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嘶嘶？”

    “喵？”

    小蛇昂起了腦袋，朝著道人看來，貍花貓也停止了舔爪子的動作，疑惑地轉(zhuǎn)頭看向廊下的人類。

    孟園微微笑道：“今日天氣正好，該是出門的好時候。”

    一言既出，便不再耽擱。

    她進(jìn)門提起背包，背包里裝著一些現(xiàn)金，手機(jī)充電器，身份證明等事物，空癟癟的很輕便。

    身上穿一襲道袍，發(fā)絲隨意用一根竹簪束在腦后，輕裝簡從地走出門。

    來到呆怔的貍花貓面前，孟園蹲下身，抬手揉了揉它毛絨絨的腦袋。

    小貓大眼睛清澈，傻乎乎看著她。

    “你好好在家看家，等我們回來。”

    “喵~”

    小貓低低地叫了一聲，一只爪子抬起，似是想要勾住道人的腿，伸到一半?yún)s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仿佛明白，這樣并不能留下道人，她總是要走的。如同它要出門玩耍時，她從不會留它待在家，永遠(yuǎn)只是用眼神目送它離開一樣。

    貍花貓出門游玩只要一天，道人出門或許需要十天、一百天，也許更多還要一年。

    不過貓兒玩夠了就會回家，道人玩夠了，肯定也會回來的吧？

    “喵�！�

    “乖�！卑尊�柔軟的手摩挲了下貓的耳��，而后收了回去，道人站了起來。

    “小黑，我們該走了。”

    小蛇本想沖著貍花貓得意大笑幾聲，然而對上那雙清亮的貓瞳，又不知為何歇了心思。

    它飛速地爬下竹竿，迅速奔向朝著門外走去的道人，而后熟練地攀上她的身，纏上她的手腕。

    “嘶嘶！”

    小蛇探出腦袋，沖著后方的貍花貓叫了兩聲。

    貍花貓正跟在道人身后小碎步地走，不過等道人走到屋門口，它便乖順地停了下來。

    孟園走到門前，將那張養(yǎng)生館的牌匾翻了個面。人間養(yǎng)生館，往后便要閉門謝客了。

    至于什么時候開門，就連孟園也不知曉。

    也許很快，也許很慢，也許再也不會開了。

    “喵嗚�！�

    貓兒蹲在朱紅大門前，仰頭望著道人的動作，輕輕叫了一聲。

    孟園不太能聽懂貓語，這一刻卻隱約能體會到它的意思。

    她回過頭，看向門前的小貓，靜默了幾息才道：“我會回來的�！�

    將大門鎖上，她又揉了下小貓的頭：“我關(guān)了門，但你戴著鑰匙，不必?fù)?dān)心進(jìn)不去。”

    貍花貓瞧了瞧大門，又瞧了瞧道人，明亮的貓瞳里倒映著她小小的身影。

    片刻后它扭頭，轉(zhuǎn)身朝著朱紅大門走去，那扇門化成了水面的漣漪，漣漪輕輕一蕩，小貓就消失不見了。

    孟園這才放心，起身靜立一瞬，打量一圈四周，自言自語道：“我也不知該去往何方，那就交給天來定奪吧�！�

    她指尖出現(xiàn)三枚銅錢，輕輕一拋，錢幣落入掌心。

    “山水蹇……西南嗎

    ？”

    孟園本有心去拜訪一下長安市城隍，上回從黃泰民口中得知這位最古老城隍的存在，她便決定以后要去探訪，只是現(xiàn)下天意已定，便只好推后再說了。

    既然定了方向，道人也不猶疑，大步向西南行去。

    等她走后，大門上又現(xiàn)出漣漪波紋，貍花貓從里頭走出來，面朝著道人離去的方向，一直望了很久很久。

    走在路上，鎮(zhèn)上的居民見到孟園，紛紛都與她打招呼，但見她一副出行的架勢，都要問上一句。

    得知她要出行云游，人人臉上皆流露不舍。

    “小孟醫(yī)生，您要出游怎么就帶這么點(diǎn)東西呢？帶把傘吧！怕路上下雨呢！”

    “帶點(diǎn)面包吧！剛烤好的呢，可香了！走得餓了可以當(dāng)零嘴吃！”

    “小孟醫(yī)生，給您水，路上渴了喝！”

    “我店里新進(jìn)的登山鞋，質(zhì)量很好呢！小孟醫(yī)生您帶一雙路上換著穿！”

    “帶點(diǎn)橘子吃吧！高山橘可甜了！”

    本是輕裝簡從，結(jié)果才在街上走了一趟，等出了鎮(zhèn)背包已塞得鼓鼓囊囊，也終于算是有了些出遠(yuǎn)門的樣子了。

    孟園一邊走，一邊慢條斯理剝著橘子吃，甘甜的汁水在唇齒中彌漫。

    迎面的風(fēng)微涼中透著暖，正是不冷不熱的時節(jié)，道路兩側(cè)是種植著小麥與油菜的農(nóng)田，綠油油地延伸向遠(yuǎn)方，好似要一直伸到群山里去。

    山巒越發(fā)青翠了，朝陽映照下，透著一抹明媚的新綠，那是新生的草木才有的顏色，活潑又嬌俏。

    等到春盡夏至，群山便會染上深沉的墨綠色，變得沉穩(wěn)而厚重，仿佛已經(jīng)成長為不動如山的長者。

    道人一步步前行，腳步不疾不徐，身側(cè)的風(fēng)也輕柔舒緩，陽光照在她身上，在她腳下拖出一個孤零零的影子。

    她走的是一條國道，道路上時而有車，如她這般徒步的人卻是一個也不見。

    于是她便成了這方天地間唯一的旅者。

    她看天，蔚藍(lán)的天穹悠遠(yuǎn)遼闊，柔軟潔白的云宛若一片片棉花糖，悠閑地漂浮在頭頂，是小院的天不能比擬的廣闊高遠(yuǎn)。

    她看山，青山不語，巍峨聳立，好似撐起天的柱子，又像是大地起伏的心事。

    她看漫長的道路，看路邊的田地，看偶然開出的一簇不知名的野花，看總是飛速經(jīng)過身側(cè)毫不停留奔向遠(yuǎn)方的車輛，看不期而遇的一條翻山越嶺的清澈小河。

    人世總是匆匆，大地卻一如既往。

    保持著千萬年如一的步調(diào)，恒久而緩慢地前行。

    千萬年不變，千萬年青綠，千萬年生長又死亡。

    始終靜默如初，承載世間萬物。！

    第

    71

    章

    前路漫漫，一直走也走不盡，孟園從早上走到中午，又從中午走到傍晚。

    黃昏的陽光總是橙紅曖.昧，像是往大地上傾倒了一盆紅顏料，空氣似水一般稀釋了它，整個人間都染上了淺淺淡淡的紅暈。

    看起來溫暖，觸摸卻不帶多少溫度。

    小蛇無聊地打盹了一整天，它做不來像道人那樣欣賞大自然，它本就是自然的產(chǎn)物，是從大自然里走出來的生靈，反而人間更吸引它一點(diǎn)。

    恰好前方便是一座小城。

    遠(yuǎn)遠(yuǎn)地便能望見城中一些高聳的建筑，像是從大地上長出來的鋼鐵結(jié)構(gòu)的植物。

    漸漸也能望見人，一群騎行的少年從孟園身邊飛速穿過，風(fēng)聲呼嘯，風(fēng)里裹挾著樂聲。

    有人在外放歌曲，柔和清澈的樂曲透著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那首萬物生。

    于是頃刻間，孟園便對這小城有了一絲熟悉感，那首歌曲成了鏈接她們的無形的橋梁。

    小城不大，比蛇草鎮(zhèn)大一點(diǎn)，比丘林縣小一點(diǎn)。

    行人步調(diào)也十分緩慢，黑夜還未降臨，路燈便一盞盞亮起，為散步的人驅(qū)散黑暗。

    路上隨處可見的也大都是少年與老年人，正直壯年的成年人不多，估計(jì)也是去大城市尋求工作機(jī)會去了，畢竟生活節(jié)奏這樣緩慢的小城，注定無法賺取太多錢財(cái)維持生活。

    城市最熱鬧的地方是中心廣場，廣場上搭起了一個紅色的臺子，有人在上方表演節(jié)目。

    節(jié)目有歌曲有魔術(shù)有小品，表演完一個節(jié)目，便要宣傳一下自己的公司，請求觀眾們購買產(chǎn)品。若是財(cái)力雄厚一點(diǎn)，還能參與入股，每年得分紅。

    常見的詐騙手段，稍微有點(diǎn)判斷的人都能察覺。

    然而在場觀眾大都是落后于時代的老年人，不懂得玩轉(zhuǎn)網(wǎng)絡(luò)，不明白日益繁多的詐騙方式，騙子稍微鼓吹一番，再用話術(shù)一講，圍觀的人便都信了。

    有人上前購買那粗制濫造的產(chǎn)品，甚至有些人蠢蠢欲動想要花一筆錢“投資”。

    錢從何來，都是老年人賴以生存的退休金。

    臺上的主持人滿面紅光，被眾人包圍在中央，神情里都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只是還不待他將票子數(shù)清楚，便有一位老者沖上前，對眾人道：“大家別被騙了！這家伙是在騙你們的錢��！你們看這個凈水器有沒有商標(biāo)？它的商標(biāo)是查不到的，這是假冒偽劣產(chǎn)品！”

    “嘿！這

    位老先生，你怎么能這么說呢！我們的凈水器這么好用，水倒下去立馬就干凈了，而且我們在電視上還有廣告……”

    老板連忙解釋，可不等他說完，周圍人已一哄而散。

    “是譚老��！譚老說的肯定是對的……這一定是騙子！”

    “騙子還敢來騙我們的錢，真該死��！”

    “譚老您也晚上出來散步��？”

    被稱作譚老的老人笑瞇瞇地說：“是啊是啊，帶我家囡囡出來透透氣�！�

    人們這才注意到老人身后拖著個嬰兒車，車?yán)锾芍鴤�幼小的嬰兒，嘴里含著奶嘴，睜著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新奇地望著這個新世界。

    “哎喲，是譚老的小孫女，真可愛……”

    老板此時也坐不住了，迅速意識到這位譚老一定是個人物，不然周圍的人怎會如此信任他？他只說一句話，就打破了他辛辛苦苦營造的騙局。

    “你、你不能走，你攪黃了我的生意，還敢就這么走？”

    他沖上前去，一把將老人抓住，攥緊拳頭，滿面兇神惡煞掩都掩不�。骸袄蠔|西，你必須賠償我的所有損失，不然我要你好看！”

    老板撕破偽裝，嚇得圍觀群眾紛紛逃離。

    “要打人了！要打人了！”

    老譚卻分毫不懼：“我在法院干了一輩子，從來沒人敢訛上我老譚，你現(xiàn)在敢動手，半小時后我就能把你送進(jìn)局子，我兒子還是警局局長，你要不要猜一猜自己會判多少年？”

    猶如一盆冷水淋頭，老板瞬間冷靜下來，焉巴了。

    “老人家，您行行好，我真沒騙人，今天大家買的凈水器我不收錢，不收錢行了吧？我把錢都還給你們……”

    他將腰包里的錢都拿出來，周圍人也沒走遠(yuǎn)，一聽說他要還錢，頓時又圍了上去。

    只有老譚推著嬰兒車，從人群里擠出來，哼著歌兒慢悠悠地走遠(yuǎn)。

    依舊是那首萬物生，曲調(diào)悠揚(yáng)又靜謐。

    孟園走過去，跟老人家并行，目光卻落在小嬰兒的臉上，一錯不錯地盯了許久。

    “年輕人，你喜歡小孩兒��？”老譚很快注意到這個跟著自己走的陌生人。

    孟園回過神來，面上浮現(xiàn)一絲微笑：“啊……喜歡。”

    她凝視著孩童，又重復(fù)說了一遍：“你家的孩子很可愛，我很喜歡。”

    老譚笑呵呵道：“雖然你這么夸我家娃兒，但我也不能讓你抱，除非你跟我到家里去。”

    “去

    你家？”孟園語氣訝異。

    老人說：“我當(dāng)了一輩子的法官，自認(rèn)眼力還是不錯的，看你這樣子，是云游的出家人？”

    “是�！�

    “那就是啦，估計(jì)你也沒地方落腳，不如去我家住一晚，我看你也有眼緣，你也能抱一抱我家囡囡。不然哪怕你看起來不像是壞人，我也不敢在外頭讓你抱哦！”

    一個有趣又善良的老頭兒，孟園面上笑意更深了。

    “那就麻煩老先生了�！�

    “不麻煩，不麻煩。主要是我家娃兒也喜歡你，你瞧她一直在看你呢！”

    孟園低頭，便見那小小嬰兒一雙烏亮的大眼睛正直勾勾瞧著自己，如兩面剔透的鏡子，一瞬不瞬倒映著她的身影。

    那樣專注，那樣深情。

    道人的話語聲便不由得越發(fā)柔和了幾分：“是啊，她肯定也喜歡我�！�

    夜風(fēng)習(xí)習(xí)，兩人步伐并不快，慢慢走慢慢交談。

    言談間，孟園漸漸便得知，老人年輕時是縣城法院里的法官，如今已退休了。他有一兒一女，女兒嫁去了京都，如今是一位企業(yè)家。兒子子承父業(yè)，在縣城警局當(dāng)局長。

    走著走著，便到了家，老人住在一棟小別墅里，他推開院門，庭院里種著大片的花，還有一些木頭小房子、小秋千等可愛童真的玩具擺在花叢里，像是一個童話樂園。

    老譚道：“都是我老伴種的，她最喜歡風(fēng)花雪月這些東西了�！�

    他老伴年輕時是一位特級教師，而今也跟著退休，兩老在家?guī)�孫女。

    孟園視線在園中掃了一圈，微笑道：“很漂亮�！�

    “是吧？”老譚得意地仰起了頭，“她在這方面可有一手了�！�

    “爸回來了？誒，這位是誰？”

    還未進(jìn)門，便有一男一女迎了上來，應(yīng)該是這家的兒子與兒媳。

    男人人高馬大，面容正氣威嚴(yán)。女人美麗大方，據(jù)說也是一位老師。

    “我在路上遇見的云游的小師父，修道的，看著有緣就帶來我們家住一晚，你們客氣點(diǎn)�！�

    “快請進(jìn)快請進(jìn)！”

    兒子兒媳只是略微一詫，便立馬反應(yīng)過來，熱情地將孟園迎接進(jìn)了家門。

    “小師父吃沒吃晚飯？我們家剛吃的，鍋里還有些剩飯，若是不介意我端出來給您吃�！币晃挥行└粦B(tài)的阿姨走過來，笑著問孟園。

    孟園擺擺手，表示自己已經(jīng)吃過了。

    “把包放下來吧，背著多累呀！”

    阿姨又來接過孟園身上的包，像是對待自家孩子一樣貼心。

    孟園視線掃過屋內(nèi)的所有人，已然明了這是一個有福之家。雖不算大富大貴，卻小富即安。每人的面貌都干凈正氣，身上都帶著不淺的福元，整個家由內(nèi)而外地散發(fā)出溫暖愜意的舒適氣息。

    兒媳抱起嬰兒車?yán)锏呐畠海瑩г趹阎袚u晃，兒子也湊在一旁，時不時逗弄女兒，吸引她的目光。

    然而小嬰兒的眼神一直跟著孟園，從未離開。

    “囡囡喜歡小師父呢！

    “我能抱抱她嗎？

    孟園出聲問。

    “當(dāng)然可以了。

    兒媳將孩子抱過來，孟園難得緊張地伸出手，將那柔軟的、嬌嫩的小嬰兒接進(jìn)懷中，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她一條胳膊摟著她，一只手托著她圓潤的后腦，與那雙明亮的眼眸對視。

    四目相對間，不知為何，小嬰兒的眼圈便漸漸紅了，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滾落，卻不像一般嬰兒那樣哭出聲，只是靜默地流著眼淚。

    譚家人看得吃驚，卻又莫名不敢打斷這幅場景。

    孟園卻是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不要哭，以后我會常來看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