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半路上，一個燃燒的樹冠轟然倒塌在他們面前。
幸而侍衛(wèi)們反應(yīng)快，沒有被傷到，但謝臨淵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茫然地看向眼前濃煙與烈火，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平淡又疏離，說的是：“反正我也沒指望你能來救我�！�
一瞬間，尖銳的疼痛從心臟迸發(fā)。
渾身震顫，如墜冰窖。
第269章
不要孩子，�；屎笃桨�
謝臨淵掙開左右侍衛(wèi)的手，緩緩抱著頭跪到地上。
“陛下？”
他對周圍人的問詢和近在咫尺的燃燒聲置若罔聞，只覺頭痛欲裂，潮水般的記憶爭先恐后擠進腦海。
那些或甜蜜或心酸的瞬間，那些懊悔和慶幸，那些笑與淚。
回來了，都回來了。
她說過的話一句疊著一句在耳邊重現(xiàn)。
“因為我心悅王爺�！�
“求求你...求你別丟下我......”
“謝臨淵，你又耍我！”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等下一次曇花開？”
“你為什么還是不肯放過我？”
......
那些聲音一股腦全都響了起來，雜亂無章，分不清先后順序。
最后停在一句“謝臨淵，我們和離吧”。
“不！”
謝臨淵嘶吼著向前撲，整個人失去平衡。
在身體觸及地面的前一刻，又自己伸手撐住了。
侍衛(wèi)們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彎腰試圖去扶，卻見他緩緩站起身，眼神恢復(fù)了往日的凌厲。
哪里還有半分懵懂癡傻的樣子。
“陛...陛下？”
謝臨淵目光淺淺從身旁幾人臉上掃過，未置一詞，邁開腿朝山下奔去。
面上冷靜淡然，實則早已慌得六神無主。
找回記憶的剎那，判斷力和直覺也回到原先的水平。
他在腦中迅速過了一遍失憶后發(fā)生的種種，尤其是和宋晚寧見的最后一面。
她笑著喂他桂花糖，眼神里含著濃郁的不舍和眷戀。
該死的！當時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
那根本不是什么平常的告別，分明是她做好了永別的準備，而他卻傻傻地以為只是一場游戲。
這些時日他到底在干什么？為什么讓她懷著孕還要心力交瘁？為什么眼睜睜看著她獨身一人身赴險境？
他不敢想此刻宋晚寧在經(jīng)歷著什么。
腦子里只剩一個念頭——若這次他還是沒能救下她，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剛到山下，與趕來救火的潛火隊及禁衛(wèi)撞個正著。
眾人看見傳聞中病重又失蹤多時的皇帝，俱是震驚不已。
沒工夫與他們多解釋，謝臨淵直接命令道：“備馬，去京郊大營。”
山上的匆匆一瞥便已知曉情況有多緊急，又是死士又是大火，僅憑宮中這些人手不一定應(yīng)付得來，只有去軍中調(diào)兵才更為保險。
沒有虎符也沒有詔書，這些都無所謂。
他這個人出現(xiàn)，便足以號令三軍。
......
坤寧宮中，距離宋晚寧胎動已經(jīng)過去一個時辰。
孩子仍然沒有生下來，各種湯藥丹丸喂下去都無濟于事，
宮女們端著一盆盆干凈的水進去，又端著一盆盆被染紅的水出來。
她木然地躺著，汗?jié)竦陌l(fā)絲胡亂貼在臉頰上，連呼吸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本以為習慣了那一波波疼痛，可下一次到來時，還是忍不住瑟縮。
耳畔，喊殺聲似乎越來越近了。
“是反賊攻進來了嗎？”宋晚寧發(fā)出微弱氣音。
“娘娘，沒有的事，是御花園走水，潛火隊在救火呢。”為了讓她安心生產(chǎn)，扶風故作輕松地勸道，“就算有叛軍，也過不了禁衛(wèi)這關(guān)，娘娘安心生產(chǎn)便是�！�
穩(wěn)婆也附和著：“是啊娘娘，您現(xiàn)在可不能分心，管他什么事，也不及母子平安重要�！�
又一陣強烈的宮縮。
她的尖叫卡在喉嚨里變成嗚咽。
“娘娘用力��！看見小皇子的頭了！”
兩個穩(wěn)婆合力按壓著宋晚寧的腹部，試圖將孩子生生推出來。
這痛感，竟比之前還要強烈?guī)追帧?br />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正在被撕裂，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身邊人都在喊著，讓她不要閉眼。
她便強撐著眼皮，不讓它們闔上。
可就在某一瞬間，一切都變得很遙遠。劇痛消失了，聲音也消失了，人像飄在了空中，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好像很輕松，又好像很沉重。
眼前一道光亮閃過，再次回到那個夢境——紫藤花架下，謝臨淵抱著個嬰孩，向她揮手。
床畔，穩(wěn)婆和侍女看見宋晚寧眼神渙散，干裂的嘴唇微微顫動，似是有什么事交代。
梨蕊俯下身子將耳朵貼過去，聽了許久也只聽見三個字在重復(fù)。
“謝臨淵�！�
......
謝臨淵帶著五千精兵趕到皇宮時，西夏的死士和肅親王的府兵已經(jīng)打到了乾清宮門前。
原本招架得有些吃力的禁衛(wèi)看見援軍來了，還是陛下親自領(lǐng)陣在前，頃刻間士氣大漲，怒喝著反撲。
前后呈包夾之勢，反賊已無翻身之機。
他無心戀戰(zhàn)，揚鞭沖到向明面前只問道：“皇后呢？”
向明掩下眼中欣喜，迅速回道：“坤寧宮�！�
話音還未落地，謝臨淵便又揚鞭而去。
到了坤寧宮前，把手中染了血的長槍丟給殿前守衛(wèi)，踏進殿門的瞬間雙腿忽然沒來由地發(fā)軟。
踉蹌著撞到了正端著銅盆出來的宮女，一盆鮮紅的血水潑在地上。
血腥氣更濃了，混著草藥的苦，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小宮女抬頭一看，像見了鬼一般癱在地上發(fā)抖，連請安都忘了。
謝臨淵越過她，搖晃著往里去。
寢殿內(nèi)，幾個太醫(yī)跪在屏風前，滿臉擔憂。再往里走，床幃遮蓋得嚴嚴實實，穩(wěn)婆焦急的呼喚聲卻接連向外溢出。
“不能睡！娘娘，千萬不能睡！”
“再撐一會兒，孩子就快出來了！”
他心神大亂，掀開帷幔蹲在床前，看見宋晚寧一動不動躺在錦繡堆里，素白中衣已被汗水浸透，瘦削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穩(wěn)婆和侍女們被嚇了一跳，要起身磕頭。
謝臨淵怒喝道：“愣著干什么？先救皇后！”
“陛下...”陸院判在外面嘆息著開口：“娘娘這幾日心神不定，今日又因驚懼而早產(chǎn)，身子實在是虛弱，無力分娩。臣已經(jīng)用了兩劑猛藥，若還是生不出來，只怕...只怕......”
只怕會母子俱亡。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
“咚”的一聲，謝臨淵雙膝著地，顫抖著抓住宋晚寧冰涼的指尖。
明明被治愈的心疾似又卷土重來，痛不欲生。
他忍不住悶哼一聲，喉間涌上腥甜。
“若是不要孩子，竭盡全力，可否�；屎笃桨�？”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第270章
龍鳳呈祥
“這......”太醫(yī)和穩(wěn)婆都犯了難，誰也不敢貿(mào)然應(yīng)答。
舍子保母，便是將胎兒在腹中肢解，然后逐塊取出，以保全產(chǎn)婦性命。
此法太過極端，若非萬不得已是斷斷不可使用的。
況且，皇后腹中懷著的是皇室血脈，稍有不慎便是株連九族的罪過，豈能輕舉妄動。
見他們遲遲未動，謝臨淵發(fā)了狠，厲聲威脅道：“給朕聽好了，朕只要皇后。保得住皇后算你們大功一件，保不住皇后，你們所有人和外面的反賊一個下場�！�
類似的話，在上次他自己瀕死時宋晚寧便說過，這回太醫(yī)們又領(lǐng)教了一遍。
來不及后悔為什么要進宮當差了，只能搜腸刮肚將這輩子所有的學識和經(jīng)驗都掏出來，努力想個對策保全自己和全族的性命。
穩(wěn)婆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試探著提議道：“陛下...娘娘胎位是正的，只是脫力難產(chǎn)，或許可以讓太醫(yī)施針幫娘娘吊起精神，再試一試呢......”
“那還廢話什么？還不快來？”謝臨淵覺得自己快要被逼瘋。
然而太醫(yī)卻猶豫了：“陛下...男女授受不親，臣...不好入內(nèi)啊......”
他沖出去，一把拎起陸院判的衣領(lǐng)，吼道：“朕說了，全力保下皇后，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連陛下自己都不在意這些，那太醫(yī)也沒有再推脫的必要。
陸院判從隨身的藥箱中取出一包銀針，向里喊道：“下官將要在娘娘三陰交穴與氣海穴施針，分別位于內(nèi)踝尖上三寸和當臍中下一寸半的位置，還請姑姑、嬤嬤準備好�！�
里面的幾人迅速用衣衫和被褥將宋晚寧身體遮蓋好，只露出他說的兩個地方。
謝臨淵帶著陸院判掀開帷幔進去，見他目不斜視，先把了一下脈，然后迅速扎了兩針，針尖捻轉(zhuǎn)，宋晚寧睫毛顫了顫。
“寧兒！”
他呼吸猛地一滯，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執(zhí)拗地一遍遍喊著她的名字，直到她睜開眼，眼神有了焦點。
宋晚寧突然笑了，手臂微微抬起，像是想伸手摸摸他的臉。
“...謝臨淵？”她輕聲呢喃著，像夢囈，“看來我真的是要死了...竟出現(xiàn)幻覺了......”
這話幼稚得不像她，甚至有點好笑。
但謝臨淵笑不出來，一把扯過她的手貼到自己唇下：“不是幻覺，我回來了，真的是我，寧兒...你看看我......”
分不清究竟是她的手在抖，還是他的唇在顫。
肌膚相接，感受到溫熱，宋晚寧眼眶里又覆上濛濛水霧：“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認出來了。
眼前的不是那個小傻子，是他。
原原本本的他。
“別說傻話，不是說過我們要白頭到老嗎？宋晚寧，你不許食言！”謝臨淵將她汗?jié)竦念~發(fā)別到耳后，喉結(jié)滾動，怎么也裝不出輕描淡寫的語氣。
宋晚寧虛虛地笑道：“可是你...也騙過我許多回......”
破碎的笑意還未成型就被劇痛碾碎。
她整個身子弓起來，手上指甲深深刺進他掌心。
謝臨淵卻握得更緊，順勢靠到床頭將人攬在懷中，突然發(fā)覺她單薄得可怕：“是...是我不好，等你好了，怎么懲罰我都可以，都隨你......”
懷中人忽然劇烈痙攣起來，冷汗浸透的中衣貼在他臂彎，涼得驚心。
穩(wěn)婆驚呼：“頭出來了！娘娘再使把勁！”
“啊——”
窗外風雪驟急，蓋不住寢殿內(nèi)哭喊聲。
“出來了！是個小皇子！”
微弱的啼哭聲中，宋晚寧緩緩癱軟在謝臨淵懷里，閉著眼氣若游絲。
他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又聽穩(wěn)婆驚叫：“還有一個！娘娘再使點勁！”
“參湯！拿參湯來！”太醫(yī)朝外喊道。
梨蕊端著參湯，瓷勺顫顫巍巍，怎么也撬不開宋晚寧牙關(guān)，湯水沿著唇角淌下。
謝臨淵突然奪過藥碗含了一口，捏住她下巴渡進去。
苦味在唇舌間蔓延，宋晚寧眼皮終于動了動。
“疼...”她看著他，喉間溢出破碎的呻吟。
此時的她，不像金鑾殿上執(zhí)掌大權(quán)的皇后，只像尋常人家向夫君盡情撒嬌的愛妻。
謝臨淵看著她仍舊隆起的小腹，皮膚薄得能看見青紫的血管，絲毫感覺不出一點為人父的喜悅，反而覺得恐懼。
戰(zhàn)場上那些碎裂的肢體，牢獄中那些千奇百怪的傷口，都沒讓他這般膽寒過。
“對不起，對不起�！彼еf話間上下牙都在打顫，“以后不要孩子了，再也不要了......”
宋晚寧嘴唇勾了勾，卻只發(fā)出微弱的氣音。
過了子時，第二個孩子才終于落地，是個公主。
嬤嬤們喜滋滋地將兩個襁褓中嬰兒抱到謝臨淵面前，賀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龍鳳呈祥是大吉之兆，是上天庇佑我大慶！”
他看都懶得看一眼，只緊緊摟著宋晚寧，下巴蹭著她濕透的發(fā)頂，一刻也不肯松開。
“謝臨淵�！�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