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伴著淅淅瀝瀝的雨聲終于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起來時，徐嬸嬸在廚房準(zhǔn)備午飯，奶奶去了喂雞，爺爺在書房戴著老花鏡品茶看三國。回廊木柱上的油漆有些斑駁，天井的大瓷缸里養(yǎng)的金魚已經(jīng)不知道是多少代的了，屋檐上還在滴答滴答地落著昨夜殘存的雨水。這個經(jīng)過歲月沉淀的老房子仿佛有著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呼吸，象個安然坐在藤椅中回想往事的老人，充滿安詳?shù)奈兜馈?br />
輕眉坐在后院的石階上，臺階有點(diǎn)涼，邊角的位置布著青苔，雨水打過還是濕漉漉的。潮濕的空氣里氤氳著丁香花的香味。院子角那株丁香有很多年了，現(xiàn)在有4，5米高，正是開花的時候，紫鄢鄢地一片，開得極是熱鬧，如紫霧蒸騰般，被昨夜雨水摧殘過，樹下的泥地上也是滿地殘香。
海子就埋在那里。她嘆息，海子。神思恍惚間好象看見海子向她小跑過來，獻(xiàn)殷勤地半伸著舌頭哈著粗氣，小風(fēng)吹著他毛發(fā)和長耳朵向后飛起，尾巴得意地?fù)P得很高，她仿佛能聞到它身上臭臭的但不讓人討厭的體味。海子哥。她微笑著輕喃。
有什么東西是恒久不變的？父親她沒有記憶，母親的印象也日趨模糊，連海子都在丁香樹下化為幾條枯骨。葉輕眉十幾年的生命里擁有的是什么？爺爺奶奶的愛，叔叔的關(guān)懷。她心里一痛，叔叔。
不想了，就象爺爺說的有時候邁不過去的其實(shí)只是個小坎。從小一顆心就是漂泊的，一有人對自己好就充滿依賴。但是除了自己之外究竟有誰能依靠？爺爺奶奶終有歸去那天，不可能一直陪伴自己。叔叔……他始終要結(jié)婚，他有他的未來。自己的那個癡念永遠(yuǎn)不可以給人知道，既如此，還去想什么？他有他的人生，那么她也一樣有她的將來。
于鴻辰說的也對，她已經(jīng)長大了，她應(yīng)該獨(dú)立。她應(yīng)該放下那些禁忌的茍且的心思，放他走開。
旁邊有人靜靜坐下，不用回頭她已經(jīng)知道是誰，熟悉的腳步熟悉的氣息。
“逃學(xué)�！彼囊粽{(diào)不象是質(zhì)問倒象是陳述事實(shí)。
她沒作聲。天灰灰的，淡淡的風(fēng)順著屋檐刮進(jìn)來夾著些雨粉，還有丁香的味道。
“很香�！彼氩[著眼細(xì)細(xì)地品味余韻。
他也沒出聲，只是用力地嗅了嗅。
靜默了好一會，她仍舊閉著眼睛問道：“叔叔你知不知道丁香花的故事？”
他好象有點(diǎn)印象，其中還有首詩什么的，不大記得了。
她也沒等他回答，接著說道：“有個女孩子喜歡上了一個進(jìn)京趕考的書生，但是沒有辦法在一起。后來相思成病，郁郁而終。她死了之后墳邊就長了很多丁香樹開了很多丁香花�！鳖D一頓又慢慢念道：“丁香花，百頭，千頭，萬頭。她到死都在想著要白頭�！�
他心中一悸，轉(zhuǎn)頭看住她。
她忽然笑起來，笑得極是嫵媚�！疤珣n傷的故事太憂傷的花，我不喜歡�！闭f著站起來，作勢踢他：“起來我們吃飯去，奶奶等下要叫了。我早餐沒吃，現(xiàn)在快餓死了�！�
傍晚又開始下雨，高速公路上車輛很少，一路暢順。葉慎暉望向車窗外，雨不大卻密，車輪輾過，飛濺起幾滴水花，高速公路兩邊的燈在車急速劃過時變成一道光影，不斷續(xù)地向后倒去。他昨天還在北京，接到電話后半天的時間里處理了重要的事情，其他的只能丟給別人，今天一早飛機(jī)趕回。他很想問她為什么會逃學(xué)為什么會自己跑回海陽，幾次話到嘴邊又吞回去。
現(xiàn)在她就在他旁邊，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車窗那頭，凝目望向窗外。如老僧入定般，半個多小時了還是這個姿勢。曾幾何時她還偎在他身旁笑靨如花，現(xiàn)在坐在他旁邊卻是咫尺天涯。她瘦削得仿佛一陣風(fēng)都能卷走，臉色蒼白如紙，連眼神都是飄忽的，好象已經(jīng)魂消魄殞，只有個軀殼存在。他知道是因?yàn)檫@一年多來他刻意的疏離與冷淡傷害了她，她一直都是信賴他倚賴他的，他用自己顫抖的手把她推遠(yuǎn)。
他是成年人，明白世界有很多禁忌的東西不能逾越，他不能任性地放開私欲。他規(guī)避著，掩飾著，掙扎著。他的苦心她一定無法知曉不能理解，他不怨，可是她這樣的冷漠疏離，讓他一顆心怎么才能安穩(wěn)？
他伸出手想握住她的，然后被蛇咬般收回去，捏握成團(tuán)。指甲掐住肉，生疼，可是比不上絞疼的心。
小眉，難道要叔叔告訴你叔叔很混帳，叔叔喜歡上了你，叔叔愛你，叔叔想和你在一起？難道要告訴你叔叔每一天每一分都想見你，但是又害怕見到你？難道要告訴你叔叔沒有不在乎你，叔叔每天都和你們班主任還有劉阿姨通電話問你的情況？難道要告訴你叔叔經(jīng)常在樓下看著陽臺只為了能偷偷地放肆看你一眼？
葉輕眉，葉輕眉，你為什么要姓葉！他心里嘶吼著。雙手越捏越緊，可是再緊也舒解不了徹骨的悲憤與慟殤。
他的世界快沒有她了，他把她推開那么遠(yuǎn)，情愿自己獨(dú)自墮入千丈深淵。他只能悄悄看她一眼，懷著卑微的心重回阿鼻地獄。
葉輕眉，你知不知道，叔叔放棄了你也等于放棄了我自己？
離岸，歸航
高中時代終于結(jié)束了。
返校的那天可以說是群情洶涌，才分開沒幾天感覺大家很多年沒見一般，走到哪里都是笑容和歡呼。就連吵過架的女生，打過架的男生都是相視一笑泯恩仇。輕眉唇齒眉眼都蕩漾著喜悅，終于長大了，終于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一個里程的結(jié)束代表新的里程即將開始。
拿到畢業(yè)證輕眉又回到新港，每日里忙著陪爺爺淋花澆菜釣魚，在廚房里給奶奶徐嬸嬸添亂。叔叔說安排時間陪她去旅游，她微笑拒絕。上次從新港離開時她已經(jīng)決定要放開他放開自己的執(zhí)念，即使是以埋葬半個自己做代價，即使要經(jīng)過割裂的痛苦過程，她也一定要堅(jiān)強(qiáng)地做到。
她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她盡量象以前那樣保持電話，每一次見到他她都竭力扮演好小侄女的角色，她甚至還主動和他討論對比陳然和洋洋，最后的結(jié)論是她喜歡陳然姐姐多一些。雖然叔叔一直怒目瞪著，好象要沖過來掐死她，但是似乎做侄女的這樣說沒什么不妥啊，或者他太喜歡那個洋洋了吧，她自省之后又自責(zé)自己太過多嘴。
在新港混吃等死了一段日子，何心眉打電話給她問她在哪里，約她一起去旅游。她想去川西，她仰慕那里的山河湖水已久，她想親眼看看那邊的風(fēng)土習(xí)俗。何心眉一聽就哀叫：”打死也不去，窮山惡水的有什么好玩的！”
她能想象何心眉在電話那邊張牙舞爪的樣子，不由輕笑：“那你說去哪？”
“不如和我一起去香港吧�！�
她皺眉，“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難道去看金紫荊廣場？還不如去看天安門�！�
“去購物啊�！蹦沁叞г沟卣f。
“窮人，沒錢�！�
“你和我叫窮！”吼的聲音快把耳膜震破了，輕眉把電話移開一點(diǎn)�！拔夷チ艘粋�暑假，我媽終于答應(yīng)買個手提電腦了，那邊很便宜啊，省下來的錢夠我們玩的了，說不準(zhǔn)還能買點(diǎn)化妝品什么的。輕眉，你就答應(yīng)我，和我一起去吧�！�
她無語。
“最多回來還剩下有錢我陪你去九寨�！�
明知道何心眉不可能還會剩下錢回家，說不準(zhǔn)半路還要問她借錢，但她也只有點(diǎn)頭。到了之后她懊悔不迭，香港真的沒什么好玩的，那時迪士尼還沒有興建，海洋公園和內(nèi)地很多大公園海洋館相差無幾，太平山也是乏善可陳。她倒是想去離島，不過旅行團(tuán)的線路上沒這一項(xiàng)。結(jié)果白天趕鴨子一樣跑景點(diǎn)晚上整隊(duì)人馬殺將出去購物，才三天時間她腳都有些水腫，看著何心眉激情四溢干勁沖天，她又不好掃興。
什么時候才熬到頭？站在酒店大堂等何心眉的時候她深深呼出口長氣，覺得雙腳快不是自己的了，然后看見個熟悉的人大步走向她們。
氣才呼出一半頓時噎住，她直覺想往何心眉身后躲。那個人早已看到她們，大踏步向前一把箝握住她的手腕。
“叔叔？”手腕好疼，不過不敢叫�！澳阍趺磥砹耍俊�
“我再不來你就長翅膀飛了�！比~慎暉緊抿著嘴，眼中盡是陰鷙之色，再也不多說一句，只把她往門外拖。何心眉和周圍的人一樣張大嘴巴反應(yīng)不過來。
“你放手！”她拍打他的手，他不理�！胺攀郑性捄煤弥v�！彼秃�。
酒店門口剛好有部出租下客，他把她往里面推，她掙扎著要出來，他把她又推回去。后面何心眉追出來大聲喊著：“快出發(fā)了，你們?nèi)ツ模俊?br />
“半島�！彼鹨宦�，人已經(jīng)上了車。
一路他不出聲，眼睛瞪著前面，輕眉眼皮直跳，隱隱約約覺得大事不妙，連話都不敢問半句。車到半島酒店，她往里面退，拒絕下車，他站在車外半伏著身子盯著她，咬牙切齒地輕聲道：“出來。”
她沒有見過他這般的兇狠模樣，心里一寒，乖乖的出去。
他箝著她的手，緊得仿佛他一放手她就要轉(zhuǎn)身跑掉。
進(jìn)了酒店房間，他一把把她推進(jìn)沙發(fā)。她起來還沒站穩(wěn)，他拿出外套內(nèi)袋的東西劈頭蓋臉地朝她扔過來。兩張紙，一張不受力，在她鼻尖前半尺處往下飄，落在她腳邊。她腦中嗡一聲炸開。雖然她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是沒有想到是這個時間這種情景。一陣慌亂。
“這是什么？”他陰沉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