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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在深受不住劇痛地翻滾中,那人頭上的風(fēng)帽已經(jīng)脫落了,露出里面燙著九顆戒疤的光頭,聽到蕭煥的話,他慌亂地把頭向積雪中鉆去,嘶啞地大喊:“我不是少林弟子!我不是少林弟子……”

    他一邊叫,一邊猛地從雪地中躍起,狠命撞向沙巖,鮮血和著腦漿飛濺開,他的身子僵硬地落在雪地中。

    我把頭側(cè)開,松了口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抱住蕭煥的身子。

    他也側(cè)開頭,不看那具尸身,輕咳了一聲,把手中的王風(fēng)收入袖中,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傷到哪里沒有?”

    我動動腳踝,雖然疼,但并沒有斷骨,也不影響走路,剛才那個使杖的少林和尚,應(yīng)該是對我手下留了情的。

    我搖了搖頭,蕭煥也像松了口氣,放開攬著我腰的手,就低頭彎腰,按住胸口輕輕地咳嗽。

    我這才看到他純白的狐裘上沾了幾片火藥的黑印,披散的黑發(fā)也有些零亂,連忙扶住他的身子:“怎么樣?受傷了沒有?”

    他笑著搖了搖頭:“沒什么,是火藥的余勁震到了身上,調(diào)息一下就好了。”

    我點頭,想起剛剛馬車爆炸時猛烈的氣流:“這么厲害的火藥,是江南霹靂堂的人到了?”

    蕭煥點頭:“馬車四周埋伏的三人,都是霹靂堂雷家的人�!�

    我又看了看身邊雪地中倒著的那個劍客,他手中的長劍狹窄而扁平,劍脊上雕著海南派的徽記。

    來伏擊我們的這幾個人居然分屬少林,海南,霹靂堂雷家這素來沒有多少瓜葛的三個門派,這樣的情況,不能說不詭異。

    蕭煥也蹙著眉思索,舒展眉頭后,低咳了幾聲,向我笑了笑:“已經(jīng)有人找到這里,我們不宜再留了。”

    我看一眼被燒成一團殘骸的馬車,苦笑一聲,食物和住處都沒有了,就算我想留,也留不下來了。

    馬車中的東西全被炸了個一干二凈,別的就還罷了,就連酈先生留下給蕭煥的那些藥也被炸了個粉碎,連一粒渣都沒有留下,幸虧火槍一直被我塞在靴筒里隨身帶著,不然我連個武器都沒有了。

    火爐在沙巖后,居然沒怎么受爆炸的影響,一壺?zé)崴燒得好好的,我從地上的死尸身上搜到一個水袋,裝滿一水袋熱水,然后從尸體上扒下一件外氅,披好后就算整裝完畢了。

    我做這些時,蕭煥站一邊等著,大約是被火藥氣流震動的內(nèi)息還沒有平復(fù),還不時的低咳。

    我翻身上馬,把另一匹馬的韁繩也牽在手里,卻并不把那匹馬的韁繩遞給蕭煥,而是向他伸出了手:“上馬吧�!�

    他有些驚訝的看著我,我拍拍身前馬鞍上的空位:“坐這里來。”

    他看看那個位置,猶豫了一下,我俯身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說把他拽上來:“你那身子,自己騎到一半兒肯定就要摔下來,我們騎一匹,這匹累了再換另外一匹�!�

    他被我拽到馬上來按在身前,就笑了笑沒動。

    我交待:“馬顛的不舒服了就說一聲,我們停下來歇會兒,累了就靠在我肩膀上睡,別硬撐著知道嗎?”

    他“嗯”了一聲:“你肩膀太矮,靠不到。”

    我一下給憋到了,我是比他矮不少,現(xiàn)在他坐在我前面,我還要把頭從他肩膀上伸出來看著前面的路,我們這么個姿勢,根本不像我騎馬帶著他,而像是他騎馬從后面帶著我。

    我清咳一聲,肅了肅聲音想壯出點聲勢來:“那我們就開始往……”

    他淡淡的接上:“西南,我們要向西南方向走。”隨手握住韁繩撥了撥馬頭,“這邊�!�

    我更沒面子,忍不住反問:“你怎么就知道這個方向是西南?怎么知道要往西南走?”

    “曠野中的風(fēng)是有規(guī)律的,連著看上幾天,自然就能知道方向了。”他笑著回答,“至于為什么要往西南走,我們走的那條路南面是吐魯番盆地,只有北面才有沙漠,而半個晚上就能抵達的沙漠,大概也就只有一片,我們現(xiàn)在大約是在博格達峰東北的那片戈壁灘里,這片戈壁其實不大,那些人三天才找到這里來,只是拜大雪所賜�!�

    我完全無話可說,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男寵沒必要這么厲害……”

    他笑出聲來:“是嗎?”接著笑,“時間緊,快走吧�!�

    我點頭,趕快催馬前進,邊走,還是有些疑問:“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在這片戈壁灘里找我們的下落?剛才那聲爆炸,一定能把附近的人都吸引過來�!蔽矣窒肓讼�,問:“你說三天,是什么意思?”

    他的回答從前面飄過來:“從我們那晚借宿的小鎮(zhèn)到博格達峰下中原武林幾派聚集的營地,最多只有兩天路程,蘇倩也只能瞞上這兩天。他們到達營地之后,我已經(jīng)不在的消息一定瞞不住,對方會很快動用力量沿著來路搜索。我們在戈壁中了五天,除去這兩天,就是三天�!�

    怪不得他只有前兩天著急,后來就完全不急了。我這么想著,幸虧這兩天他沒了要走的意思,我才不再封著他的穴道,否則像剛剛的情況發(fā)生,蕭煥又被瘋了內(nèi)力……

    一想就是一頭冷汗,我甩甩頭,耳中聽到前面蕭煥的聲音有些縹緲的傳來:“會來多少人?我們沿途留下的馬蹄不會被雪蓋住,沿著蹄印追來的人會越來越多,沒有時間和他們耗了……但愿不用大開殺戒……”因為迎著風(fēng),說到后來,他的聲音里加入了些咳聲,身子也跟著微微顫抖。

    我收了收手臂,把他的腰摟得更緊:“男寵也不必考慮這么多,乖乖閉嘴先休息著,暫時由我來應(yīng)付。”

    他似乎是笑了,低低地答應(yīng)了一聲,身體的重量稍稍移到了我手臂上一些。

    我夾緊馬肚,駿馬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馳,陰沉天空下的雪花迎面而來,紛揚的翻飛,戈壁覆蓋在厚厚的積雪下,純凈而美麗,但是我卻知道,不管是身后的雪原,還是前方的博格達峰下,都絕不平靜。

    我一路驅(qū)馬狂奔,就算坐下這匹馬是百里挑一的神駒,馱了兩個人在雪地中奔馳,這時候也漸漸慢了下來。

    我準備換馬,就對一直輕倚在我肩膀上閉目養(yǎng)神的蕭煥說:“換馬吧?”

    沒有回答。難道真睡著了?我轉(zhuǎn)頭看他。

    他閉著眼睛,頭微微下低,寬大的風(fēng)帽遮著額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眶下投出一點陰影,再往下的肌膚白得幾乎和狐裘同色,薄薄的嘴唇緊抿,鍍著一層淡漠到幾乎看不出的粉紅,一片六棱形的雪花從狐裘絨毛的縫隙里穿進來,掛在他的睫毛尖上,并沒有融化。

    我不由自主的摒住呼吸,仿佛眼前是一座冰雪做成的雕像,只要一不小心,他就會化為飛雪飄走了。

    時間仿佛已經(jīng)過去很久,我終于忍不住呼出一口濁氣,他還是沒有動,又有一片雪花飛了進來,和第一朵雪花一起,停在他濃密修長的睫毛上。

    我松開一只握韁的手,探到狐裘里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微蜷著,冷的就像寒玉。

    我握緊他的手,湊到他臉頰邊:“蕭大哥……”

    一點征兆都沒有,他的眼睛突然睜開,蒙著霧氣的深瞳里帶著淡淡的笑意:“好,換吧。”

    我深吸一口氣,臉上突然熱了起來,靠得太近了,我的嘴唇幾乎都要碰到他的臉頰。

    反正也是尷尬,我再深吸口氣,索性閉上眼睛在他的薄唇上吻一下,這才把頭移開,勒緊韁繩停住馬。

    我先翻身下馬,然后把手臂伸給蕭煥,他扶著我的手下馬,站在雪地里就咳嗽了幾聲,這一咳,居然就停不住,他一直咳的彎下了腰,把一口血吐在了雪地中。

    我扶著他,邊掏出手帕替他擦掉嘴角的血跡,邊跺腳:“這么樣不是辦法,酈先生開的那藥的藥方你知道吧,等出了戈壁見到蘇倩他們,一定得再配些�!�

    他輕“嗯”了一聲,扶住馬鞍合著眼低咳。

    我從他的衣襟里把手伸到狐裘里面,半抱住他撫著他的背幫他順氣,隔著薄薄的布衫,他的肩胛骨有些硌手心,現(xiàn)在他真是清瘦得厲害,我把另一手也騰出來,輕撫他的胸口,讓他把身子靠在我肩膀上休息。

    原來聽酈銘觴說過,因為長久以來的損耗,蕭煥的心肺要比常人衰弱的多,只要稍有困頓或者真氣震蕩,就會咯血,偏偏這時候如果渡真氣過去,反倒會再添損傷,所以只能依靠溫和的藥石之力。

    現(xiàn)在手邊沒藥,我唯有撫著他的背和胸口,讓他略微舒服一點。

    隔了一會兒,他咳嗽稍止,張開眼睛向我笑了笑:“不礙事了,蒼蒼,你把雪扒開,看地面上有沒有植物�!�

    我點頭答應(yīng),扶他靠在馬身上,這才蹲下來,把厚厚的雪層刨開,積雪下是灰色的戈壁,除了根根葉片猶如針棘般挺立的駱駝刺,還零星的有些枯黃的牧草從沙礫的縫隙里伸出來。因為雪水的灌溉,天山下百里之內(nèi)都是水草豐美的牧場,這地方離戈壁灘外的草場已經(jīng)不遠了。

    我點頭:“有的,除了駱駝刺,還有些草。”

    他點點頭:“我們上馬,還是向西南方走�!�

    我點頭答應(yīng),知道雖然直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遇到敵人,但是后面的追兵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能趕上來了,看蕭煥沒什么別的要說,就翻身上馬。

    上馬之后,低頭想了想,讓蕭煥坐在后面是能避些風(fēng)雪,但是一來我怕他抓不穩(wěn)我,在疾馳中不小心跌到馬下去,二來迎面過來的敵人好防備,但是如果有人從背后放暗器羽箭,他坐在后面就太危險了,思來想去,我低頭一把攬住他的腰:“你側(cè)著坐�!�

    蕭煥被我半拽著抱到馬上,看了看自己側(cè)身坐在我臂彎里的姿勢,忍不住笑了起來:“庫莫爾帶我策馬時,也是這么讓我坐在他身前的�!�

    我板著臉:“男寵就該有男寵的樣子�!�

    邊說邊再不耽誤,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駕著駿馬飛快的滑入大雪之中。

    迎面而來的雪片雖然還會鉆進狐裘的縫隙里,不過寒風(fēng)就不會直接吹到他胸前了。

    這次蕭煥還是上了馬就倚在我的肩膀上閉著眼休息,我一直惶惶不安地害怕雪地中突然冒出什么人來突然襲擊我們,他倒悠閑了。

    這么想著,我還是伸手替他把狐裘扯得更嚴,把他的頭攬到我肩膀上靠著,姿勢是別扭了點,不過有點東西靠,應(yīng)該能睡得更好點吧。

    邊做,邊瞥到蕭煥的嘴角似乎挑了挑,噴在我脖子上的呼吸也粗重了些。

    我連忙摟住他的腰,剛想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的聲音就在耳朵邊響起:“我怎么突然就從師父淪落為男寵了……”

    他聲音帶著些不曾有過的慵懶,氣息溫暖的噴在我的耳垂上,癢癢酥酥的。

    我把手從他的腰上放開,抬起來,托住他的下巴:“怎么,我欺師滅祖不可以�。俊�

    他低低笑了起來,伴著輕咳:“收了這樣一個弟子,看來我真的是運氣不好。”

    我輕哼了聲:“現(xiàn)在才后悔也晚了!”

    他輕“嗯”了一聲,咳聲漸漸稀疏下來,聲音也更低:“是啊,晚了�!�

    沒有再說話,他依在我的肩膀上,鼻息慢慢平和,仿佛是睡著了。

    又走了大半個時辰,還是沒遇到追兵,但是大雪蔽目,雪片猶如鵝毛,一團團的落下來,連眼前的路都開始模糊。

    這么跑著,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我看到前方的雪地中有個白點晃了晃,然而定睛去看,只有凌亂的雪花在視野里亂飛,那白點仿佛又沒有了。

    是不是有人在前面圍截?要不要叫醒蕭煥?

    我還在猶豫,前方的白點突然又動了起來,不是一個,是一片,兩個,三個,超過五個以上的白點急速地橫著移動。

    有個極細極尖銳的聲音響了起來,無數(shù)的白點從雪層下涌出,如同潮水翻卷起的無數(shù)浪花,雪色的浪花下,急速涌出馬匹的棕褐,仿佛一群幽靈一樣,迅速而悄無聲息,這群從雪層下突然冒出的雪衣人已經(jīng)逼近過來。

    我猛地松開韁繩,把手臂收回來抱緊蕭煥,飛快地拔出火槍,單手上膛,第一顆子彈就要向沖在最前,近的已經(jīng)看得清五官的那人射去。

    手忽然被一雙冷如寒玉的手蓋住,蕭煥按著我的手,持起韁繩拉緊,我們的馬打了個橫,馬蹄深深陷入雪中,停下來。

    像是為了呼應(yīng)我們一樣,迎面沖來的人紛紛在半丈外勒馬停下,沖在最前的那個雪衣人翻身下馬,跟在他身后的眾人也都翻身下馬,和那個雪衣人一同,踏上前幾步低頭抱拳。

    行完禮,那個雪衣人抬頭微笑:“屬下們在此恭迎閣主,已經(jīng)多時了�!�

    我這時才看清風(fēng)帽下那張臉,泛著淺淺冰藍的雙眼清冷,俊秀的容顏清冷,連掛在嘴角的那絲微笑,是聶寒容。

    聶寒容妖媚程度直追蕭千清的冰藍眼眸在我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挑起嘴角輕笑:“這不是閣主身前的大紅人凌姑娘?”

    他這個“大紅人”怎么聽怎么刺耳,我干咳一聲,正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蕭煥已經(jīng)輕輕拉開我攬在他腰上的那只胳膊,翻身下馬:“在這里冒雪守候,辛苦你們了。”

    “多謝閣主體恤。”聶寒容一和蕭煥說話,就收起淺笑,清麗如女子的容顏上再也不見一絲輕佻。

    蕭煥淡淡的點頭:“在這里等我,大漠中的風(fēng)雪最蝕人,弟子們有很多都凍傷了手腳吧,回營地后記得及時醫(yī)治�!�

    聶寒容抱拳答應(yīng),他臉上倒還一直清清冷冷的看不出什么來,他身后那些鳳來閣的弟子,卻因為這一句淡淡的關(guān)心,一張張凍得發(fā)紅的臉頰都浮上了振奮和感激的神情。

    蕭煥低下頭掩著嘴咳了幾聲,就在此時,有個站在外圍的弟子刷地拔出劍來:“誰在那里?”

    不遠處的一個雪包后突地竄出一道土黃色的身影,向雪原中疾奔。

    聶寒容冷笑了一聲,左手絲線彈出,那道黃影腿上迸出一道血線,人已經(jīng)倒在了雪地中。

    聶寒容閃到他身前,手指輕揮,輕細如風(fēng)霰的絲線已經(jīng)卷住了那人的雙臂,雙手微一用力,就把他提了起來,利如刀刃的絲線割破皮袍,絞入血肉,那人的黃色皮袍上很快滲出道道血印。

    聶寒容把那人的頭提到胸前,微微彎腰,聲音清冷:“說,你是誰?怎么會在這里?”

    那人早疼得不住嚎叫,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這時忙不迭地回答:“我不是來殺白遲帆賺那一萬兩白銀的,我只是來探路的……要殺他的人在后面呢……”又嚎叫起來。

    聶寒容微微一笑,把他提的更高:“要殺閣主賺賞金的人,都有誰呢?”

    那人此時正對著聶寒容的眼睛,見他這么笑著,竟像是見了鬼怪一般,也不知道是疼還是別的,全身猛地顫了一下,嚎叫聲也小了下來:“昆侖派何如輿、武當(dāng)派神緯、關(guān)西岐天寨三個寨主、苗疆藍衣教……我就見了這么多了……別的我也也不知道……”

    “人不少嘛,”聶寒容冷笑:“一群烏合之眾�!�

    那人連忙點頭:“是,是……”他邊說,滿口黃牙的嘴中呼出的白氣就噴在聶寒容臉前。

    聶寒容皺了皺眉,絲線收回,隨手把他丟在地上。

    那人大喜過望地連連叩頭:“謝聶堂主不殺之恩。”

    聶寒容甩甩袖子淡看他了一眼:“你不會當(dāng)我傻了吧,‘順風(fēng)和佬’師曾?依你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作風(fēng),會甘心為別人探路?你那包打聽的順風(fēng)耳難道沒聽說過?我手下什么時候留過活口?”

    俯在地上的師曾身子一僵,翻身拔腿想跑,鮮血卻突然從他頸中噴射而出,那顆半邊掛在脖子上的頭顱以一種奇怪的角度垂到他的后背上,他身體像一具被抽去力量的布偶,軟癱地倒在雪地中。

    我這時才明白過來:“有人出一萬兩白銀買閣主的人頭?”

    聶寒容點了點頭:“不然你以為這一路的追兵都是從哪里來的?各路人馬都出動了,麻煩真是不小�!�

    蕭煥還是掩著唇咳嗽,轉(zhuǎn)身說:“先回營地。”

    我點頭去扶他,他的身子卻突然晃了晃,捂住嘴,暗紅的血順著指縫滲出來,一滴滴落在白色的狐裘上。

    我連忙抱住他,慌著問:“怎么樣了?”

    他輕輕搖頭,扶著我的肩膀站直身子,留給背后的鳳來閣弟子一個挺直的脊背。

    我明白他的意思,動了動身子擋在他面前,不讓那些守在四周的鳳來閣弟子看到他狼狽的樣子。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呼吸急促而紊亂,隨著胸口劇烈的起伏,不住地咳嗽,脊背卻始終筆直。

    短短幾個時辰,他的發(fā)作一次比一次厲害了。

    草草清理了戰(zhàn)場,我們動身向天山下的營地趕去。

    這地方離營地已經(jīng)不遠,一個時辰之后我們總算趕到了。

    中原武林在天山下的營地是分成小群的一大片帳篷,四周以木柵欄圍起來。

    鳳來閣的帳篷群坐落在東北角,少林武當(dāng)?shù)膸づ袢褐�,是所有帳篷群中最廣大的,而這次攻打天山派,也要數(shù)鳳來閣所出的力最大。

    雖然鳳來閣所付出損失不小,不過如今鳳來閣僅次于少林武當(dāng)?shù)奈淞值匚�,卻已經(jīng)慢慢被各門派接受。

    鳳來閣為蕭煥準備的帳篷被環(huán)衛(wèi)在帳篷群的正中,帳篷不大,卻做得異常厚實,連進門的門框上,都包了皮毛。

    我們在帳前下馬,連蘇倩都沒來得及見,我就趕快扶著蕭煥進帳休息,他這一路都沒能再睡著,不住地咳嗽,這時候扶著我,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我手上,剛把他扶到帳篷內(nèi)的榻上躺下,他就低頭咳出了血。

    我連忙用手帕把他嘴角的血跡擦去,扶著他等他氣息平穩(wěn)了一些,才松了口氣。

    把他扶到床上躺好,再找來紙和筆遞到他手里,我笑了笑:“藥需要再配吧?我怕我聽錯了,還是你親自來寫吧,配你吃的藥需要什么藥材?雖然這里有些藥材可能不大好找,我和蘇倩他們盡力搜集�!�

    他點點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指間的筆桿,突然淡淡地問:“蒼蒼,帳篷里點燈了么?”

    我正要去撫開他鬢邊亂發(fā)的手僵在半空,現(xiàn)在還不是夜里,但為了取光,這里還是點了數(shù)支粗大的蠟燭,他卻問我有沒有點燈。

    他覺出了我的停頓,略微抬頭,笑了笑:“沒什么的,只是這會兒眼前有些暗而已�!�

    我低下身子,托住他的臉,把他的頭輕輕扳起來,那雙曾經(jīng)像夜空一樣絢爛深邃的重瞳,現(xiàn)在完全變成了銀灰的顏色,蒙在他瞳仁上的,已經(jīng)不再是淡淡的薄霧,而是濃重的鉛云。

    四周一片寂靜,我捧著他的臉,沒有動。

    他蹙了蹙眉,把手伸出來,頓了頓之后,落在我的臉頰上,然后鎖緊眉頭:“蒼蒼,你哭了?”

    我把臉貼在他有些冰涼的手心中,想要笑笑說沒關(guān)系,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

    他眉頭微微展開,又皺緊,突然放開托著我臉的手,按住胸前輕咳了一聲:“胸口有點疼�!�

    我“啊”了一聲,連忙摟住他的肩膀,去撫他的胸口:“怎么樣?很疼嗎?要不要緊……”我愣住,他從來沒說過自己哪里疼過,問他的時候,他回答最多的就是沒關(guān)系,不要緊。

    他笑了笑,輕拍我的手背:“我眼睛真的沒什么,明天也許就會好很多,不用擔(dān)心�!�

    我吸了吸鼻涕,剛才一著急,眼淚真的給嚇回去了,結(jié)果還是要他來安慰我,真不爭氣。

    我笑了笑,點點頭,從他手上把紙筆接過來,坐在榻上:“那還是你說,我來寫吧,把每個字都說明白,應(yīng)該也不會錯�!闭f著又笑了笑,“其實本來是想看你的字的,你字寫那么漂亮,我自己字丑,就喜歡看寫的漂亮的字�!�

    他笑了笑,向后靠了一些,把頭枕在靠墊上,開口慢慢報出一個個藥材的名稱和需要的份量。

    我認真地一個個工工整整地寫好,又逐個確認了一遍,然后才把墨跡吹干,折好收起來,抬頭看到蕭煥靠在墊上閉著眼睛,似乎有些倦了。

    我起身走過去向他笑了笑:“再睡會兒吧?”

    他張開眼睛笑著點了點頭,我笑笑,抱住他的頭,把靠墊移走,扶他躺下休息,他躺好之后向我笑了笑:“蒼蒼,告訴小倩明日中午設(shè)宴把各派掌門請來�!�

    我點頭答應(yīng),幫他掖好裘被,才走出帳篷,找到蘇倩將藥方交給她。

    她吩咐人去找藥材,我找來一個弟子問了下,去看慕顏。

    雖然受了重傷,但慕顏并沒有我想象中那么狼狽,他合著眼睛躺在床上,除了臉色有些蒼白,面容平靜,好像正在熟睡。

    我沒有多留,看過他之后就趕快回到蕭煥的帳篷。

    好在這時候在天山下的門派眾多,而大多數(shù)門派都帶了一些草藥備用,所以不多時候,蘇倩就將藥材湊齊拿了過來。

    我把藥煎好,扶蕭煥起身喝了藥,晚上他的鼻息就沉了許多,人也睡得安穩(wěn)。

    等到了第二日,蕭煥總算好了些,蘇倩早替他就向各派掌門下了請柬,中午設(shè)宴款待。

    午宴之前,我扶蕭煥靠在軟墊上,找了把牛角梳子給他梳頭。

    他的發(fā)質(zhì)又軟又滑,握在手里,就像握了一把黑亮的綢緞,我用牛角梳蘸了熱水,把他的頭發(fā)分出來一些披在肩上,剩下的梳好了挽成髻用一個白玉環(huán)固定在后腦,再插進兩支同色的玉簪,短小的玉簪扣住玉環(huán)兩端,流蘇狀的玉粒從簪頭垂下來,正好在耳廓處露出一點。

    梳好后我嚴肅地打量一下,然后點頭:“漂亮�!�

    他一直靠在墊子上微瞇著眼睛任我打扮,這時候笑了笑:“隨便挽個髻就好了,梳這么復(fù)雜的發(fā)式干什么?”

    我笑著抓了一把他散在肩上的頭發(fā)把玩:“當(dāng)然是讓你更好看點,好看到雪真大師和秋聲道長見了你都迷得昏了頭,乖乖得聽你說話�!�

    他輕笑了笑,這兩天他早給我鬧習(xí)慣了:“這倒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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