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段寧沉夾了一筷子送到嘴里,道:“味道不錯啊!你不喜歡嗎?”
“沒胃口。”
段寧沉拖著椅子,坐到了他的身邊,難得嚴肅地板起了臉,“你看你這么瘦,風都可以把你吹走了!不吃東西,身體怎么能好呢?”
裴敘的病不是多吃東西就能好的,他也不想與段寧沉說這個,“你吃吧,不必管我�!�
“你這一天都沒吃什么東西。你告訴我,你想吃什么?我讓人給你做�!�
裴敘沉默許久,道:“粥吧�!�
段寧沉使喚聶彬道:“你,讓廚房做些粥來�!�
聶彬:“是�!�
屋內(nèi)只剩了他們二人。
段寧沉道:“咱們明天繼續(xù)啟程去隆寧,你現(xiàn)在要不要先躺床上休息一會兒?”
裴敘輕微點了下頭。
段寧沉屁顛屁顛地把他抱到了床上,正欲替他解開衣帶。手背覆上了冰涼,裴敘涼涼的聲音傳來,“你想干什么?”
段寧沉抬起頭,見到他警覺的神情,直喊冤:“我可沒動什么歪心思!我是看你腿腳不方便,這才來幫你忙的!”
他的第一句話就顯得十分欲蓋彌彰。
裴敘身上的冰冷不減。
段寧沉略微覺得心虛。因為他的確有部分想法是想揩個油。但他面上仍是維持了正義凜然的神情,一臉單純地與裴敘對視——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正直的表情。
一般人見他這神態(tài),恐怕就真要自我懷疑是自己誤解了。
但裴敘最是會識人心,又怎會被他這點小伎倆給糊弄過去?
只是考慮他現(xiàn)在身份并非是大權在握的“四爺”,而是段寧沉眼中的青樓小倌。思量自己的目的,他還不至于因為這種小事與段寧沉翻臉。
他松開了段寧沉,別過了目光,淡淡地道:“我自己來就行,你出去�!�
段寧沉一屁股坐到了床上,道:“我一路抱你,你都沒有和我說一個謝字!”
裴敘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往里挪了挪,勉強道了聲,“多謝�!�
段寧沉哀怨,“我說一個‘謝’,你還真的就只說一個‘謝’!我以為你會說兩個‘謝’!”
裴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段寧沉咧嘴一笑,“我想和你多說說話�!�
裴敘眉心一跳,冷嘲道:“無聊。”
“多說說話就不無聊了唄。”段寧沉像是沒有看見他渾身的抗拒似的,道,“你多少歲了?我明年二月就二十四了�!�
裴敘眉心又狠狠地跳了跳,他對這魔頭的年齡一點興趣也沒有,甚至想要將他趕出去。
他強行忍住了自己的脾氣,耐著性子道:“二十三�!�
“今年二十三嗎?那你不是和我同年生的?你生辰是幾月?”
“四月。”
“那我比你大兩個月,你應該叫我一聲哥哥�!�
裴敘:“……”
看他臉色越來越黑,段寧沉識相地轉移話題,“對了,你聽說過輕岳教嗎?”
裴敘冷漠,“沒有�!�
“你不是混江湖的,所以不知道。我們輕岳教在江湖上那是赫赫有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呢,就是輕岳教主!在外面,一報我的名號,保管大群大群的人聞風喪膽,落荒而逃!”段寧沉得意洋洋。
這個倒是實話。
魔教教主是能止小兒夜啼的兇煞級別人物。傳言,他面有獠牙,五大三粗,無惡不作,堪比夜叉,所到之處血流成河。
誰又能想象到真實的他卻是這樣一個傻子呢?
裴敘:“哦�!�
“不過我們有個死對頭,是武林盟。武林盟的人都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忒惡心。最惡心的還要數(shù)那武林盟主,李葉舟�!�
提到“李葉舟”這個名字,段寧沉整個人的精神氣都不一樣了,橫眉豎眼,目中恍若有熊熊烈火在燃燒,咬牙切齒地繼續(xù)道:“那家伙屬實與我是命中相克!我與他水火不容!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殺了他的!”
裴敘:“……哦�!�
段寧沉卻是越說越來勁,拉著裴敘的衣袖,道:“等你和我們一道入了江湖,肯定會聽到很多夸贊李葉舟的話,說他什么武功蓋世啊,德厚流光啊……你千萬不要相信!事實上,我比他要厲害一萬倍!兩年前,我和他約戰(zhàn)過,然后我將他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他還跪下來叫我爺爺!這些不被人知曉,所以愚昧的世人不知道其實我才是天下第一!”
裴敘冷漠地看著他裝逼,“哦�!�
現(xiàn)在嘴嗨一時爽,等到上床喵喵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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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寧沉看他神情冷淡,當他是不信——事實上,他也有點心虛。
他再接再厲,繼續(xù)吹逼逼道:“最近兩年,那李葉舟銷聲匿跡,說是在隱姓埋名游歷江湖,其實他是被我打得自閉了。等我再將他找出來,我再暴打他一頓,給你看看�!�
裴敘:“……”
段寧沉一邊說著,一邊蹭上了床,面對裴敘帶著徹骨寒意的目光,他理直氣壯,“這里是我們臨時找的地方,所以沒有準備暖爐。昨日在客棧有暖爐,你都凍成那樣!今晚夜寒,我怕明早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裴敘卻不領他的情,涼涼地道:“你身上很臭�!�
段寧沉怡然自得的神情僵硬在了臉上。
他直喊冤,“哪里臭了?!我昨天才洗過澡!而且我今天抱你的時候,可沒見你嫌棄我!”
事實上,裴敘一直在嫌棄,只是隱忍了一路,沒有說。
段寧沉突然恍然大悟,說道:“哦!你放心吧!我不會對你動手動腳的!若我今晚行為無狀,我就終生不舉!”
可謂是很狠毒的誓言了。但是他這里耍了個小心眼,他說的是“今晚”。
裴敘沒上他的當,“若你敢有絲毫冒犯之舉,物色一個好的義肢匠于你而言,是有必要的�!�
段寧沉聽出了他言語的意思,心頭癢癢。
無論美人是沉默時,冷漠時,亦或是現(xiàn)在毒舌時,都是那么可愛!
——自恃武功高強的他壓根沒將這威脅當回事。
他眼中的裴敘就像是一只唯恐大灰狼將自己吃掉的小白兔,張牙舞爪地露出自己兇狠的一面,實際上卻不知道自己的那模樣有多嬌俏動人,惹人憐愛。
“放心吧!我段寧沉是正人君子!不會干出那種小人行徑的�!边^去素來自恃“真小人”的段寧沉義正言辭地道。
裴敘:“……”
看對方這樣子,是下定決心要死皮賴臉和他一起睡了。
他按住了太陽穴,深吸了一口氣。
小不忍則亂大謀。
“你去洗洗再過來。”
段寧沉興致勃勃地問:“你要不也洗洗?”
“不必。”
段寧沉:“但是你嫌棄我身上臟,這說明你是很愛干凈的吧?既然你很愛干凈,那你不洗就睡,豈不是很矛盾?”
裴敘太陽穴的青筋劇烈地跳動著,“你滾不滾?”
“滾了滾了�!倍螌幊列ξ爻隽碎T。
待門合上,他面上的笑容就收了起來,摸了摸下巴,心想,美人看來還沒有完全信任他。
不過這也是挺正常的。
正在這時,一個教眾匆匆跑來,急聲報道:“教主,頌道玄錄出世了!”
段寧沉瞳孔一縮,“你說什么?”
他們就是在門前說的,大概是料想隔著屋子,里面的人也聽不見。殊不知,屋內(nèi)的裴敘盡收耳底。
頌道玄錄,乃是天下第一功法,能令人領悟無上的武學境界,所創(chuàng)者是百年前白日飛升的豐嵐道人。
只是,它早在幾十年前菩提觀被群雄滅門后,就不知所蹤了。但各方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它的下落。輕岳教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半月前,一個名不經(jīng)傳的小山莊的莊主將死前,交給了他兒子一本破舊的冊子,囑咐他好好保管,就一命嗚呼了。
那少年看冊中記載精妙,卻因武學造詣低微,不得其法,所以請了一個相熟的江湖高手請教。
那高手的確是個識貨的,看出了這功法的不一般,但他不顯,假言騙少年說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兒,是想將功法給獨吞了。
少年卻也不傻,要他將東西還給自己。
一來二去,那高手惡向膽邊生,竟是直接將他滿門都給滅了,然后遁入江湖,不知所蹤。
老莊主的朋友見此慘狀,遂大怒,查清了事情真相,千里追蹤,立誓要為老友的家人報仇。
那高手手持的就是頌道玄錄的消息,沸沸揚揚的傳遍了整個江湖,現(xiàn)在有消息稱,那家伙現(xiàn)在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江州。
聽完了事情全部,段寧沉就沒有了之前的熱血澎湃,擰眉道:“別是徐向磊那廝為了尋人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好叫全江湖都來幫他逮人�!�
徐向磊正是那老莊主的朋友,也是江湖上享有盛譽的一名游俠。
教眾沒說話。
段寧沉下定了決心,“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萬一真是,豈不是白白將功法拱手相讓?備馬,咱們現(xiàn)在就去江州!”
教眾見他就要往外走,欲言又止喚住了他,“教主,易公子……”
段寧沉停住了腳步,拍了下額頭。
平時雷厲風行慣了,差點忘記了,他現(xiàn)在還有美人。
他想了想,說道:“你們派幾個人護送易敘回教,我先行去江州,讓戚奉隨后趕到�!�
“是�!�
段寧沉又轉了向,重新回了屋子里。
裴敘仍是靠坐在床頭,似乎是在沉思,如入定般,低垂著濃長的眼睫,在忽明忽暗的燭火的照射下,他五官越是顯得立體,俊美無儔,像是一尊威儀的神像。
無論是從哪一個角度看,都好看得不像話。
段寧沉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心中一動,忍不住戳向他的臉頰。
在他手指接近時,裴敘倏地抬起了頭。
段寧沉措不及防下被嚇了一跳。
眼瞳濃郁的黑像是深不見底的漩渦,隱含著危險,卻又瑰麗絢爛,有著讓人欲一探究竟的魔力。
“你臉上有臟東西�!倍螌幊恋氖种溉魺o其事地轉道,刮了刮自己的臉,“那個,我有點事,今晚就要離開。不過我會讓我的人送你去我的地盤,如果你有什么需求,可以同他們說�!�
裴敘面無表情道:“哦�!�
他心中在想,當真是天不順意。
好不容易尋到了一線生機,才兩天,竟又出了岔子。
目前的受對攻就是有種天然的蜜汁好感,應該也談不上是喜歡,就是覺得逗他挺好玩。攻的身體太病弱,又有青樓與美貌buff加成,所以受沒有把他放在眼里,本能地覺得攻再怎么樣也翻不上天,對他沒防備。攻對受就是滿心的mdzz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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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寧沉離開沒多久,又有一人偷摸地進到了房中。
裴敘抬眼一望,見是魔教左護法戚奉。對方神情嚴肅,目光犀利地望著他。
“易公子,在下有些事想要與你談一談�!�
裴敘對于魔教的人都沒有好感,眉頭一蹙,心中又升騰起煩躁來。他別開了目光,用盡量平穩(wěn)的語氣說道:“請說�!�
戚奉說道:“我們教主未經(jīng)人事,心性單純,誠然暫時被迷惑住了,但他行事向來只有三日熱度,過了這段時間,熱情就會冷卻下來……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這話就是警告他不要得寸進尺,恃寵而驕,否則之后段寧沉自會秋后算賬。
但裴敘畢竟又不真的是什么男寵。
他才是真正的獵人。
戚奉的這番話,并沒有讓他感到什么波動。他不在乎段寧沉喜不喜歡他,他只將此視為探尋緩解寒毒方法的手段罷了。
若真如戚奉所說,那他也只能另想辦法了。
總之,他勢在必得。
裴敘淡淡道:“我知道了�!�
戚奉為他拽拽的態(tài)度而感到不爽,但又怕他轉頭對段寧沉說三道四,還是沒敢把話說得太重,“那行,我走了�!�
大門重新被關上,房中還殘留著寒風的蕭瑟,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潮味。
裴敘望著搖曳的火燭,面露沉思。
倘若隨魔教中人去了隆寧——魔教大本營,就以那魔頭常年在江湖游蕩的作風,指不定多久以后才能再見他了。
所以……
他掩嘴短促地咳了三聲。
不多時,門被敲響了,外面?zhèn)鱽砹寺櫛虻穆曇�,“易公子,可需要添上些爐火?”
“你進來吧�!�
***
翌日清晨,便有輕岳教教眾敲裴敘的房門,“易公子,您醒了嗎?”
“恩�!�
門被推開,一人端了一碗粥來,遞給了他,殷勤地道:“這是剛熬好的粥,您請用。等您準備好,我們就啟程�!�
裴敘勉強喝了半碗。
“還是趁早出發(fā)吧�!�
“欸!”教眾忙不迭地要扶他,卻被裴敘斷然給拒了,“讓王三來�!�
王三是聶彬頂替的人的名字。
“噢!”教眾撓了撓頭,走出了門,“王三!快來!”
裴敘又坐上了那架漏風的馬車。
手腳冰冷的他,裹緊了衣服,忍了又忍。
車外的聶彬看護他多年,盡管裴敘沒說,但他也清楚自家主子的需求,裝作旁觀者地和人打商量道:“易公子的身體似乎很不好。長途跋涉,他出了什么事可不好。要不咱們?yōu)樗麚Q一輛馬車吧?”
輕岳教地位分層為,紅橙黃綠青藍紫。紅自然是段寧沉,橙是長老,黃是左右護法以及四大堂主。
他交談的是青階的管事,是整個隊伍中地位最高的人——護法戚奉昨夜警告完裴敘,便就隨段寧沉的腳步而去了。
管事意味深長地說道:“王三,你似乎和易公子的關系處得很好�。俊�
聶彬泰然自若道:“可能是易公子看我面善吧?”
管事看了看他的麻子大餅臉,陷入了沉思,“面善?”
聶彬用“難道不是嗎”的疑惑表情和他對視。
管事:“……我覺得你說得對。我們應該為易公子換一輛馬車。”
他們此行出來盤纏帶得充足,到了下一個城鎮(zhèn)就斥巨資,為裴敘置辦了一輛好的馬車——盡管在裴敘看來依舊寒酸,但是好歹不漏風了。
他們行了五日,到了康州境內(nèi),這里有赫赫有名的陽山派。為防止被認出來,他們一行人做了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