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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6章

    仵作走過來,打破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回王爺,下官仔細查過了,尸體為成年女子,死因是在火場中吸入大量濃煙窒息而亡,無中毒痕跡,也無外傷�!�

    這個結論讓謝臨淵的心一點一點沉入谷底。

    尸體沒問題,死因也對得上,種種痕跡都證明棺材里躺著的的確就是宋晚寧。

    他還愣在原地,程少微已奮力掙脫了侍衛(wèi)的桎梏,趴在棺材沿上嚎啕大哭起來。

    被她一帶,那群丫鬟們也跟著哭出聲音,場面一片混亂。

    忽然毫無預兆地刮起一陣北風,將滿屋子白幡吹得搖搖欲墜,伴著北風而來的是這個冬天的第二場雪。

    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從漆黑夜空中落下,被呼號的寒風裹挾著往大廳里鉆。

    有幾片落在了謝臨淵的臉上,很快便化成水珠從臉側滾下。

    他再也維持不住假裝的泰然自若,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發(fā)抖,指尖顫顫巍巍,那包拎了一整日的板栗酥終于“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明明坐在原處,可耳畔的嘈雜哭聲卻好似越來越遠。

    靈魂像是逐漸抽離身體,急需抓住些什么東西,證明自己還存在。

    他茫然站起身,想往前走,可左腳跘了右腳,以極其狼狽的姿勢跌倒在地。

    侍衛(wèi)們想去攙扶,又不敢。

    依謝臨淵平時的性格,自是不愿別人看到自己這個樣子的。

    可他這個時候仿佛渾然不知周圍這無數(shù)只眼睛,手腳并用爬起來,跌跌撞撞走到棺材旁,卻不敢往里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干嘔起來。

    除了胃里返上來的苦水,什么也吐不出來。

    最終筋疲力盡伏在棺材上,閉上眼低聲笑起來。

    他笑自己蠢,明明一切早有跡象,卻自欺欺人,沉溺在她給的溫柔假象里。

    那些看似甜蜜的日日夜夜里,他差點以為他們就要相愛了。

    可是她騙了他,原來她根本不會原諒他,甚至越發(fā)恨他。

    恨到故意在他最愛她的時候,毫不留戀地離他而去,留他一個人在這世上苦苦掙扎。

    那天晚上,她埋在他懷中,答應他要等他回來一起去看燈會的時候,他早該想到的——他對她食言了那么多次,她也是時候還他一次了。

    越想下去,心越亂。

    謝臨淵一絲聲音也發(fā)不出來,只覺得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膚、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血肉都像被人用巨大的石磨緩慢碾壓著、碾壓著,鮮血淋漓,痛苦不堪。

    嗓子眼里突然涌上一股腥甜氣息,他下意識抬手捂住嘴,咳了兩下。

    手放下來時,赫然沾了一灘鮮紅色血跡。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失去意識,緩緩倒了下去。

    再醒來時,已是正月十五的中午。

    按規(guī)矩,宋晚寧死后該在府中停靈三日,這是最后一日,明日就該送出去下葬了。

    謝臨淵下令拒絕任何人前來吊唁,并將所有守靈的下人趕出靈堂,把自己鎖在里面不吃不喝陪著那具尸體。

    沒有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說了什么。

    正月十六日清晨謝臨淵從靈堂出來時,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不止是看上去滄桑了許多,頭上還明顯多了幾簇白發(fā)。

    而他不過才二十三歲。

    整個人看上去已經(jīng)毫無生機,形同朽木。

    宮里的太監(jiān)傳來旨意,陛下念及宋家為國捐軀的忠烈,特許齊王妃破例葬入皇陵。

    送葬的隊伍已候在門外,只等謝臨淵示意便可將棺材運走。

    他接了旨,卻不置可否。

    宋晚寧活著的時候,半輩子困于不見天日的深宮,如今死了,卻還要被迫做個彰顯皇室恩寵的棋子,葬在那冰冷孤寂的陵寢中嗎?

    他不舍得。

    “王爺,莫要耽誤了吉時。”太監(jiān)催促道。

    謝臨淵將明黃色圣旨強行塞回太監(jiān)手中,嗓音嘶�。骸罢埞鸀檗D告陛下,多謝陛下好意,可是本王已定好王妃的安葬之地,無需陛下費心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公然抗旨。

    太監(jiān)沒想到他竟乖張至此,那圣旨仿佛燙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急得直跺腳。

    謝臨淵不再看他,轉身抱起宋晚寧的牌位,下令抬棺出發(fā)。

    城郊有一座荒無人煙的小山,種著漫山遍野的荼蘼,春末夏初會開成一片花海。

    他覺得她會喜歡的。

    天剛蒙蒙亮,王府周圍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百姓,自發(fā)前來送宋晚寧最后一程。

    謝臨淵面無表情騎在馬上,帶著人緩緩往城外去。

    行至一個岔路口,剛巧碰見了鎮(zhèn)國公府大公子江淮與其夫人程少微領了一千精兵,護送夏侯璟回西夏。

    他自然是不肯相讓的。

    西夏一行人倒也識趣,主動停下讓他先走。

    只不過夏侯璟與宋晚寧那樣要好,竟也沒下馬車瞧上一眼。

    不過謝臨淵已無心管這些閑事,他自然也沒注意到,西夏這一行人中,有道灼灼的目光一直悄無聲息地追隨著他的背影。

    西夏隊伍跟在送葬隊伍后面,出了城之后兩隊分道揚鑣。

    又往前走了幾里地,直到看不見京城的城樓,夏侯璟突然叫停了隊伍。

    他從馬車里探出半個身子,在隨行的侍女中看了一圈,指向其中一人道:“你,上來�!�

    被點到的侍女戴著面紗,低下頭似乎有些嬌羞,順從地爬上馬車。

    其他人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畢竟路途遙遠,去西夏還有一個月的腳程,血氣方剛的小皇子有點生理需求也是常事。

    況且夏侯璟生得又實在是好看,許多年輕侍女早已芳心暗許,只恨上車的不是自己。

    不過車上的人卻沒心思管她們這些小九九,車門被牢牢關上,車隊繼續(xù)前行。

    夏侯璟壓低了聲音,卻掩飾不住內心的狂喜:“我們終于自由了!”

    第94章

    她為了離開做了萬全的準備

    那侍女緩緩摘下面紗,眉眼如畫,清冷出塵,未施粉黛卻已足夠動人心魄,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臉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不是宋晚寧還能是誰!

    明明是重獲了新生,可她卻沒有想象中的開心,甚至不知為何,有些難以言喻的悲傷。

    嗓子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夏侯璟看出了她的心事,臉上的欣喜逐漸被失望取代:“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嗎?

    自己精心策劃了這么一出大戲,大獲成功,有什么可后悔的。

    宋晚寧搖了搖頭,強扯出一個笑容:“怎么會呢,只是方才看到自己的棺材,有點恍惚罷了�!�

    可她目光明明看的不是那口棺材。

    “這樣嗎......”夏侯璟若有所思,換了個話題,“謝臨淵那么一個多疑的性格,居然信了你的死訊,你是怎么做到的?”

    提起這個,宋晚寧倒是有了點精神。

    她回道:“多虧了程將軍,她從大牢里找了個與我年紀相仿的死刑女囚,用蒙汗藥迷暈了送進王府當了替死鬼。蒙汗藥不是毒藥,仵作驗不出來,她的死因與正常死在火場里的人別無二致�!�

    “原來如此。”夏侯璟點了點頭。

    宋晚寧輕笑一聲:“光是這樣還不夠,只是一具尸體,哪怕死因對得上,還無法完全打消謝臨淵的疑慮。所以我讓程將軍在仵作去之前,阻攔其驗尸,她越是激動,謝臨淵就越懷疑尸體有問題。然而最后結果卻相反,他才會徹底失去希望,相信我是真的死了�!�

    她愛了謝臨淵那么多年,深知他的謹慎與自負,將每一步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毫無破綻。

    夏侯璟還是有些不放心:“你就這么一走了之,難道不怕他發(fā)起瘋來自掘墳墓,或者過幾日便移情別戀嗎?”

    移情別戀這種事情宋晚寧倒不擔心,她足夠確信謝臨淵已經(jīng)徹底愛上自己。

    至于另一種可能,她挑了挑眉,頗為自信:“為了將宋家托付給他,我自然做了準備�!�

    夏侯璟很好奇,可再三追問她也不肯說,便只得作罷。

    車隊走了一日,天色將晚,在一處水源地附近,江少將軍下令原地扎營,準備休息。

    化雪的夜晚格外冷,好在護送他們的士兵都是正兒八經(jīng)上過戰(zhàn)場的,手腳格外麻利,很快便扎好了帳篷還生了火堆。

    宋晚寧在夏侯璟的帳篷里烤著火,啃著干糧時,程少微帶著江淮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她正要起身迎接,被程少微一把按住了。

    江淮來到她面前,雙手抱拳行了一禮:“多謝宋姑娘相救之恩,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當面致謝,才拖到今日�!�

    他雖也是武將,卻不像謝臨淵那般鋒芒畢露,倒有幾分文人的溫潤如玉。

    與性格直爽的程少微剛好互補,果真是天生一對。

    宋晚寧將干糧放在一旁,擺了擺手道:“不必客氣,江公子少年英才,是我大慶棟梁,本就命不該絕,我只是做了應做之事。”

    “舍弟之前多有得罪,我在家中教訓過他,他已知錯,我代他再向你道一回歉。”江淮又鞠了一躬。

    他說的是秋狩之時,江凌當眾用茶水潑她之事。

    她會心一笑:“江公子說的是什么事?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

    ......

    另一邊,謝臨淵親手將“宋晚寧”葬在了城郊的山坡上后,回了府將自己關在還未撤掉的靈堂里,喝得爛醉如泥。

    迷迷糊糊間,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一襲白色衣裙,推開門走了進來。

    他躺在地上,伸手胡亂揮著,想去夠那道影子。

    嘴里喊著那個魂牽夢縈的名字:“晚寧...宋晚寧......”

    那影子走到他身邊,將他扶起,輕聲喚道:“王爺,是我�!�

    這聲音讓謝臨淵瞬間清醒。

    他猛地睜開眼,翻身將喬魚兒壓倒在地,一只手死死捏住她的脖子,目眥欲裂:“你還敢過來?”

    喬魚兒驚恐萬分,拼命掙扎著,可他下手極重,不過片刻便已將她掐得難以呼吸,連臉都漲紅了。

    她這才意識到,他是真的想殺了她!

    千鈞一發(fā)之際,太子帶人匆匆趕來,不由分說拉開了兩人。

    “你這是做什么?”太子皺眉,使了個眼色,命人將奄奄一息的喬魚兒帶到自己身后。

    謝臨淵站起身,嫌棄地甩了甩手:“我剛才還在納悶,明明將她禁了足,她怎么還能出來,原來是有撐腰的來了。”

    他不留情面地戳破了二人的關系,滿臉嘲弄。

    太子佯裝驚訝道:“三弟怕是喝多了,怎么胡言亂語起來?本宮來是代為傳達父皇口諭罷了,這口諭與喬氏有關,便自作主張將她接來見你,三弟千萬別多心。”

    “什么口諭?”

    謝臨淵漫不經(jīng)心問道,也不跪下接旨,反而一屁股坐到身后椅子上,單手撐著頭等面前之人開口。

    太子用了畢生的功力,才控制住面部肌肉沒因憤怒而扭曲顫抖,維持著那副一貫的平和模樣:“陛下說,宋家滿門忠烈,不應后繼無人。喬氏雖是私生女,卻也是宋老侯爺血脈,特賜其以庶女身份認祖歸宗,以告慰宋氏先祖在天之靈�!�

    謝臨淵還未聽完便已冷笑起來。

    好一個告慰宋氏先祖在天之靈!

    宋晚寧尸骨未寒,他們便已急不可耐推個傀儡過來取而代之了!

    “不知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太子殿下您的意思?”他歪著頭,質問道。

    不知是酒精作祟,還是宋晚寧的死讓他失了理智,他的話越來越露骨,幾乎是陰陽怪氣。

    太子終于被氣得變了臉色:“本宮念在你剛死了妻子,悲痛欲絕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你若再有此不敬之言,休怪本宮不念多年兄弟情分!”

    兄弟情分?真是天大的笑話。

    謝臨淵差點沒忍住要為他的演技鼓起掌來。

    太子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收斂了,便繼續(xù)說道:“既已認祖歸宗,且你王妃之位空懸,不如將喬氏扶正,也好成全你們之間多年的感情。”

    “多謝太子殿下為臣弟著想�!敝x臨淵迅速開口打斷了他得寸進尺的提議,“只是宋晚寧始終是宋家嫡長女,哪有私生女與嫡長女平起平坐的道理?臣弟的王妃之位,還是空著比較好�!�

    太子瞇起眼睛,心中立刻明白了。

    自從宋晚寧有孕開始,謝臨淵便對喬魚兒冷淡,一開始他以為只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分了寵�,F(xiàn)在看來,這謝臨淵怕是知曉了當年的真相,早已有所防備。

    既然如此,喬魚兒已然失去了美人計的作用,便只有另一個用途了。

    打定了主意,他也不再糾纏,直接告辭:“你不愿就算了,本宮先帶喬魚兒去一趟宋家傳個旨意,就不叨擾了�!�

    看著二人揚長而去的背影,謝臨淵心中突然萌生了一個沖動。

    若此時動手,以他的身手,哪怕有那幾個礙事的護衛(wèi),完全有把握讓他們橫尸當場,走不出王府。

    這樣一來,不用費盡心機在朝堂上與他斗來斗去,直截了當?shù)貫樗瓮韺幒湍莻未出世的孩子報仇,豈不快哉?

    哪怕一命償一命他也不怕。

    反正宋晚寧已經(jīng)不在了,他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

    這個瘋狂的想法逐漸膨脹、成型,他的雙眼開始變得猩紅,殺意漸顯。

    太子一行人轉了個彎,消失在視線里。

    謝臨淵從墻上拔下一把長刀,悄無聲息追了上去。

    可剛一出門,便被一個小丫頭攔下了。

    定睛一看,是宋晚寧的貼身丫鬟梨蕊,捧著個匣子,似乎在門外守了很久,只為等他。

    “有事快說,別擋道。”

    謝臨淵將刀藏在身后,有些不耐煩地催促道。

    “小姐生前留了些東西,托奴婢轉交給王爺�!崩嫒锷ぷ雍軉。瑑芍谎劬σ材[得如核桃一般,一看就是哭了很久。

    宋晚寧和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讓她取出床頭柜子里放著的匣子。

    她依言去找了,發(fā)現(xiàn)了匣子上有一封留給自己的信。

    信中除了說讓她好好活著以外,最重要的一句交代是:在謝臨淵失控時,將這個匣子里的東西交給他。

    第95章

    弄丟了一個很愛很愛他的人

    手中的刀“咣當”一聲掉在地上,謝臨淵顫抖著伸手去接那匣子。

    梨蕊無言退了下去。

    厚重的雕花木門被悄悄關上,微弱天光透過門上的鏤空照射進來,勉強能視物。

    他像對待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將匣子放在桌上,喉結不自覺上下滾動著,咽了口口水。

    鼓足勇氣才敢緩緩將蓋子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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