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猛得轉身,走向門外。
在我說出蕭煥讓蠱行營出城埋伏的同時,石巖已經吩咐跟在他身后的蠱行營侍衛(wèi)先去傳令,此刻伸臂擋在門口:“城外危險,請娘娘留下�!�
我看著他的眼睛笑了下:“石統(tǒng)領,萬歲還身在敵營,你讓我怎么能放心留下?”
石巖的臉沉靜如舊,像一塊萬年不動的山巖:“此事交給微臣。”
我又向他笑了笑,語氣更軟了下來:“石統(tǒng)領……我只是想去看看萬歲,我離開時他在咳血,我真的很怕……石統(tǒng)領想必懂的……”
“讓她去吧,”一旁的酈銘觴忽然說了句,“和蠱行營的人馬在一起,應該也是沒什么危險�!�
石巖轉頭看了看酈銘觴,恭敬行禮。
我知道他是同意了,跟在他身后。
我們將要走出去的時候,身后酈銘觴嘆息了聲:“小姑娘,他畢竟是冒著危險,親自救了你回來……至于其他,何必去在意?”
是的,我是想要親自用眼睛證明一些東西……那些我曾經深信不疑,此時卻再也不敢相信的。
我也沒有說謊……我真的很害怕,當蕭煥靠在我肩頭,咳出那些鮮紅的血,我比自己面對著刀林箭雨……還要害怕。
我沒有回答他,跟隨石巖走了出去。
為了在雪地中掩人耳目,出發(fā)前石巖讓我穿上白色的披風,緊跟在他身后。
不愧是帝王親衛(wèi)中的精銳,蠱行營行動迅速,等開門迎戰(zhàn)的大軍在關前擺開陣勢,我們已經從長城的烽火臺迂回到了角山上。
這次前來的一百五十三個御前侍衛(wèi)全是武林好手,穿行在積雪過膝的野外,竟然幾乎沒有發(fā)出聲音。
從我們埋伏的角山上望下去,角山下的一切盡收眼底。
山海關前廣闊的雪野上,一色排開玄色甲胄的大武將士,作為大武帝王徽號的火焰旗隨風招展,紅黑相間旗幟獵獵飄揚,在茫茫雪野上騰起的朵朵紅焰。旗幟之下,數萬大軍依列而站,軍容整齊,齊聲高喝,一時軍威大振。
另一邊女真的騎兵也早已整裝待發(fā),雖然無聲,但那肅穆的軍旗和戰(zhàn)馬不耐的輕嘶,卻有著沉默的威壓。
長達數月的對峙,令雙方都明白,不能取巧獲勝,戚承亮和庫莫爾同時選擇了雪后的這一天,短兵相接,殊死決戰(zhàn)。
兩軍馬上就要開始毫不留情的屠戮,可以想象,大戰(zhàn)過后的雪原將是一片鮮紅,多少春閨夢里人,就要變作累累白骨,異鄉(xiāng)孤魂。
今天我在城門口看到的那些蹄印,應該是兩軍斥候探路留下的痕跡。
這一次兩軍都做了決一死戰(zhàn)的準備……那么庫莫爾選擇昨晚對蕭煥下殺手,就不是偶然,蕭煥選擇讓我今早突圍回關,也就不是偶然。
這兩個人,也早做了一舉定勝負的準備。
庫莫爾果然不是徒有虛名的霸主,具有審時度勢的眼光,同時又有破釜沉舟的魄力。
那么蕭煥呢?
記得從前和他一起行走江湖的時候,無論對手采用什么樣的詭計,都能被他輕易識破。那時的我,憧憬地仰望著他,也一直在心里偷偷的問,這個人,他究竟能看到多遠?
就在局勢千鈞一發(fā)的時刻,女真大營上空突然升起一朵鳳凰形狀的焰火,傳說中能夠浴火重生的不死神鳥昂首仰翅飛上碧藍天空,明滅一下,消失在空中。
得到號令,藏身在山頂上的蠱行營御前侍衛(wèi)開始沿著山脊向山下俯沖,石巖挾著我腰,帶我沖下山峰。
女真大營轉眼就到,剛下山就看到在大營中的一片空地上,靜立著的騎兵。
沒有去前方的戰(zhàn)場,庫莫爾親自帶了數十名親兵,將正中的那個人團團圍起。
那是蕭煥,他披著一件純白的狐裘,站在雪地之中,低頭掩著嘴輕輕咳嗽。
蠱行營的人到達后,散開圍在騎兵的外圍拔出兵刃,石巖單膝跪倒:“萬歲爺,人到齊了�!�
蕭煥放開掩唇的手,向他笑了笑:“辛苦了�!�
“小白,病得這么厲害,怎么不在帳篷里歇著?”庫莫爾騎在馬上,神色閑適,淡淡笑,“叫你的走狗來干什么?幫你收拾我?”
蕭煥輕笑著,抬起頭看庫莫爾,“看來你沒有輸得心服口服,庫莫爾大汗�!�
庫莫爾哈哈笑了起來:“只要大戰(zhàn)一刻沒有結束,我就還沒有輸。此刻問我有沒有心服口服,你不覺得太早了嗎?小白?”他笑得很冷,“或者,我該叫你一聲皇帝陛下?”
蕭煥輕笑了笑:“事已至此,大汗難道要我和你在這里斗嘴么?”
庫莫爾懶洋洋地:“既然皇帝陛下特意潛入我的大帳中,那么這會斗幾句嘴,我只當是閨房之樂,欣然領受。”他挑了挑嘴角,語氣輕佻,“說句實話,能夠生得像皇帝陛下這么美的人,不多�!�
在兩方親衛(wèi)之前這么戲謔蕭煥,這已算是公然的侮辱和挑釁了。
蕭煥卻像是沒生氣,含笑點頭:“既然大汗一定要這么說,那我就當是敗犬嗚咽,猶自嘴硬,不去計較了�!�
庫莫爾摸著下巴:“嘴真是硬啊,虧得皇帝陛下依偎在我懷里吐血時,我還有些舍不得呢�!�
他們兩個就這么你來我往,互相譏諷,倒真悠閑。
但隨著他們的話語,空中劍拔弩張的氣氛卻越來越濃烈,連石巖也起身,右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躬身隨時準備突襲。
我知道,他們是在等前方激戰(zhàn)的結果……但無論輸贏,庫莫爾都不會輕易放蕭煥回去,而蕭煥召喚了蠱行營的人馬過來,只怕也是要置庫莫爾于死地。
這么想著,我不由勾起了唇,這兩個準備性命相搏的人,倒真都顧及著我,蕭煥讓我先回關內,而我之所以能順利逃脫,只怕庫莫爾也是手下留情了。
回去后我才想起來,當時追趕我的那些騎兵,射出的羽箭雖然氣勢驚人,卻都落在我身邊的雪地上。
女真人最善騎射,那些又是萬眾挑一的大汗親衛(wèi),怎么可能捉不回一個我。
蕭煥沉默不語,只是掩了唇輕咳,似是再也懶得回應這些話語。
庫莫爾突然大笑一聲:“小白,我看我們的苦心都白費了,你特地支開的那個人,恐怕已經回來了。”
他這句話一出口,我心里一驚,連忙去摸腰側的佩劍,耳邊卻早已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小姑娘,為了保住你的腦袋,我勸你別動�!�
是歸無常!
那只冰冷的手放在我的咽喉上,我看不到他的臉,卻聽到他的聲音里透著陰寒:“徳佑陛下是否以為我此刻已經身中劇毒,動彈不得了?可惜啊……那樣的毒粉,傷不了我分毫。”
他竟不但武功高強,連毒藥都奈何不得。
我全身僵硬,抬起頭,卻下意識看向蕭煥的方向。
他正靜靜望著我,目光中一無波瀾,既沒有驚訝,也沒有責怪。
寂靜中,他轉開眼睛,看向石巖。
石巖立刻低頭:“臣罪該萬死,皇后娘娘執(zhí)意要來。”
勾了下唇,蕭煥語氣淡漠:“無妨�!�
歸無常冷冷笑了:“徳佑陛下,要想這個女人活命,我勸你還是束手就擒�!�
看了看他,蕭煥笑了下,我從沒見他露出過這種表情,溫文依舊,卻帶著些淡淡的諷刺,如同春風般了無痕跡:“怎么?難道因為我支開了這個女人……你們就以為我是為了救她而來的?我只是覺得,這樣的局面實在不適合女子在場�!�
不出意料,我輕吸了口氣,不知為何,心里卻涌出了一絲酸澀。
我真是個傻子,他潛入女真大營,真實目的恐怕是試探庫莫爾的虛實吧,雖然這么做有些冒險,但以他的武功,的確是可以隨時全身而退。
至于我,不過是順手救起而已,畢竟我是他的皇后,我留在庫莫爾身邊,傳出去總不是什么好聽的,會辱及他的圣名。
而我居然真的信了,在他說他是為了我才來的時候……那一刻,他也是為了騙我早點回關吧。
“喲……皇帝陛下真是薄情啊�!睅炷獱栐谂蚤_口,還輕嘆了聲,“虧得蒼蒼還以為你病重垂危,為了到關內找人救你,拼死從這里沖出去。要不是我早就囑咐過赤庫,不要傷及蒼蒼,她只怕今早就死在了我軍營守衛(wèi)的箭下�!�
蕭煥的目光又移回到我身上,他那雙深黑的眼睛總是太過深邃,看不出絲毫的情緒,他勾起唇笑了笑:“那就多謝皇后深情了�!�
說完,他再次轉開目光,仿佛不愿再為了這件事情耗費精力。
我早說過再也不要為了他落淚,眼前卻逐漸朦朧了起來,他說“深情”?
我哪里有什么“深情”,我只不過是……忘不掉在江南的那個年輕人,他笑得那么溫柔,他從來不會騙我,無論我們到了什么地方,他都會一直握著我的手。
我早就把那個年輕人丟了,卻還是一遍遍地希望他能回來。
馬蹄聲從遠處過來,停在我的面前,庫莫爾微笑著俯下身,將手遞給我:“別哭,蒼蒼,你還有我�!�
我抬起頭看著他,不知為何的,眼眶中的濕潤那樣酸楚,眼淚卻始終沒有滑落下來,我盡力沖他微笑。
這個異族的汗王,我一直覺得,他對我不過是一時興起,然而卻是他,留我在大帳里,卻從來也沒有真正強迫我做過什么。即使知道我還有異心,也不肯讓人傷害我。
我難道還要繼續(xù)辜負他?只為了一個虛幻的影子?
怔忪間,我已經抬起手臂,握住了他的手,寬厚的手掌溫暖如火,輕易地包裹住了我的手。
歸無常的手指還放在我的咽喉,庫莫爾對他笑了下:“多謝歸先生出手,這又是一大功�!�
歸無常這才笑了一聲,放開我退到一邊。
將我拉上戰(zhàn)馬抱著,庫莫爾放聲大笑:“小白,我不想嘲笑你,可是你的女人,她即使從我身邊離開,還是回到我這里了!”
他低下頭,抬起我的下巴,笑著看我:“蒼蒼,你不是戰(zhàn)利品,你會是我的福晉,和我一起君臨天下……和我一起戰(zhàn)死沙場!”
我扣著他的腰,忍住心頭劇烈的跳動,抬頭看著他的眼睛。
那雙銀灰的鷹瞳里,盛滿了熱切的期望和火一般的情誼,毫不掩飾地傾瀉而出,幾乎將我牢牢覆蓋,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好�!�
庫莫爾縱情的長笑中,一個斥候飛奔而來,跪下稟告:“大汗,我軍前鋒失利!”
攬著我的腰,庫莫爾豪氣不減:“怕什么?待我親上戰(zhàn)場,殺敵破軍!”
許久未曾說話的蕭煥這時從騎兵的包圍中緩步而出,庫莫爾笑了聲叫住他:“小白,是看我和蒼蒼兩情相悅,自己黯然神傷了?”
抬頭淡看他一眼,蕭煥笑了下:“大汗不是要親上戰(zhàn)場嗎?可惜我不便奉陪�!�
那邊石巖用長劍對準著歸無常,圍在外圈的御前侍衛(wèi)雖然沒有一個人發(fā)出聲響,但沒人懷疑,只要庫莫爾有什么動作,這里立刻就會發(fā)生一場血戰(zhàn)。
御前侍衛(wèi)比之庫莫爾的親衛(wèi)人數還要多一些,而且個個忠心耿耿,甘為蕭煥賣命,即使庫莫爾有歸無常這樣的高手,想要留下蕭煥,只怕也是不可能的。
權衡了下形勢,庫莫爾突然笑了:“小白,我們此次交鋒,如果這樣草草了解,你甘心嗎?”
蕭煥的語氣還是波瀾不驚:“莫非大汗急著送命?”
庫莫爾大笑,我靠在他懷里,能感覺到他胸腔中的震動:“小白,我就喜歡你這股狠勁兒!”他挑了挑劍眉,“我看,不如這樣……也不用其他人再下場,單你我二人比試一場。如果我贏了,那么你留下來任我處置,如果你贏了,我立刻從山海關撤軍,有生之年再不進犯中原。如何?”
他說著,低頭看了看我,大笑:“當然,就算你贏了,蒼蒼是自愿選了我的,不能讓給你!你說對么,蒼蒼?”
我對他笑了下:“那是自然的�!�
他神色自得,笑:“那么你來說,小白就這樣走了是不是無趣?我們要不要比過?”
我將目光轉向蕭煥,他此刻是側對著我們的,只能看到他垂著眼眸,神色淡漠。
我當然是要給庫莫爾幫腔的,笑了笑:“那自然也是要的,萬歲不會是怯場了吧?”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以為蕭煥必定要對我置之不理,以他的性格,激將法幾乎可以說全然無用,要不然面對庫莫爾的挑釁,他也不會一概不理。
但他的手臂微動了動,竟然轉過身來,看向庫莫爾:“好,但我要和歸無常比試。”
不但我呆了,連庫莫爾也愣了一下:“小白,你是傻了?”
“你這樣的對手太過無趣,”蕭煥淡淡地,“歸無常倒還有些意思�!�
庫莫爾挑了下眉梢沒有說話,在旁的歸無常抱胸開口:“也好,等你先勝了庫莫爾大汗,再來和我一戰(zhàn)也不遲。”
滿場的人中,就屬他最為散漫,自從剛才放開我后,就一直退在一邊觀看,這時突然說了這么一句。
看了他一眼,蕭煥點頭:“也好,那就等我先勝了庫莫爾�!�
我沒說話,卻覺得蕭煥像是瘋了,歸無常武功深不可測,如果他身體還好,與他一戰(zhàn)可能還勝負難分,但他剛發(fā)過病,還要先和庫莫爾比過一場,簡直有些自尋死路。
庫莫爾卻被這幾句話徹底激怒,拍拍我的肩膀:“蒼蒼,你留在馬上等我。”說完笑了聲翻身下馬,話說得雖然輕松,劍鋒一般的薄唇卻緊抿起來,從腰側抽出長刀,“小白,我把你看做宿敵,沒想到你卻這么看不起我,看來我是要好好露兩手了�!�
蕭煥不再和他閑話,向石巖說:“借熒光一用�!�
蕭煥最善劍術,他的佩劍叫王風,他潛入敵營來,當然不會帶著劍,而石巖的佩劍熒光也是把不世出的名劍。
石巖從騎兵中穿過,將自己的佩劍雙手捧到蕭煥面前,又行禮退下。
拿過熒光,蕭煥點了下頭:“開始吧�!�
長劍在他手中猶如獲得了生命,他話音未落,人就到了庫莫爾身前,鋼刃相接的刺耳聲響起,庫莫爾在劍光劈來的瞬間,架住了那道白光。
響聲消歇,兩個人又已經各自躍開。
庫莫爾摸了摸大刀上的缺口笑:“不錯呀,小白,果然有狠勁兒�!痹捖暲铮钟袔茁暲邢嘧驳拇鄵袈曧懫�,他們已經過了四五招。
我知道蕭煥的劍術超群,但他剛發(fā)過病,再加上天氣嚴寒,他的內力要大打個折扣。而庫莫爾的刀術跟中原任何一家流派的刀術都不相同,是女真人在與猛獸作殊死搏斗和千百次的貼身肉搏中訓練出來,純粹是用來制敵的刀法,刀刀威猛剛勁,毫不拖沓。因此二三十招過后,他們兩個還打得旗鼓相當,照兩個人的狀況來看,打得越久,會對庫莫爾越有利。
又一次的兩刃相接后,照理為了消減重刀所帶的勁力,應向一旁躍去,但蕭煥右足微點,非但不退,反倒欺身上前橫著又掃出一劍。庫莫爾避之不及,前胸被劃開長長一道,劍鋒帶出血珠,在雪地中落下一道血痕。
庫莫爾撫胸后退了幾步,看了看手掌上的鮮血,反倒笑起來:“有點意思,小白�!�
蕭煥在砍過庫莫爾那劍之后,站在場中,身子微顫了兩下,以劍拄地,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淋在雪地上,鮮紅的奪目。
石巖忍不住叫了聲:“萬歲爺!”就要上前扶他。
“不要過來�!笔挓ㄝp喝一聲,用袖子擦干唇邊的血跡,拄著劍慢慢站直身子,“庫莫爾,再來吧�!�
“當然要再來�!睅炷獱柕牟阶右灿行┨摳�,一邊笑著,一邊提起大刀,欺身上前。
兩個人又裹在刀光劍影中,我不想再看,轉過頭去,看到石巖緊捏著拳頭,似乎恨不得馬上撲過去替蕭煥把庫莫爾撕成碎片,而庫莫爾那邊赤庫,樣子也差不了多少。
我眼睛掃過眾人,無意間看到一直閑立在外圍的歸無常抬起了手,指間銀光一閃。
那是暗器!他要射誰?我看了一眼場中和庫莫爾劇斗的蕭煥,出聲提醒:“有暗器,小心……”
我的話還沒說完,歸無常的手就動了,出乎意料,他手中射出了兩道寒芒。
一道射向著蕭煥,另一道筆直向我胸前射來。
利刃射入胸膛的那個瞬間,我沒有感覺到疼,只是覺得有股細小的涼意從那里透了出來,然后心房里好像有個什么東西啪噠一聲斷了,呼吸就艱難起來。
難道我就會這樣死了?在這塊冰冷而陌生的土地上。
我給自己設想過無數種死法,慢慢老死或者因為生孩子難產而死,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這樣死。
“蒼蒼!”有個人叫。
模糊的視野正中是蕭煥的臉,為什么會是他?難道老天把我最后的時間也安排給了他?
我伸手想要推開他的肩膀:“你給我走開!我現在不喜歡你了,我們早就……從我刺你那劍后,我們早就兩不相欠了!”
他的薄唇張張合合,但是他在說些什么,我完全聽不到了。
對了,還有什么可說的?就這樣結束了吧,就讓我以為兩不相欠,這樣也許我的靈魂就能輕盈一些,不至于一路跌到阿鼻地獄里去。
“蒼蒼”,還是有個人在叫,很奇怪的,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很清晰地感覺到,有滴眼淚從我眼角慢慢滑了下來。
第九章
失落
滿地鋪陳的新雪反射出熒亮的光澤,利刃相撞的火花又一次在眼前炸開,年輕的皇帝按下胸中翻涌的血氣,退開一步。
他把劍舉到眼前,淡漠的重瞳掃過劍刃上隱約的缺口,此刻他已無力用內力保護劍刃不受損傷,他和那個有著一雙鷹眼的大汗都已經筋疲力盡,這場猶如街頭潑皮般的撕斗還將持續(xù)多久,他不知道。
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在皇帝的嘴角泛起,現在她就騎在一旁的馬上,漫不經心地看著他和那個大汗,她會希望誰贏?
一定不會是他……但既然她想要這么一場戰(zhàn)斗,他就給她,給她他所能給的,這就是他唯一能夠為她做的事情了吧?
而且——他一定不能輸,準確地判斷著大汗的鋼刀砍來的方向,他的余光一直不曾從外圍的歸無常身上離開。
這個人,短短兩次交手,他已覺察出他實力不在自己之下,他可以走,但卻不能留下這樣一個危險的人在她身邊,哪怕是兩敗俱傷的后果。
大汗也有些氣力不支,喘息聲很重,傷口周圍的皮襖全染成了紅色,剛剛皇帝那劍雖然不重,但是很準,準確地將他最要害的地方劃出一道傷口,皮肉被利刃破開,猙獰的翻卷到兩旁,皇帝對他的身形退路拿捏得分毫不差,如果能再多加些勁力,大汗早就被他劈成了兩半。
這種近乎詭異的劍法遠非高明的師父所能傳授,同樣建立在無數次性命相搏上,大汗這才承認他真的是小看了這位看上去總有些文弱的皇帝,和他一樣,他也曾是在刀尖上舔過血的人。
這就好,原來他是這樣的一個人,能讓那樣一個女子深深眷戀的,就應該是這樣一個人。
想到那個依然滿臉稚氣的小姑娘,歷經腥風血雨的大汗竟然笑了。
那個總是在拼命裝得老成睿智的女孩子,她不知道她眼睛總是很輕易出賣了她,她說慌時習慣眨眼睛,她害怕驚慌時喜歡左右顧盼,然而當敵人真正逼到眼前時,又會毫不畏懼地迎上去,小獸一樣露出一口并不多么嚇人的尖牙。
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每當目光移到那個文弱的皇帝身上,她的眼神就會變得憂傷,那是種能令人心碎的目光,仿佛貪戀蜜糖的孩子盯著一顆永遠也不會屬于自己的糖果,一面強忍著伸出手去的沖動,一面卻偏偏又不忍割舍,于是干脆就寧愿裝得漠不關心。
多孩子氣的舉動,看著她,他會開始嫉妒那個皇帝,她并不算是國色天香,他見過的美艷女子太多,雍容的妖冶的,秀麗的奔放的,她們依偎在他膝頭為他添酒,在他的身體下愉快地顫抖,但是他從未見她們用那種眼神看過什么人。
他也很希望會有一個女子能這么看著他,當她看你的時候,四周突然很安靜,你會覺得塵世喧囂,功業(yè)成敗,全都不需要再去掛懷。
他忽然間想到,也許他愛上的不過是她眼底的憂郁,那仿佛碰一碰就要碎了的什么,在那樣的倔強和故作瀟灑之后的什么東西,觸動著他的心房,他想要那份風情,想要把那個女孩子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刀劍再一次帶著切齒恨意交錯而過,空中炸開微藍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