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相接的觸感實在是太過冰涼僵硬,一點活人氣都沒有,宋晚寧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是謝臨淵在拉她。
平日里他手心溫熱,舒服得很,即使是冬日里也像個火爐似的。
今日這是怎么了?難道當真病得如此嚴重嗎?
“你別哭...太醫(yī)我已經(jīng)讓人去叫了......”謝臨淵輕輕晃動她的胳膊,氣若游絲,“你讓她們都出去...我想和你說會兒話......”
宋晚寧早已慌得六神無主,擺手示意屋子里的宮女們都出去,俯身握住他冰冷的手,眼淚“啪嗒”“啪嗒”滴在被褥上。
她嘴里只剩下一句話:“怎么會這樣?”
謝臨淵顫巍巍半支起身子,靠在兩層軟枕上:“我怕是要食言...不能陪你白頭偕老了......”
“胡說八道什么?太醫(yī)馬上就來了,你不會有事的!”
宋晚寧急促地安慰著,眼神一直看向窗外,始終沒瞧見太醫(yī)的身影。
該死的,怎么還不來!
“別看外面,你看看我......”他不滿地開口,奪回她的視線。
“好,好�!贝藭r宋晚寧對他無有不應的,忙湊過去問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一問,謝臨淵立刻悶哼一聲,握住她手腕往心口帶:“寧兒,這里疼得厲害......”
紊亂的心脈透過相貼的皮膚傳來,宋晚寧不疑有他,神色更為緊張:“怎會如此?”
他小幅度搖了搖頭:“不重要...我只怕臨死前你還不肯原諒我,還生我的氣......”
什么生不生氣的?
過了這么多日,她要是還氣那次的逗弄,早該氣死了,還能留到今天?
宋晚寧側(cè)著身子伏在他身上,哽咽得快說不出話:“我早就不生你的氣了。”
“那你為何不肯理我?”
若她留個心分辨謝臨淵的語氣,就會發(fā)現(xiàn)這句話完全沒有虛弱之感,和平時無異。
但她太過哀痛,無心去思考其他,只想著如何讓他好受一些:“我沒有不理你...只是...只是......”
只是沒有和他同榻而眠。
宋晚寧臉皮太薄,這種話實在說不出口。
“那你親一親我......”狡猾的獵手繼續(xù)得寸進尺。
她撐起身子,正要順從地吻上去,忽然眼角余光看見了錦被下有一排異樣的凸起。
什么東西?
宋晚寧狐疑地掀開被子一角,看見六個裹著絨布的冰鑒整整齊齊碼在床的內(nèi)側(cè),融化的冰水洇濕了明黃緞面。
謝臨淵本閉著眼美滋滋地等待她的主動,沒想到她來這一招,臉上那裝出來的虛弱瞬間被尷尬代替。
“寧兒...你聽我解釋......”
她知道自己被騙了,氣不打一處來。
但心底又有了那么一絲慶幸。
幸好是假的。
幸好他沒事。
“陛下好謀算�!彼瓮韺幠闷鹨粋冰鑒用力擲在地上,“用這東西來降低體溫,裝病騙我......”
她突然哽住,眼中淚水更勝方才,“總是騙我,有意思嗎?”
謝臨淵瞳孔驟縮,一把拉下幔帳,翻身將人壓在榻上時哪里還有半分病態(tài)。
“寧兒聰慧�!彼托�,指尖纏繞著她腰間絲絳,“可既入了這羅帷,總要給為夫留些體面�!�
溫熱的吻覆下,卻猝不及防被狠狠咬住下唇,血腥氣在齒間漫開。
宋晚寧猛地推開身上的人,不買他的賬:“謝臨淵,拿生死開玩笑,是要誅我的心嗎?”
“我錯了,以后再也不會了�!敝x臨淵心疼地把她抱緊,兩人一同倒在床上,“我只是...太想你了......”
若是擱在平時,這話還有些令人心動。
只是此刻宋晚寧只覺得身側(cè)有個什么東西蠢蠢欲動,格外明顯,讓她無法忽視。
“是你想我了,還是它想我了?”
她氣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咬著牙重重往謝臨淵胸口錘了一拳,掙扎著要起身。
“沒區(qū)別�!�
自己送上門的小羊羔,謝臨淵豈會輕易放過。
他又發(fā)揮他那沒臉沒皮的功夫,一只手抱著她,另一只手直接往她腰帶上扯。
宋晚寧冷笑一聲:“陛下怕是白忙活一場了,我這幾日月事來了不能侍寢。若有需要,我這就出去幫陛下尋幾個宮女進來承接雨露。”
蠢蠢欲動的某處一下子消停了。
謝臨淵啞著嗓子哄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別說這種話......”
越想越委屈,她手腳并用地踢打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現(xiàn)在知道害怕了?那你知道我剛才有多害怕嗎?”
“對不起,再也不會了,你打我罵我吧,只要你能出氣,怎么都行�!�
他溫柔吻著懷中人兒濕淋淋的臉,胳膊卻緊緊禁錮著她,不肯松開分毫。
哭得累了,宋晚寧終于停了下來,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你發(fā)誓,從今以后再也不會這樣騙我,再也不會讓我傷心了�!�
“我謝臨淵對天發(fā)誓,從今以后絕對不會再用自己的安危騙宋晚寧,讓她如此傷心,若有違背,不得好死,死無葬身......”
話沒說完,她倒主動捂住他的嘴:“算了,別說了,也不是什么好話。”
這一鬧過后,小公主雖還是養(yǎng)在長春宮,可時不時的就會被太后接去住一晚。
這公主在與不在,就像是皇后娘娘翻敬事房給的綠頭牌。
公主在時,陛下只能一個人睡偏殿。
公主一送走,當夜陛下必然眼巴巴地去正殿侍寢,次日看人都順眼不少。
一晃又是半月,不知不覺到了九月末,宋晚寧生辰這天。
第238章
恭賀皇后娘娘千秋之喜
這一日,謝臨淵說是不用上朝,可一大清早還是出了門,神神秘秘的。
不說要干嘛,只留下口諭,吩咐宮人們給宋晚寧盛裝打扮。
內(nèi)務府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滿臉堆笑,帶了一行人送來一套嶄新的衣裙和頭面。
緋色流光織就的九重錦緞長裙逶迤三丈,赤金絲線在裙擺處繡出百鳥朝鳳的暗紋,比常服華麗,又不似朝服那么莊嚴。
梳妝的女官在宋晚寧眉心細細描了花鈿,五瓣梅花的圖案,中間貼了半顆渾圓的珍珠。
就是大婚和封后時也沒化這么全的妝。
被簇擁著出門時,她還迷迷瞪瞪,不知道這是鬧哪一出。
長春宮外,一輛八乘的華蓋馬車和數(shù)不清的宮裝仆從等候多時。
這陣仗,一定是要出宮了。
果然,宋晚寧上了車后,一行人直接浩浩蕩蕩往宮門去。出了皇宮大門,嚴陣以待的黑甲衛(wèi)立刻前后左右圍了上來,將她的車架護得如鐵桶一般。
一路向南,竟是出城的方向。
而這一路上,所過之處路的兩側(cè)都擺著一盆盆的花,花大如盤,顏色各異。
宋晚寧掀開車窗的簾子問隨行的扶風:“這路兩邊的是牡丹嗎?”
扶風回道:“是,娘娘�!�
尋常牡丹春日里盛放,不到夏季便凋謝了,如今都快到深秋,怎還會有牡丹開放?
而且看那樣子,也不像是假花。
她奇了:“這個時節(jié),哪來這么多牡丹花?”
“奴婢也不知�!狈鲲L頓了頓,“許是陛下給您的驚喜。”
聽到“驚喜”兩個字,宋晚寧心底“咯噔”一聲,免不了又想起三年前那場讓她失望透頂?shù)摹绑@喜”。
即使一遍遍告訴自己,現(xiàn)在很幸福,以前的事情該翻篇。
可原本雀躍的心還是一點點涼下去,對沿途的鮮花也失去了興趣。
馬車在京郊的瓊林苑停下。
這是京城最大的一處皇家園林,以昆明湖、萬壽山為基址,亭臺樓閣、水榭長廊點綴其間,平日里只供皇帝與后妃游玩,以及舉行各類慶典。
今日破天荒地在園林外圍聚集了許多普通民眾,而再往內(nèi)側(cè)有許多京官帶著家眷同行,最里面核心區(qū)域站滿了盛裝的皇親國戚。
宋晚寧下了馬車,立刻換乘上了十六人抬的鳳輿。
隨著禮官“皇后駕到——”的高喊,人們皆駐足叩拜,“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的呼聲不絕于耳。
宋晚寧坐在鳳輿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金線繡的并蒂蓮。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花團錦簇,萬人敬仰,心里卻沒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始終堵著一口氣。
儀仗停在園林最中心的昆明湖邊,宋晚寧下了轎子,一路隨行的宮人連同扶風一起駐足在原地,沒有繼續(xù)跟隨。
她瞬間便明白,一定是謝臨淵的安排,想讓她獨自一人往前走。
眼前碧波倒映著萬里無云的晴空,濃郁的花香混著昆明湖濕潤的水汽撲面而來。
湖心立著一座朱漆描金的六角亭,通往亭子的廊橋兩側(cè)掛著兩排琉璃宮燈,而宮燈下,數(shù)不清的紅牡丹在秋風中搖曳生姿,如紅毯般綿延向前。
宋晚寧踏上廊橋,一步步向前走著。
湊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一盞盞不是宮燈,而是走馬燈。
上面一幕幕勾畫著同一個人——她自己。
有彈琴的她,有畫畫的她,有蹲著種花的她,有坐著蕩秋千的她......
一看便是出自宮中畫師的手筆,筆觸細膩,形神皆備。
唯有最后兩盞燈上的畫不一樣,丑得很特殊,下筆粗獷沒有章法,一看便是新手所作。
那畫上勉強能看出是兩個人,一幅似乎畫的是拜堂成親,另一幅則是兩個人糾纏在一起,不知所謂。
“畫的是我們西夏重逢,你打我一巴掌的場面�!�
宋晚寧看得出神,沒有注意身后的腳步聲,謝臨淵的聲音冷不丁響起嚇了她一激靈。
“你...”她不知說什么好,“這兩幅...是你畫的?”
謝臨淵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也看起了畫:“是啊,臨時學了半個月,還是畫不好。”
“嗯...確實畫得不好看�!彼瓮韺幍皖^,嘴角微微上揚。
他也不多辯解,牽起她的手往里走。
亭中心放著一個一人多高的花架,上面層層疊疊擺滿了牡丹,狀元紅為底,姚黃與白雪塔為配,竟搭出一個“寧”字。
每一朵花都嬌艷欲滴,開得正好。
宋晚寧手指輕輕拂過柔軟的花瓣,還是好奇:“你是如何在秋日里尋得這些鮮花的?”
“一個月前從洛陽運來,用昆侖暖玉砌了地龍,又取驪山溫泉水日日澆灌�!敝x臨淵輕描淡寫道,“幾十個花匠日夜照看,恰巧今日是最佳花期,想來也是上天給你的生辰賀禮�!�
什么上天的賀禮,一切都是他的安排罷了。
宋晚寧:“那你替我謝謝上天�!�
“上天說——不客氣�!彼┤蛔匀簟�
她被逗得發(fā)笑,很快又正色道:“其實沒必要如此鋪張,畢竟你才剛登基,容易被人詬病。我說了,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在我身邊就好�!�
“你可以不要,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敝x臨淵拉著她轉(zhuǎn)身,二人面對岸邊,“此刻,官員們大約已經(jīng)將我的旨意傳達下去了,你聽�!�
原本安靜的四周忽而傳來躁動,先是混亂不堪,后來喊聲漸漸連成一片,震耳欲聾。
他們說的是:“恭賀皇后娘娘千秋之喜�!�
宋晚寧怔怔地佇立在原地,心頭微動:“什么旨意?”
謝臨淵攬著她的肩膀,昂首聽著遙遠的恭賀之聲,輕笑道:“從今往后,你生辰這一日便稱為‘千秋節(jié)’,與我的萬壽節(jié)相同,上下休沐三日。而我也以為你慶生的名義推行‘取士不問家世’的政令,從明年春闈開始,那些寒門學子更有機會入仕,而他們也會永遠對你感恩戴德。”
在她愣神之際,他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物件:“其實,有件事情我從未同你說過�!�
第239章
我偏要這破鏡重圓
宋晚寧低頭看去,他手心里放著一枚巴掌大小的銅鏡,并不如何精致,不過光可鑒人。
她疑惑不解。
“那年你走之后,我鬼使神差去廟里求了一簽,我問那老和尚下輩子能否和你再見一面�!敝x臨淵攥著銅鏡的手指逐漸鎖緊,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他說中平簽,解曰‘破鏡難圓’�!�
看著那枚銅鏡,久違的酸澀感再次涌上鼻腔。
宋晚寧有了淚意。
那個時候,不管是誰都不會想到他們兩個人還會有今日這般境遇。
連老天爺都不看好。
破鏡難圓。
謝臨淵嗤笑著把鏡子塞到她手里:“我當時就讓人下山買了塊銅鏡,當著那禿驢的面一刀削成兩半,又找銅匠熔了鑄成一塊新的扔他面前,告訴他——我偏要這破鏡重圓�!�
最后四個字擲地有聲,語氣是他平日里發(fā)號施令時一貫的不容置疑。
銅鏡被他焐得有了溫度,而他包裹上來的雙手更是灼熱。
他說:“老禿驢搖著頭嘆我癡,其實不盡然,我不僅癡,還瘋。我認定的事情,哪怕天意阻攔,我也要逆天而行�!�
“就像這秋日里的牡丹,只要我想,它們也能開得正好�!�
確實挺瘋的。
可這么瘋的一個人,這輩子唯一一次違背本能的決定,是提出送她離開。
宋晚寧嘆氣:“算了,都過去了。”
謝臨淵松開她的手,轉(zhuǎn)而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低語:“是啊,都過去了。過去錯了就是錯了,不管因為什么,都是我的錯。但是從今以后我希望提起生辰,你首先想到的是今日的感受,而不是為我以前犯下的錯而傷神�!�
一夜之間,京城各處開遍反季牡丹;史上從未有過的皇后生辰規(guī)格與皇帝齊平;以及那為她贏得民心的政策。
不止是她,這慶國上下所有人都會對這一天永志難忘。
“阿娘!”
清脆的童音從遠處傳來,打斷了二人的纏綿。
宋晚寧尷尬地從謝臨淵懷中退出,扭頭看向廊橋。
緲緲手里捏著一朵碩大的紅色牡丹花,邁著小短腿朝她跑來。
謝臨淵不滿地“哼”了一聲:“我們是正經(jīng)夫妻,怎么搞得像是被捉奸了一樣�!�
“當著孩子的面,收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