)初的行為是多么錯誤。我醒悟地太晚,我太笨,太固執(zhí),無知又愚蠢,害你受傷。我再也不會強迫你,再也不會干犯法的事。阿嬌,我想學(xué)好,以前沒有機會,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陳嬌意外著,內(nèi)心毫無預(yù)兆觸動了一下。在她眼里李存根就是山野愚民的代表,頑固不化,當(dāng)初那樣求他,都不肯放過她。如今又有什么用?
她說不恨他就是真的不恨,畢竟李存根對她不壞,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她好日子過,連他自己都顧不上�?梢矁H此而已,她從來沒有想過會跟他一輩子在一起,他和那些過往,都是她要忘記的對象。
避開他期翼的眼神,陳嬌抿唇道:“你想怎么樣,都跟我沒關(guān)系。接受你我做不到,別糾纏了,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第55章
|
0055
美好的幻想
程露露從李存根同事處得知他考到了駕照,想著自己就這樣去見他多少有點拉不下來面子,然而將近一個月沒見面,終究沒忍住。央求程媽燉了好菜,收拾好自己就去了宿舍。
李存根家里本來就不大,因為學(xué)習(xí)汽車修理相關(guān)的緣故,到處是汽車零散件,廢棄的馬達電動機拆得七零八落。他坐著個小板凳,工具擺了一地,研究地專心致志。
她清了清嗓子,雙手藏在身后,挺直腰桿咳了兩聲,聽到動靜李存根抬頭掃了她一眼。對方半點反應(yīng)也沒有,她在他眼里只是一團空氣,程露露嘟著嘴走過去,朝他腳邊踢了兩下,“沒禮貌,你怎么不理我呀?太小氣了吧�!�
“有事?”他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地上那一團旁人看著都凌亂地頭疼的鐵疙瘩。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駕駛證拿到手了吧,喏,我媽給你做的�!彼b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保溫桶放在地上。
李存根隨手丟開鉗子,視線盯著地上,“以后不要讓阿姨給我做吃的了,我要吃了自己會買。”
程露露臉色微變,勉強維持住笑臉,“外面做的哪有家里做的香、做得干凈,我媽拿你當(dāng)親兒子疼。你以為為什么,還不是你救了我,他們感激你呢。誰好心沒處使,對個張三外人掏心掏肺�!�
掌心一層薄繭,指頭雖細長,老舊的傷疤不少,是一只既美觀又粗糲的手。他抬著保溫桶,語氣淡淡,“應(yīng)該的,不用放在心上。等你出嫁的時候有什么能幫上忙,找我就是�!�
程露露雙手揪住衣服,委屈不甘,“你就是塊木頭,你就是故意的�!�
自行車也忘了,一路哭著跑回家,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哭。程媽在廚房聽見,朝圍裙上擦了兩把手,找到程露露,“這是怎么了?保溫桶呢,自行車呢�!�
“都丟了,別煩我。”她只管趴在床上哭。
程媽過來人,一眼就看出情況,站在床邊道:“早跟你說了,人家恐怕沒那個意思你不聽。叫他去你爸爸工廠打工也不愿意,每次喊他過來吃飯也客氣地不行。知道你喜歡人家,家里不攔著你,現(xiàn)在他是明確表態(tài)了,碰個大釘子,一個姑娘家臉上多不好看。丟開手吧,趁早好好找個人家,爸媽也是為了你好�!�
程露露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水,哽咽道:“人家都難受死了,你還說風(fēng)涼話。我可沒有問他有的沒的,就是吵架了不行嗎?”
程媽不管她嘴硬,把手放在程露露背上,順著她的頭發(fā),“要認真說起來,根子家里確實太窮,他們那地方又是常年買媳婦的,依你說的,警察都管不了,多不好的風(fēng)俗。不是媽詆毀他,你們倆真的不合適,你能全須全尾地回來,也說明他對你沒什么想法了�!�
“當(dāng)時你正在興頭上,爸媽也看他勤快踏實,人才確實難得,由你們交往。就等你自己明白。女孩子可以主動,卻不能倒貼,你好好想想,這一次就到頭了,以后不準(zhǔn)你去找他。”
程露露原本還傷心的心情更加難受了,他們根本沒吵架,說到底也是她自己小氣,單方面在使性子罷了。程媽只當(dāng)她在尋借口,等程爸回來,商量著把錢還給李存根,不然程露露只會越陷越深。
陳嬌拒絕接聽孟豫的電話,知道他遲早會找上自己,到時候一次把話說清楚就好。所以等孟豫在她上完課等在樓下時,并不意外。
兩個人仿佛沒有冷戰(zhàn),文慧沒有找過陳嬌勸他們分手,孟豫也沒有幾天不接陳嬌電話。他們不約而同忘了那些不愉快,眼神交匯,都很平靜。
幾天不見,孟豫臉色有點不好,胡茬冒出來青青的一層,似乎早上沒有刮。眼睛底下青黑,應(yīng)該沒有休息好。西裝提在手上,神色萎靡地望著她,“一起走走吧。”
這一條路,他們走過很多遍,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既陌生又熟悉。孟豫抓抓頭發(fā),找著蹩腳的借口,“對不起,這段時間我太忙了,都沒有好好來看你一回�!�
陳嬌微微一笑,說話的口氣像往常一樣,“我知道,你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我如今也沒什么正經(jīng)事干,不用擔(dān)心�!�
孟豫盯著陳嬌看了許久,見她的表情并不勉強,微微放下心來。他望著馬路,右手悄悄去夠她的手,陳嬌雙手放在前面提包,終究沒有牽上。
他有些試探道:“阿嬌,你什么時候再去我那里,咱們一起做飯。我最近新學(xué)了一道菜,到時候做給你吃�!�
陳嬌心里酸澀,那股刺激直接沖上鼻頭,險些落淚,“孟豫,你媽媽來找過我了。我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她不希望我們在一起�!�
孟豫霎時一愣,立即慌亂起來,“不是,不是的,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不要和你分手。你給我點時間,我會說服她的。”
陳嬌上前一步,輕輕抱住孟豫,小聲道:“我真的很感激你。謝謝你陪著我一起,給我那么多鼓勵,我知道一定很辛苦,因為我,害你承受那么多�!�
在文慧與她之間,孟豫不能也不會選擇她,已經(jīng)虧欠良多,最后也不想因為她的關(guān)系害他跟家里不合。主動退出,讓他輕松一點,不用到最后被迫抉擇,已經(jīng)是她能想到給他最后的溫柔。
孟豫死死抱住陳嬌,熱淚滴在她的衣服上,哀求道:“阿嬌,可不可以為了我堅持一下,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跟媽媽好好說的�!�
她無聲嘆口氣,“我說過,只要你不放開我,我也不會離開你。這一次,選擇權(quán)交給你�!�
“你答應(yīng)我了?”他激動道:“是不是只要我媽同意我們在一起,你就不分手?”
面對他的雀躍激動,陳嬌帶著已經(jīng)明白既定結(jié)局的感傷心情,溫柔回擁。
李存根點燃一支煙,狠狠吸了兩口,即使已經(jīng)無數(shù)次看見他們擁抱牽手,還是不能平常心面對。就算再難受,內(nèi)心嫉妒翻涌成海,也沒辦法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在乎。
他說只是遠遠看著,就不敢越雷池一步,陳嬌有時候會發(fā)現(xiàn)他跟著,卻不會多給眼神,只是當(dāng)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擦肩而過。好在次數(shù)多了,不再像之前那樣抗拒,雖然不理他,可只是這樣也非常滿足。
他不敢貪心,不敢表露一點點不甘心在她面前,清楚明白自己的不配。就這樣飲鴆止渴般看著,便是最后的奢求。
兩人經(jīng)常碰面,通常都是孟豫來接陳嬌下課,一起去吃飯、看電影,然后孟豫送陳嬌回家。只是這一次不一樣,他們并肩進了一個小區(qū),上去了十幾分鐘也沒下來。
李存根坐在路邊,涼森森的目光盯著一樓黑洞洞的門,即使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介意什么,可心口還是好痛,不受控制,仿佛被人挖空了一塊。沒辦法想象一直屬于他的阿嬌,跟別人親密無間的樣子,那個場景只是幻想一秒,就恨不得立刻沖上去,破壞欲毀滅欲強大到燃燒起來,瘋狂吞噬理智。
時間過得越久,身體的熱量流失得越快,僵硬地抬不起手來,如同一只被拋棄的小狗。眼神充滿絕望,殘留的希望隨著時間的流逝,快要泯滅無蹤。
“你坐在這里干什么?”熟悉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
李存根猛地抬起頭,看見她的一瞬間委屈的表情自然流露,隨即很快抿起唇,隱藏起情緒。萬物復(fù)蘇、春回大地,身體開始回暖,他站起來默默看著她。陳嬌無視他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轉(zhuǎn)身朝大門走去。
他自然還是跟在她身后,即使很不愿意讓他跟著,拿他沒辦法,只能由著去。不過,因為他的存在,多少不再擔(dān)心安全問題,這些天心情松快不好。
他們之間隔著十來米的距離,他是無形的鎧甲,像個影子守護她的安危。
文慧生病了,陳嬌在孟豫的請求下準(zhǔn)備去看她,他們倆之間的相處越來越像朋友。盡管孟豫堅決不分手,可是陳嬌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確,而文慧在他和陳嬌‘?dāng)嚅_’聯(lián)系的日子里,也恢復(fù)了以往的從容溫柔。
他一面陷在美滿的幻想里,一面終究明白自己面臨著二選一的絕境,就算幻想短暫,到底再多一秒也想爭取。陳嬌看出孟豫隱隱退縮的態(tài)度,他大概已經(jīng)想通了。再想逃避,那一刻終究還是會到來,她想多給他一點時間,將傷害降低到最低。
她的長大衣在風(fēng)中揚起,邁出的步子從容優(yōu)雅,長發(fā)溫柔可愛,只是那一點小小的美人尖都致命般吸引他。李存根走在路上,面上的表情是自己想象不到的柔和眷戀,雙眼盛滿化不開的深情,凝視著她的背影。
陳嬌立在地上,歪頭向后看了他一眼。李存根心跳漏了一拍,對上她清潤的眼睛,兩步走上前去,擋在外側(cè)風(fēng)吹來的方向。她踢著地上自己的影子,像個小孩子,“英子回家了嗎?”
走在一起的感覺美好到不敢想象,真想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他內(nèi)心祈禱這條路永遠不要有盡頭。陳嬌的聲音打斷了他不切實際的幻想。
“回了,她爸爸找過來了。”
他的聲音低落下去,本能不想和陳嬌討論李家村的人和事,他知道那是陳嬌不愿提及的過往。一點點可能引起她反感的話都不想說,他們之間的氣氛難得平靜,僅僅只是平靜也是他做夢都想要的。
第56章
|
0056
平靜地放下
說完那一句之后,陳嬌便沉默下來,除了英子沒有其他想知道的事情,和李存根的關(guān)系也沒有好到可以暢所欲言的程度。其實她有點后悔,就是聯(lián)系英子麻煩一點,也好過此刻尷尬無言的氣氛,多少有點難捱。
依照她溫和的脾性,被招惹的再狠,平常也慣于忍耐,至多往后不再交往。之前一次爭吵的那樣兇,說了好多難聽的話,暴露了最不想展現(xiàn)在人前不體面的自己,再次面對那滋味堪稱古怪至極。
她低著頭走路,眼神不肯往李存根方向看,“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
他有點意外,不是俏皮討女孩子喜歡的性格,因為對很多事物還屬于探索階段,避免露丑,李存根在外面從來不爭取拔尖露臉的機會。自然不會主動跟女孩子搭訕,唯一交往多一點的人就是程露露,也被他用冷言冷語的無形屏障阻隔在安全范圍之外。
此刻的沉默使人懊惱揪心,多好的機會,可惜他熟悉的那些山里事不足以當(dāng)談資。李存根心里蓄起不足為外人道的自厭與謙卑,唯恐哪句話惹她不開心,更加怯于饒舌。
“在一家苯酚廠當(dāng)技術(shù)工,干了兩年了�!彼泡p語氣,斟酌著回答。
陳嬌舌尖咀嚼著這幾個字,“苯酚有毒吧,為什么去那里面上班?”
即使羞于被人窺視自己的清貧窘迫,對于陳嬌還是什么都不想隱瞞,即使無足輕重,他也想透明坦誠地向她展示全部的自己。家里負債的情況陳嬌本來就清楚,李存根略一說明,便明白了。
聊得不多,基本就是他來到北京之后的事情。他們家里已經(jīng)還清了債務(wù),花兒上了更好的學(xué)校,黃金的幾只小狗送給了附近的人家,表嬸的近況。
陳嬌也有兩年沒見過李存根了,山里的那一段時光被刻意遺忘,剩下零星的余燼烙在心頭成為永久的痕跡。她其實不知道怎樣去面對這個買了她的男人,她的不幸對方難辭其咎,可李存根的艱辛也顯而易見,對方的苦難不比她少,所有的怨懟憤怒發(fā)泄過之后只剩莫名的惆悵。
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一別兩寬,永不相見,那些傷害不平通通隨著歲月的流逝掩埋干凈,直至消亡,她是這樣想的�?山K究人非草木,世事無常,命運不可安排。在她竭力隱藏起那些猙獰溝壑、無痕創(chuàng)傷投入未知的人生時,他又出現(xiàn)了,已經(jīng)快要愈合的傷口再次崩裂開,掩藏在下面的不是重創(chuàng)之后新生的嫩肉,而是淋漓可怖的膿包爛瘡。
坦然面對苦難,承受脫胎換骨之痛,痛過之后,人生如清晨的陽光般新生。她直到傷人傷己之后,才明白這個道理。
陳嬌手蓋在眼睛上,遮掩住那些復(fù)雜的情緒,加快走了幾步,“別干了,回家吧。這里終究不適合你,我想你也肯定不習(xí)慣。”
李存根攥住拳頭,無精打采垂著頭,脖子細長,精瘦的脊椎上骨頭將皮膚撐起,“你以前說過,每個人都有變好的權(quán)利,是我不懂,所以錯過你。阿嬌,現(xiàn)在我明白了,我正在努力變好,你再相信我一次�!�
他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熠熠生輝,散發(fā)著蓬勃的朝氣與生命力。所以陳嬌從不認為李存根是爛到骨子里的壞人,鼓勵他走出來看看,即使為了逃脫,也希望他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人生好過一點。
如今,卻沒有那份心力,她將臉頰邊的頭發(fā)抿到耳后,“我沒有要干涉你的意思,你想怎么樣是你自己的選擇。只是我已經(jīng)開始了新生活,不希望再被人打擾。我相信你喜歡我,如果真的喜歡,算我懇求你,不要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讓我一遍又一遍想起曾經(jīng)的不幸。李存根,不管曾經(jīng)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我們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明白嗎?”
沒有憤怒,沒有怨恨,沒有哭鬧打罵,只是平靜地述說著自己的愿望,這樣的阿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讓他感到恐懼。她不在乎了,不再將曾經(jīng)不幸的遭遇視為洪水猛獸拼命逃避,徹底開看,平靜地放下,不再折磨自己,不再為難他人。
李存根渾身克制不住地發(fā)抖,臉上褪去所有血色,指尖凍僵了一般難以抽動,幾乎被抽空了靈魂,雙眼空洞望著未知的方向。在她面前,摒棄自尊,不要臉面,將一顆心掰開了給她看,終究還是換來一個被拋棄的結(jié)果。這一次,她是徹底不要他了。
十一月初,陳嬌與孟豫徹底分手,這一次她不再顧及他的懇求,即使同樣難過到呼吸困難,也堅決抽回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在這之前,她去看了文慧,對方正在住院,臉色蠟黃,頭發(fā)白了不少,可以想見和孟豫的拉鋸戰(zhàn)有多激烈。
文慧對待陳嬌客客氣氣,不過分親熱也沒有明顯冷淡。陳嬌知道,文慧已經(jīng)勝利了,所以異常大度,保持了對一個手下敗將該有的風(fēng)度,可是這樣粉飾太平的做派,何嘗不是一種虛偽。
她從小就嬌氣,不肯將就委屈,過去幾年活得真不像自己。陳嬌朝文慧鞠了一躬,“對不起阿姨,因為我的事情,讓你跟孟豫之間產(chǎn)生不少矛盾,很抱歉。你放心,我跟他馬上要分手了,往后不會再有瓜葛,您不必再防著我�!�
文慧尷尬地笑了笑,被對方這樣直言不諱一頓暗諷,心里不舒服起來。陳嬌沒看她,“阿姨之前跟我說過那些不好的事情不是我的錯,安慰我不要想太多�?墒悄男袨閰s全不是那么回事,嘴上可憐我,實際怕我跟孟豫在一起配不上他,讓我很多次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拐賣過我就十惡不赦,天怒人怨,以至于被人嫌棄成那樣。現(xiàn)在我明白了,我沒有錯,我行得正坐得端,至于你們?yōu)槭裁茨菢酉耄魂P(guān)我的事。今天來跟你道別,這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見面了,孟豫真的很好,只是我跟他不合適,阿姨大可不必因為我朝他施加壓力。我受他很多幫助,可惜有緣無分,無以為報了,往后只好祝愿他順?biāo)炱桨擦��!?br />
沒給文慧說話的機會,陳嬌走出了房間,孟豫正在外面等她,堅持送她回家。陳嬌也是在那個時候提出分手,孟豫難過地想哭,這一次陳嬌格外冷酷堅持,他終于明白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再多不甘心也只能默默咽下去。
他抱著她落淚,一直道歉,哽咽到語無倫次,“我明明想好要跟你一輩子,說好要找個宜居的城市養(yǎng)老,一起去旅游,在院子里種花……阿嬌,我不甘心,我那么喜歡你……”
在那之后,陳嬌很少見到孟豫了,這個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即使在一座城市,沒有刻意去尋找,也可以一輩子不見一面。徹底清閑下來,結(jié)束了健身房階段性課程,不再閉門造車,準(zhǔn)備正經(jīng)找個傳媒公司上班,依照她的實力學(xué)歷,小型的工作畫室并不難找,在年尾時便過上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
~
這一章其實可以完結(jié)了,一切都恰到好處,有留白有結(jié)局,是吧?
第57章
|
0057
相見難
一般的大廠人流量很大,流動性強,一個技術(shù)性人員往往要培養(yǎng)兩三年才能勉強勝任全方位工作。有毒部門的職位少有人能一干好幾年,李存根算是一個例外,年紀輕輕,外在條件優(yōu)越,卻踏實肯干,愛問好學(xué)。除開帶他的師傅,其他的元老技術(shù)工有機會也喜歡指點一二。
當(dāng)他提出辭職的時候,部門主任親自過來談話,以提他做副工程師為條件希望留任。只是李存根去意已決,在二月初正式從苯酚廠離職。
過年的時候沒有回家,在市里找了一份汽車修理廠的短工,大年三十一個人在廠房里看門。家里寫信來問過,得知他不打算回去,勸說無果便寄了好些山里的野菜干肉。
過完年之后夜校的課程精深了許多,分類比之前還要細致,學(xué)習(xí)內(nèi)容加重了不少。李存根提前了解過,沒有學(xué)歷,在人際交往方面怯于應(yīng)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不少選擇汽車銷售修理行業(yè)。
所以才會在熟人推薦后上夜校,明年就可以畢業(yè)拿到證書,所以從年初開始便決定找個4S店上班,以便提前適應(yīng)熟悉。他上班的這家店,銷售修理一條龍服務(wù),位于汽車城進門第一家。
大年三十這天本來是另一個人值班,因為他回家也只是一個人,在同事抱怨的時候提出換班,對方非常感激,便將值班任務(wù)交給他了。
十二點剛過,距離汽車城不遠的大江邊,好些人等著點天燈放花炮,絢麗的煙花沖上漆黑的夜空,照亮半邊夜幕,一束接著一束,永遠也放不完似的。濃濃的硝煙味道隨著夜風(fēng)吹過來,空氣中都飄蕩著年味。門衛(wèi)室大爺吃完團圓飯,在值班室看春晚,白天熱鬧非凡的車城也像一個玩累的小孩兒,陷入酣然的睡眠。
李存根坐在臺階上,看了一會兒煙花,走到一輛車禍后撞扁了車頭已經(jīng)看不出原樣的汽車前,打開上級分配的工具包,投入認真的工作。因為比別人年紀大,因為入行晚,因為有太多需要接收的新事物,時間不等人,只有拼命努力,才能在短時間內(nèi)吸收更多的知識。
在上月底的時候,他向上提出想升級成中工的意見之后,經(jīng)理在一個星期內(nèi)給了滿意的答復(fù)。胖胖的經(jīng)理身上裹著白色的襯衫,肚子上的肉幾乎快要勒出來,交代完自己要說的話,立馬擦著汗水躲進空調(diào)房。
只是穿著一件灰色的短袖,已經(jīng)沾滿汽油煙灰,看不出來原來的顏色,手臂上劃著工作時不小心粘上的油污。李存根一直低頭忙著手上的工作,經(jīng)理說話的時候也沒有站起來。大家都習(xí)慣了他這樣不愛說話愛干事的性子。
王敘顛著一把扳手走到他身后,笑嘻嘻道:“胖子愿意提你做中工了?我說你就是太好欺負,以你的手藝,大師傅的活計也不在話下吧,跟他們客氣啥,人家巴不得少給你發(fā)點工資,養(yǎng)肥自己的腰包呢。”他朝地上吐了口痰,憤憤不平。
李存根還是社會經(jīng)驗太少,哪里知道還有自己去要求加薪的,王敘給他出了主意,沒想一提就成。也是他自己厲害,平常工作中奠定了地位,不給錢就走人,現(xiàn)在行業(yè)景氣,到底技術(shù)性人才不好找,尤其還要吃苦耐勞的。店里現(xiàn)在也算是離不得他這樣一個人。
大暑天下,路邊的樹木焉噠噠站著,太陽照在地上雪白一片。李存根摸了一把汗水,站起身來,“晚上請你吃飯吧,想想吃什么�!�
接了一杯水,仰頭灌了大半,他的側(cè)臉線條纖細流暢,脖子又長、顯得喉結(jié)凸出。怎么樣都好看的很,難怪前面那些女的有事沒事后面來找他說話,即使不被搭理,依然前仆后繼。
他低著頭澆了一杯水,像一條剛剛洗過澡的大狗,甩了甩頭發(fā),隨便扒拉了兩下。
兩人正在閑聊,前頭通知,進來一輛車,需要洗的,洗車部幾個人買煙的買煙,上廁所的上廁所,老師傅在忙其他的。王敘被點了名,不滿道:“又讓機修干雜事,什么玩意兒�!�
李存根提著水管子走在前面,牛仔褲下的長腿邁著大大的步子。車主站在大門邊,跟前臺說話,“簡直倒霉,一車裝那么滿的土,轉(zhuǎn)個彎撲了一身。能不能快一點,我們著急。”
白色的轎車幾乎被染成了黑色,要洗干凈恐怕需要費些功夫。說話的那人口氣沖沖,確實一副很著急的樣子。
“咱們先打車過去吧,等會議結(jié)束了再過來提車,可以嗎?”陳嬌建議道,轉(zhuǎn)身問何書。何書性子急,干一件事的時候最討厭節(jié)外生枝,一旦發(fā)生意外就很焦躁,今天的會議很重要,路上本來時間就不多。開車過來一路已經(jīng)發(fā)了好久的牢騷。
李存根本來沒往窗邊看,隱約看到車主是兩個女孩子,聽到聲音后突然抬起頭,就那樣看著陳嬌忘了反應(yīng)。嚴格算起來,他們快半年沒見面了,陳嬌已經(jīng)那樣哀求他走開,就算心里再難受,痛苦得要死,也還是暫時退后,不去打擾她。
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見到對方,手上活計慌得連順序都搞錯了。察覺到釘在自己臉上的視線,陳嬌扭頭,微怔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轉(zhuǎn)身,再也沒有看向這邊。
王敘撞了李存根一下,小聲道:“水灑身上了,人家急著用呢�!�
“好像粘上了橡膠之類的東西,外頭清潔劑用完了,要去倉庫找,一時半會兒搞不完�!崩畲娓⒋怪鄄,表情淡淡地分析。
王敘哀嚎一聲,“那我去跟他們說,晚些時候來提車吧�!�
前臺聽完王敘的回話,只好原話轉(zhuǎn)述。何書搔搔額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陳嬌就留下了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
搞完這些事兩人就走了,李存根里里外外將車洗了三次,坐在駕駛樓里,視線掃過的地方忍不住摸上去,一遍一遍感受。能嗅到她的氣息,非常熟悉懷念的香味,只是聞到她的味道,他渾身的細胞都好像活了一般興奮著。大腿肌持續(xù)抽動,某個地方蠢蠢欲動,甚至快要復(fù)蘇。
王敘疑惑地轉(zhuǎn)了數(shù)個來回,李存根還沒有洗完,為了不被看出端倪,他這才下車來。
這天晚上大家下班都快走完了,陳嬌也沒來提車。李存根心頭那一股細小的希望的火焰越來越弱。已經(jīng)三天,完全不抱任何希望,那顆躁動不平的心也安定下來。
這天早上,先吃完飯然后拿了一本專業(yè)書坐在廠區(qū)門口。天上黑云密集,快要下雨的樣子,蟬鳴聒噪,扯著嗓子在耳邊吼著似的。
“我來提車。”
陳嬌在前頭店面轉(zhuǎn)了一圈,找那天接待她們的前臺,沒找到任何人,只好自己走到后面廠房。一進門就看一個人坐在顯眼的地方,低著頭看書。
招呼了一聲之后,對方抬起頭,眼神倏忽對上。她好像有點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率先躲開他的目光,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
李存根連忙起身,雙手在褲縫邊擦了擦,想倒一杯水,手邊沒有干凈的一次性杯子。徒手在凳子上擦了幾下,示意陳嬌坐,自己去前面給她倒了一杯純凈水。
陳嬌站起身,抿住嘴唇,頗為不適應(yīng),制止他忙前忙后的動作,“不用了,帶我去開車吧,我要走了。”
李存根僵在原地,遲疑著點點頭,拿了她的鑰匙打開車。陳嬌想上去,被他堵著車門,不得已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滿心的苦澀思念,只管盯著她的臉,克制住想碰她的沖動。陳嬌氣色挺好,臉蛋光滑,白里透紅,眼睛漆黑如墨,不滿地看人,可憐又倔強。
他微微讓開一點,輕聲道:“你先坐上去,我?guī)湍阏{(diào)整一下位子。應(yīng)該平時習(xí)慣往右邊使力,或者配車的時候沒注意有輕微的偏斜,所以墊子下有一點磨損。我給你換了一個,試試怎么樣?”
在他商量般討好的語氣中,陳嬌坐上車子,試了幾下,果然調(diào)整之后舒服多了。而且腳剎下有點磨腳的地方也換了更平整的墊子,車里收拾的干干凈凈。
她這車是家里用很久的老車,其他的車子太過張揚,不虞開出去出風(fēng)頭,所以選了低調(diào)一點的。沒有什么大毛病,就是一些小地方影響舒適感,一直拖拉的緣故,又不是特別值得修理的缺陷,所以陳嬌將就用,畢竟她開車的時候也不多。
她走下車來,打開手提包,“精洗了吧,多少錢?我給你。”
李存根高高的個子杵在跟前,雙手往后面一躲,不肯接,“不用錢。”
她笑了笑,“你家店還做慈善不成,回頭老板回來怎么交代啊。我也不占這點小便宜,拿著吧。”
李存根有點著急,想讓阿嬌不要跟他計較,可是又怕牽扯出往事惹她生氣,隨口說了一個數(shù)字。陳嬌掏出錢給他,明知道他少說了,也沒糾結(jié)。
白色的轎車煥發(fā)著明麗的干凈色彩,拐上大路很快便不見了蹤跡。李存根悵然若失站在門口,雙手無力垂著,整個人仿佛被主人拋棄的小狗,焉頭巴腦,了無生趣。
旁晚的時候開始下雨,落在地上先濺起灰塵,站在大路上,抬頭望了一眼,雨滴呈放射性砸下來,清清涼涼的。開完小會,他快速沖完澡,開上車子就出去了。
沒課的時候他出門跑出租,每天五個小時,也有幾十塊錢的收入。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過陳嬌家的小別墅,今天突然看見她,就忍不住想見的沖動。他把車開到她家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