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白嫩的耳根兒被彈了一下,又被迅速包進沈既拾的手掌里細致揉搓,青年很惡劣地逗弄他道:“賢惠。”
溫讓覺得自己臉皮不應該很薄,卻總被沈既拾戲弄得害羞,他用很沒有殺傷力的眼神瞪一眼沈既拾,卻聽見對方說:“為了報答,晚上我給你做飯吧�!�
“你會做飯?”溫讓驚訝道。
“你不會?”
“會一點兒。我還以為現(xiàn)在的學生都四體不勤�!�
“必須給你證明一下當代大學生的生存能力了。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溫讓還真仔細地想了想。他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正兒八經在家做飯吃了,都是去溫母那兒的時候幫著打打下手,他在吃飯方面不很講究,沒什么偏愛的吃食,不喜歡吃的倒是比較多,避開那些不愿下口的食物,剩下的隨便什么速食都能打發(fā)自己的胃。
琢磨了一圈兒,也沒什么強烈的食欲,沈既拾在一旁倒是興致勃勃等著答案,溫讓終于苦思冥想出兩個菜名兒:“醋溜包菜,或者,醋溜土豆絲?”
沈既拾有些“怒其不爭”的好笑,說:“看你想了半天,還以為要說出什么刁鉆的菜難為我。”
溫讓是很誠懇的,被他這么一說也忍不住覺得好笑;“天熱,不想吃油膩的�!�
說話間就快到超市,溫讓問:“先回家放行李,還是買了東西直接回家?”
沈既拾看看時間,基本也到飯點兒了,便說:“直接去超市吧,省得再跑一趟�!�
溫讓長得是一張溫潤如玉的面孔,逛起超市來卻毫不含糊,直奔蔬菜區(qū),抱了兩個土豆一顆包菜,轉身就想去排隊付錢。
沈既拾一伸手撈住他,問:“就這些?”
溫讓不解:“做這兩個菜還需要什么?”
“你真是……”沈既拾哭笑不得,拉過來一輛購物車,把三顆蔬菜都放進去,溫讓在一旁茫然地看他忙活,不明白為什么要大費周章。沈既拾解釋道:“家里缺什么,來超市就一口氣買了,挑點兒你喜歡的零食也可以。”
邊說著話,他就推著小車開始慢悠悠地四處逛,溫讓跟在他旁邊,在貨架間左顧右盼,本來沒覺得有什么要添置,結果看到衛(wèi)生紙,想想似乎家里快用光了,就抱了一提。
洗衣液?好像也快沒了。
沐浴露,牙膏,香皂,洗發(fā)水,順手都拿了吧。
二人挑挑揀揀來到副食品區(qū),沈既拾很愛吃罐頭,溫讓看他撿了一大瓶黃桃罐頭,開口說:“那個家里有。”
“我媽自己做的,兩瓶都在冰箱里放著,不用買了�!�
沈既拾便聽話地把罐頭放了回去,一抬眼看見看見溫讓在奶糖前遲疑不決,不太好意思的樣子,讓他一下覺得這男人有些可愛得過了分。
“想吃?”沈既拾走到他身邊,伸出胳膊取了一大袋下來,故意做出一臉慈父般的神情:“給你買�!�
“你真是……”
溫讓挑起秀氣的眉毛,低頭看那袋奶糖躺在一堆日用品上,心底又暗自滋生出小孩子一樣的滿足快樂,頗為愉悅,也就不與沈既拾計較,自己奪過小車往前走。
他二人在超市里共同推著車購物,引得導購員小姑娘總忍不住跟著偷看,跟小姐妹竊笑私語:“你看那兩個,跟對兒小夫妻似的�!�
這話溫讓沒聽見,他正努力比較著兩瓶醬油的區(qū)別。沈既拾聽見了,不僅聽見,他還對照著小姑娘的話仔細看了看溫讓,越看越覺得像——像個新婚燕爾,努力要做個好太太的笨拙新娘子。
漫不經心地一圈溜達下來,購物車里也裝得冒了頂,沈既拾眼明手快搶先付了款,溫讓有些不滿,沈既拾笑著道:“總得給我個意思意思交房租的機會�!�
等他們把大包小包,以及沈既拾的箱子搬進家里,已經快七點了,沈既拾點上一根煙,從購物袋里掏出新買的圍裙系上,準備下廚。
癱在沙發(fā)上的溫讓瞅著他的模樣忍不住樂,說:“你就跟個流氓,要下廚砍人了一樣�!�
“做個菜都能被你說這么玄乎�!鄙蚣仁叭咏o他一顆土豆,說:“過來削土豆,削不好就削你�!�
溫讓站起身,靠在廚房門框上削土豆,邊從身后打量沈既拾。
青年腰高腿長,圍裙是套頭的,腰間還有個系帶,被打了個蝴蝶結,松松勒出緊實健美的好看腰線,動作熟稔流暢地切菜炒菜,小臂隨著動作鼓起含蓄優(yōu)雅的線條,周身散發(fā)出成熟又溫柔的氣質。溫讓覺得這個人真是養(yǎng)眼到連做飯都沒有煙火氣的地步,活像某個廚具廣告的時尚擺拍。
這個人,接下來要跟自己生活兩個月。
“好了�!彼骱猛炼梗锤蓛艉蠓旁诒P子里,打算取削絲器來切絲,沈既拾用胳膊把他擋到身后:“不用你下手,去歇著吧�!�
溫讓就放下土豆去開冰箱,想把罐頭取出來給沈既拾吃。
沈既拾眼一瞥,看到他的動作,又制止了他:“那個飯后再吃,現(xiàn)在先別開了�!�
不用自己切土豆,也不用自己開罐頭,溫讓一時間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能做的,愣愣看著沈既拾做菜。沈既拾見他這樣子,倒跟自己成了主人,溫讓前來做客一樣,便開口說:“幫我遞一下醋�!�
溫讓連忙拿醋給他,就見沈既拾打開瓶蓋,手勢十分瀟灑地往鍋里一澆,“滋啦”一聲,醋溜包菜的香味在廚房里彌漫開來,溫讓聞著噴香的味道,忍不住湊上去看,沈既拾翻炒兩下,起了鍋,溫讓趕緊取了盤子出來給他接著,看著非常誘人食欲的一碟包菜,他抽抽鼻子:“真香�!�
沈既拾夾起一小筷子,輕輕吹了吹遞到溫讓嘴邊,還叮囑著:“小心燙�!�
溫讓小心翼翼地把菜銜進嘴里,畢竟剛出鍋,吹了又吹也還是有些燙嘴,可味道又實在好,讓他舍不得吐,只能捂著嘴巴吸吸溜溜趕緊嚼了咽下去,淚花兒都快燙出來了,嗚嗚嘰嘰大加贊嘆:“好吃,比我想象的好吃多了�!�
沈既拾被他這模樣逗笑:“你想象中是有多信不過我?”
燒完醋溜土豆絲,沈既拾簡單做了個湯,招呼溫讓坐下吃飯,說:“今天時間晚了,明天可以熬個粥�!�
溫讓的胃已經被熱騰騰的兩菜一湯慰藉,想想自己之前餓了連罐頭都懶得吃得日子,聞言更是覺得自己賺了個大發(fā)。
他玩笑道:“好孩子,老師沒白疼你�!�
沈既拾沒讓他賺了口頭便宜,伸胳膊夾了一筷子菜送到溫讓碗里,歪歪嘴角:“我會更疼你的,溫老師。”
第014章
飯后,溫讓去冰箱里取出罐頭,自家釀得,分量很實在,他找了兩個勺子,捧著大罐頭坐在沈既拾旁邊,一人一柄,直接對著罐口開吃。
沈既拾嚼了一塊,覺得口感味道都相當好,又舀出一勺糖水喝下去,露出奇妙的神情,對溫讓說:“阿姨自己做得?好吃�!�
“是么�!�
“而且這味道,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嘗過,后來就買不到了�!�
溫讓笑笑:“那你多吃點兒�!�
沈既拾對這罐頭的大加贊賞,溫讓認為實在是過度贊美,大概是他的舌頭不太靈敏,覺得這種東西,全天下吃起來都一個味道。
二人你一塊兒我一塊兒,不覺間就分享了一整罐黃桃,像兩只盛滿了糖水兒的大糖球,滿足又甜蜜,扶著肚子往沙發(fā)上一癱,多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沒了。
溫讓慢悠悠抽完一根事后煙,望著沈既拾說:“你住那一間�!�
他指得是之前溫父溫母的房間,這家里的主臥。按常理來說,沒有讓租客睡主臥的道理,沈既拾也是這么想的,他有些遲疑著道:“不太好吧?”
其實在他看來,溫讓都不必為他再騰出一間房,兩人什么沒羞沒臊的事兒都做過了,直接睡在一起多方便。但這話也只能在腦子里想一想,畢竟他和溫讓并不是情侶,成天睡在一張床上也不合適。
會不會在一起睡著睡著,就睡出感情了呢?
沈既拾銜出一根煙點火,火機“啪嗒”摁下的瞬間,冒出的火花兒仿佛點亮了這個之前沒思考過的區(qū)域。
沈既拾轉過頭,瞇起眼睛瞅著溫讓。
溫讓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壑沉寂在風和日麗下的深海。
他可以呈給你無盡的包容柔和,讓你在他身邊安然休憩,享受他帶給你的蔚藍和碧波,輕易就能夠俘獲你的信任,讓你認為他就是這么一個濕潤舒適的人。
然而他的骨子里,終究還是冷的。你看到的安定,只是他想給你看的,你不知道那蕩漾的水面下,究竟還埋藏了多少致命的礁石與海嘯,你也不知道那些狂風暴雨會在何時哀嘯而至,將你席卷得碎身粉骨。
他不介意讓你靠近,你卻遠沒有足夠的能力,傾身擁抱他冰涼未知的深處。
溫讓在沙發(fā)上挪了挪,蹬蹬腿伸個懶腰,說:“沒什么不合適的,我在我自己房間睡習慣了,主臥反正也空著�!�
沈既拾輕輕撥弄一下溫讓柔軟的額發(fā),默認了這個安排。
同居的尷尬在洗完澡后徹底暴露出來。
如果是單純的室友,此時各回各屋該干嘛就干嘛了。如果是單純的炮友,二人洗完澡后的目標也相當明確�,F(xiàn)在兩個身份一交疊,倒覺得做什么都不太合適,直接互道回房間有些生分,親親抱抱也不好,那樣太過于像情侶關系,總不好為了擺正明確的炮友關系,而生硬地滾到床上去吧?
沈既拾捉著吹風機嗡嗡吹頭發(fā),溫讓站在電視機前發(fā)愣,暗暗琢磨,這電視早就收不到幾個臺了,自己平時一個人生活,家里多點兒人氣少點兒人氣,都無所謂,加之偶爾想看點兒什么,電腦就直接查了,很少打開這老機器�,F(xiàn)在多了一個人,還是正直青年的大男孩兒,這個年齡的小孩兒都愛熱鬧,總不好讓人家跟自己住在一起,整日里沒點兒歡樂的聲音,沉悶悶的,哪里會有過日子的氣息。
沈既拾不知道溫讓在想這些,只見他怔愣了有好一會兒,心里奇怪,于是關上風筒詢問:“怎么了?”
溫讓聽見呼喚,有些猶疑地側過身,問沈既拾:“最近有什么好看的電影么?”
想個電影都能想得這么入神。沈既拾放下心,把吹風機拔下來卷好,放回原處,邊回憶最近聽說了什么好片子。
“突然一想,還真想不出什么�!彼麊枩刈專骸霸趺赐蝗粏栠@個,想去看電影了?”
溫讓聽他這么說,試探著提議:“你想去么?”
沈既拾看看時間,欣然同意:“好啊。才八點多,正好是消遣的時間。”
既然想不起最近有什么好看的電影,他們也不打算去查,離家不遠的廣場就有電影院,二人決定像散步一樣溜達過去,在電影院里直接選個順眼的片子。
行程一定下來,他們各自回房間換衣服,溫讓穿了件灰色的套頭帽衫,很松垮休閑的款式,沈既拾從房間一出來,就看見恍若小了好幾歲的溫讓正舉著一杯水咕咕喝。
他甚覺新奇,往日里見到的溫讓基本都身著正裝,或者一絲不掛,沒想到換件不同風格的衣服,就能讓他顯出不一樣的氣質來,整個人顯出一股格外柔軟安靜的少年味道,全然不像個三十歲的大齡男青年。
溫讓被他頗具趣味的眼神瞄得不太自在,放下杯子又低頭瞅瞅自己,沒看出有什么不妥當?shù)牡胤�,疑惑道:“怎么了?�?br />
他低頭的時候,向沈既拾無意識展示了纖白修長的脖頸,溫讓偏瘦,凸起的脊骨在帽檐衣領處若隱若現(xiàn),沈既拾不由得就想起那句知名的描寫——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在這一秒,他真實感到了那股既誘人又滌蕩的迷人。
“沒什么,你看起來很棒�!彼崧曊f。
溫讓掀起眼皮嗔他一眼,轉身去玄關換鞋子,準備出發(fā)。
一切準備妥當,溫讓拿了鑰匙打開門,回頭問沈既拾:“沒忘什么吧?”
沈既拾抬手摁下電燈開關,在驟暗的環(huán)境里傾身向前,溫柔曖昧地親吻了溫讓的嘴唇,蜻蜓點水,立馬就離開,再開口,聲音里就裹上了低沉笑意:“沒了。”
溫讓一瞬間茫然地說不出話,他沒覺得有什么,胸腔里的某顆器官卻在這電光火石的接觸里胡亂蹦了一蹦,臉頰也莫名地燙了起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被沈既拾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子鬧得,有些不受控制的害羞。
“真是不正經�!�
嘴唇被輕蹭的觸感似乎還停留著,星星點點跳躍著酥麻,他用開玩笑的語氣指責沈既拾,推開家門走出去。
今年的天氣似乎很適合夜里散步似的,到現(xiàn)在也沒真正燥熱起來,尤其到了晚上,這個點兒走在路上,夜風習習,小區(qū)里很多居民都喜歡吃完晚飯出來溜達消食兒,去廣場是個很好的選擇,因此路上很多面熟的人,還有一些人牽著的面熟的狗。
溫讓正好借這個機會,給沈既拾沿路介紹附件的建筑,那里是銀行、那里有個診所,開診所的是位仙風道骨的老爺子、診所對面的巷子口有許多小吃攤,晚上很熱鬧,白天要跟城管躲貓貓……有個炸臭豆腐的攤子生意總是很好,有一次被扣了,后來城管大隊倒喜歡上他們家的臭豆腐,下班后經常幾個城管組隊去買,那畫面看著倒很其樂融融。還有誰家的哈士奇做了閹割手術后,整條狗萎靡了好一陣子,也不調皮搗蛋了,主人相當不適應,擔心它得了抑郁癥。
沈既拾聽著這些介紹,心里很快樂,他覺得十分舒服,與溫讓這樣一路閑聊,有一股生活的踏實氣息。
二人說說笑笑就到了影城,恰巧有一場電影剛結束,涌出來的觀眾基本都是年輕人,熱切地討論著劇情,溫讓捕捉到一些細碎的只言片語,基本都在說“嚇死我了!”“那個鏡頭真的是……”他往售票臺旁立著的宣傳牌上看,果然有一檔靈異片兒正在上映。
“哎,”溫讓用手肘捅捅沈既拾,沖那詭譎的海報揚揚下巴,問:“看那個么?”
沈既拾一眼瞅過去,簡直臉都要綠了。
第015章
他對牛鬼蛇神之類的東西不怕,但是很不喜歡這種影片兒里陰鷙晦暗的壓抑氛圍。
這支靈異片兒據(jù)說是難得的良心制作,畫面和音效都沒得說,一上線就廣受歡迎。沈既拾跟溫讓坐在最后一排,僵著身子,緊張得等電影開映。
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叫林淺藍的女孩兒,她從記事起就在做一個夢,夢里的主角只有一個人,坐在白茫茫的窗臺上,跟著林淺藍一起長大。
女孩兒被困在林淺藍的夢里出不去,每天都只能等著林淺藍睡覺后來到夢里,通過林淺藍描述她今天做了什么,來了解世界。
林淺藍隨著年齡的長大,越發(fā)變得黑丑消瘦,夢里的女孩兒與他正相反,出落得像水仙花兒一樣美麗。
林淺藍的大學室友來自古老的城鎮(zhèn),周身都挾裹著森冷氣息,林淺藍與她第一次見面就本能害怕,她看林淺藍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蟲。
一系列詭譎的事情在林淺藍遇到這個室友后展開,直到有一天,室友在半夜里把林淺藍叫醒,提醒她,一直住在林淺藍夢里的姑娘,是個靠吸食林淺藍元氣為生的鬼魂,林淺藍如果再不想辦法將之除掉,遲早就將命喪于她。
林淺藍與室友大吵一架,拒絕接受室友的幫助,而在室友憤怒摔門離去后,林淺藍看著鏡子里形容枯蒿的自己,滑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故事在這時進入林淺藍的回憶殺,她口述揭曉種種謎團——
“我十二歲的時候,有一陣子愛翻老東西,書柜,壁櫥,落灰的大箱子,它們在我眼里充滿了神秘。
我從一摞舊書里翻出一本我媽的舊日記,書脊已經垮了,紙頁的邊緣發(fā)了霉。
我從那本日記里才知道,我本來應該有個姐姐。
我與她異卵同胞,在同一個子宮里發(fā)育,我太強勢,總是奪取她的養(yǎng)分,她生下來瘦弱得像只禿毛丑猴子,連哭聲都細弱蚊蠅。我在她之后墜地,蹬踹著健康有力的胳膊小腿,充滿著新生兒的朝氣與希望。
她內臟沒發(fā)育完全就被我從子宮里擠出來,她太孱弱了,連眼睛也沒來及張開就匆匆夭折。
這些事沒人告訴我,他們企圖瞞我一輩子,不讓我難受。
而我還是知道了。也知道了每晚在夢里等我的女孩兒是誰。
我拼命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眼淚大顆大顆砸在舊日記上,砸上整個本子的最后一句話,將字跡暈糊成一片。
‘可憐的女兒,媽媽對不起你,你有名字的,你叫林深藍。別怪你妹妹,媽媽下輩子給你賠罪�!�
我蜷在地上哭泣,心里酸疼得無以復加。
就算被你吸干了精氣又如何,這是我欠你的。
你本該跟我一起長大,享受鮮活的生命與世界,這些都是你本該擁有的,是我奪走了你的一切,讓你只能被困在夢里,被困在白茫茫的一隅窗臺上,在無休止的時間重復中等著我出現(xiàn),通過我的只言片語努力拼湊出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世界。
你該有多孤獨啊。
你該有多害怕啊。
我情愿用我的精氣生命,換你能看一眼世間。
我情愿你霸占我的軀體,以我的身體血肉供養(yǎng)你,讓你能實實在在活一遭。
姐姐啊。
我最親愛的,姐姐。”
故事的結尾,林淺藍在哭泣中睡去,她又去了夢里,去見林深藍,最后一個鏡頭,是林淺藍向前遞出的,瘦如枯枝般的手臂,電影在此戛然而止。沒人知道林淺藍最后有沒有把生命獻祭給夢里的姐姐,也沒人知道林深藍還在不在她的夢里。
影院里大燈驟開,觀眾嘩然,沈既拾逃過一難般松了口氣,轉過頭去看溫讓。
溫讓的狀態(tài)太糟了。
沈既拾看到他3D眼鏡下面掛了滿臉的淚水,心里就一咯噔。他早該想到的,當林淺藍那大段自白開始的時候他就該想到的,這種臺詞和劇情,溫讓怎么會沒反應,他一定會想到溫良,把電影里林淺藍那份卑歉引咎到自己身上,把自己的心臟戳攪得稀巴爛。
溫讓不想這個樣子出去,他慌忙用手擦著眼淚,好在他們坐在最后一排靠里的位置,不會影響其他觀眾出場。沈既拾沒說什么,他溫和地揉了揉溫讓的腦袋,幫他把帽子拉到頭頂。
“謝謝�!睖刈屝÷曊f。
那天晚上,溫讓又做了那個夢。
夢里依舊是熟悉的潮濕,他就像多年間只扮演同一個角色,演繹同一部戲的老演員,熟稔地在夢里再一次經歷著已知的畫面,他處在朦朧的上帝視角,看著自己溫良放在寶寶凳上。
“哥哥……”
“不聽話我就不要你了!”
這對話在夢里都讓他痛徹心扉。
別走,別放溫良一個人在那兒,他會丟的,會被人抱走的,你會十七年都再也見不到他。別走啊,你再回頭好好看他一眼,溫良才四歲,他會哭的,他被人抱走的時候該多害怕啊。
夢里無知年幼的孩子聽不到他含血泣淚的嘶吼,夢境永遠不會隨他的心意轉變,以一種殘忍的方式進行到最后。
“溫讓……”
“溫讓……”
“溫讓!”
溫讓從潮濕的睡夢中驚醒。
暖黃色的床頭燈被打開了,沈既拾正跪在床前,干燥溫暖的手掌輕輕拍打著他的臉頰,見他醒過來,舒展開緊皺的眉頭松了口氣,說:“嚇壞我了,你是不是做噩夢了,一直在發(fā)抖�!�
溫讓欠了欠身,似乎打算起來,沈既拾剛把手收回來,溫讓一把將之捉在手心里,閉著眼呼出滿腔恍惚的悶氣,很疲憊地問:“幾點了?”
沈既拾想想剛才從手機里看到的時間,回答道:“三點了吧�!�
溫讓抬起眼皮,用濕漉漉的目光看看身前的大男孩兒,從他被自己攥住的手里傳遞出讓人安心的溫度,從掌心滲透進脈搏,跟隨著心臟的跳動,給予自己踏實的慰藉。
“你還好么?”沈既拾問:“要幫你倒杯水喝么?”
溫讓搖搖頭,往床的里面挪了挪,牽牽沈既拾的手,說:“今晚在這兒睡吧�!�
“陪陪我。”他說。
沈既拾沒說什么,直接翻身上了床,關掉床頭燈,將溫讓摟進懷里。
溫讓的腦袋抵在他胸前,像一只受了重傷的動物,將自己蜷縮起來,拱進安全的巢穴。細軟的頭發(fā)搔著沈既拾的下頜脖頸,傳遞出脆弱的觸感,他的手貼著溫讓的后背,上下?lián)嵛�,明顯能感到手底那根凸起的脊骨,溫讓真的太瘦了,他忍不住垂首,在溫讓的發(fā)頂親了親。
沈既拾會在半夜三點出現(xiàn)在溫讓房間,其實也是因為做了噩夢。
大概是跟晚上看得電影有關,電影里,林淺藍的回憶殺有這么一個畫面,她看到從老箱子里翻出的日記后,將日記本緊抱著,團起身子躺進了那個老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