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追一追？正牌男友可去追了。”蕭正霖試探著揶揄。
霍邵澎懶得回答這種問題，八風不動，又喝了一口酒。
可是……
“她就是被Gina搞得當著所有同事面跳游泳池那個啊，我早就認出來了�！�
“真假？有幾成�。俊�
“真過珍珠啊，今日下午的事，照片都拍了。”
場子里安排了管弦樂隊，一曲終了，短得不能再短的空隙，幾句話模模糊糊，挑起聽覺的敏銳。
蕭正霖也聽到了，但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主語是誰，還興致勃勃地談起里面另一位主角。
“說起Gina我想起來了，索女來噶（很性感），你還沒見過她吧？求了好幾次讓我?guī)е�，既然動凡心了，要不撒撒網(wǎng)？不吃虧的。”
霍邵澎眸色沉靜低垂，沒有落點地放在某處，望著像片闃寂的深淵。
他想的根本不是這件事，也完全不關(guān)心Gina是誰。
過不到十秒，他放下酒杯起身，撂下句：“走先了�！�
“��？甘早？”蕭正霖還沒收起把霍邵澎拉下水的玩心，人就退場了。
真沒意思。
-
虞寶意以為臺風過境的影響力當真這么持久。
不然怎么感覺室外空氣的陰濕潮冷，在一寸一寸入侵骨頭縫呢。
她走在人行橫道上，又累又冷，每步腳后跟都掛了鉛石一樣。
最后，虞寶意在沒有任何標志物的某處就地蹲下，蔥蘢茂盛的綠灌木疏于修剪，凸出些，葉片和枝椏輕剮過手臂皮膚，一點點刺痛，傳遞到心臟，隱隱揪著疼。
等額頭貼住小臂，她才發(fā)覺，自己體溫可能有點高了。
能不高嗎？
碰到這種事情，離開后，還和追上來的男友大吵一架。不過追根溯源，大概率是她跳游泳池的壯舉惹到病毒了。
真得去大嶼山拜拜大佛。
去晦氣為一，再問問姻緣吧。
這段感情，她已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無力感同時也是矛盾真正爆發(fā)的點，來自沈景程剛剛問她：“我為你妥協(xié)過多少？你不能有一次理解我一下嗎？”
可她明明也在妥協(xié)。
那根緊繃的弦，徹底斷掉。
“我這不是為了你嗎？！”提到關(guān)知荷，沈景程仿佛抓到什么救命稻草，“Bowie，伯母對我什么態(tài)度你一直知道的，我不想再被她看不起了，我想和你有未來啊�！�
虞寶意沒說完的話，是有次沈景程母親消化道穿孔進急救室，可親生兒子因為工作不在香港，又不好意思麻煩朋友同事，電話打到她這來，求她想想辦法。
她和家里人說完，關(guān)知荷主動承擔醫(yī)藥費，還雇了兩位護工二十四小時看護照顧，也提了禮品多次探望。除了關(guān)心，沒講任何落面子的話。
可后來虞寶意多次相勸，沈景程卻沒有登門道謝。
理由是等他做出成績，有了底氣再去看望關(guān)知荷，順帶提親。
關(guān)知荷知道后，對沈景程本人沒做任何點評，只說，她幫的是沈景程的母親，單親媽媽一個人帶大孩子，不容易。
虞寶意也不再逼他，可始終覺得，他做得有失周到。
而沈景程卻當這些事通通都沒發(fā)生過，吵架時，正大光明抹殺她的妥協(xié)，還美曰其名，我做一切都是為了你。
“如果最后我和你沒有未來，不是因為Mommy�！�
虞寶意咬字狠重，可胸前急促的起伏出賣了她，強抑的冷靜。
“是因為你，永遠自以為是。”
說完，她轉(zhuǎn)身離開。
沈景程沒有追。
吵完沒走多遠，她就身體不適中途蹲下了，還差點甩鍋給臺風過境。
可是，老天爺仿佛故意打她的臉。
某個不經(jīng)意時刻，微小的雨珠找準落點摔在手臂，觸感如蚊子下腳，她誤以為錯覺，但下一秒，細細密密的雨絲就緊隨而至。
除開她穿裙子裸露的肌膚，更明顯是雨點滲進本就半濕的長發(fā)里，又順著空隙滑落頸后，清涼酥癢。
她的脖子比普通人敏感，一些些異樣，身體都能如觸電般顫栗。
虞寶意摸到頸后拂了一記，兩掌撐著膝蓋，稍一借力，人就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卣酒饋砹恕?br />
她左右張望，想先找個躲雨的地方，再喊哥哥來接自己，或者等公交。
目光一轉(zhuǎn)，又看到一個有檐頂凸出的公交站臺，和那晚一模一樣，空無一人。
她嘆了口氣，朝那個方向走去。
腳步四平八穩(wěn)，但腦袋低著。
盡管如此，仍能通過背影看出她身段的雅正，雨下也仿若一株優(yōu)雅的白色百合，沐著濕潤的月光。
不到五步。
月光被打散。
虞寶意盯著鞋尖，誤以為只是身后路過的一臺車。
可車燈自后往前，照亮她腳邊雨絲的形狀，如河流般淌過來，直至沒過她的身體、頭頂，全部。
再錯過。
一臺黑車進入余光，停下。
虞寶意似有所感，側(cè)眸，正對上剛開始勻速下落的車窗。
霍邵澎一向不喜歡車窗完全打開，落到僅剩三分之一，司機便主動按停。
以虞寶意的視角看去，半遮半掩，身體對危險人物的敏感瘋狂叫囂，警鈴大作。
街燈的光芒映入車窗框沿，再模糊成幾乎捕捉不到的散光打在他臉上，像一副畫報。
實在是那人的輪廓過于優(yōu)越，臉部線條硬朗緊致，五官周正立體。那樣端方地坐在車內(nèi)，自是凌厲，距離感不斷敲打著人心。
霍邵澎偏過目光，不帶任何意外的。
也不讓她感到任何冒犯的。
到底什么樣的人，會在極為突兀的出現(xiàn)中，精準掌控到最重要的兩個分寸？
“虞小姐�！被羯叟斓�，“送你一程吧�！�
虞寶意轉(zhuǎn)過身，沒到站臺下，依然淋著清涼的雨。
“霍生，我們不順路�！彼f。
雖然不知道霍邵澎住哪，但她住的黃埔，擠滿庸庸碌碌的上班族和普通家庭，甚少被香港島的富人青睞。
他嘴角挑了挑，又極快放下。
仿佛被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惹笑。
他視線往上抬了下，直視雨下的她。
“香港島，虞小姐住哪里，我都能順路�！�
第06章
拒絕
香港島不大。
但車道、路牌、天橋、地道復雜，加上高樓鱗次，本地人也很難一下精準定位某個地方。
虞寶意望著窗外斑斕十色的熟悉夜景，腦海在長久的沉默中，逐漸空泛。
車內(nèi)溫度冷熱適宜，馬路平坦，偶有顛簸。
過某個減速帶時，她禁不住揉了揉太陽穴，緩解變得明顯的疼痛。
“權(quán)叔，溫度調(diào)高點�！�
霍邵澎啟唇，聲音壓住車廂隱秘的胎噪。
“謝謝�！庇輰氁廨p聲。
他受了這句客氣，不再做應答。
過了約摸兩三分鐘，虞寶意看到熟悉的小區(qū)高樓屹立在夜中。
時間尚早，各家各戶燈光呈一個小小的矩形，整齊排列，點亮港島七百多萬人中某一個游子歸家的明燈。
她想了想，還是開口：“霍生，可能有點冒昧，我男朋友的建筑公司雖然規(guī)模不大，但我接觸過他們，設計、效率到團隊協(xié)作，都不會讓你失望的�！�
霍邵澎微微偏頭，昏芒的街燈從他面上一幀幀閃過。
“虞小姐，你們半小時前才爭執(zhí)完。”
言下之意，虞寶意聽得懂。
她云淡風輕地笑笑，“我和Jim已經(jīng)要談婚論嫁了，既然有機會幫他說說好話，霍生，你不會怪我吧？”
談話時，也許是為了表示尊重，霍邵澎喜歡專注地看著對方眼睛。
對視中，他沒有立刻回答，好似需要判斷什么。
虞寶意從容地維持面上平靜，接受審視。
某一瞬，她感到一陣輕微向前的慣性，下一秒又隱隱推著她往后。
車停了。
虞寶意壓平唇線，不讓吊在心口的那啖氣舒出去。
面對這樣的人，一絲破綻都不能露。
片刻，霍邵澎目光輕描淡寫地移開，望向擋風玻璃后的重重花影樹影。
“我會考慮的�！�
“謝謝�！彼f。
權(quán)叔心領(lǐng)神會，主動下車，拉開虞寶意那側(cè)門，還貼心地用手背抵住車沿，謹防碰頭。
一下車，虞寶意便感受到內(nèi)外溫差。雨已經(jīng)停了，濕漉的水氣貼上肌膚，她抱著胳膊上下?lián)崃藫�，準備進小區(qū)。
“虞小姐�！�
權(quán)叔沒有立刻關(guān)車門，因而這聲喚，叫她不得不回頭。
兩人存在視線差，黑色車沿擋住了男人的眉，壓深了那雙眼，在半明半暗的光中顯得邃暗幽昧，像個不見底的深洞。
薄唇翕合。
他說：“好好休息，�！�
虞寶意走后，權(quán)叔回到位置上，油門踩出去以前，夾滿細紋的眼瞧了下后車鏡。
“大少爺，這位虞小姐，都幾有分數(shù)（還挺有分寸）。”
霍邵澎掌里躺著個煙盒，全黑，看不出牌子，只在右下角有微小的刻紋凹陷，摸上去會發(fā)現(xiàn)幾個字母：Opus
X。
香煙噙上唇邊，點燃后，融進煙草里的路易十三干邑香氣彌散開來。
“只是分寸？”他反問一句。
“我認為是�！睓�(quán)叔說，“不過，既然都要談婚論嫁了……”
一個有男朋友的女人，經(jīng)過陌生異性兩度車接車送，不可能感覺不出什么。
可奈何，他們只是陌生人。
借幫男友說話的機會提醒對方，處理方式不可謂不體面、適宜，家教應當不錯，權(quán)叔想。
可霍邵澎儼然不這么想。
他敲掉小半截煙灰，腕心順勢抵在冰涼的玉石煙灰缸邊緣，香煙安靜燃燒。
“你錯了。”霍邵澎說。
下一句，口吻確鑿無疑。
“是拒絕。”
-
第二日，虞寶意如無意外的感冒了。
頭隱隱作痛，全身骨頭發(fā)軟，恨不得在床上躺到昏天暗地。然而想到外面一大堆等著她的事情，還是拖著病體起來了。
一出房間，明明虞海和還在大陸，可餐桌邊仍有個人像模像樣地展開了張報紙，遮住臉。
“An哥，終于舍得翻來啦（終于舍得回來了）？”虞寶意毫不留情地刺那人。
虞景倫放下報紙，和她長得五分像的五官英俊非常。
“妹妹仔，早餐都塞唔住你把口（早餐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剛坐下，又抽了張紙擦鼻涕，仔細沒弄出聲音。
虞景倫掃去眼，輕飄飄的語氣：“感冒了？”
虞寶意揉皺紙巾，對墻角的垃圾桶來了個精準投擲，最后瀟灑地搓搓手。
她向哥哥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啞著嗓子：“哥，你送我臺車吧。”
聞言，虞?*?
景倫直接開始疊報紙，邊說：“你能保證在香港待三個月，我就送你，四百萬以下的隨你挑�！�
啪。
疊成長方條的報紙毫不留情地拍打到她頭上。
“找茬？我看你找我茬吧�！庇菥皞愢退�，“看我賺錢太舒服了，非得浪費點？”
“又鬧什么呢？你們兩兄妹�！标P(guān)知荷從廚房走出，解下圍裙，遞給身后的巧姨。
虞寶意先聲奪人，端好委屈巴巴的表情，誰看了都心臟發(fā)軟，“Mommy，哥哥又打我……”
沒等辯解，關(guān)知荷已經(jīng)板著臉訓起自己兒子來，任憑虞景倫怎么大喊冤枉都沒用。
虞寶意縮一旁咯咯直笑，吃個早餐，嗆了一回又一回，頭痛身熱仿佛都好了點。
不過最后出門前，媽媽和哥哥不約而同地問她：“為什么突然想買車？”
其實說這話前，她只是不想再被奇奇怪怪的陌生人派車來接送她，不管存的什么心思，她都不太舒服。
但虞寶意不可能告訴哥哥，更不可能告訴媽媽，打個哈哈，腳底抹油地溜了。
今天拍攝內(nèi)容是在一棟大廈內(nèi)闖關(guān)，香港特色的風土人情會穿插在關(guān)卡中，娓娓道出。
節(jié)目組租用了大廈不連續(xù)的十二層，包括頂層。
為了不打擾普通上班族，部分游戲拍攝地定在消防通道中，大幾十人的團隊，在狹小的樓梯間里人擠人話趕話，耳邊仿佛圍繞了上百只蒼蠅，虞寶意感覺自己快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