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現(xiàn)在她腳步輕快，走向庭院后的花園，她的手里端著一壺剛剛沏好的新茶，茶壺旁，并排放著三只茶杯。

    她前天晚上醉了，一覺睡到午后才起床，剛醒過來，就聽到傭人說師父和蕭煥都去了那個花園，于是就飛快梳洗好，泡了一壺碧螺春，也往那里去。

    陽光很好，她邊走邊跑神去想昨天的事。

    昨晚見到師父后太興奮，她喝得有些多了，整個身子都蹭在蕭煥懷里，歪著頭問他：“蕭大哥，你不光長得好看，我才喜歡你，你怎么這么好��？”

    蕭煥比她清醒多了，笑著看她：“我其實(shí)也不是多好吧……”

    反倒較起真來，她拼命搖頭：“不準(zhǔn)你說你不好，你就是好！”瞇瞇眼睛，“蕭大哥，你跑到江南去找我，做了這么多事，是不是因?yàn)橄矚g我啊？”

    笑著點(diǎn)頭，蕭煥沒有猶豫片刻：“是啊。”

    “真的�。　彼�高興起來，搖搖晃晃扳住他的脖子就湊到他臉上吻，“這么好的一個人喜歡我，我真是賺了……”

    邊想邊走，鼻尖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那種很淡的草木清香，蒼蒼偷偷地皺鼻子，吻他的感覺總是那么舒服，下一次吻久一點(diǎn)應(yīng)該沒有關(guān)系吧？

    嘴角的笑意越放越大，有人很低的遠(yuǎn)處說了句什么，她沒注意，輕跳了一步，就跳到了花園那個圓形的拱門前。

    然后她轉(zhuǎn)身，抬頭，看到了揮下的短劍。

    有著青色美麗光芒的劍，不帶一絲猶豫的揮下，劍刃切入肉體，響起極輕微的混沌聲音，言語難以描繪。

    和著從脖腔中噴涌而出的鮮血，不大的頭顱掉落在地，她所熟悉的那個和藹面容，沾上灰泥。

    青衣的年輕人把目光從滿地血泊中抬起，臉上閃過驚訝，還殘留著恍然的悲痛，他叫她：“蒼蒼……你怎么來了，你師父……”

    “��！��！啊……”尖利的嘶叫聲仿佛不再是從她的喉嚨里發(fā)出，茶壺從手中滾落在地。

    “蒼蒼！”他還在叫她的名字，跨出了第一步想要過來，卻突然臉色蒼白地停下。

    手指抓住腰間的軟劍，昨天才從師父那里得到的有著淡綠光芒的劍，不受控制的從她手中刺出。貫入他的胸膛。

    鮮血再次噴涌而出，灑上她的臉龐，和著源源不斷留下的淚水。

    身體在劇烈地顫抖，她轉(zhuǎn)動手腕，還想把軟劍插得更深。

    血的氣味是如此濃重，蓋住了那個她喜歡的草木一樣清爽的味道，也把她的視野染成了一片血紅。

    有只手很輕的劃過她的臉龐，落在她的頸中，柔和勁力順著指間傳來，帶給她短暫安眠。

    德佑七年十月初三，遠(yuǎn)在黛郁城的鮮血鋪展之前，在虎丘那場盛大的武林大會開始之前，在蘇州藥店里的那個重逢到來之前，在毫無防備的凌絕頂，笑著說出那句“你們可一定得去，這話師父一個月前就告訴我了”之前。

    京郊凌府別院吹戈小筑中，那個白衣的麗人微笑著在桌上放下那把有著纖細(xì)銘文的綠色長劍之后，轉(zhuǎn)身走出庭院。

    院門的馬車外，靜靜站立著一個清瘦挺拔的身影，一陣風(fēng)吹過，吹動他的白衣，也吹動蓋在他面龐上的薄薄面紗，漣漪一樣的顫動中，他輕笑出聲：“恭喜陳教主�！�

    “哦？”走過他身邊，白衣麗人淡淡一笑：“恭喜我什么？”

    低沉悅耳的笑聲中，同樣一身白衣的男子側(cè)身彎腰，伸臂為她掀開馬車的車簾：“自然是恭喜陳教主安排下大計，那人已到窮途末路�！�

    “你這么快就看出他要窮途末路了？”白衣麗人低頭上車，“你還不知道我的計劃吧？”

    男子也隨在她身后上車，他把頭上的斗笠摘下，面紗后是一張艷麗到可以顛倒眾生的容顏：“因?yàn)槲仪宄�，他的弱點(diǎn)是什么�！辨倘灰恍�，他把手伸出，按住自己的胸口，“在這里，再如何冷靜縝密，也掩蓋不了的弱點(diǎn)。他的心，太溫柔�！庇质且恍�，那雙淺黛色的眼睛中波光閃爍，“我的那位皇兄，他那種愚蠢的溫柔，已經(jīng)足可以致命。”

    淡看他一眼，白衣麗人開口：“你很聰明。那么你聽說沒有，有一種武功，進(jìn)步神速，卻于自身有損。練了這種武功的人，一旦到了一定的年齡，就會開始日夜受其煎熬，疼痛不斷，生不如死。所以這個人會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找到一個人自己信任的人，讓他親手殺了自己�！�

    她說著，淡然一笑，“如果有這么一個人，是你戀人的至親，他來告訴你，他正為這種武功所苦，亟待解脫，請求你幫助他斬下他自己的頭顱。他的言辭是如此懇切，他的神態(tài)是如此痛苦，以至于當(dāng)你拿起長劍把他的頭斬下來時，甚至顧不上考慮，要不要找個人在旁作證，或者是立下一個字據(jù)，以保證你不會被當(dāng)做殺人兇手。顧不上考慮，假若當(dāng)你的戀人看到了這一幕，她會不會就此把你當(dāng)作敵人，會不會要?dú)⒘四愣�后快……�?br />
    微笑著傾聽，絕色的白衣男子臉上沒有絲毫變色：“果然是好計劃，只是我想，縱然已然很愚蠢，要接受這么一個簡直違背常理的謊言，也不是完全不會懷疑吧？”

    “這不是謊言，”白衣麗人淡笑，“這種武功是真的，練這個武功的人最后會希望得到解脫也是真的。”她抬了眼去看他，“我或許會利用一個朋友來達(dá)到我的目的，但我還不會讓他為了我的目的去死。這或許也是一點(diǎn)殘留的，在你眼中很愚蠢的溫柔。”她笑了一笑，“可能你不會明白，因?yàn)闇厝徇@種東西，你從來不曾擁有過，楚王殿下�！�

    絕色的男子也笑了，他微微頷首：“多謝贊揚(yáng)，陳娘娘�！�

    馬車開動起來，白衣麗人微笑：“不用客氣，我不是在贊揚(yáng)你�！�

    她說完，轉(zhuǎn)過頭去，合上眼睛。

    怔了一怔，絕色男子的笑容依舊完美無瑕，他也把頭轉(zhuǎn)過。

    正對著他的視線的，是熱鬧的京城的街市，人頭攢動，車水馬龍。在京師的鬧市中，他低下頭，很輕的，聲音冷然：“那種只會讓人愚蠢起來的東西？我不需要�！�

    這個時刻，距離他出現(xiàn)在坤寧宮的大殿下，用他的雙手改寫了帝國的歷史，還有長達(dá)一年的時光。

    距離他終于明白，原來會有那么一個女孩子，只用微笑就能夠讓他心疼，則更加久遠(yuǎn)。

    德佑七年的深秋，在難得的晴朗了幾天之后，迎來了一場自北往南的陰雪。

    對于京師來說，這場雪的到來十分平常，濕冷的秋雨在下了一天之后，在那天夜里，無聲地變成了飄揚(yáng)的雪花，綿綿延延，降落在街道和房屋上。

    歲暮天寒，帝都巨大的城池被妝點(diǎn)成了一片素白。

    在大婚的紅光鋪滿乾清宮之前。在被浩蕩的儀仗簇?fù)恚�身著九鳳四龍金紅禮服的皇后，把她冷然沉靜的目光對準(zhǔn)白玉丹陛之上盛裝的年輕皇帝之前。

    迎接那個跌宕起伏、被史書所銘記的德佑八年的，是比以往多年來更甚的沉悶平靜。

    日復(fù)一日，不見盡頭。

    當(dāng)這個嚴(yán)冬終將過去時，臘月的京師，沉冷無人的長街中，微服的年輕皇帝靜靜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少女。

    那個即將成為皇后的少女，緊緊挽著一個黑衣年輕人的手臂：“我雖然蠢得去喜歡你，卻不會蠢得無藥可救，我現(xiàn)在愛的人，是冼血�！�

    “對不起，我不能愛你�！被实鄣恼Z氣冷淡，“所以至于你愛的是誰，跟我沒有關(guān)系�！�

    如同不想多留，說完他要轉(zhuǎn)身。

    “等一等！”少女猛然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在江南時，你對我好，是不是想利用我牽制我爹？”

    他淡淡看她，不說是，也不說不是，轉(zhuǎn)身離去。

    “蕭煥，我恨你，但我還是會嫁給你，做你的皇后�！彼�身后，她一字一頓，“你最好記住，有一天，我會把你欠我的，一件一件，全都討回來。”

    他的腳步不停，徑直走去，走出她的視野。

    那是直至大婚前，他們的最后一次相見。

    那天年輕的德佑皇帝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漫無目的地走在京師的街道上。

    寒冷冬日空蕩蕩的街道中，他順著京師四通八達(dá)的方格街巷，一直走下去。

    走到夕陽西斜，走到暮色四合，收拾好貨攤的商販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他走到一處破敗殘舊的院落前，那里面有個苦讀的孩子，這樣的日子里還在認(rèn)真朗讀：“……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yuǎn)而無所至極邪？”

    疑問的語調(diào)，清脆的少年的聲音。

    人這一生，似乎總是問題太多。問天為什么是藍(lán)的？問天地究竟有多大？問過去為何永不回來？問未來又有什么值得期盼？

    他終于能停下，站在墻外默默傾聽，按住胸口彎腰，把口中的血咳著吐出來。

    【番外篇】

    番外一

    心香

    宮中的海棠花開過十三次之后，她明白，這是她應(yīng)該離開的時間了。

    不是沒有想過，一輩子留在那個人身邊。

    也不是沒有想過，就這么沉醉在那個溫柔的微笑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問，任時光匆匆而去，青絲染霜，紅顏凋零，那么很快的，就也能用盡這一生。

    然而，他連這樣的機(jī)會也沒有給她。

    幼年的時，她沒怎么注意過他。

    那時她的父母還健在，她還是那個嬌生慣養(yǎng)的郡主。對于他的印象，也只有在一次大型的慶典上，遠(yuǎn)遠(yuǎn)看到的那個身影。

    彼時視野遠(yuǎn)處有些瘦弱的少年，裹在明黃色朝服里，安靜的站在御座之下，很容易就會被忽略的模樣。

    事實(shí)上，那個時期滿朝上下對他的態(tài)度，也近似于忽略，在先帝駕崩之前，甚至在他親政之前，幾乎都沒有人認(rèn)為他的存在會對帝國產(chǎn)生什么重大的影響。

    也許總有些什么人，是要經(jīng)過時光的磨礪，才能漸漸的露出光芒來。

    而也總有些人，是慢慢的走進(jìn)心里去的，就那么一次笑語，一抹溫情，從容瑣碎，一點(diǎn)一滴，等到驚覺的時候，再回頭，填滿胸臆的，已經(jīng)全是那個人的笑靨和身影，烙印在最深的夢里，無從揮抹。

    他就是這么走到她的心里去的吧。

    六歲那年突喪雙親，被柳貴妃憐惜收為義女進(jìn)宮生活，剛?cè)雽m的時候，她只是一個無措的年幼孤女，面對著完全陌生的人和物，孤寂和恐懼像是鬼影一樣，隨時都跟隨在身邊。

    在那最難熬的日子里，第一個向她走過來的，是他。

    也是他，向她展開了溫柔的笑容，帶著她逐漸走入到沉悶的深宮生活中。他會在她苦惱的時候，開上一句漫不經(jīng)心的玩笑，會在她努力之后，給她一個鼓勵而贊許的眼神，也會在她遭受輕視時，默默替她擋開那些閑言碎語。

    不知不覺中，她開始覺得那個少年淡淡的笑容，亮得過任何耀眼的光芒，那個少年并不溫暖的雙手，握在手里就是最安全的庇佑。

    那段時光是那么的美好，初入深宮的孤獨(dú)幼女，溫和清秀的少年，御苑中的蓮花并蒂而開，又并蒂而落，金水河的清澈河水靜靜流淌過紅墻金瓦的禁宮，也靜靜的流走了兩載歲月。

    想起來也是有些傻氣的，最初的時候，她以為這就是一生。

    又有誰不是如此呢？年少時遇到的那第一個人，就會以為他所有溫柔細(xì)致，都會只給予她一個人，從此之后天長日久，全是青梅竹馬的神話。

    碎了她的神話的，是那個小女孩，那個比她還要小上兩歲的女孩子，首輔凌閣老的女兒。

    那段時間內(nèi)，宮里盛傳著先帝要替他選定一個太子妃，她并不以為然，對她來說，成親實(shí)在是太遙遠(yuǎn)的事情，況且在她婉轉(zhuǎn)的情思里，除了他和她之外，從來也沒有別的女孩兒的影子。

    但是那一天他在養(yǎng)心殿見過先帝之后，她見到他，意外的發(fā)現(xiàn)他一向白皙的臉上竟然掛著朵紅暈。

    她以為他是給先帝訓(xùn)斥了身體不適，連忙上前詢問。

    他卻搖搖頭笑了，神色似喜似悲：“父皇說要選她做我的妻子�！�

    她有些不明所以，他就笑著解釋：“是凌先生的女兒。”說完了像是怕她不熟悉一樣，接著形容：“很有生氣很會說話的一個小姑娘。”

    她點(diǎn)頭，心里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她還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如此多的情緒，他的嘴角不自覺地?fù)P著，明明是想笑，那雙秀挺的眉毛卻微微的皺在一起，一雙深黑的眼睛，更像是給什么點(diǎn)亮了一樣，不時地閃出光來。

    帶著些微的酸楚和說不清楚的期許，她開口問：“煥哥哥，你喜歡她做你的妻子嗎？”

    接著聽到的回答，她一生都無法忘記。

    似乎是愣了一下，那個少年揚(yáng)高的嘴角慢慢放了下來，皺起的眉頭也緩緩放平，他最后笑了笑，眼眸里一片沉靜的溫柔：“如果我能讓她幸福的話，我喜歡。”

    她看著眼前微笑著的他，很勉強(qiáng)的揚(yáng)唇而笑，別過頭，胸中卻是一片苦澀。

    這是嫉妒吧，生平第一次的，她平靜的生命里，住進(jìn)了一個這樣的東西：怨恨而不甘，酸澀而苦楚，針一樣的刺入心底，擺脫不了。

    她開始深深的怨恨那個不知名的女孩——她只不過比她早了一步而已，只是早了一步，就已經(jīng)占去了所有的幸運(yùn)。

    有些什么已經(jīng)悄然改變，她的深宮生活卻還是一如往常的過下去。

    她入宮前聰慧已經(jīng)京城聞名，于是疼愛她的柳貴妃就讓她做了太子伴讀，每天功課的時候，他都和她在一起。

    除了她之外，和他更加親昵的，是小尾巴一樣拴在他身上的熒，他唯一的異母妹妹。

    功課之余，他也會帶著熒到她的住處看她，說一些閑話，和聰敏強(qiáng)識的她聊些詩書琴棋，相處熟悉，有著安穩(wěn)的親密。

    就這么匆匆數(shù)年過去，其間先帝駕崩，他登基稱帝換了年號，熒也不再整天跟著他，那位凌小姐也成為了他的未婚妻，欽點(diǎn)的未來皇后，他們的關(guān)系卻依舊如常。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她暗暗的希望他能把目光放到她身上，畢竟他們的心性那么相通，甚至連喜歡的詞人，愛讀的詩都如出一轍，而那個女孩子從來都不在他身邊，他們相互之間幾乎稱得上一無所知。

    還有，那樣一個女孩子，簡直沒有一點(diǎn)長處！

    她時常留意著凌家大小姐的消息，全都是些不好的傳聞：粗魯潑辣，缺少教養(yǎng)，琴棋書畫女紅，沒有一樣拿的出手，唯一一項(xiàng)人盡皆知的，只有她那一雙總是打架鬧事的拳頭。

    這樣的女孩子，她有些自負(fù)的想，怎么都不會比她更能配得上他吧？

    然而隨著他們年歲漸長，他對她的態(tài)度一如少年時，卻慢慢的開始留意一些男女之防，看向她的目光，也少了幼時的狎昵，逐漸變得尊重客氣。

    她心里酸酸澀澀的，拿不準(zhǔn)他是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那天閑下來和他一同看一本詞集，他的目光落到一首詞上，嘴角突然浮現(xiàn)了一絲笑意。

    她怎么看也看不出那首詞有什么可笑，就打趣地問他好笑在哪里？

    他嘴角的笑意更濃：“只是看到這句詞，就想起一個人來了�！�

    她好奇的問是哪句，他就笑著用手指住其中一行。是個乍看之下沒什么特別的句子：非關(guān)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

    她心里酸了一下，卻依然笑著問：“是想起凌小姐了？”

    他居然毫不避諱的點(diǎn)頭，連眼底都有了笑意：“今日上午聽石巖說，她因?yàn)樘娼诌叺男∝湸虮Р黄剑�把禮部侍郎的公子打了�！闭f著含笑嘆氣：“這總是暴躁的性子，什么時候才能改�！�

    她的心像是突然掏空了一樣，空蕩蕩的能聽到回聲：他對她的事情，比她要清楚得多，他原來一直在看著她的，沒有對任何人說，卻一直都在注視著她。

    嘴里漸漸涌上苦澀的味道，又是第一次的，他叫她知道了絕望的滋味。

    意識到了她長久的沉默，他終于有些訝然的回過頭來。

    她永遠(yuǎn)都忘不了，那天他看著她的目光，由驚訝逐漸變?yōu)榱巳�，最后，剩下的是一片平靜的歉仄和悲憫。

    仿佛是有意的，自此之后，他待她更加客氣疏遠(yuǎn)了，連慣常的拜訪，都會先差人來提前通知，禮數(shù)越來越無可挑剔，態(tài)度卻像是遠(yuǎn)了許多。

    沒有親政之前，因?yàn)楸粡?qiáng)迫著跟隨那位酈醫(yī)正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再加上朝政也不需要他太多的過問，他每隔一段都會和那位酈醫(yī)正一起外出行醫(yī)，順便了解外面的風(fēng)土人情。每當(dāng)這時，因?yàn)樗�在易容上有過人的天分，她就會假扮成他的樣子，瞞過其他人的眼睛。

    他們?nèi)绱俗隽藥状�，因�(yàn)樾惺轮?jǐn)慎，他也總不會在外耽誤太長時間，一直都沒有露出破綻。

    他親政前的那一年秋天，又像之前一樣準(zhǔn)備出宮，來向她交待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都安排妥當(dāng)，他笑了笑，破例第一次說：“如果到了日子我還沒有回來的話，就要麻煩馨兒再撐一段了�！�

    他外出從來都是按時來去，從不會發(fā)生延誤的情況，這次卻例外的準(zhǔn)備著延遲返回的時間。

    她愣了愣，隨即很快想到，那個女孩子前幾天私自出走了。這明顯是對即將舉行的大婚不滿，已經(jīng)惹得很多知情的人議論紛紛。他這次出去，是要去找她吧？

    那個任性的女孩已經(jīng)讓他蒙羞了他明不明白？他卻依然去找她？

    她氣怒交加，生平第一次失控的突然冷笑：“真是給人丟臉！”

    他的眉頭微微皺了皺，也是生平第一次的，他對她說話的語調(diào)淡了下來：“我一向不看重這些�！�

    她愣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他依然是溫柔的，為了避免她再難堪下去，只說了這么一句就淡淡將話題帶開，又交待了她一些要小心的事情。

    話終于都說完，等到告辭前，他忽然笑了笑，對她說：“馨兒，一直以來，都麻煩你了，謝謝你。”

    她又愣了愣，然后笑著說客氣，送他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在影壁后消失，她終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樣，跌坐回椅子上，她明白，從此之后，他即便要出宮，也不會再來請她幫忙。

    始終隔著什么，她和他之間始終都是隔著什么，仿佛就差那么一步，她卻始終走不近他。

    其實(shí)別人的看法和世俗的評判，她又何曾在乎過？

    她杜聽馨又何曾顧慮過那些俗人的目光？但是他是要顧慮的啊。他是大武的天子，是天派來的統(tǒng)治者，君臨天下，威加海內(nèi)，必須要像神一樣完美無缺——連他身邊的伴侶，也必須要同樣的完美。

    她一直不都是那么做的？盡量表現(xiàn)的更好，把最好的一面展現(xiàn)給別人。她是那么想做他身邊完美的女人，他那樣的一個人，她不愿他因?yàn)樯磉叺呐�子不夠好而受到一點(diǎn)苛責(zé)。

    那一晚，她掩住臉失聲痛哭，再怎么玲瓏的慧心又如何？再怎么無言的付出又如何？

    她的努力，他是始終看不到，或者是，他始終不曾用心來看。

    那晚的夜色清寒如水，而從那天之后，她徹底成為了一個旁觀者。

    從此之后，千里之外的江南，她的歡笑嬌憨，他的溫情縱容，再也與她無關(guān)。

    其實(shí)，即便是到了這種地步，她也沒有完全放棄吧。

    在深宮中一次次的聽著他推遲回來的消息，一次次的按照他的安排應(yīng)對著新的情況，一個個無法成眠的深夜里，她開始習(xí)慣獨(dú)自起床點(diǎn)上一爐香。

    什么香都有，藩國進(jìn)貢的瑞腦，出自深山的百年檀香，添了加持甘露丸的藏香，每一爐點(diǎn)起來，都有淳厚的香味散開，把她包裹在其中。

    最終，她喜歡上了一種宮中自行調(diào)配出來的香料，味道很奇特。

    點(diǎn)燃之后，裊裊的輕煙散開，乍一聞，是明快的花香，盛開在春天的雨后，跳脫的都是小女兒的柔情，再聞了，卻有一股十分沉靜的味道，慢慢的透入到花香里去，托著嬌嫩花蕾的手一樣，寬厚如海，是瑞腦的清香。

    瑞腦香，是他的衣袖間常帶的味道。

    就是這么一爐香，她在深夜里聞著聞著，會聞到天亮。

    空蕩蕩的屋子里，只有那種味道慢慢的氤氳：那雙溫柔的手，托起那朵嬌嫩的花蕾。

    一次又一次，像是做不完的夢。

    這爐香燃到那一年的冬天，她把他等了回來。

    隔了幾個月，她再見到他的那一刻，淚水無聲的就流下來。

    他在黛郁城的行宮中，人是醒著的，卻只能坐在桌前，連走出一步的力氣都不再有。

    他被那個女孩子一劍刺中了胸膛，傷口流出的血染紅了半邊衣衫，整整昏迷了四天才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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