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是啊,西夏不比慶國繁華。”他輕蔑地笑了一下,“可你當初是那樣義無反顧,哀求著要和我一起走的,你都忘了嗎?”
“我那時候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什么理由?因為謝臨淵他不愛你?而現(xiàn)在他愛你了,所以你舍不得走了,是嗎?你就這么愛他嗎?他那么傷害過你!”
小小的畫舫船艙里,不止坐著他們兩個,還有緲緲和扶風。
夏侯璟一提到謝臨淵就情緒失控,也不顧有孩子和外人在場,什么都往外說。
“我不想在這個時候跟你說這些。”宋晚寧也生氣,但至少還有些理智,“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
所有人都以為她當年離京是因為與謝臨淵夫妻離心,L05Z05想要逃避。
但是她宋晚寧一生小心謹慎,若真的只是愛與不愛,大可不必如此鋌而走險。
之所以選擇這樣做,是為了借謝臨淵的手保全宋家,也是避免自己成為他的負累與軟肋。
而現(xiàn)在大局已定,謝臨淵地位穩(wěn)固,有他的庇護宋家定會安然無恙,她也沒有了必須走的理由。
雖然謝臨淵說過,她可以選擇跟夏侯璟走,他會幫她護宋府一世平安,可萬一他反悔了呢......
她心里亂得很,實在不想思考去留的問題。
小船本就不穩(wěn)當,隨著浪左右顛簸,一開始還沒覺得不適,此刻宋晚寧倒有些頭暈胸悶,像是暈船了。
她站起身想出船艙透口氣。
可誰料一個大浪襲來,船猛地搖晃了一下,她差點沒站穩(wěn),眼看著就要摔倒。
扶風正要去攙扶,卻被夏侯璟搶先一把將她拉進懷中。
宋晚寧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然后映入眼簾的便是他那幽深的眸子:“本不想逼你的,但我發(fā)現(xiàn)對你好沒有用,你可能更吃謝臨淵強迫的那一套。”
她慌了神,掙扎著要起身:“你干什么?孩子還在這里!”
夏侯璟對她的警告渾然未覺,一只手扣著她的腰,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作勢要吻上去。
千鈞一發(fā)之際,扶風伸手擋在了宋晚寧面前,然后朝夏侯璟后頸處劈了一手刀。
他不是練家子,受不了這一下,吃痛松開了對宋晚寧的禁錮。
沒暈過去,就算是扶風手下留情了。
宋晚寧趁機溜之大吉,暗暗慶幸?guī)У牟皇抢嫒锬莻傻丫頭。
緲緲沒看懂發(fā)生了什么,掙扎大眼睛一臉疑惑:“父王,你怎么了?”
夏侯璟捂著后頸,強撐著回道:“無妨,船不穩(wěn)當,她們沒站穩(wěn)罷了。”
經(jīng)這么一鬧,自是沒有心情再繼續(xù)賞玩下去了。
宋晚寧借口身體不適,提前與緲緲告了別,打道回府。
路上她又想起剛才發(fā)生的那一幕,除了憤怒外,還生出一絲絲好奇。
于是悄悄問扶風:“若是你看見太子殿下輕薄于我,也會像方才那般去攔嗎?”
扶風認真思索了一番,正色道:“若是姑娘自己不愿,可以喚奴婢,奴婢雖不是太子殿下的對手,但也會盡力一試�!�
這丫頭,倒是個實心眼的。
不過也是,這世上怕是鮮有能與謝臨淵一戰(zhàn)的對手了,他鐵了心要做的事,誰又能攔得�。�
因沒叫馬車,主仆倆慢悠悠一路往回走,原本天色尚早,到侯府門口時已近日落西山。
天邊一片赤色火燒云,甚是好看。
宋晚寧站在門口瞧了一會兒,忽而聽見一陣馬蹄聲停在自己身后。
她轉身去看,發(fā)現(xiàn)是謝臨淵貼身的一個侍衛(wèi),手里捧著一個匣子正從馬上下來。
見了她立刻單膝跪地,將匣子舉過頭頂:“給宋姑娘請安,這是太子殿下讓屬下送來的。”
“往日不都只是書信嗎,這是何物?”宋晚寧讓扶風接過匣子,隨口問道。
侍衛(wèi)站起身回答:“是信,還有些別的東西,姑娘一看便知�!�
她看著扶風手上的紅木匣子,突然想起之前送來的那些信,她還一封都沒看過。
罷了,回去看看他到底寫了些什么吧。
進了內院,天色已經(jīng)有些暗了。
扶風將那匣子擱在桌上,又掌了燈,這才默默退下,留宋晚寧一人在內室。
她輕輕打開蓋子,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一個小一些的木盒,長條狀的,上面花紋雕得十分精致。
再打開小盒子,看見里面躺著一支曇花形狀的簪子,銀線為干,珠玉作瓣,金絲繞蕊�;ò陮訉邮嬲�,錯落有致,溫潤晶瑩,惟妙惟肖。
材質一看便是上佳,這工藝更是世間罕見,想來價格不菲。
宋晚寧搖了搖頭,將小盒子蓋上放到一旁,又拿起匣子底部那封信放在燈下看。
信封上,“宋晚寧親啟——七月初十”幾個大字狂放不羈,確實是謝臨淵的筆跡。
第178章
見字如晤
她突然想到什么,又將之前收到的信都拿了出來,一封封看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每一個信封上都會標注好日期。
就像是猜到她不會日日都看,防止弄混了一般。
還真是了解她。
宋晚寧把別的信放到一旁,先拆開了今日送來的這封。
里面是一張燙金薛濤箋,不過一尺長,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和信封上的字簡直判若兩人。
但細看,在筆鋒和筆畫上還是能辨認得出確實出自謝臨淵之手。
一行行看過去,信上的內容并非書面用語,而是白話。讀起來并不晦澀,甚至像是謝臨淵在她耳畔喃喃低語。
他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情都仿佛浮現(xiàn)在她面前:
“寧兒,昨夜家中曇花開了,我記得那花還是你剛嫁入王府時種下的。當年你生我的氣,將府上你所栽培的花樹砍了大半,所幸還剩下這幾株可供念想。
你走之后,我按照記憶把后院恢復成了原樣,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從前了,想來是因為你不在這里。
說來也奇,那曇花養(yǎng)了好些年都未曾開過,偏偏今年開了。我忙完公務回府剛巧趕上花期,綻放的一瞬當真是極美�?芍^冰肌玉骨,清冷絕世,如你一般。
對了,我從來沒和你說過,相較于你平日里的那副端莊模樣,我更喜歡你種花時的灰頭土臉和滿頭大汗,活潑明媚充滿生命力。
而我的人生無趣到除了血色皆是黑白,旁人懼怕我、憎恨我,對我避如蛇蝎。我一直到現(xiàn)在都想不通,這樣的一個我憑什么被你傾慕。因此,我固執(zhí)地認為你的愛是另有所圖,在你問我要不要一起等花開時,沒有說一句好。
不怕你笑話,昨夜我想過將你接回來一同賞花,但又覺得時辰已晚,怕你睡下了,又怕你不肯見我,便只能作罷。
我從未料到有一日自己會變成這般畏首畏尾的樣子,但從前種種,多因我太過自負才釀成大錯。如今寧愿小心一些,不奢求你待我如初,只愿你對我少些厭棄。
但你親手種下的花沒有親眼看它盛放便已凋謝,到底是一樁憾事。于是我連夜召集了京中名匠,從設計圖紙開始親自把關,緊趕慢趕終于在一天之內制成了這支簪子。
花會枯萎,它永遠不會凋零。你若喜歡,便是這簪子的福氣了。
天氣炎熱,注意避暑,但也不可過分貪涼,萬望珍重。
——謝臨淵”
宋晚寧捏著信紙,很難想象曾經(jīng)那個多說一句話都嫌煩的人,能絮絮叨叨寫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彼時她初嫁給謝臨淵,不過才十七歲,還是少女心態(tài)。好不容易從那壓抑的深宮囚籠中逃出,對未來充滿期許。
不喜王府后院古板沉悶的景致,帶著人一處一處逐漸裝點成自己喜歡的樣子。謝臨淵從來不過問,像是漠不關心,任她隨心所欲。
只有在那一日她侍弄院中花圃時,他罕見地問了句在做什么。她答剛種下幾株曇花,王爺要不要一起等它開花?
那時的謝臨淵皺著眉頭沒有說話,她便以為他是不喜歡這些花花草草,也不喜歡自己。滿心歡喜被當頭潑了冷水,說不失望是假的。
現(xiàn)在想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么會一腔熱血愛上這么一個冷冰冰的人。
或許是見色起意,或許是出身武將世家,天生對少年將軍有好感,又或許是鬼迷了心竅,總之說不清。
但喜歡本就是不講道理的,不喜歡才會找出一萬種理由。
宋晚寧自嘲地笑了笑,將信紙依原樣折好塞回信封里,又按順序拆開了第一封信。
“寧兒,見字如晤。
有許多話想要和你說,提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其實在你面前我也是這般躊躇,總是口是心非讓你難過,實在抱歉。
你離開的那一日,我的本意并不是要質問你是否與夏侯璟有什么,我只是害怕你會讓我兌現(xiàn)放你和他走的承諾,害怕你再一次消失不見。
我知道選誰或者誰都不選,是你的自由,但我不甘心,嫉妒得發(fā)了瘋。是,我嫉妒陸景之和夏侯璟,他們和你一起長大,和你互相了解互相信任。而我不一樣,我一直是孤身一人,直到你來到我的身邊。
無數(shù)次午夜夢回,我都會想起我和你的第一次見面,我挑開蓋頭問你為什么要嫁給我,你俏生生告訴我,因為你喜歡我。
我這一生審過無數(shù)犯人,自問有幾分看人的功力,但那一刻在你的臉上沒有看出任何破綻。而在你說不愛我了的時候,也是如此。
那時的我從始至終都不明白,你的愛因何而起又因何而散。所以慌了神,用盡各種可笑的手段,只為證明你在說謊,實際上自欺欺人的是我自己。
我現(xiàn)在知道了,你不是非我不可,但我確確實實離不開你。所以,就當是我為自己再爭取一次,給你寫下這封信,最后解釋一遍那些過往,以后就不說了。
你上次問我身上的傷疤都是怎么來的,我沒來得及說完,往后便一件件寫給你看吧。
也不知道你會不會看,看完會不會嫌棄。
明日有雨,若要出門記得帶傘�!x臨淵”
宋晚寧一口氣讀完了剩下的信。
他從八歲入軍營寫起,將打過的每一場仗、受過的每一次罰都事無巨細告訴了她,把那些曾經(jīng)脆弱的、無助的自己,一點點袒露在她面前。
他說他的人生在沒有遇見她之前都是至暗時刻,是她帶來了光亮和歡愉。
她看著那些文字,好像看到了一只遍體鱗傷的小獸,脫下堅硬的外殼朝她露出肚皮,期待她去安撫。
而后,他又開始分享起生活里的零零碎碎,諸如吃了什么,看見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那些無趣的小事和多變的心情,無一不是在直白地告訴她,他在想她,他想要她參與到他的生活中來。
現(xiàn)在的謝臨淵,一如很久以前的她。
夜愈深,周圍愈靜。
宋晚寧獨自一人坐在桌前,感覺到一股苦澀在心中蔓延,那蝕骨的糾纏像不可遏制的暗流,逐漸剝奪了她的感官。
第179章
一起等下一次曇花開
“小姐,夜深了,您還沒有用晚膳,先歇歇吃點東西吧�!壁w嬤嬤端著一碗粥走了進來。
可一看鋪了滿桌的信紙,一時間竟不知該將碗放在哪里。
“嬤嬤�!彼瓮韺幓剡^神,將那些信一張張收好,堆疊整齊,同信封放在一起。
桌上立刻空了出來。
趙嬤嬤不動聲色將粥推到她面前,勸道:“小姐多少用一些吧。”
“我不餓�!彼龘u搖頭,目光不肯從信封上移開分毫,“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可是與太子殿下有關?”
宋晚寧側過身,坐著環(huán)住趙嬤嬤的腰身,孩子般埋進懷中,身體微微顫抖。
趙嬤嬤瞬間什么都明白了,回摟她的肩膀,輕輕拍打著安慰。
低聲的啜泣持續(xù)了許久,她才抬起頭問道:“嬤嬤,我是不是很沒用?”
沒有嚎啕大哭的猛烈,也沒有沉默不語的憋屈,聲音不大但眼淚決堤,崩潰中帶著一絲隱忍。
趙嬤嬤心中疼痛難忍,也泛起淚花:“滿京城的閨秀,誰能有咱家小姐這般聰慧堅強?”
“可是為什么......”宋晚寧露出一抹苦笑,“這么多年過去,我明明覺得自己都釋懷了,但現(xiàn)在看到他這樣,我...我......”
她說不出口。
那種心動,那種喜歡,那種抑制不住的感覺又一次出現(xiàn)了。
不該這樣的呀。
“其實,小姐看人的眼光不算很差�!壁w嬤嬤嘆氣道,“老奴這些年雖在后宅,可對京城里的事并非一無所知。三年大旱,國庫虧空,小姐當年不在京的時候,這無主的侯府在別人眼中就是一塊肥肉。多虧了有太子殿下護著,才安然等到小姐回來,老侯爺?shù)穆曌u也得以洗清�!�
“太子殿下他...也算是沒辜負小姐所托�!�
宋晚寧反復咬著下嘴唇再松開,眼中滿是迷茫與猶豫:“所以嬤嬤也覺得我該和他重新在一起嗎?萬一...重蹈覆轍怎么辦?”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她實在是害怕。
趙嬤嬤憐愛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笑著道:“小姐此言差矣,不管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該后悔的都是不珍惜的人,而不是勇敢去愛的人。只是有些事情小姐必須要提前想清楚......”
“什么?”
“以前太子殿下只是王爺?shù)臅r候,小姐可以求個一生一世一雙人,但現(xiàn)在怕是沒那么容易了。如今他是儲君,未來會是慶國的天子,君王的情愛往往是敵不過責任的�!�
宋晚寧眼里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是啊,他是太子,將來會是皇帝。古往今來,沒有一個皇帝是一輩子只守著一個人的。
為了穩(wěn)固朝堂勢力,平衡各黨派的關系,要從各大世家選召秀女充盈后宮;為了開枝散葉、傳宗接代,要雨露均沾,不可獨寵一人。
帝王的制衡之術也會體現(xiàn)在這后宮的寵與不寵當中。
她真的能忍受與其他女人分享所愛之人嗎?
她不知道。
......
翌日上午。
剛結束了早朝的謝臨淵召集了眾大臣于東宮議事。
“啟稟殿下,宋姑娘在宮門外求見。”匆匆進來一個太監(jiān)匯報道。
他緩緩抬起頭,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誰?”
太監(jiān)答道:“回殿下,寧遠侯府的宋姑娘求見,是否傳她進來......”
話還沒說完,所有人都覺得身旁刮起一陣颶風,然后謝臨淵消失不見了。
“太子殿下人呢?”官員們面面相覷。
從宮門到東宮走路不過半炷香的功夫,但他一刻也等不了,拔腿便在宮道上以最快的速度飛奔。
遠遠地便看見宮門外的陰涼處,站著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
謝臨淵放緩了腳步,調整呼吸,讓自己顯得稍稍平靜一些,才小跑著來到宋晚寧面前。
他以為自己偽裝得天衣無縫,可泛紅的臉頰和額頭上的汗卻出賣了他的急迫。
宋晚寧沒想到他會出來,還出來得這么快,一時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識捏著帕子想要替他擦拭臉上汗珠:“怎么跑成這樣?”
謝臨淵伸手接過那帕子,卻不急著用,只是折成小小一塊握在手心里,笑吟吟地望向她。
只見她今日穿著條淺紫色的襦裙,外罩白色大袖衫,搭了條天水碧披帛。風一吹衣袂飄飄,站在那里不像凡人,倒有幾分仙氣。
發(fā)髻上點綴著的曇花發(fā)簪更是讓他眼前一亮——正是他送的那支!
“你今日...真好看�!敝x臨淵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狂跳,第一反應是贊美,而后一瞬不瞬地盯著宋晚寧,“是找我有什么事嗎?”
他暗暗想著,如此精心打扮來見他,就是開口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會想盡辦法為她去摘。
沒想到宋晚寧卻搖了搖頭:“沒什么事,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