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溫讓知道程期家里的產業(yè)在醫(yī)療領域有足夠的門路,這是他能想到最方便,也最快捷的方法了。
不管是不是,不管真相怎么樣,不管結果會怎么樣,他都不能再等了,僅僅兩天而已,這兩天從沈既拾與他的親人身上挖掘出的碎屑,已經讓他無法再冷靜思索了。
沈既拾從身后擁上來,摟住溫讓的腰,把他貼進自己的胸膛。溫讓用臉頰輕輕廝磨他的脖頸,攥緊了手機。
“我打算明天回去�!彼ь^沖沈既拾眉眼彎彎的笑,喉嚨就像被人掐著一樣,泛起一股隱約的血腥味。
“在這里也找不到什么,再過幾天就過年了,家里也要忙……”
沈既拾沒有說話,他卻已經說不下去了。
“嗯,好�!�
沈既拾松開胳膊,只答應了這么兩個字。
第046章
程期收到溫讓短信的時候,他剛結束公司年會,正坐在“尋找”里和裴四閑聊。“血緣鑒定”四個字一蹦出來,松散的精神立馬緊繃。
他把手機往正在低頭點煙的裴四眼前塞,待裴四瞇著眼看清內容,整個人“臥槽”一聲差點兒蹦起來,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著手機,興奮得直噴氣兒,像兩頭紅了眼的牛。
裴四掐著煙往肺里猛抽了一大口,“找著了?”
“不清楚。我打個電話問問。”程期撥號過去,十秒后又皺著眉頭放下手機:“他掛了。”
二人摸不清楚具體情況,連激動都帶上了小心翼翼,正面面相覷時,程期手機一震,溫讓又發(fā)了條信息過來——“抱歉,現(xiàn)在不方便接電話,我不在本地,明天到家后聯(lián)系你。”
程期一時反應不過來:“溫讓說他不在本地?”
裴四往煙缸里磕一磕煙灰:“正要跟你說來著,蔣齊不知道怎么查的,說溫良當年被拐到南城去了,溫讓前兩天就過去了,看來是有頭緒了。”
即使現(xiàn)在聯(lián)系不上本人,得到這樣的消息也足夠二人歡欣雀躍好一陣兒,一杯酒下肚,裴四晃著杯子開口說:“還有個事兒。”
程期正聯(lián)系著檢測單位的朋友,眼皮都懶得掀一下,只“嗯?”了一聲。
“溫讓跟那個小孩兒在一起了�!�
緊鑼密鼓敲著鍵盤的手停下了,他反應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什么?”
第二天,程期要了溫讓的航班,提前一個小時就在機場外侯著,坐在車里抽悶煙。
溫讓跟沈既拾在一起,說不清什么原因,昨晚裴四告訴他的時候,程期竟然也沒有十分意外的感覺,最初的驚詫只是對于“溫讓跟其他人在一起了”,其后才開始思考“對方原來是沈既拾”。
沈既拾怎么樣?程期做為他曾經的臨時老板,站在最客觀的角度,對于沈既拾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們來說,他足以擔上“優(yōu)秀”二字。
人在等待的時候最容易胡思亂想,程期算著沈既拾的年紀,沒記錯的話,大概是二十三歲,過了年就算二十四了。
當年他和溫讓也就是在這個年齡分了手。
二十郎當歲的青年,大學畢業(yè)剛出校園,滿滿一身想要大展拳腳的沖勁兒,恨不得全世界都認同自己的能力,那種只顧著一腔熱血撞南墻,磕磕碰碰長教訓的時候,戀愛實在變得無足輕重,分手也再自然不過。
后悔么?
不后悔。
遺憾么?
騙不了自己。有那么點兒遺憾。
程期在奮斗事業(yè)的這小十年間不是沒有再發(fā)展過新的戀情,男的女的,比自己大的比自己小的,火辣的內斂的,他都嘗試過。然而直到這兩年他才感覺到,沒有一個人能讓他產生像當年跟溫讓在一起時安心踏實的感覺。
溫讓過早的被絕望侵襲成一灘死水,他雖有想法,有性格,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但他也柔和、蒼白,對什么事都難以抱有期冀,也就對所有人都不去強行要求。他對于戀愛是放松和坦然的,不約束也不放縱,只要互相陪著,你跟他在一起,無論怎么樣都是舒服的。
不是所有人對待戀愛都能做到這個程度。
所以,和溫讓這樣的人在一起過,再經歷其他的戀愛就都像是缺了些什么,不對味兒。
沈既拾固然在同年齡段里屬于引人目光的那一類,他擁有年輕的朝氣與魅力,同時也就面臨著花花世界顯而易見的誘惑,溫讓不介意任何人從他身邊離開,那么能不能把握住溫讓,也只是緣分使然了。
我是吃過這個虧的。程期想。
溫讓從機場出來,找到程期的車后徑直上前拉開車門坐入副駕駛,沖程期笑笑,眉眼之間滿是疲累。
程期一打方向盤開動汽車,調笑道:“怎么這么沒精神,太開心了,所以沒睡好?”不待溫讓回答,又興致勃勃的繼續(xù)問:“找到了么?人呢?跟誰做鑒定?快跟我說說。”
問完后他就覺得不太對,溫讓怔愣得看著他,沒有回答問題,只問:“他用過的牙刷,能用來做鑒定么?”
“理論上可以,能提取出口腔上皮細胞就行。他的牙刷你帶來了么?我現(xiàn)在帶你去檢測中心�!�
溫讓搖搖頭:“現(xiàn)在回家拿�!�
回家?
車子又向前駛了兩米,程期突然意識到什么,猛的一腳剎車停在路邊兒,四周接二連三響起不滿的喇叭聲,他牙關發(fā)緊,不敢置信地扭頭看著溫讓:“誰的牙刷?”
溫讓的嘴唇越發(fā)沒有血色,他的眼神空蕩蕩的,像一頭無助的羔羊,聲音茫然:“……沈既拾�!�
程期看著這樣的溫讓,震驚的情緒在一瞬間被劇烈的酸楚替代。
老天爺,你到底還要讓這個男人承受多少難以承受的東西?
溫讓填了資料,采了血,程期的朋友接手了他遞交的材料,在溫讓離開之前拍拍他的肩膀說:正常流程大概需要一周,給你加急處理,大概三四天能出結果。溫讓鞠躬道謝。從檢測中心出來的時候程期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去吃點兒東西?溫讓搖頭說累了,想回家。
“回你自己住的地方還是叔叔阿姨那里?”
“回我爸媽那兒吧�!�
人在極端無助疲憊的時候大概都是想家的。溫讓跟程期說了這兩天發(fā)生的事,程期一路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心想連自己都難以消化眼前的情況,溫讓要怎么辦?直到把溫讓送到小區(qū)門口,看著他墜了千斤重物般的眉眼,還是忍不住開口輕勸了幾句沒用的安撫:“別急,現(xiàn)在也只是懷疑而已,什么都等檢測結果出來了再說�!�
溫讓點點頭,笑著說:“我沒事,就有點兒緩不過來而已。這次又麻煩你了,等忙過這陣兒了請你吃飯�!�
抬手準備敲門的時候,溫曛正好從屋里開門準備出去,冷不丁被門口站著的人嚇了一跳,待看清是溫讓又雀躍起來:“哥你回來啦?這么快!”
溫讓上下打量溫曛,她畫了眼線,還涂了點兒口紅,上身敞著懷套了件及膝棉服,腳上蹬了雙小靴子,竟然裸著一雙腿。溫讓冷著臉輕聲教訓:“這什么天兒了還光著腿兒,要去哪?”
“沒有啦,這是裸色的打底褲,很厚的,不冷�!睖仃中ξ�,主動伸手幫溫讓把行李箱拉進來,拽著衣擺有些不好意思:“去找佳鹿姐玩兒。”
對了,還有李佳鹿和溫曛的事。
溫讓頓時像被抽空了渾身力氣般疲累,他靠著門框捏捏眉心,打定主意后抬頭看著溫曛:“爸媽呢?”
“一起出去買年貨了�!�
“你急著出門么?”
溫曛怔了怔:“��?不急,怎么了哥?”
“你過來,我有事問你�!�
溫讓把自己整個萎頓進沙發(fā)里,他沒有兜圈子,直截了當地開口:“你和李佳鹿是怎么回事兒?”
看到溫曛瞬間呆滯住的神情,溫讓知道自己猜對了。
“元旦那天晚上,我看見你倆在小花園里�!彼D了一下,問:“是女孩子之間鬧著玩兒,還是什么?”
“是我想的那樣么?”
溫曛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她瞪大眼睛盯著溫讓看了幾秒,承受不了他審視的目光般垂下腦袋,手指無意識摳著膝蓋,她像被嚇到了,眼眶開始小心翼翼的泛紅,撲扇著睫毛不說話。
“溫曛。你才高二,你連成年都沒有。”
“哥……”
溫曛的聲音細小無力,就像被人捋著嗓子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從小到大,溫讓雖然對溫曛的存在不滿過,無視過,不在意過,但從來沒對她兇過,沒讓她因為自己難受過,沒看她因為自己哭過。
血緣的力量真是微妙又強大,溫曛的眼淚掉下來的那瞬間,溫讓第一次對這個妹妹感到一種扯著心拽著肺的不適。
他嘆了口氣,委身蹲在溫曛跟前兒抬手揩去她的眼淚,小聲哄她:“你太小了,我是怕你被欺負。李佳鹿畢竟比你大了十多歲�!�
“佳鹿姐沒有欺負我……她也說我還太小了,不會對我做什么……”就像摔跤之后不能聽人安慰“疼不疼?”一樣,溫曛握住溫讓的手指尖兒,眼淚一下子洶涌而出,她壓抑著嗓子抽噎:“佳鹿姐很好,她就像親姐姐一樣好,她特別寵我,哥……我很喜歡佳鹿姐,你別怪她,是我要佳鹿姐跟我在一起的……”
溫讓身心俱疲,溫曛這些小孩子才說得出口的話讓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不知道該怎么才能跟年幼的妹妹講明白道理,他只能拽過抽紙給她擦臉,皺著眉勸說:“溫曛,你真的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溫曛抬起頭看著溫讓,她的眼線哭花了,口紅也蹭的亂七八糟,只有一雙眼睛被淚水沖刷的亮晶晶,她說:“可是哥……至少我現(xiàn)在喜歡佳鹿姐的心情,我是明白的啊�!�
“是否喜歡一個人的心情,至少不用靠年齡來做評判吧?”
“我知道佳鹿姐家里在逼她結婚,我不會纏著她的,我只是現(xiàn)在很喜歡她,想跟她在一起而已,等哪天她要去過她自己的生活了,我會祝福她的,哥,道理我真的都明白的……”
溫讓定定看著溫曛,看了半晌,最終還是頹頹的坐回沙發(fā)上捂住了臉。
他太累了。
他說:“不是這么回事兒……溫曛。牽扯著感情的事,哪會有這么純粹啊。”
第047章
這場談話最終也沒有進行下去,溫父溫母從開門進來就看見溫曛正慌忙抹著眼淚兒,溫讓起身迎接他們:“爸,媽。”
溫母一頭霧水:“兒子回來啦……這是怎么了?哭什么呢?”
溫讓用眼角余光掃了掃溫曛,她從父母進了家門起就不敢抬頭,垂著腦袋露出纖細的脖子,一副等待赴死般畏懼的模樣。
“沒什么,我看她穿得太少了,說了幾句,說哭了。”
溫讓輕描淡寫地笑笑,接過溫父手里的袋子送去廚房。溫曛并沒有想到溫讓會替她隱瞞,抬頭對著溫讓的背影瞪大了眼,剛擦凈的眼淚又想往外冒。溫母不知道這兄妹二人間涌動著秘密,看溫曛這神色還以為她還在不滿,立時氣不打一處來,也跟著念叨:“就該你說她才聽,大冷的天兒就穿一條打底褲,誰說都不管用,你說這不是找挨罵么?!心思不放在正事兒上,年紀不大光想著臭美,以后把腿凍壞了我看你美給誰看……”
“行了行了。”溫父打斷溫母的話:“嘮叨起來沒個完�!�
溫父泡了杯茶坐在客廳看電視,溫母系上圍裙洗手做菜,溫讓幫著打下手。這么一通折騰下來,溫曛也沒心思去找李佳鹿了,打個電話過去說我哥回來了,一家子一起吃個飯,明兒再約吧。掛了電話后去洗把臉,跑到自己房間把門一關不愿意出來。
溫母在廚房聽著溫曛的電話,問溫讓:“前幾天去外地了?”
“嗯,去了一趟N市�!�
“去N市做什么,出差么?”
溫讓洗菜的手頓了頓,“溫曛沒跟你們說么?”
“說了,說你打電話過來,要去外地幾天,沒說去干嘛。”
溫母淘米上鍋,接過溫讓洗凈的菜放到案板上開始嫻熟處理,接著說:“今年春運挺厲害的,昨兒晚上還想著今天給你打個電話,怕你沒買票不好回來。去年你二姨家的小子不就是么,年前去廈門玩兒回不來了,一直折騰到大年初二……”
電磁爐上熱起了鍋,細小的氣泡升騰在滾油里,溫母篤悠悠切著菜,跟溫讓閑話家常,她沒有對溫讓這次的行程有任何想要詢問的東西,仿佛兒子真的只是跟平時一樣出去出了個短差。
溫曛沒告訴他們。溫讓想。
為什么沒說,她不是猜到了自己是去找溫良的么?她就這么抗拒關于溫良的事么?聯(lián)想到剛才溫曛哭著說“她就像親姐姐一樣好,她特別寵我……”,溫讓腦仁兒一陣亂跳。
現(xiàn)在要跟他們說自己在N市找到的線索么,要告訴他們自己已經在跟沈既拾做血緣鑒定了么?
“媽�!�
“嗯?”溫母回過頭。
溫讓笑笑:“……我想吃蒸菜。”
“哎呀正好,”溫讓極少在吃東西上跟她撒嬌,溫母頓覺開心,立馬把手里的菜拋到一邊,在圍裙上擦擦手:“昨天我留了一大碗芹菜葉兒,快端來�!�
不說了吧。
年關了,能平靜幾天是幾天,他們老兩口兒真的再受不了折騰了。
選擇緘口不言的后果就是一個人獨自忍受。等待鑒定結果出爐的那幾天,溫讓就像被鈍刀子剜肉一樣煎熬,時間過得那么慢,每一分鐘都像被無限延長得看不到邊際,又像一根根有形的線,在他心臟上一圈,一圈,緩慢且悠閑的纏繞,把他緊緊勒裹起來。溫讓沒有回自己的地方,那房子里不知不覺間已經盛滿了跟沈既拾有關的東西,他在那里待著連呼吸里都泛著澀苦。
第一天,沈既拾發(fā)來短信問到家了么,有沒有好好休息?溫讓看著手機發(fā)了很久的呆才回復,只回了簡單的幾句,便找了個“陪我爸出去買東西”的借口匆匆結束了對話。一個人趴在陽臺上抽了半包煙,直把氣管嗆得發(fā)疼,什么都不敢想。
第二天,裴四來電話問他還好么,要不要出來喝一杯?溫讓問你都知道了?裴四說程期都跟他說了。
“溫讓,你別想不開,咱們這么多年不就圖個人還在么……”
裴四不會安慰人,當著面還能把情感都注入酒水里,一杯酒陪著下了肚,一切就都在不言中。隔著手機看不到對方的表情,摸不清對方的情緒,說什么話就都蒼白又愚蠢,他說得磕磕碰碰,溫讓還沒回話,差點兒把自己說得刺撓起來。
溫讓聽他在那頭又找了個借口沖蔣齊吼起來,忍不住笑:“我沒事兒�!�
第三天,溫母問溫讓這幾天怎么都在家悶著,忙一年了,不想出去玩玩么?溫讓接過溫母手里的掃帚:“要過年了,多在家陪陪你們�!�
過了一會兒,他小聲問:“媽,如果溫良回來了,咱們家里會變成什么樣兒?”
溫母整理年貨的手猛的一哆嗦,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抬起手背摁摁眼角,“啊”了一聲掩蓋鼻音:“那孩子……也不知道在外面都吃了什么苦,有沒有人陪著過年……”
有的。至少過年的時候,他不會受凍挨餓。
“能回來就比什么都強,家里變成什么樣都行,能回來就行……”
……是么。
第四天是大年三十。
過年不睡懶覺,溫讓起了個大早,跟溫曛一起給家里各扇門窗貼春聯(lián),溫曛舉著窗花讓溫讓給她拍照,一連拍了好幾張,挑出最好看的一張美滋滋地發(fā)給李佳鹿。
明明前幾天還小心翼翼,這就捧著手機毫不顧忌的聊天兒。溫讓看她這樣子有些無奈,溫曛這是默認自己已經不會過問她和李佳鹿的事了?
貼了春聯(lián),吃了早飯,溫曛在家里待不住,換了衣服就要往外跑,溫母從從廚房舉著漏勺問她大早上要去哪兒?溫曛邊往樓下跑邊喊:“我去找佳鹿姐!”
“大早上的,人家不要做事��!”
“我中午會回來吃飯的啦!”
溫讓思考了一會兒要不要去找李佳鹿談談,怎么想也沒個頭緒,他從陽臺走到客廳,又從客廳繞到書房,心臟惴惴得跳,腦子始終靜不下來。他一會兒想到溫曛和李佳鹿,一會兒想著溫父溫母,眼前一時冒出沈既拾的樣子,一時又回憶起小溫良的模樣,鑒定中心的人、程期、裴四、甚至蔣齊,亂糟糟的人頭通通擠在腦袋里搖晃,攪得他氣血上頭,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來,胸腔悶得發(fā)慌。
對方說過出結果后會打電話通知他去取材料,這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響起的電話就像一枚卡在未知時間中的炸彈,你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炸,你只知道當它響起的那一刻,不論什么結果,都能將你炸得粉身碎骨。
時間就這么在等待里分秒前行。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的時候溫讓嚇了一跳,心跳幾乎瞬間就飆升至頂,待看清來電人是裴四的時候很是舒了一口氣,同時又更覺心焦。
裴四帶來一個不知道是好是壞的消息。
他說:“蔣齊找人查了,沈既拾的戶口是十五年前才補登的,也就是說,按著他的年齡來推,沈既拾一直到七八歲才有戶口。”
“他之前那幾年發(fā)生了什么?時間是不是……太湊巧了?”
溫讓抿緊嘴唇,他有些發(fā)抖,趕緊撐住窗臺為自己點了根煙,咽了口唾沫才能發(fā)聲:“蔣齊是怎么……”
“你別管,”裴四打斷他的問題:“他還是什么都不肯告訴我�!�
一切都像認準了一個節(jié)點紛至沓來,溫讓還沒從裴四帶來的消息中反應過來,聽筒里響起一聲插入音,程期竟然打了個電話過來。
“你先別掛,”溫讓對裴四說:“我接一下程期的電話。”
程期的電話對于此時的溫讓來說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他的思路還卡在“戶口”兩個字里,剛切到程期那里,便聽到他無法描述的晦澀聲音:“溫讓,我替你拿到鑒定結果了。”
空氣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啪”一聲斷了。
程期在那頭說了一堆術語,數據,專業(yè)名詞,溫讓都聽不懂。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以及程期最后那句:“可以確定有血緣關系�!�
血緣關系。
該怎么描述聽到這句話的感受。
溫讓的身體緩緩下墜,他覺得自己好像眼花了,耳朵也聾了,嘴里的煙似乎燎到了底,上竄的煙霧直往眼睛里飄,好疼,眼睛都被辣出水了,好疼啊。
心臟在干嘛,為什么要跳這么快,想從胸腔里出來么?那就出來吧,你蹦的太劇烈了,蹦得我好疼。
臉上似乎也不對勁,嘴角為什么不受控制了,為什么一個勁兒往下撇,臉頰上的肌肉都被扯得生疼,喉嚨也是,誰掐住我的脖子了么?為什么這么難受,梗得呼吸都上不來,像是有誰在我喉管里捅了一棍,喉嚨像被撕扯得裂開一樣,舌頭也發(fā)麻,牙齒也發(fā)麻,整個人都像被摁在了水底,一波又一波咸澀的海水瘋狂涌進鼻腔里,好難受。
真的好難受啊。
為什么會這么疼,全身都在痙攣,全身都在發(fā)抖,溫讓喪失了渾身的力氣,他耳鳴目眩,頭暈眼花,他歪在陽臺的地上扯緊了胸口的衣服想要呼吸,他感到有人撲到他身邊,努力試著想把他從地上扶起來,來人驚慌失措,被自己嚇壞了,說話都是哭腔:“溫讓?溫讓你怎么了?你看著媽媽,你別哭,你怎么了溫讓?怎么了?”
“別嚇媽媽,你怎么了?”
“溫讓,溫讓?”
怎么了?
溫讓淚眼滂沱,他望向身前的父母,溫母正跪在自己身前,她被嚇壞了,溫讓撲進母親懷里,他聽見自己像個年幼無知的小孩子一樣嚎啕,肆意釋放著自己的情緒,他又哭又笑著喊:“媽,溫良找到了,溫良找到了……對不起媽,我終于把溫良找回來了,媽……媽!”
十七年前,他把溫良弄丟了。
十七年后,他終于敢大聲哭出來了。
第048章
這是溫家最混亂的一個年。
溫讓用了很久才平復下情緒,他哭得精疲力竭,哭到嗓子撕裂,哭到無法呼吸,也哭得暢快淋漓——他當了整整十七年“溫家的罪人”,自責與悲痛就像一群青面獠牙的小鬼兒,沒日沒夜的跟隨著他,它們在他耳朵邊桀桀尖叫,每分每秒都在告訴他“你把溫良弄丟了,是你,你是罪人,你連哭泣都沒有資格,因為一切都是你的錯!”這些情緒將他囿死在人性的深淵,沒有丁點兒希望,甚至連絕望的資格都沒有,只能日復一日挨著,忍著,被折磨著,茫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