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夏侯璟得寸進尺
“怎么了?”宋晚寧習(xí)慣性去摸她的頭,剛一觸碰就意識到不該如此親近,手尷尬地懸停在半空。
夏侯瑛看出了她的為難,主動解圍:“看來我這侄女十分喜歡宋姑娘呢,初次見面便如此親昵,怕是有緣分�!�
“公主玉雪可愛,我一見到便喜歡得緊�!彼龔娧氏潞韲道锏目酀�,笑著回道。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是夏侯璟似笑非笑地走進來。
他毫不遮掩臉上的紅印,站到乳母面前伸手接過緲緲,低頭道:“阿娘教你的歌練會了對不對?唱給這位新認識的‘姑母’聽,可好?”
“姑母?”夏侯瑛不解。
她剛剛才得知緲緲口中的阿娘正是宋晚寧,還不知道此刻該讓緲緲如何稱呼,他倒是先想好了。
夏侯璟刻意將“姑母”二字咬得很重:“是啊,姑母。阿姐有所不知,我當年在大慶宮中做質(zhì)子時,頗受宋姑娘照顧,如親人般,她自然當?shù)闷鹁樉樀囊宦暪媚��!?br />
宋晚寧不想讓孩子成為他達成目的的工具,不悅地打斷:“公主病著,還是別折騰了,歌什么時候唱都行�!�
但緲緲搖了搖頭:“緲緲會了,要唱�!�
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眼眶里還含著淚,任誰看了都會生惻隱之心。
她心軟了,不忍拒絕:“那好,但只唱一小段,然后乖乖去休息,好不好?”
小家伙這才展顏,用力地點點頭。
宋晚寧看見旁邊桌子上擺了一架琴,便走過去坐下,撥了兩下確認音準無誤后看向緲緲,微笑道:“開始吧�!�
她閉上眼,手指在琴弦上翻飛著。
非常簡單的一支曲子,她在西夏時教緲緲時彈過許多遍。
伴著琴音而起的,是微微有些嘶啞的童聲。
“匪風(fēng)發(fā)兮,匪車偈兮。顧瞻周道,中心怛兮�!�
“匪風(fēng)飄兮,匪車嘌兮。顧瞻周道,中心吊兮�!�
“誰能亨魚?溉之釜鬵。誰將西歸?懷之好音�!�
彈完最后一個音,宋晚寧眼眶紅了。
這首詩歌唱的是思念。
在外征戰(zhàn)的將士思念故土,思念親人,盼望著誰能回家替自己捎去平安的消息。
所以她的緲緲也是這般的思念她嗎?
而她...對這孩子卻是這般狠心......
“太子殿下駕到——”
門外傳來侍衛(wèi)的通傳聲,話音還未落謝臨淵便已走了進來。
其他人原都立于一旁,見他來了紛紛彎腰行禮。
只有坐在琴臺前發(fā)呆的宋晚寧,和抱著孩子的夏侯璟沒動,三個人在這屋子里格外與眾不同。
“免禮。”謝臨淵不著痕跡地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夏侯璟的臉上,“本宮方才在外面聽了許久,公主小小年紀便已能唱出這么難的詩,當真是聰慧,西夏王教女有方�!�
他自然發(fā)現(xiàn)了夏侯璟臉上的傷,也立刻想到在座的人里,能將他打成這樣的怕也只有陸景之了。
而陸景之為何動手打人,無需去問旁人,他已經(jīng)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雖面無表情,心底卻已想將夏侯璟千刀萬剮。
“是她阿娘教得好,我這個做父王的倒沒出什么力�!毕暮瞽Z挑眉,眼里盡是挑釁,“太子殿下去西夏的時候也見過,不是嗎?”
謝臨淵故作惋惜:“只可惜,還未過門便已不在了,西夏王節(jié)哀�!�
“當年太子殿下不也以為宋姑娘不在了,可如今仍好端端坐在這里。”夏侯璟不以為然,話是對著謝臨淵說的,眼睛卻看向宋晚寧,“我相信我的大妃也能失而復(fù)得�!�
“嗯�!敝x臨淵無意和他打嘴炮,敷衍著結(jié)束對話,“那便祝你得償所愿�!�
下位者的挑釁他見得多,這種程度實在是不夠看的,多說也是無益。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在西夏境外,夏侯璟被押在他面前目眥欲裂的樣子,這才過去多久,竟又敢在他面前蹦跶。
看來是給的教訓(xùn)還不夠。
可這樣一個狂妄且幼稚的小孩,憑什么贏得宋晚寧的心?讓她放下尊嚴跪地求饒?
他也配?
夏侯瑛咳嗽了一聲,站出來打圓場:“不知殿下前來,有何要事?”
“要事倒談不上,只是聽說府上來了客人,便趕來一瞧。”謝臨淵自然地坐上了主位,嘴角微微揚起,“果真熱鬧。”
“妾身倒是有一事想求殿下。”夏侯瑛欲言又止。
她還從未向他央求過什么,這次主動開口,謝臨淵倒是有些好奇。
他抬眸看向她,示意她往下說。
“妾身的侄女千里迢迢從西夏過來,身子不大好,怕住驛館照顧不周�!毕暮铉鬼鴨柕�,“能否請殿下開恩,準許小公主暫住太子府?”
她看出來了謝臨淵與夏侯璟的針鋒相對,因此只敢求讓孩子住進來,沒提夏侯璟。
謝臨淵聽完只是點頭不語,目光悄悄移到后面一直不說話的宋晚寧臉上。
剛巧,她也在看他。
視線交匯的一剎那,他便知道她心中所想,這才開口道:“遠道而來本就不易,豈有怠慢的道理,就依你所言,讓公主在府中住下吧�!�
夏侯瑛松了口氣:“多謝殿下�!�
“太子殿下,女兒留在這里,我這做父王的豈能棄之不顧�!毕暮瞽Z抱著緲緲,一大一小兩個如出一轍的淺色眼瞳看向謝臨淵,“不知府上可有空置的廂房,也借我暫住幾日?”
呵,原來是打著這個主意。
想借著孩子來與宋晚寧親近。
謝臨淵唇邊笑意未消,眼神卻森冷了許多:“既然西夏王開口了,本宮也不好回絕,便如你所愿�!�
他倒要看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這夏侯璟能翻出什么花樣。
“哦,還有一事�!毕暮瞽Z憐愛地摸了摸懷中孩子的頭,愈發(fā)得寸進尺,“方才陸太醫(yī)說這孩子是娘胎里帶來的弱癥,不好再長途跋涉回西夏。我想著,我便帶她在京中多住些時日,不知道太子殿下能不能行個方便?”
“陸大人,可有此事?”謝臨淵故作驚訝地問道。
陸景之拱手作揖:“回殿下,確有此事。”
他聽后微微頷首,食指輕輕敲擊著椅子扶手,眼中含了些玩味:“既然公主身子不好,不能挪動,便留在京中由太子妃撫養(yǎng),直至長大成人再送回西夏也不是不行。只是...西夏不可無主,西夏王還是在萬壽節(jié)之后便起程回去吧�!�
第171章
才算對我的報答
夏侯璟的笑容僵在臉上,嘴角微微抽搐:“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我西夏已出了一位公主和親,還要再留一位公主在你慶國做人質(zhì)?未免欺人太甚!”
“本宮......”
謝臨淵剛開口,宋晚寧突然站了出來:“殿下,這樣的國家大事,臣女不便在此旁聽,還請殿下讓臣女帶著小公主先行離去吧�!�
不是自己想逃,只是覺得這些事情不該過早地在孩子面前說。
“好�!�
沒有絲毫被打斷的不悅,甚至目光都變得柔和。
然而,在看到她從夏侯璟手中接過緲緲時,偽裝了許久的淡然還是毫無預(yù)兆地崩裂開來。
謝臨淵低下頭,掩飾住一瞬間的失態(tài),再抬眼時她已經(jīng)帶著孩子和乳母離開了。
“西夏王此言差矣,本宮無意這么做,只是你也說了......”
后面再說什么,宋晚寧已經(jīng)聽不見了。
她回頭看了看,夏侯瑛并沒有跟出來,倒有些犯了難,不知道該把這孩子帶到哪兒去。
幸而乳母是認識她的,建議道:“姑娘,太子妃說著人將東暖閣收拾出來給公主居住,不如先將公主帶過去?”
“也好�!�
抱著緲緲進東暖閣時,里面有兩個侍女正在鋪床。
“你們先出去吧,我有話想與公主說�!彼瓮韺幏愿赖�。
那兩個侍女面面相覷,不知這是什么情況,但見小公主的乳母依言退下了,便也只好跟著出去。
宋晚寧想將緲緲先放到床上,可小家伙的手環(huán)著她的脖子不肯松開。
“為什么他們都不讓緲緲喊阿娘,為什么阿娘不要緲緲了?”
雖看不到她的臉,但聲音聽上去都委屈得不行。
“阿娘怎么會不要緲緲呢?”宋晚寧抱著緲緲坐在了床沿上,用從前同她講睡前故事時的口吻哄道,“只是現(xiàn)在有個壞人,如果被他發(fā)現(xiàn)阿娘與緲緲的關(guān)系,就會把阿娘殺掉,緲緲會保護阿娘的,對不對?”
緲緲瞪大了眼思考了片刻,哇哇大哭:“緲緲不要阿娘死......”
她摸著小家伙的頭,柔聲問道:“所以,有旁人在的時候,緲緲不可以喊阿娘,好不好?”
一個兩歲大的孩子,很難理解為什么父王和阿娘會分開,也不會懂為什么分開了就不再是她的阿娘了。
等她長大了自然會明白,但現(xiàn)在還不是告訴她這些的時候。
“好,緲緲會保護阿娘�!�
小家伙今日哭得太久,終于撐不住抽抽噎噎地睡著了。
宋晚寧把她抱到床上躺好,又蓋上小被子,靜靜坐在床邊瞧了許久。
她想起謝臨淵剛才說的那番話,不知是為了和夏侯璟斗法,還是真想將緲緲留在京城。
若是留下,養(yǎng)在夏侯瑛這里,有親姑母照顧著,她也能時常來看兩眼,日子必然不會過得太苦。
但到底是離了故土,且再難見到父王。
而且...謝臨淵的態(tài)度是最不好琢磨的事情。
可能剛開始會為著她而對緲緲愛屋及烏,以后呢?如果他不再愛她,或是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嗎?
十幾年的光陰賭在這里,她實在不敢說未來一定如何。
“咚咚咚”。
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宋晚寧的思緒。
抬頭一看,是陸景之站在門口。
她又低頭看了一眼熟睡的緲緲,確認沒被吵醒,才輕手輕腳起身讓外面候著的乳母進來照看。
“他們還未說完嗎?”宋晚寧跟著陸景之走到院子里,看了一眼正廳方向問道。
“畢竟事關(guān)兩國關(guān)系,自然得慎重�!标懢爸嶂幭淞⒂诤蠚g樹下,午后晴好的陽光灑在臉上都遮不住他的落寞之色,“不過也不是我這小小太醫(yī)可以置喙的,我便出來了�!�
她看著,心里總覺得不是滋味。
他從小苦讀,精于醫(yī)道,破例十四歲便進了太醫(yī)院任職,如今不過二十五便已是個中翹楚。
這樣的一個人,合該是天之驕子,不該是如此自怨自艾的樣子。
“陸景之,謝謝你�!彼瓮韺幷f了句不相干的話。
“什么?”他反應(yīng)了一下,以為說的是方才從夏侯璟手中救下她的事,忙回道,“哦,沒什么,我剛巧看到罷了......”
她笑著搖搖頭:“不,我是指多謝你這么多年來對我的照顧,如果沒有你,我怕是不能好好站在這里�!�
陸景之曾對她表明過心跡,但她明確拒絕了。
原以為會從此形同陌路,但他卻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繼續(xù)幫著她、護著她,在她需要的時候來,不需要的時候就走。
她很難理解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值得他這么做。
而這輩子她注定是無法回應(yīng)他什么,想到的只有愧疚和虧欠。
“我倒是慶幸自己至少還有點用處,可以幫到你些許�!眲偳捎泻蠚g從枝頭掉落,陸景之抬手接了一朵遞到她面前,“合歡花能安五臟,和心志,令人歡樂無憂,很適合你�!�
宋晚寧看向他手心,遲遲未接。
合歡桃核終堪恨,里許原來別有人。
這花倒是應(yīng)景。
看見她臉上的掙扎,陸景之心中了然,笑著將合歡捏在手心收了回去:“其實夏侯璟說得不對。”
“嗯?”
他仰頭看向滿樹的繽紛,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是家中獨子,沒有兄弟姐妹,從小便將你當做妹妹看待。護著你就像我的一種習(xí)慣,連我自己有時候都分不清這到底是不是愛。但我知道,只要你好,我便安心。至于你身邊的是不是我,我漸漸地都無所謂了�!�
宋晚寧下意識張開嘴,卻不知道說什么。
陸景之閉上眼,臉上的笑容像自嘲又像釋懷:“這些年家里總是催促我成婚,也相看過幾家貴女,但我都拒絕了。我想著若是有一日你徹底不需要我了,我才能放下心,全心全意地去愛旁的人吧。”
“你其實...可以不用這樣的......”她動了動唇,聲音里帶了絲絲苦澀與無奈。
他睜開眼看著她,眼神清澈又誠懇:“是啊,我也知道不用這樣,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所以你要努力過得好些,好到不用我再擔心了,才算對我的報答�!�
宋晚寧微微低下頭,不敢去看他,眼眶有點發(fā)酸。
“聊什么呢?在風(fēng)里站了這么久�!�
第172章
憑什么你碰得,別人碰不得
這聲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謝臨淵。
而且,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宋晚寧將淚意憋了回去,轉(zhuǎn)過頭時已是一派云淡風(fēng)輕:“沒什么,不過是問了幾句小公主的病情。”
他的臉色這才稍霽。
后面跟著的夏侯瑛姐弟倆表情卻沒那么松快。
想來是沒談攏。
“阿寧�!毕暮瞽Z出聲叫她,“留下晚上一起用膳可好?緲緲她很久...很喜歡你�!�
清澈干凈的嗓音,繾綣的呼喚,小心翼翼的試探。
好像之前的癲狂是她的幻覺,而他還是記憶中那個溫柔懂事的少年,讓人不忍回絕。
宋晚寧垂下眼眸,神情恍惚。
眼角余光瞥到了一角玄色衣擺,心頭猛然一驚。
她看得出來,謝臨淵今日心情不佳,這不佳大約也是和她有關(guān),還是不要節(jié)外生枝的好。
“多謝西夏王好意,只是今日我還有事,改日再來�!彼瓮韺幒菹滦耐肆艘徊�,笑著回絕道。
說罷,又對著謝臨淵盈盈一拜:“太子殿下,臣女告退了。”
兩邊都是一樣的客氣疏離。
兩個人的臉色也如出一轍地變黑。
罪魁禍首已經(jīng)扶著丫鬟的手,一溜煙跑沒影了。
“小姐,小姐你慢點......”梨蕊氣喘吁吁地跟著宋晚寧的步伐,再遲鈍也感覺到不對勁,“夏侯公子...什么時候有孩子了?”
“說來話長�!�
簡單解釋了幾句孩子的來源,主仆倆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回了主院。
她本以為謝臨淵還像前幾日一樣別扭,對她避而不見,沒想到前腳剛進了屋子,后腳他便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