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晚寧姐姐!”
夏侯璟渾身一滯,幾乎要昏厥過去。
他從沒有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后悔過,若他能早一些過來,若他能早點認(rèn)出她,是不是就能將她救回?
寒意入侵四肢百骸,他渾身麻木,強撐著憋了一口氣潛入水底尋找著。
可水下本就沒什么光亮,睜眼也困難,他連方位都辨不清。
換了兩口氣才終于撈到了宋晚寧的衣袍一角,順著衣服將她緊緊抱住,游出水面。
夏侯璟甩了甩臉上的水,大口大口喘息著。
懷中的人面色蒼白,臉上卻沒什么痛苦的表情,平靜得像是睡著了。
他咬緊牙關(guān),帶著她游向岸邊。
岸上的太監(jiān)宮女等他們上了岸才認(rèn)出溺水的是宋晚寧,一個個慌了神,急得像無頭蒼蠅般亂轉(zhuǎn)。
夏侯璟伸手探了一下宋晚寧的鼻息,發(fā)現(xiàn)毫無反應(yīng),立刻轉(zhuǎn)頭命令道:“快傳太醫(yī)!”
一個小宮女應(yīng)聲匆匆往外跑,繞過寶華殿時剛好撞見了陸景之,忙跪下來道:“陸大人,齊王妃在殿后溺水了,大人快去瞧瞧吧。”
“什么?”
陸景之瞬間感到一陣眩暈,手里的藥箱差點沒拿穩(wěn)。
他本是奉命去救治燒傷者的,聽聞此事什么也顧不上了,一把拉住那宮女的胳膊,顫聲道:“在哪?快帶我去!”
殿前到殿后的路并不遠(yuǎn),他步子邁ггИИщ得極大,宮女都追不上,只能在身后遙遙指著方向:“就在那邊——”
陸景之定睛一看,岸邊圍了許多人,一片嘈雜。
他用力撥開人群,擠了進去,看見夏侯璟跪在地上,而宋晚寧雙眼緊閉躺在他的腿上。
兩個男人只是對視了一下,誰也沒說話,眼底卻都在試探。
陸景之定了定心神,伸手探向宋晚寧頸部脈搏,發(fā)現(xiàn)還有一絲微弱跳動,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有救�!�
他喃喃著,一刻也不敢停下,腦子已經(jīng)慌亂成一片空白,僅憑肌肉記憶按部就班地為她清理口鼻中的泥沙和水草。
一只手按住她的前額,另一只手抬起下頜,讓她保持后仰的姿態(tài)。
管不了什么禮節(jié),什么體統(tǒng)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救人要緊。
陸景之將宋晚寧從夏侯璟腿上搬下來,平放在地面上。
雙手交疊,重重按在她的胸口處,一下、兩下......
按到他都有點脫力了,可她仍然沒有反應(yīng)。
“你讓開,我來�!毕暮瞽Z想上前替他。
陸景之手上動作未停,頭都沒抬,眼睛只死死盯著她的臉:“你來也無用,要一個人給她渡氣�!�
夏侯璟愣在了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周圍的太監(jiān)宮女們也竊竊私語起來,眼神在三個人身上來回打量。
許多人都覺得女子的名節(jié)該比命重要,他們兩個都沒有身份去碰她。
哪怕是為了救人。
“該死的,謝臨淵人呢?”夏侯璟捏緊了雙拳,扭頭對著人群怒吼道。
圍觀的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么。
一個虛弱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本王在這�!�
第84章
快看,地上有血!
圍著的宮女太監(jiān)聞聲紛紛行禮退向一旁,給謝臨淵讓出一條路來。
只見他被一個侍衛(wèi)攙扶著,踉蹌往里跑。
臉上沾了黑灰,裸露在外的皮膚有些發(fā)紅,腰也直不起來,狼狽得不像他。
“她...怎么了?”
謝臨淵看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宋晚寧,眼神先是慌亂,片刻后轉(zhuǎn)為茫然。
湊近了想蹲下去,卻直挺挺跪在了她身旁。
“王爺!”身后侍衛(wèi)驚呼出聲,正欲彎腰攙扶,被他抬手拒絕了。
陸景之沒有起身行禮,只是側(cè)頭看了他一眼,停下動作,讓出了一個身位:“有脈搏,但是沒有呼吸,需要渡氣�!�
“宋晚寧......”
謝臨淵怔怔地喊著她的名字,顫抖地伸手探向她還沾著水的臉龐。
指尖觸碰到的一瞬間,涼得他渾身打了個冷顫。
他跪著往前湊了湊,將整個手掌貼在她的臉上,寒意順著掌心直達(dá)心底。
已經(jīng)不是沒有體溫的程度了。
整個人毫無生氣,像一具美麗的雕塑。
一種叫做害怕的情緒在謝臨淵心底迅速蔓延。
二十三年來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他木然轉(zhuǎn)頭看向陸景之,想求得一個安慰或者肯定的答復(fù),但是只得到一個嫌惡的眼神。
另一邊的夏侯璟卻異常激動:“你在磨蹭什么?恨不得她死是嗎?”
若不是有侍衛(wèi)攔著,夏侯璟都要撲過來揪住他的領(lǐng)子了。
不過這一句話倒是點醒了他。
謝臨淵深吸了一口氣,緩緩俯身貼上她冰冷的唇,熟練地撬開牙關(guān),將氣息渡進她的口中。
這一刻,她乖巧無比。
沒有掙扎,沒有抗拒,任他擺弄。
一口、兩口、三口......
她還是一動不動。
謝臨淵著急了,已經(jīng)近乎瘋魔,機械地重復(fù)著動作。
本該心無雜念的,可他忽然想起之前同宋晚寧吵架時,他曾想過,若是她能聽話一些、溫順一些該有多好。
可現(xiàn)下他只想她睜開眼睛,哪怕坐起來打他、罵他,他也甘之如飴。
從來不信神佛的他,此刻卻在心里默默祈禱,求上天庇佑于她,任何業(yè)果他一人承擔(dān)。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聽到了他的禱告,在渡了不知多少口氣之后,宋晚寧終于有了反應(yīng)。
她側(cè)頭咳嗽了幾聲,吐出了兩口水。
雖還未睜眼,但已經(jīng)能自主呼吸了。
陸景之一把推開謝臨淵,上前檢查,確認(rèn)恢復(fù)生命體征后松了一口氣:“算是救回來了,先帶回去再說吧,外面天寒地凍的�!�
聽了他這句話,謝臨淵渾身緊繃的神經(jīng)立刻放松下來。
背后的傷方才沒注意,現(xiàn)在卻疼得厲害。
他想抱起宋晚寧,可怎么也使不上力,試了幾次都站不起身。
“真想不通她為什么偏偏看上了你�!毕暮瞽Z輕蔑地瞥了一眼謝臨淵,伸手將宋晚寧抱起,“她經(jīng)不起折騰了,先在宮里住下吧。”
謝臨淵沒反駁,扶著侍衛(wèi)的手緩緩站起,算是默認(rèn)。
侍衛(wèi)有些看不下去,語速極快地解釋道:“王爺方才在火場中尋找王妃,被掉下來的橫梁砸中了脊背,傷得很重......”
“多嘴�!敝x臨淵冷冷打斷了他。
他在火中受傷暈倒被跟來的侍衛(wèi)救了出去,恢復(fù)意識后聽說宋晚寧在殿后,連傷口都未處理便匆匆趕來。
他從不肯在旁人面前示弱,尤其是在這兩個愛慕宋晚寧的男人面前。
陸景之也站起身,看向陛下派來查看情況的大太監(jiān):“煩請公公帶路,去最近的宮殿,齊王與王妃傷勢很重,需要及時處理�!�
那太監(jiān)彎腰行了禮道:“奴才來便是為了此事,還請諸位隨奴才來�!�
他在前面帶路,謝臨淵跟著他走在第一位,夏侯璟抱著宋晚寧緊隨其后,陸景之第三。
幾人沒走幾步,后面突然有個宮女驚聲尖叫起來:“你們快看,地上有血!”
三個男人聞聲停下腳步,齊刷刷回頭看去——宋晚寧剛剛躺著的地方,赫然有一大灘暗紅色血跡。
剛才他們只顧著看她,均未曾注意。
陸景之瞬間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扭頭看向謝臨淵:“快走。”
謝臨淵難以置信,眼神僵硬地從地上轉(zhuǎn)移到宋晚寧臉上,幾乎站不穩(wěn)。
“前面是空置的長樂宮,陛下聽聞王爺王妃受傷,特許二位暫時在宮中休養(yǎng),快隨奴才前去吧,莫要耽擱了病情�!碧O(jiān)催促道。
夏侯璟咬了咬牙,沒管謝臨淵,抬腳快步往長樂宮去。
太監(jiān)匆忙追上他的腳步,陸景之和謝臨淵被落在后面。
“他說得沒錯,我也時常在想,你到底憑什么配得到她的愛?”陸景之也不顧謝臨淵身旁的侍衛(wèi),直接嘲諷道,“她在你身邊,沒有一日是開心的,如今差點連命也丟了�!�
謝臨淵面無表情:“這與你無關(guān)�!�
他想不出反駁的話,卻也不想放手。不光是陸景之和夏侯璟怨他,連他自己都恨自己的蠢和無能。
“我有時候挺想咒你趕緊死的,可又轉(zhuǎn)念一想,你欠她那么多還未償還,若一死了之還真是太便宜你了。你這樣的人,就該一直活下去,活在一個永遠(yuǎn)愛而不得的人世間,才算是懲罰�!�
陸景之像瘋了一樣,一句又一句說著不敬的話。
平常若是有人敢對謝臨淵說這些,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可這一次他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甚至覺得陸景之說得有道理。
“所以,我的命和宋晚寧的命,就全權(quán)托付給陸大人了�!敝x臨淵說罷,繼續(xù)往前走著。
托宋晚寧的福,至少這宮里還有一位能信任的太醫(yī)。
陸景之冷哼一聲,默默跟了上去。
二人到長樂宮時,夏侯璟已將宋晚寧安置在內(nèi)室的床鋪上了,宮女們在里面替她更換衣物。
他見陸景之進來,抬起血跡未干的右手,臉上寫滿了恐懼:“血,溺水怎么會有這么多血?”
謝臨淵只看了一眼,沒回答,用力甩開侍衛(wèi)的手,跌跌撞撞沖進內(nèi)室。
“她懷有身孕�!标懢爸畤@了口氣,壓低聲音,“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第85章
若是真的有神明
室內(nèi)燃著碳火,溫暖如春。
謝臨淵進去時,宋晚寧已被換了身干凈的寢衣,只是下身仍流血不止。
宮女們用沾濕的白布替她擦拭,一盆盆的清水已被染得通紅。
“此處血腥太重,是為不吉,還請王爺先出去。”有個宮女勸道。
向來男子是不能進產(chǎn)房的,小產(chǎn)也是。
可謝臨淵像是沒聽見一般,顫抖著走向床榻,死死盯著宋晚寧的臉不肯移開分毫。
和在外面不同,此刻她臉上泛著異常的紅,嘴唇微張,睫毛也在不停抖動,并不平靜。
他伸手去摸她的臉,燙得驚人。
“陸景之!”謝臨淵縮回手,回頭大叫道。
宮女們放下床幃,陸景之應(yīng)聲走了進來。
搭完脈后,他臉色更差了:“腹中已是一具死胎,要盡快拿掉。”
“她呢,她怎么樣?”謝臨淵半跪在地上,緊緊攥著宋晚寧的手,急不可耐地打斷了他。
“我會盡力。”陸景之沒有給出準(zhǔn)確答案,“你先出去。”
其實謝臨淵在里面也礙不到什么事,可陸景之偏不想讓他在眼前。
可他哪里肯聽陸景之的話,一動不動守在原地。
“淵兒,你的傷還未治,先出去給太醫(yī)看看,這里交給陸大人�!笔珏蝗蛔吡诉M來,身后還跟著一位年長的嬤嬤,“這位是我娘家?guī)淼那貗邒撸瑡D科一事上許能幫襯一二。”
“母妃......”謝臨淵回頭看去,終是松開了宋晚寧的手,給秦嬤嬤讓出位置。
淑妃往前走了兩步,靠近謝臨淵,在他耳邊說道:“此事頗有蹊蹺,你若是倒了,便無人替她做主了�!�
她在宮中幾十年,雖不屑去爭搶,卻也見過各種見不得人的手段。
這次的事處處透著古怪。
謝臨淵未必不清楚,只是關(guān)心則亂,一時顧不上其他。
淑妃這番話倒是點醒了他。
他不能消沉下去,該將她受過的傷千倍百倍還給加害她的人。
正廳里,常年專侍太后的陸太醫(yī)垂首等在那里。
這位陸太醫(yī)正是陸景之的父親。
“太后病重聽聞噩耗,心神不寧,特命微臣前來查看,好回去復(fù)命�!标懱t(yī)不卑不亢地開口。
要論醫(yī)術(shù),太醫(yī)院里他當(dāng)?shù)谝唬皇菑膩碇皇谭钐�,并不管其他事,因此官職不高�?br />
若無太后下令,斷不會離開慈寧宮。
“多謝皇祖母掛念。”謝臨淵坐了下來,解開衣服給他檢查。
陸太醫(yī)繞到他身后,不輕不重按了一下肋骨處,疼得他不由自主縮了一下。
“看樣子是肋骨斷了一根,倒不是什么大事�!标懱t(yī)又繞到前面,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脈象,“所幸未有內(nèi)傷,只是背后有些淤血,需得劃破皮膚放出來才好�!�
“嗯。”
“這是止疼藥,藥效還得一會才發(fā)作,王爺先忍一忍�!标懱t(yī)遞過來一顆小藥丸,“微臣得罪了�!�
謝臨淵接過藥丸一口吞下,任他操作。
刀尖劃破皮膚的瞬間,黑紅色淤血噴涌而出,淑妃實在不敢看,扶著貼身宮女的手站到了遠(yuǎn)處。
其實這點疼對謝臨淵來說不算什么,從小到大受過的傷無數(shù),皮肉之苦早已習(xí)慣。
可接骨上夾板時的疼痛卻比之強烈上數(shù)十倍。
饒是吃了止疼藥,還是痛得謝臨淵冷汗直冒,咬緊了牙關(guān)才沒發(fā)出慘叫。
他這邊剛處理好傷口,秦嬤嬤便從內(nèi)室走了出來,行了禮道:“回娘娘、王爺,王妃已排出死胎,胎兒看樣子已有兩月有余,只是還未分男女�!�
之前一直有傳言稱宋晚寧這胎是一個多月的野種,如今這謠言倒是不攻自破,只是代價也太大了。
淑妃嘆了口氣,面色難掩沉痛。
謝臨淵猛地站起身,焦急地問道:“王妃如何?”
“王妃還在昏迷,陸大人說盡人事,聽天命�!鼻貗邒邠u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