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撕心裂肺到極致,他怔怔落下淚來:“……我答應(yīng)你,離婚。”
等一切都塵埃落定時,已經(jīng)是一個月以后,二人結(jié)束離婚冷靜期了。
她和小琪告別,對方也從小南樓辭了職。孟嫻留給小琪一張卡,里面有一些錢,不算很多,但足夠她好好生活一陣,算是對她的答謝和補(bǔ)償。
五年的股權(quán)持有、分紅總額,全部折合成錢匯入孟嫻賬戶。孟嫻也在離開的當(dāng)天找傅岑要回了當(dāng)初的股權(quán)合同,同時簽下了歸還協(xié)議。
一紙離婚證,自此,她和白霍一刀兩斷。
所有轟轟烈烈的前塵,好似一夜之間都成了過眼云煙。
她從未這么輕松過,就像終于割舍了身上那塊早已腐敗的爛肉,抑或是粉碎了以愛之名禁錮著她的那把枷鎖,逃出生天。
孟嫻離開江州那天,只有白英來機(jī)場送她,對方又哭又笑地抱著她,跟她道別,那些痛苦的過去她一個字都沒提。
“好好的,以后想我了就聯(lián)系我,天南海北我都去見你�!卑子⒌馈�
孟嫻也說不出自己是釋然還是怎樣,她以欺騙的初衷靠近白英,又被她欺騙一次,彼此也算兩清。即便當(dāng)初那些情誼真真假假說不清楚,可白英終究在她人生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只是,天底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辦完乘機(jī)和托運(yùn)手續(xù),過了安檢,孟嫻便進(jìn)入候機(jī)廳等待。
偌大的候機(jī)廳一眼望不到頭,玻璃墻外還能看到剛剛起飛的飛機(jī),無數(shù)的人和她擦肩而過,走著走著,她腳步頓住,目光緩緩落在對面那人身上。
“傅信?”
事實上,孟嫻都快想不起來自己上次見到傅信是什么時候了。
“你要回英國嗎?”孟嫻沒看坐在她旁邊位置上的傅信,語氣沒什么波瀾地隨口問道。
她去找傅岑要回合同那天,也是順道去看望他。他們談了談,傅岑跟她提到傅信,說他馬上要發(fā)表期刊論文了,不日就要回佛羅倫本校。
傅信同樣目視前方,身上有種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的氣質(zhì),清雋明朗。他的語氣同樣沒什么起伏,不過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你呢,你要去哪兒?”
孟嫻聞言,緘默著,整個人仿佛靜止了。
她不說話,傅信卻有話要說,他壓低聲音,視線定定地看著眼前:“我從我哥那里知道了當(dāng)年的事,全部�!�
這話還真有夠直接,連半個彎都不愿意拐。孟嫻眼神一暗,聲音隨即冷了兩個度:“所以?”
傅信薄唇微抿,須臾,他語氣反而罕見地柔和兩分:“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揭你的傷疤,更不是為了讓你排斥我的。”話音落下,他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放松一點,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
“我……”他頓了頓,“我哥他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去,但是他有傷在身不能出院,傷筋動骨一百天,我代替他照顧你也是一樣的�!�
聽到是傅岑的交代,孟嫻身上的尖刺瞬間收了回去,良久才道:“我媽媽的忌日快到了,我要回云港祭拜�!彼聪蚋敌�,“你還是回你該回的地方吧,我這么大一個人,難道還能丟了不成?再說你不是要趕回英國,忙你論文發(fā)表的事嗎?哪兒來的時間替你哥照顧我?”
孟嫻忽然有點搞不懂傅信,她印象中的傅信不會做這種計劃之外、且對他沒什么利益的事情。他傅信是什么人啊,是沒有七情六欲、游離在凡人之外的高冷雪冰山;是感情的天敵,更是理智的代名詞,親哥被打到住院,他都不帶掉一滴眼淚的。
迎著她疑惑的目光,傅信的姿態(tài)又恢復(fù)成往日里的那種淡漠,只是這次又多了些無所謂:“那個可以延遲的,不重要�!�
孟嫻聞言,心里失笑,全世界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期刊論文,到了他這里,就成了不重要。
她懶得和他再費(fèi)口舌,淡淡道:“隨你�!�
照傅信的性子,回云港大概率也只是為了讓傅岑能安心養(yǎng)傷,做做表面功夫而已,不會真的跟她有什么交集。更何況腿長在他身上,她也管不了。
上飛機(jī)的時候孟嫻就和傅信分開了,雖然都是頭等艙,但隔得遠(yuǎn)。她把手機(jī)關(guān)機(jī),戴上眼罩,飛機(jī)起飛時她便已經(jīng)沉沉睡去。
這一睡,就是一個小時。
孟嫻是被艙內(nèi)廣播叫醒的,下飛機(jī)時已經(jīng)傍晚,云港比江州的溫度要低一些,冷風(fēng)中已經(jīng)有了初冬的味道,夕陽倒是很好看。
孟嫻拖著行李箱,沒走幾步就聽到后面追來腳步聲,在離她身后一米處又慢了下來。
對方又恢復(fù)成那個正常的傅信,就那么跟著她,和她永遠(yuǎn)保持著一米的距離。
第六十三章:反方向的鐘5
孟家這個小房子,連鑰匙都是孟嫻從傅岑那兒拿過來的。
老房子因太久沒有人住,空氣里都浮動著灰塵的味道,除了地板,所有家具都用防塵布蓋住了,入目白茫茫的一片。
孟嫻回過頭,看向身后把自己的行李搬進(jìn)來后,又回身去門外搬她行李的傅信:“你不回你哥在云港的住處,跟來我這兒干什么?”
孟嫻表情微微古怪,對傅信的行為很是不解。
“我忘記帶那邊的鑰匙了,進(jìn)不去�!彼麑Υ鸬玫故橇鲿常f話的工夫已經(jīng)把門關(guān)上了,“拜托你收留我一晚,明天我出去訂酒店。”
說著拜托,可他語氣里一點央求的成分都沒有,是誰看了都不會心軟同意的程度。
“你現(xiàn)在就可以出去訂酒店�!泵蠇怪毖圆恢M道。
傅信站在原地,表情還是沒什么變化,只沒頭沒尾的,淡淡說了這么一句:“當(dāng)初你身陷囹圄,找我?guī)兔�,我二話不說就幫你了�!�
孟嫻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欠他一個人情。
“好吧,”她松口答應(yīng),“那就一晚�!�
孟嫻這次回來,還沒想好之后該怎么辦,但只要一天沒到忌日,她就要一直住在這里,所以還是要簡單打掃一下。
“我住主臥,你住次臥,次臥以前是我的房間�!泵蠇拐f著,把掃把塞到傅信手里,“去吧,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言下之意——你住的地方別指望我給你打掃。
傅信倒是沒什么異議,只是他剛進(jìn)次臥不出一分鐘,就又出來了,接著喊了一聲孟嫻的名字:“有圍裙嗎?灰太多�!�
真難伺候。孟嫻想著,從旁邊廚房的柜子里拿出一件:“只有這個了,是我以前用的�!�
她沒抓穩(wěn),那件疊好的圍裙隨即抖落開來,瞬間展露了它的全貌——粉色的,上面還用白毛氈印著兩只貓咪。
傅信皺了皺眉,沉默了。
做了幾秒心理斗爭,傅信最終還是接過了那條粉色圍裙,穿在了身上。他個子高挑,原本尺寸合適的女式圍裙穿在他身上,雖然明顯不合適,但卻莫名地中和了他冷漠的氣質(zhì),有種古怪的協(xié)調(diào)感。
果然,時尚的完成度還得靠臉。
孟嫻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在轉(zhuǎn)身時,嘴角沒忍住抽搐了一下。
因為廚房還沒收拾出來,二人便點了外賣,算是解決了晚飯。吃過飯,二人各回各屋,關(guān)上門,小小的客廳就變得很安靜。
傅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畢竟這是孟嫻的房間。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他第一次見到孟嫻時,她穿著校服,手里拿著幾支傅岑送她的花。
十八歲的孟嫻稚氣未脫,笑起來時就像她手里那些含苞待放的花一樣柔軟。傅信閉上眼,仿佛有種孟嫻就躺在他身邊的錯覺,畢竟這好歹是她睡了十幾年的床。
可當(dāng)他睜開眼后,所有曖昧幻想消失,眼前只剩下冰涼月光,除此之外空空蕩蕩。
傅信忽然覺得有些渴,他借著月光下床,推開臥室門,來到客廳后發(fā)現(xiàn)主臥的燈還亮著,有淡黃的光從門縫里溢出來。他腳步輕慢地走過去,想敲門問孟嫻有沒有水,他剛抬起右手,又不知為何,生生頓在了半空中。
傅信遲疑了幾秒,終于還是沒有敲門,把手收了回來。
他背過身,輕輕地靠在門旁邊的墻上,微微仰頭,一邊看著漆黑一片的眼前,一邊聽著房間里隱約傳出來的壓抑哭聲。
他就這么一動不動地、靜靜地守在這兒。
須臾,空氣里響起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聲。
雖然是冬天,但上午太陽當(dāng)空的時候還是挺暖和的。
傅信被從窗簾縫隙中透進(jìn)來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他稍微緩了緩,入目便是對他來說有些陌生的環(huán)境——房間整體雖然有點空,但很整潔。書桌被防塵布蓋住,一邊的書柜透過玻璃門能看到里面擺著密密麻麻的書。房間陳設(shè)簡單,環(huán)視一圈就能明了都有什么。
他慢吞吞地下床,拿出自己準(zhǔn)備好的新牙刷,準(zhǔn)備去衛(wèi)生間洗漱。路過客廳時,他看到主臥的房門還緊閉著,傅信不禁想,難道孟嫻還沒起?
正想著,饑餓感傳來,傅信這才想起自己不會做飯。
以前在國外時,他都是隨便對付一下早飯或者去熟悉的餐廳買早點,回國以后有他哥,他也基本沒操過這種心,可現(xiàn)在只有他和孟嫻,想了想,在離開之前,傅信敲響了孟嫻的房門:“我下樓買早飯,幫你帶一份,起床吧,今天天氣挺好的。”
他等了兩秒,里面沒有回話。
算了,不起就不起吧,待會兒把早飯給她送進(jìn)去。他記得傅岑說孟嫻喜歡喝紅棗山藥粥,那就給她買份粥,再買點其他的,傅信這樣想。
說實話,要是羅伊斯能聽得到傅信的心聲,肯定會大跌眼鏡。要知道,像傅信這樣冷血的人,對自己實驗室里的小白鼠都沒這么用心。畢竟那小白鼠還服了他的藥,關(guān)系著他科研任務(wù)的成敗呢。
傅信換了鞋,臨關(guān)門前看了一眼主臥的方向,但主臥內(nèi)還是沒有一丁點動靜。
他收回目光,順手拿走了孟嫻放在玄關(guān)柜子上的鑰匙,關(guān)門離開。
下樓的時候,外面路上已經(jīng)有來往的行人了,路不算寬,兩旁的香樟樹倒是長得高大。隔壁也有人推著嬰兒車出來溜達(dá),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奶奶,看見傅信,低低地“呀”了一聲。
“你是小傅吧,傅岑對不對?你從江州回來啦,小嫻她有跟你一起嗎?”平日里閑來無事的老人冷不丁看見認(rèn)識的人,問題便像連珠炮似的蹦了出來。
看來應(yīng)該是認(rèn)識孟嫻母女的鄰居,傅信態(tài)度淡淡,也不像他哥那樣擺出虛假溫柔的微笑,微微耷拉著嘴角道:“您認(rèn)錯人了,我不是傅岑,他是我哥。”
那老奶奶一愣,大概也發(fā)現(xiàn)了傅信和傅岑外貌上的不同,訕訕一笑:“這樣啊,不過你跟你哥長得可真像啊,我都沒認(rèn)出來�,F(xiàn)在仔細(xì)看看,還是能看出來不一樣的……”
說著說著,她可能也發(fā)現(xiàn)傅信不太想繼續(xù)跟她閑聊,便轉(zhuǎn)移話題說自己要帶孩子去公園,急匆匆地離開了。
買完早飯,傅信回到孟嫻家,房子里還是他走之前的那副樣子,他將早餐放在餐桌上,又去敲主臥的房門:“孟嫻,孟老師,你醒了嗎?”
對方仍舊沒有回應(yīng),傅信想起昨晚聽到的孟嫻的哭聲,不禁眉頭微凝,又敲了一次門,比剛才還更用力了些,不過還是沒有人回應(yīng)。
怕孟嫻出什么事情,傅信直接說道:“不好意思,我進(jìn)去了�!�
按下門把,門被他從外面輕輕拉開,視線落在屋里的一瞬間,傅信微怔在原地。
雖然早已想到這是孟嫻媽媽孟青的房間,但真的見到后,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屋內(nèi)的墻上是獎狀、獎杯和一些筆跡稚嫩的簡筆畫,桌上擺著一本翻開了的相冊。除此之外,其他東西都還沒有來得及掀開防塵布。
觸景傷情,她昨晚不哭才怪。
第六十四章:反方向的鐘6
傅信的視線迅速轉(zhuǎn)移,落在床上微微隆起的那部分。他放輕腳步,慢慢走到床頭,然后坐在床邊。
孟嫻睡得很不安,這么冷的天,她額頭還冒著汗,臉色微微蒼白,呼吸也不均勻。
靜默兩秒,傅信還是選擇伸手推醒孟嫻�?赏屏藘上�,發(fā)現(xiàn)孟嫻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他眼神一凜,連忙用手背覆在孟嫻額頭。
“怎么這么燙?”他低聲呢喃,眉頭已經(jīng)皺了起來。
這時,孟嫻悠悠轉(zhuǎn)醒,但還是一副不太清明的模樣,連看著傅信的眼神都是恍惚的。迷糊中,她好像隱約見到了傅岑,于是費(fèi)力地張嘴,極輕聲地喚了句:“傅岑,你怎么來了……”
傅信聞言,放在孟嫻額頭上的手一僵,連帶整個人的氣場都不如剛才柔和,他低聲反駁:“我不是他�!�
他也不知道孟嫻聽到?jīng)]有,但對方總算是睜大眼睛,人也徹底清醒過來了,只是說話還是有氣無力:“……是你啊,不好意思,我把你當(dāng)成你哥了�!�
她現(xiàn)在是個病人,病糊涂了認(rèn)錯人也很正常,更何況傅信長得又真的很像十八九歲時的傅岑,傅信想了想,舒口氣,開口問道:“你穿衣服了吧?”
孟嫻正掙扎著想坐起來,聞言頓住身體,看向他:“啊?穿是穿了……”
好端端的,他突然問這個干什么?
在傅信的人生信條里,處理重要事務(wù)時,他從不會猶豫躊躇、拖拖拉拉,想清楚了就會立刻執(zhí)行,解決問題是根本目的。是以他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就直接繞到床尾,拿下孟嫻掛在衣架上的外套,再折返回來,說:“你應(yīng)該是發(fā)高燒了,我們昨天才剛回來,家里沒有任何測量體溫的東西,也沒有退燒藥,就算有也不好找,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是去醫(yī)院退燒�!�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孟嫻從床上拉下來,再給她披上外套,把她往客廳里帶。整套動作行云流水,把孟嫻都搞蒙了,甚至想不起來要說什么。
他一邊走,一邊繼續(xù)說道:“我剛才去買早飯的時候,看到附近有一個小型醫(yī)院。線上打車到樓下大概需要八到十五分鐘,這些時間足夠你吃一些早飯,這樣等你到醫(yī)院的時候,就不必空腹吃藥了�!�
孟嫻被傅信輕輕按坐到椅子上,才剛要開口講話,面前已經(jīng)擺好了一碗粥。
“喝吧�!备敌耪f。
看到是紅棗山藥粥,孟嫻嘴里那些想說的話一下子便消散了,她微微出神,好一會兒都沒動那碗粥。但在傅信的注視下,她還是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傅信一邊查看手機(jī)打車訂單,一邊用眼角余光看著孟嫻:“怎么樣,好喝嗎?”
孟嫻點點頭,道:“好喝�!�
但她說著好喝,卻只喝了幾口,就放下了勺子。
臨走前,傅信又拿了件厚外套,在樓下等孟嫻換衣服。
孟嫻下樓的時候,看到明亮溫暖的冬日陽光把傅信整個人包裹起來,他呼吸起伏,四周彌漫起細(xì)微的白霧。
二人到了醫(yī)院,掛急診、量體溫,等孟嫻回過神來時,她已經(jīng)打上了點滴,傅信一手端著用醫(yī)院的一次性水杯接的溫水,另一手拿著剛開好的藥,依次遞給她。
“你是高燒,打點滴退燒會更快一些。”傅信說著,視線落在孟嫻蒼白憔悴的臉上。
孟嫻“嗯”了一聲,就算是回應(yīng)他了。
輸液室人不多,除了他們,就只剩另外一對小情侶,是男孩生病,此刻正打著點滴,靠著女朋友的肩睡著了。
傅信其實不太懂他們?yōu)槭裁茨菢樱胨脑捦耆梢蕴上�,靠著肩膀豈不是很不舒服?他又想起孟嫻當(dāng)初暗諷他不懂正常人的感情,于是他試圖努力理解那個男生的行為,并得出結(jié)論——可能是生病導(dǎo)致人的心理防線脆弱,容易對親近的人產(chǎn)生依賴。
他回頭看看身旁的孟嫻,又看看那對情侶,臉色沒變,只是在一片寂靜中,傅信忽然冷不丁地開了口:“……你困不困,要不要靠著我睡一會兒?”
孟嫻微微渙散的眼神瞬間聚焦,她回頭看向傅信,眼底是淡淡的不敢置信。良久后,她輕聲回絕:“不用,我不困,謝謝。”
“哦�!备敌旁诿蠇乖捯袈湎碌囊凰查g就撇開視線了,努力忽略掉心里那些微不可察的失落,他又添一句,“我沒別的意思,只是隨便問問�!�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這樣說,孟嫻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勁。
說真的,傅信和她非親非故,能照顧她到這份上,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她的預(yù)期了。她是感激他的,但“只是隨便問問”這六個字隱含了太多情緒,還帶了點如小孩子一般賭氣的情緒似的。
孟嫻勉強(qiáng)扯著嘴角笑了笑:“我不困,但是很無聊,你能陪我說說話嗎?”
傅信一下子就回過頭來,像一瞬間充足了氣的玩偶,雖然面上不顯,可眼睛明顯亮了,但仍舊端著素日的淡漠姿態(tài),傲嬌地說道:“……也不是不可以。”
孟嫻本只想哄一下傅信,可真要問她想說什么,她又好像說不出來——江州的一切她都不想再提,待在云港的那幾年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而且傅信跟在傅岑身邊,可能也都知道,她更不知道從何提起。
察覺到孟嫻語塞,傅信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問出一個他很想知道的問題:“我給你買的紅棗山藥粥,你不喜歡嗎?怎么只喝了一點?”
傅信愛打直球這點,孟嫻是知道的。當(dāng)初在學(xué)校的時候,他能直言不諱地說她是在利用所有人,課外實踐活動還批判世界級的音樂劇太感性化時,她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了。只是沒想到,對方竟然直到這種程度。
孟嫻抿唇,微微向后,靠在墻上,大概斟酌好了,才輕聲地娓娓道來:“我其實很討厭吃紅棗,尤其是放在粥里的,每次都會挑出來扔掉。”她說著,調(diào)整了一下正在輸液的那只胳膊,使它能更舒適一些,“你應(yīng)該知道吧,八歲以前,我還只是個沒人要的孤兒,因為從小營養(yǎng)不良落下了胃病。后來我被收養(yǎng)了,我媽媽她聽說紅棗山藥粥養(yǎng)胃,就時不時地做給我喝�!�
說到這兒,像是想起什么,孟嫻輕笑一聲:“我真的很討厭紅棗,所以我就撒謊,說我不吃這個粥是因為它有棗核,它沒有棗核我就吃了�!�
她偏頭看向傅信,輕輕地笑了:“很討人厭對不對?我覺得我媽她也聽出來我是在找借口了。那時候家里條件不好,而且市面上也很少賣沒有棗核的紅棗,基本上買不到。
“我以為我再也不用喝那個討厭的粥了,可我沒想到,第二天它還是出現(xiàn)了�!�
笑著笑著,孟嫻表情卻苦澀起來:“我媽媽她用刀一點一點地把棗核剔出來,然后再切碎做成粥給我喝,就是為了讓我沒辦法把紅棗挑出來�!�
孟青從不跟她吵架,她扳正女兒所有壞習(xí)慣的方式都很溫柔,但又不容改變。
“后來我就喜歡上喝這個粥了,我媽她做得真的很好喝�!泵蠇孤]上眼,眼淚隨著呼吸從眼眶中滑落下來,“她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沒喝到過去掉棗核的紅棗山藥粥了。”
這件事,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連白霍和傅岑都不知道,因為這已經(jīng)是很久遠(yuǎn),在她小時候發(fā)生過的事了。
隨著她話音落下,傅信也跟著沉默了好一會兒,再開口時,語氣里有些無措:“對不起,我沒想戳你痛處的�!�
“我知道�!泵蠇贯屓灰恍�,“其實說出來,我心里好受多了。仔細(xì)想想,她活著的時候,我們母女在一起的日子也很快樂。”
她不是接受不了人的生老病死,她只是遺憾,母親彌留之際,她卻沒有陪在身邊。
她是個不合格的女兒。
傅信眼中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張了張嘴,但終究沒說出口。
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孟嫻,這種時候,說什么話都好像在說風(fēng)涼話,他無法感同身受的理解她的痛苦哀傷,又怕自己說錯話惹她更傷心。
逝者已矣,大概也只有時間能撫平那些傷口。
第六十五章:反方向的鐘7
掛完點滴以后,兩個人一起回家。
傅信把孟嫻趕到陽臺曬太陽,接著關(guān)上陽臺門,開始大張旗鼓地掃除。
陽臺上放了張雙人沙發(fā),孟嫻半躺在沙發(fā)上,看傅信穿著那個有點可笑的粉色圍裙和滿屋子的灰塵做斗爭。
孟嫻沒打算阻攔傅信,她孤身一人,還生著病,有一個免費(fèi)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反正他是自愿的。
身上被曬得暖融融的,孟嫻躺在沙發(fā)上,不自覺地蜷成一團(tuán),透過陽臺玻璃門,看著屋內(nèi)走來走去的傅信,沒忍住勾了勾嘴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退燒后太疲乏,孟嫻竟躺在沙發(fā)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她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個冬日午后,她在媽媽的懷里昏天黑地睡過去的日子。
等她再醒來時,已經(jīng)傍晚,金黃的夕陽溫?zé)幔饋�,發(fā)現(xiàn)身上多了一條厚毯子,陽臺門也開著,客廳被斜照進(jìn)來的夕光鋪滿,地面被拖得干干凈凈。
她走出陽臺,經(jīng)過客廳來到廚房,此時餐桌上擺了兩盤菜,還冒著裊裊的熱氣。
這時,廚房的半面簾子被掀開——傅信端著一個小鍋出來了。
看見孟嫻,他語氣淡淡道:“醒了,晚飯已經(jīng)好了,坐吧�!�
孟嫻乖乖坐好,傅信又返回廚房,拿了碗筷出來,他掀開小鍋的一瞬間,孟嫻表情明顯一愣——那是一鍋紅棗山藥粥,是剔去了棗核的紅棗,切碎以后做成的紅棗山藥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