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交過這么多次手,除了那次她偶然撞破喬魚兒的密謀現(xiàn)場外,任何把柄都沒有留下。
想扳倒這棵大樹,難如登天。
謝臨淵停下腳步,站到她的面前,笑道:“你該對你夫君有點信心�!�
他最近迷上了夫君這個稱呼,動不動就拿出來說一嘴。
宋晚寧一開始覺得不適應(yīng),如今早已被他說得見怪不怪了,眉毛一挑反問道:“哦?是嗎?”
“除了失火的案子,之前的所有事情我都表面結(jié)案,暗中在查,且都有發(fā)現(xiàn)�!彼麑λ獰o不言,“太子與南疆之人有所勾結(jié),走私南疆來的禁藥,賺取大量私產(chǎn)在城外募集私兵,具體數(shù)量還未可知,但目前所掌握的證據(jù)已足以讓他笑不出來。”
語氣隱隱有些得意,像個孩子般期待著她的一句夸獎。
饒是見慣了大場面,聽到這些秘辛,宋晚寧還是不免有些震驚。
她遲疑了一會,仍然覺得難以置信:“他已經(jīng)入主東宮了,為何還要這么做?不是自掘墳墓嗎?”
一個東宮太子,只要不犯大錯,都是穩(wěn)坐皇位的。勾結(jié)外邦、屯私兵那都是造反之舉,是正常人會做的?
“我的這位皇兄,與父皇是一脈相承的生性多疑,雖是中宮嫡出,能名正言順繼承大統(tǒng),可手里沒有兵權(quán),他不放心�!敝x臨淵輕蔑一笑,“他怕我造反,因此一直暗中挑撥我與各家武將的關(guān)系,想讓我孤立無援,只能聽他的命令。除此之外,他還必須有一把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刀,才能高枕無憂,所以他會養(yǎng)私兵也不稀奇�!�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駭人聽聞。
宋晚寧覺得自己背后滲出了冷汗,知道的越多,越覺得對手的可怕。
猶豫了好一會才開口:“你真的有把握能扳倒他嗎?”
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放心還是該擔憂。
“你信我,我就有把握�!敝x臨淵看著她,眼神堅定,“等這個年過完,所有的帳我都會一一為你討回來�!�
他意氣風發(fā)的樣子,像極了六年前她一見傾心的那一眼。
宋晚寧突然有些恍惚。
“怎么走神了?”他捏了捏她的手心。
“沒事,我們回家吧�!�
“好�!�
兩人借口身體不適,沒再回席,徑直出了宮門。
因著前陣子疫情得到控制,陛下特許商販初一就能出來擺攤,不必等初五才開市,且取消稅款與宵禁,大街上熱鬧非凡。
宋晚寧心情大好,拉著謝臨淵下了馬車,漫無目的在集市上閑逛。
小販們賣的東西品質(zhì)都一般,但勝在新鮮。
她上一次逛集市還是很小的時候,那時她還未入宮,父母兄長俱在。她騎在父親肩膀上看雜耍,與哥哥為泥人糖畫爭得面紅耳赤。
記憶中做泥人的手藝人還在那里,只不過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泥人還是胖嘟嘟的樣子,然而其他的東西早已物是人非。
“這位姑娘可是要買個泥人?”那個泥人師傅感受到宋晚寧的目光,抬頭笑著問道。
謝臨淵往前一步,摟著她的腰,對泥人師傅說道:“照著我和她的樣子做兩個泥人。”
他下馬車的時候刻意將腰上掛的牌子取了下來,可穿著打扮和周身的氣度明顯異于常人。
閱人無數(shù)的老師傅一眼就看出謝臨淵身份貴重,忙應(yīng)和道:“好,好,大人稍等,小人這就做�!�
他熟練地從架子上取出兩個燒好的陶胚,用筆沾了油彩,仔細涂抹著。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一黑一白兩個泥人便已畫好。
謝臨淵滿意地來回欣賞著兩個小人兒,命人買了個錦盒小心翼翼將它們放好,又給師傅留了一錠金子,開心得像個孩子。
那泥人師傅拿到金子也開心得像個孩子。
二人繼續(xù)逛著集市,路過一個絹花攤子時,被眼尖的小販認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他們面前:“您二位是齊王和齊王妃吧?”
第90章
宋晚寧突如其來的主動
“是...你是?”宋晚寧被嚇了一跳。
那小販年紀不大,看著不過三四十歲的樣子,身旁還帶著個不到十歲的女娃娃。
“快給王妃磕頭,謝謝王妃大恩大德!”小販一把將女娃娃拉至身邊,按著她跪在地上,娘倆一起磕起頭來。
引得周圍一群人駐足圍觀。
宋晚寧趕緊將手中剛買的糖畫塞給謝臨淵,蹲下來扶住那婦人,問道:“你這是做什么?有話好好說。”
大過年的,在大街上被陌生人拜年了,這叫什么事兒��!
婦人已是淚眼朦朧,拉著宋晚寧的手不肯松開:“若不是王妃暗中扶持,草民和女兒早就被活活餓死了�!�
聽了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宋晚寧才知道,原來之前饑荒,這婦人的丈夫要將女兒賣進青樓,被她發(fā)現(xiàn)了,帶女兒連夜逃進城里。
本以為可以進酒樓食肆做工換一口吃食,可荒年各行各業(yè)都不容易,根本沒有謀生之路。
雖有大戶人家裝模作樣開設(shè)的粥棚,可老弱婦孺根本搶不過那些年輕力壯的流民,餓了好幾日,走投無路的時候各家繡坊突然張貼告示大肆招人。
繡坊為了趕工,包了繡娘們的吃住,倒是給了她們娘倆一個立足之地。
后來才知道,這一切都是齊王妃的主意,她便將宋晚寧視作救命恩人。攢了一個月的工錢,在京城租了個攤子賣絹花,只盼著有一日能見到恩公本人當面道一聲謝。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跪在宋晚寧面前的人也越來越多。
那一張張或年邁或青澀的陌生面孔,在此刻皆含了熱淚,齊齊地喊著:“多謝齊王妃!”
宋晚寧也有點想哭。
之前謝臨淵不在時,她被皇后罰跪,聽說有百姓替她敲登聞鼓鳴冤,心底雖有觸動,但并未親眼瞧見,感受并不深刻。
而此時,她們真摯的感激明明白白擺在了她的面前,讓她真真切切體會到自己做的一切是有價值的,是值得的。
她們的心似乎被連在了一起。
天下女子本該如此守望相助。
謝臨淵的侍衛(wèi)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家主子頭一回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還是在這么多人面前。
他摟著宋晚寧的肩膀,貼得更緊了些,像是赤裸裸地炫耀:你們看,這是我的王妃。
好說歹說,終于把地上的人都勸了起來,但她們又開始接二連三地給宋晚寧送東西。
什么絹花呀,點心呀,胭脂水粉之類的,她一個人都拿不下,還得讓謝臨淵和侍衛(wèi)們分擔著。
終于告別了熱情的百姓們,馬車已經(jīng)被塞得滿滿當當,宋晚寧錘了錘發(fā)酸的胳膊,吩咐車外的梨蕊:“你回頭讓人悄悄給她們送點散碎銀子,不必太多,總之咱們也不能白拿人家的東西�!�
“你這王妃,倒是比我口碑好得多�!敝x臨淵語氣酸酸的,“這么多年可沒人送我一個東西�!�
宋晚寧噗嗤一笑:“誰讓你一出現(xiàn)就是抓人,百姓看到你躲都來不及�!�
他拉起她的一只手,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那便多謝夫人,讓我也感受了一回什么叫受百姓愛戴的滋味�!�
從宮里出來時沒帶暖爐,可她突然覺得,車里的溫度驟然升高了。
臉頰有些發(fā)燙。
回了王府,宋晚寧心情大好,甚至破天荒親自下廚做了兩道菜。
明明廚房做的佳肴擺了滿桌,可謝臨淵卻只在那兩道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菜上動筷子,怎么吃都吃不夠。
難得的溫馨氛圍被窗外的噼里啪啦聲打破。
彩色的光芒在夜空中不停綻放,絢麗非常。
宋晚寧的臉色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謝臨淵當然明白是因為什么——她生辰那天,他為喬魚兒燃了整夜花火。
慌亂和心痛幾乎同時到來,他對著門外侍女吼道:“沒本王的允許,誰在外面放煙花?”
侍女匆匆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又匆匆跑了回來,氣喘吁吁回道:“回王爺,是喬側(cè)妃......”
宋晚寧起身離開了餐桌,站到窗前面無表情看著天空。
這次的煙花不好看,不如那一天的,她終生難忘的一場煙花。
“別看了�!敝x臨淵走到她身后,從后面將她抱緊。
“好�!�
......
之后的日子里,喬魚兒被禁足,宋晚寧也沒再提煙花的事情,二人竟如尋常夫妻一般。
似乎她真的原諒了他。
謝臨淵幾乎要被這夢寐以求的幸福沖昏了頭腦。
可他冷靜下來時,總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閑暇時,她總愛盯著他看,可那眼神里似乎不是愛意和眷戀,倒像是透過他在看些什么別的東西。
一些很遙遠的東西。
她帶著他從王府走到寧遠侯府,向他介紹每一處的回憶,將她喜歡的不喜歡的東西一股腦全告訴了他。
然而當他提起來年春天,要陪著她在王府種上她喜歡的花草時,她卻只是笑笑沒說話。
他突然有了一種錯覺——她似乎在做離開前的告別。
這個錯覺讓他瞬間心神不寧。
夜里,宋晚寧要睡了,謝臨淵終于忍不住問道:“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他小心翼翼試探著,期待她的回答,又怕她說會。
不過等待答案的時間并沒有太久。
宋晚寧一反常態(tài),翻身坐到他的身上,雙臂攀上了他的脖頸。
然后柔軟的雙唇吻了上來。
謝臨淵的紛亂的思緒就這么被她突如其來的主動攪得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情欲。
他按住她的后腦勺,更激烈地回吻,兩人舌尖交纏著,氣息交融著,直到彼此都有些脫力,才舍得停下。
宋晚寧趴在謝臨淵肩頭小口喘息著,突然聽到他說:“我總覺得我要失去你了......”
話還沒說完,語調(diào)突然由于震驚而上揚——一陣涼意從胸口傳來,還在往下蔓延。
理智再次被拋到九霄云外,他強忍著沖動按住她作亂的手,啞著嗓子提醒道:“你的身子還沒好全,別亂動�!�
第91章
不,我要你親自去
“我?guī)湍��!彼瓮韺幖t著臉,聲音嬌軟,引誘著謝臨淵。
他自然是拗不過她的。
只是他肋骨骨折剛拆了夾板,還沒有完全好,不能大幅度動作,只能半推半就草草結(jié)束了一次。
他叫人打了一盆水進來,親自清理了一地狼藉。
又輕輕環(huán)著她,兩人一起在銅盆中凈了手。
今夜,難得月色如洗。
宋晚寧將窗戶推開了一條縫,有些癡迷地看著院中滿地的銀白月光。
一絲冷風趁機鉆了進來,凍得她直發(fā)顫,只得又關(guān)上窗戶。
她轉(zhuǎn)過身來,張開雙臂抱住謝臨淵,仰起頭,眼波流轉(zhuǎn):“我突然想起小的時候,爹爹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會從薊縣買板栗酥給我......”
話留了一半,等他來補。
謝臨淵不疑有他,立刻回應(yīng)道:“明日我讓人去給你買來。”
“不,我要你親自去�!�
她像個賭氣的小女孩,似乎想讓他用行動證明他有多愛她。
若是擱在正常情況下,謝臨淵雖然也不會拒絕,可免不了要多想一些,做好萬全的準備。
可宋晚寧剛剛的一番舉動,讓他徹底淪陷,即使這個時候她讓他去死,他也會毫不猶豫如她所愿。
“今日是正月十二,備最快的馬去薊縣來回大約要兩日功夫,我明日一早便出發(fā),十四日晚或十五日早上回來。”他摸著她腦后的發(fā)絲,情難自抑又低頭吻了下去,“十五元宵,咱們晚上一起去看燈會。”
燭光下,宋晚寧的唇上和眼眸中都閃著滟滟的水光,美得有些不真實。
良久,她把頭埋進他的胸口,悶悶地發(fā)出一聲“嗯”。
次日早晨,宋晚寧醒來的時候,謝臨淵果然不在身旁。問了下人,都說他帶了一隊人馬天不亮就出城了。
“小姐,鎮(zhèn)國公家少夫人派人送了東西過來。”早膳后,梨蕊端著個盒子走了進來。
三日前她給程少微送過一份新年賀禮,想必這是她的回禮。
宋晚寧看著小丫頭將盒子放在桌上,吩咐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梨蕊順從地退了出去,還替她關(guān)上了門。
空蕩的屋子里只剩宋晚寧一人,她嘆了口氣,緩緩打開盒子的蓋子。
里面靜靜躺著一只西洋進貢的琉璃懷表,可不知怎么了,那表兩根指針都不在走動,而是停留在上方和右方。
她想起小時候在宮里見過類似的鐘表,那些金發(fā)碧眼的外邦人用不流利的慶國話說,這樣的形狀,指的是申時或丑時。
而此刻,剛過巳時。
還有時間。
“梨蕊,去庫房將我大婚時戴的頭面取來�!彼瓮韺幤鹕硗崎_門,對門外搖著小扇子煎藥的梨蕊喊道。
“是,小姐�!�
她平日里不愛太華麗的首飾,那套純金鳳冠光頭冠就有八斤重,還配有不計其數(shù)的發(fā)簪流蘇,這么多年只在大婚那日戴過一回。
戴了一日,額頭被壓出一道紅印,好幾日才消。
梨蕊雖不知自家小姐為何突然想要那鳳冠,卻還是聽話照做。
待她取來鳳冠時,宋晚寧已換上了一身正紅色吉服,端坐在銅鏡前。
衣服是新做的,并不是大婚穿的那套。
大婚時的喜服幾個月前被她親手燒掉了。
“小姐今日怎么突然打扮得如此鮮艷?”梨蕊將盛著首飾的托盤放在妝臺上,好奇問道。
宋晚寧拿了根金釵在手中把玩,漫不經(jīng)心回道:“沒什么,替我戴上吧�!�
“是�!�
如瀑的青絲被一絲不茍束在頭上,挽成一個流暢的發(fā)髻,華光流轉(zhuǎn)的金冠嚴絲合縫地戴在上面,由兩根鳳羽形狀的步搖穩(wěn)穩(wěn)固定住。
然后是一根根發(fā)簪、珠花,整套行頭穿戴整齊時已至正午,門口有小丫鬟進來問是否要傳午膳。
“不必了�!�
頭冠太重,搖頭都費勁,宋晚寧只能開口拒絕。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今日特意化了濃妝,臉上的傷看不出一點痕跡,粉面含春,完美無瑕。
梨蕊贊嘆道:“小姐真好看,和三年前簡直沒有任何分別!”
沒有分別嗎?
宋晚寧扯了扯嘴角,鏡中的人也跟著扯了扯嘴角。
可她怎么看,也看不出來三年前自己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