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個男的，聲音挺好聽，像個主播。

    ruby笑，“我剛想說今天沒化妝，能不能申請不開視頻，小郁總您就先說了，真是萬分感謝，參加會議的還有這次負(fù)責(zé)這個項目的同事沈枝意，枝意跟大家打個招呼�！�

    沈枝意禮貌地全都問候了一圈，說很榮幸能負(fù)責(zé)這個項目，又說希望之后能合作愉快、多多指教。

    蟬知那邊兒的人除了ruby嘴里的小郁總之外，還有三個人，一男兩女，都是文案組的。

    會議室一共六個人，她算著這場會不會這么快結(jié)束，本打算找個臺階坐下，結(jié)果曹征從屋里出來抽煙，她耳朵里塞著耳機，又隨時要‘嗯’、‘是的’、‘好的’回應(yīng)電話那頭，只好默默后退，鉆進了后方敞開的雜物間。

    那小郁總耳尖，問，“有人在外面是嗎？”

    沈枝意有些尷尬，“是的�！�

    小郁總笑，“真是抱歉，這會開得突然，沒提前通知，耽誤大家時間了，大家不用太嚴(yán)肅，項目結(jié)束前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要共事，隨意就好。”

    他這話說完，他同事就立馬說是的，大家和諧相處，有啥直接溝通，就比如這次企劃他們這邊的想法是吧啦吧啦吧啦，一長串要求就跟過年的鞭炮似的，壓根不知道尾在哪兒，響個沒完沒了，放在古代寫在竹簡里，都得用完一整片竹林的竹子。

    她起初聽得認(rèn)真，還打開手機備忘錄記，但記著記著就發(fā)現(xiàn)壓根沒這個必要。

    蟬知的男工作人員說，這次畫風(fēng)希望能夠精致點兒，就跟國外的少女漫畫畫風(fēng)類似就行，畢竟他們后臺數(shù)據(jù)顯示女性讀者居多，又都偏年輕化，賽車這主題聽著就青春洋溢，而且還有現(xiàn)成的人可當(dāng)作主角，偶像化的塑造更吸睛。

    蟬知的女工作人員A就反駁，這不符合他們的定位，他們走的是認(rèn)真科普路線，服務(wù)的都是想認(rèn)真獲取知識的人，風(fēng)格早就成型，乍一從認(rèn)真嚴(yán)肅的科普類轉(zhuǎn)變?yōu)樯倥���，量極有可能慘淡。

    等A說完，女工作人員B又急忙說她覺得吧啦吧啦吧啦。

    沈枝意默默停下打字，發(fā)現(xiàn)這原來是個傾聽會，真就如小蘇姐所說，壓根不需要有什么自己的想法，甲方想法已經(jīng)足夠多，她只需要當(dāng)個捧哏，用語氣詞表示自己還在線沒有掛機。

    注意力默默飄向門外，張正梅種了很多花草，正對著房門的不知是月季還是玫瑰，正開得燦爛，院子里亮著昏黃的小燈，花瓣是黑色的。

    黃光、黑色，所以花應(yīng)該是紅色的。

    她抬手，百無聊賴地比了個照相機的手勢，用正方形把花定格在中間，這種照相機是最環(huán)保的，不需要電也不需要錢，只需要手指動動就能用眼睛捕捉最高清的春景圖。

    咔擦——

    她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同時動了下，畫面里的花卻忽然被遮擋。

    黑色褲子和白色衛(wèi)衣出現(xiàn)在了正中間。

    沈枝意的手停住，耳機里的ruby在這個時候cue她，“枝意，你怎么看？”

    “我覺得——”話說出口的時候，擋住光源的人已經(jīng)看了過來，他手里也拿著手機，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似乎沒想到她這么大了還會玩手動拍照的幼稚游戲，但也沒讓開，就這么站在那兒擋著她的畫面，略微偏頭，比起詢問更像是明知故問，表情類似于需要我走開讓給你拍？

    她聲音應(yīng)付著工作，說，“都挺好的，大家的想法都很不錯，我會好好參考。”

    眼睛卻看著周柏野，試圖用手指著手機讓他明白自己剛才只是為了打發(fā)時間。

    但周柏野卻好像會錯意，直接朝屋里進來。

    “？”

    沈枝意聲音卡殼。

    蟬知的人對她說，“那之后就要麻煩你多多費心啦，這次原型就按照周柏野來吧，周柏野你知道嗎？”

    有些滑稽。

    耳機里念著的名字變成了眼前站著的人。

    他揚眉，用口型問她，“怎么了？”

    “我知道，”沈枝意艱難對電話那頭說，“我看過他的比賽和現(xiàn)場。”

    要被當(dāng)作原型的人沒骨頭似的靠在墻上看著她。

    沈枝意原本很想問他干嘛要進來，這么大的別墅難道只有這個門是開著的嗎，但很快她聽見院子里張正梅和曹征說話的聲音就明白了緣由。

    張正梅問曹征，“你怎么不進去？”

    曹征笑著拖長嗓音說，“我怕他尷尬。”

    張正梅明顯不贊同，“怎么會，孩子都這么大了，早就懂事了，你別老提醒自己，自然點兒，你跟梓豪不就相處挺好嗎�！�

    曹征嘆氣，“梓豪跟柏野能一樣嗎……”

    話題中心的人神色如常，雜物間的燈沒開，只有屋外那盞照明的小黃燈亮著，光鬼鬼祟祟地鉆進來，偷偷摸摸地照在他身上。

    沈枝意壓低聲音對耳機那頭蟬知的人夸贊周柏野的話附和說是。

    ——新銳賽車手、粉絲很多、長得很帥、性格很酷、家境富裕，上輩子大概做了很多好事，所以這輩子buff開這么足。

    一通彩虹屁的最后，又有些遺憾地補充，“就是私生活好像很亂，到時候內(nèi)容上我們會避免這方面�！�

    沈枝意擔(dān)心耳機隔音差，話都被他直接聽見。

    哪知道外面的談話比耳機里的更為勁爆。

    “我當(dāng)初是接送他上下學(xué)那么久，當(dāng)初他也是一直喊我曹叔叔，現(xiàn)在我們結(jié)婚，你說孩子心里能舒服嗎？”

    “……都這么久過去了，之前他不也見都不愿意見你嗎，現(xiàn)在能在一個桌上吃飯，就說明已經(jīng)接受了�！�

    “我也愿意這么想，比起梓豪，我更難面對柏野，每回見到他總覺得心里愧疚�！�

    “別這么說，你又沒做錯什么，感情上的事哪有什么對錯�！�

    沈枝意被動聽完，耳機里頭蟬知的小郁總已經(jīng)退出了會議，只剩下三個跟ruby關(guān)系不錯的工作人員，在跟ruby聊著八卦，說著前陣子狗仔拍到的周柏野和宋薔車震的瓜，又說賽車手玩得能有多干凈，有錢又追求刺激，還能玩純情跟人在車上純聊天？也就是他們，不然跟某小寒一樣發(fā)個八卦的擦邊動漫圖，不天天熱搜站崗？

    幾人都在跟著笑。

    沈枝意呼吸變得很輕，在這間狹小的屋子里，那雙漆黑的眸在昏暗光線中筆直看著她的眼睛。

    “枝意？還在線嗎？”

    “可能信號不好，要不然今天就到這兒？時間也不早了，明天還上班呢，別耽誤你們的時間�！�

    “行行行，那下了，等明天再群里詳聊一下方案�！�

    “好�！�

    啪嗒幾聲。

    ruby和蟬知的幾個工作人員都下了線。

    線上會議里只剩下沈枝意一個人的頭像亮著，麥克風(fēng)的小標(biāo)識也亮著，里面代表聲量的橫線一格、兩格，故障一般循環(huán)跳動。

    是呼吸聲。

    沈枝意貼著墻面。

    三個人的距離。

    戴著美瞳的眼睛不再有視力模糊的困擾。

    于是更加清晰地看見他下眼瞼如蝴蝶翅膀一般的睫毛陰影。

    他看著她，手里拎著明一陣滅一陣的手機，手指晃動，手機也跟著晃動，地上的影子也晃，唯獨他的目光不晃。

    沈枝意沒來由地攥緊手機，心虛讓她說不出質(zhì)疑的話，尷尬也讓她無法率先挪開視線，否則對視就因為她的躲閃而變得不再清白。

    直到周柏野伸手，手機丟進了衛(wèi)衣口袋里，食指和拇指卻成了直角，兩邊匯合，不久前沈枝意手里的照相機來到了他手里。

    他懶散靠在墻面上，將沈枝意框在了照相機中間。

    “注意點兒啊�！�

    他打破寂靜，聲音懶洋洋的對她說，“你的罪證被我捉住了�！�

    第6章

    “喵——”

    虎虎不知從哪兒躥過來，避開光源鉆進房間，高高豎起自己的尾巴，貼著墻角躥到周柏野旁邊，它明明是周梓豪養(yǎng)大的，卻對周柏野百般諂媚。

    “虎虎，過來�！�

    周梓豪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口，手里拿著一根逗貓棒，虎虎聽見自己的名字卻緩緩在周柏野腳邊趴下，露出肚皮看著周梓豪。

    周梓豪看了它會兒，又看向沈枝意，問她，“忙完了嗎？”

    “剛忙完，阿香呢？”

    “寫作業(yè)去了，我媽還問你要不要吃甜品，你還吃得下嗎？”

    “吃不下了，謝謝阿姨�！鄙蛑σ庹f著發(fā)現(xiàn)另一個人被排除在對話外。

    周梓豪‘嗯’了一聲，這才問對面蹲著用手機逗虎虎的周柏野，“你這次在綏北待多久？”

    周柏野說，“看我心情�！�

    周梓豪又說，“我以為你今天不會過來。”

    周柏野笑了聲，“我也這么以為�！�

    這句式他之前用過。

    賽車場上送沈枝意回來的時候，說的那句我也一樣。

    這時候沈枝意才發(fā)現(xiàn)他那話并沒有任何含義，僅僅只是習(xí)慣使然。

    懶得動腦筋想著該怎么回應(yīng)，索性把敷衍寫在了臉上，奈何中華文化博大精深，簡短幾個字拼湊起來又經(jīng)過語調(diào)的潤色，就讓敷衍都成了讓人多想的曖昧。

    周梓豪揉了揉酸脹的脖子，問周柏野，“沒約盧彥他們吃頓飯？你走后他們可變化不小，結(jié)婚的結(jié)婚、改行的改行，黃祺還開了間酒吧，要是知道你回來，肯定會約你過去坐坐�！�

    周梓豪說的這些朋友沈枝意都見過，據(jù)周梓豪所說是他還小的時候就認(rèn)識了，算發(fā)小。

    盧彥和黃祺年紀(jì)都比周梓豪要大點兒，一個大三歲、一個大五歲，平時一塊兒相處卻沒有哥哥弟弟的照顧感，反倒更像是損友，只要坐下玩笑就開個不停，盧老板、黃總、周校草這樣的稱呼以惡心彼此為樂，關(guān)系是真好。

    周柏野卻像是沒想起來他說的這些人都誰，隔了會兒才說，“再說吧。”

    回家的路上，周梓豪始終沉默，途徑好幾個紅綠燈都一言不發(fā)。

    他手機連著車?yán)锼{(lán)牙，盧彥打來電話，“梓豪，我在新聞上看見你哥回綏北比賽了，他真回來了？”

    “你怎么不直接聯(lián)系他？”周梓豪冷淡的回應(yīng)讓電話那頭的盧彥和身邊的沈枝意都感到意外。

    沈枝意朝他看了一眼，窗外路燈一盞盞擦過，他表情冷淡厭倦。

    沈枝意微愣。

    盧彥便笑了，“發(fā)消息沒回我這不才來求助你嗎，你幫我約他一起到黃祺酒吧坐坐？”

    “再說吧，”周梓豪說，“我?guī)湍戕D(zhuǎn)達，但我最近沒空�！�

    盧彥這人粗線條，聽見這話也沒心沒肺地說聲好，然后匆匆就掛了電話。

    沈枝意看著前面亮著的紅燈。

    周梓豪問她，“你們剛才在里面聊什么了？”

    “我耳機隔音不好，電話會議里提到他可能被聽見了，僅此而已�！�

    最開始的時候，周梓豪第一次對她問周柏野的事情，她那時想周梓豪可能是不開心她和他哥走得近，這種不開心基于男女獨處作為男友的微妙情緒，但現(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

    周梓豪所有的在意都像是小學(xué)生看見屬于自己的朋友被搶后的鬧情緒，他在意的不是她和周柏野獨處，而是她作為他女朋友，卻和他關(guān)系冷淡的哥哥談笑風(fēng)生。

    “他或許跟你想的不太一樣，”周梓豪目視前方，沒再打官腔，非常直白地說，“他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周柏野是個什么樣的人？

    百度只羅列他的榮耀，不評判他的為人。

    ，愛他的為他沖鋒陷陣，不愛他的說他擾亂賽車圈風(fēng)氣，運氣大于實力。

    沈枝意在網(wǎng)上把他的名字搜了好幾頁，最后在紙上寫下待定兩個字。

    林曉秋看她神色倦倦，問她要不要喝咖啡。

    兩人就到樓下咖啡店一人買了杯拿鐵，外面春光正好，位于市中心的大樓享受綏北最繁華的景色，不遠(yuǎn)處就是大型公園，后面十幾萬一平的樓盤倒映著正午耀眼的光，穿著漂亮的網(wǎng)紅帶著攝影團隊和裝衣服的行李箱到處取景拍照。

    沈枝意和林曉秋等咖啡的功夫已經(jīng)看見好幾位綏北當(dāng)?shù)氐闹�名網(wǎng)紅。

    林曉秋說，“人和人的差距就是這個時間我們在當(dāng)牛馬，她們在當(dāng)美女。”

    沈枝意笑，“知足吧，沒看技術(shù)部那邊忙的午餐都沒時間吃？我上廁所的時候碰見技術(shù)部剛來的實習(xí)生妹妹，她一臉痛苦地問我加班是常態(tài)還是偶然事件，我都不忍心跟她說技術(shù)部不加班才是偶然事件�！�

    “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只剩下因為工作太忙，我媽都不給我介紹對象了，說我在銀行上班的表哥都沒我這么忙！”說到這兒，林曉秋忽然想起沈枝意男朋友就是銀行的，“你最近加班這么頻繁，你男朋友沒說什么了？”

    “沒啊，他很少在意這些，他自己工作也忙。”

    “你男朋友還挺識大體，我記得去年他生日你加班沒時間陪他過，他還在公司樓下自己拿著蛋糕等你，當(dāng)時ruby都羨慕了，我記得她還跟你說讓你跟你男朋友好好談是不是，說這樣的男人市面上難找，哎你知道嗎，我這段時間從別人那兒聽了個八卦，說ruby和市場部總監(jiān)有一腿，哇靠，那男的可是有老婆的！”

    工作時間出來摸魚，無論聊什么，最后話題要么是罵公司，要么是聊同事八卦。

    林曉秋說著說著，發(fā)現(xiàn)沈枝意在看手機，沒聽她說話，有些不滿地喊她，“這位美女，你在干嘛？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們ruby姐。”

    “在看日期——”沈枝意有些茫然地抬頭，看著林曉秋，說，“今天是我男朋友生日？”

    “……你問我？”林曉秋手指著自己，一頭問號，“我確定他是你男朋友？”

    今天真是周梓豪生日。

    但他沒有任何提醒，仿佛今天只是最尋常的一天，早上出門的時候跟往常一樣提醒她記得好好吃飯。

    沈枝意沉默片刻，給周梓豪發(fā)消息：【你今天加班嗎？】

    周梓豪回：【估計要，最近挺忙，怎么了？】

    這時沈枝意也就確定，他大概率自己都忘了今天是他生日。

    她抿唇，回復(fù)：【沒事，我今天也沒這么早下班，你如果先到家，記得遛多比。】

    周梓豪回了個表情包，又說：【好，你加班太晚的話記得自己吃晚飯�！�

    “你男朋友還是這么體貼，”林曉秋瞥了一眼沈枝意和周梓豪的對話，又看沈枝意表情有些奇怪，問她，“你怎么這個表情？”

    “如果——”

    沈枝意目光還停留在周梓豪發(fā)的那個表情包上。

    一只黑色小貓悲傷到扭曲拼命掉眼淚的動圖。

    她之前沒看周梓豪發(fā)過。

    她語氣盡量委婉，像傾訴別人的事情，問林曉秋，“一個人忽然開始買之前沒買過的東西、用之前沒用過的圖，這說明什么？”

    可惜沈枝意功力還沒修到家。

    如果是ruby在場，詢問感情事情，會先轉(zhuǎn)移話題，提些公司其他人的八卦，在順其自然地在八卦中穿插自己想問的東西，顯得不過是她從別人事件中產(chǎn)生的困惑或得到的感悟。

    至少林曉秋立馬就聽出沈枝意口中的‘一個人’大概率是她男朋友，感情問題不好處理，勸和勸分都不合適，尤其是她跟沈枝意雖然關(guān)系不錯，但也只是比起尋常同事要關(guān)系更好些，還不到能給情感建議的地步，她想了想，才對沈枝意說，“可能是工作原因接觸到新的朋友？我之前跟新的甲方合作，也會因為工作頻繁聯(lián)系的原因，沾上些對方的口癖�！�

    手中的震動鈴嗡嗡作響。

    林曉秋急忙說自己去拿。

    沈枝意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盯著那個小貓看了好一會兒，才點開周梓豪的朋友圈。

    非常干凈，一條內(nèi)容都沒有，只有一道橫線。

    上面寫著：

    ——朋友僅展示最近半年的朋友圈——

    她準(zhǔn)備退出去的時候，忽然注意到，周梓豪朋友圈背景圖換了。

    之前是她伸手摸多比的照片，現(xiàn)在換成了一張風(fēng)景照。

    周梓豪見她許久沒回，問她：【很忙嗎？】

    他頭像沒變，還是多比曬太陽的照片。

    沈枝意：【嗯，很忙。】

    周梓豪：【好，那你先忙，我也工作去了�！�

    沈枝意沒再回復(fù)。

    晚上八點，辦公室的人陸續(xù)都起身準(zhǔn)備下班，沈枝意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