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雕像內(nèi)的情形孟園看不見,此時此刻,她已經(jīng)徹底陷入了無知無覺的入定中,外界的一切都離她遠去,她的意念下沉、下沉、沉到了道心之中。
她的心頭一片空明,只有一顆圓融的道心在緩慢地跳動,一下、一下、又一下,隨著每次的跳動,她漸漸感知到身周的道之律動。
大道存在于世界的每一處,它無形、無質(zhì)、不可見、不可得,那是宇宙的真理。
它存在于每一顆細胞之中,只是太過微小,小到無法觀測,難以捕捉。
萬物生靈只能去感受它,不能聽,不能看,不可觸碰。
土壤、草木、生命、水、世間一切的物質(zhì)與靈魂,都是大道的產(chǎn)物。
那天游湖時,年輕人的話語給了孟園很大的感悟,她當時便領悟到,大道也許就藏在萬物的細胞之中,所以人類永遠無法看清它的本真。
因為道不能為人掌控,人要真正體悟大道,必須從修行之路出發(fā)。
科學是宏觀的概括,修行是本質(zhì)的理解。
孟園第一次將心神轉(zhuǎn)移到身邊這些基本的物質(zhì)上,她“看向”了一片土,“目光”不斷地深入,像是一個放大鏡一般,深入到了每一粒土壤的最深處,看見了一粒粒組成土壤的粒子。
土壤堅實而平靜,組成土壤的粒子卻在一刻不停地做無規(guī)則運動。
道的演化無時無刻不在進行。
孟園忽然想到一個詞——“頻率”。
她將“目光”轉(zhuǎn)移向身旁的一株草,那株小草的最深處,粒子的運動較土壤更為活潑。
往下深入,找到一股地下泉,泉水的運動更為柔和舒緩。
她沉迷在這無處不可見的波動中,一時難以自拔,直到將身邊所能感受到的事物全都感受了個遍,才陡然驚覺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兩天。
土之道蘊還未種下,孟園只好收斂心神,去感受頭頂那一塊厚重的土地。
圣土的波動比普通的土壤更為活躍,運動的頻率極高,孟園將心神探過去,緩緩與其
勾連,建立友好的鏈接。
圣土無害且純凈,這一步進行得很順利。
下一步,是借一縷道蘊。
進展依舊順利,一抹微黃的土之道蘊從圣地內(nèi)分出,朝著下方緩慢地飄來。
現(xiàn)實中的洞穴里,道人的額頭卻陡然浮現(xiàn)出滴滴汗水,脊背也不受控制地彎了下去,好像她的背上壓了一個無形的沉重之物。
孟園沒想到,這一縷道蘊竟如此沉重!
她用心神承載著它,卻如同背負著一座沉甸甸的高山,又好像馱著一塊廣袤無垠的大地,人如何能背得起高山與大地?
她的心神不斷地磨損,又填補,繼續(xù)磨損又填補。
道心加速跳動,為她的心神增添力量。
孟園卻仍感覺自己似乎要被壓垮,太重了,重的像是要她背下一整個世界!
她的脊背越來越彎、越來越彎,幾乎就要折斷時,丹田內(nèi)的木道小樹忽而輕輕一搖。
筆挺的樹干迅速變得粗壯,如同一株參天巨木一般,倏然融入到了她的脊骨上去!撐起了她的脊梁!
道人依舊雙眼緊閉,彎折的脊背卻一點一點變得筆直,猶如一棵撐天巨樹。
以木為骨,寧折不彎!
沉重依舊在,卻已經(jīng)無法將她壓垮,損耗的只是心神罷了。孟園悄然松了一口氣,提了提神,繼續(xù)載著那一抹土黃色的道蘊下行。
木之道已然圓滿,而土僅僅只是一抹道蘊,雙方卻能隱隱持平。
孟園不得不懷疑,這頭頂上的圣土,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圣物息壤。
息壤之所以神圣,就是因為它的特性,它可以生長。
尋常人可能會覺得,土能生長又怎樣?大地上的土不是有那么多嗎?土長得再多也還是土。
孟園上輩子卻聽了一個說法,女媧造人用的土就是息壤。
傳說中女媧用泥土捏人,世上從而出現(xiàn)了人族。可人能生長,會從嬰兒長成大人,泥土又怎么會生長?
好比捏了個泥人,捏出來是什么樣,那泥人就該永遠都是什么樣才對。
如果是用息壤捏的人,那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
因為息壤能生長,所以人也能生長,息壤飽含生機,人體也包含生機。
上個世界的修行界里,其實也有開天辟地和女媧造人的傳說,不過那都是上古時期了。
那里的修行者們試著去探尋過以前的歷史,但找不到痕跡,又沒有外敵,因此也只是粗略
知曉而沒有深入鉆研,大多時候只關起門來修自己的道,很少去探究這些與修行無關的事。
孟園一開始得知那些上古傳說時,還以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
后來經(jīng)歷的多了,她便明白那是兩個世界。
兩個世界有著同樣的上古傳說,后續(xù)的發(fā)展卻截然不同,那一方世界也沒有像藍星一樣的限制,修士是真的可以修成仙,只是相當難罷了,數(shù)萬年都可能出不了一個。
如今穿回來,又有了許多不一樣的經(jīng)歷,她便隱約察覺到,自己的穿越似乎并非意外,而那個異世看似真實,卻又透著一絲古怪的畸形。
不知不覺間,土之道蘊從虛空中下落,穿過洞穴落入道人的頭頂。
耳邊恍惚傳來一聲無形的轟鳴,沉重的感受從心神蔓延到了身體上來。
種種思緒一晃而過,孟園收斂心神變得專注起來,她頂著頭頂像是要把她壓扁的無邊浩瀚的壓力,引著那一抹道蘊繼續(xù)下降。
道蘊降至識海,識海被壓得巨浪四起,像是往她的腦子里塞了一塊巨石,壓得她思維都有些轉(zhuǎn)不動了。
道蘊降至胸膛,胸口似是壓了一塊千斤重的鋼板,令她面紅耳赤、喘息不得。
終于,那一縷土黃色的煙氣飄飄然來到丹田,轟然一聲,化作一塊小小的、虛化的土地,落在了小樹腳下。
剎那間,加諸在心神、軀體上的所有無形的巨力驟然消散,一息間蕩然無存,仿佛之前的壓力都只是幻像。
反而有一股安心的感受從身體各處傳來,似乎一瞬間,心神便有了一個安穩(wěn)的依托之所,如同懸浮的人一腳踏上了地面,那種安心感難以言喻。
孟園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成功了。
過程雖一波二折,卻也算有驚無險。
此刻回頭再看,第一個種下的木之道蘊竟然歪打正著,若不是那一株參天巨木撐起了她的脊梁,或許她還接不住這沉重的土之道蘊。
換成任何其他道蘊,不論是火、水、金,都不會比木更加堅韌不拔、撐天立地。
巧合嗎?
孟園覺得不是。
黑暗的地穴中,道人慢慢掀起眼簾。
此時距離她回來已經(jīng)過了五天。
土之道蘊種下時看起來艱難,其實并未遇見任何阻礙,所以只花了二天就完成了。
孟園看了看四周瘋狂蔓延幾乎擠滿了整個洞穴的植物,有點無奈。到底是人家的地盤,怎么借來也該怎
么還回去。
她抬起手拂過半空,隨著她掌心所過之處,所有的小草藤蔓飛快地干癟、枯萎、漆黑,最后化作細碎的灰塵散落在地,生機盡皆被抽取一空。
她起身,撣了撣身上散落的枯葉,一步邁出,下一刻便出現(xiàn)在了地面上。
小蛇仍在此守候,五天下來寸步不離,見她出現(xiàn)立馬湊了過來。
甫一靠近便大驚:“孟園!你身上好多靈氣!”
“是,以后都夠你用的了�!泵蠄@淡淡微笑。
小蛇刷刷刷一下子就纏上了她的手腕,感覺自己好像落入了靈氣池里,它從沒見過這么多靈氣,一時美得冒泡。
紅毛狐貍從一旁的樹上跳了下來:“你閉關好了?”
她這幾天都待在這里,不得不說這還真是個風水寶地,那塊圣地靈氣氤氳,還能屏蔽月亮探查,夏姬覺得自己又找到一個躲藏的好地方了。
幽冥雖然也能躲,但那地方是死人待的,沒一點靈氣,她每次去都只能睡大覺。
孟園點頭道:“我先安排一點事,后面還得閉關一陣子�!�
夏姬跟著她,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如果孟園真的能避過這次災禍,以后她就跟她混了。
狐貍眼狡黠地轉(zhuǎn)動著,悄悄打下了主意。
孟園要做的事也很簡單,她找到老祭司,讓老祭司對地母城的人下令,叫他們將城中的泥像全都砸碎。
之后再在清湖村內(nèi)奉姬蓮為地母,這樣那些無主的信仰都會回到姬蓮雕像內(nèi),地母城沒了信仰之火,以后也不會引來月亮的關注。
雖然據(jù)索菲亞所說,她復活后一定會來找她的麻煩,不過能讓索菲亞白跑一趟也好。
至少地母城安全了。
她到時若收起那張膜,清湖村必然會出現(xiàn)在人前,正好趁著這個時間點,膜還能遮掩,趕緊讓信仰之力回歸雕像。
以后信仰之火只會匯聚在姬蓮身上,她可以將那些信仰藏在身體里,圣土捏的外殼隔絕能力很強,無主的信仰之火會被看見,有主的就不一定了。
只是必須趁著索菲亞還沒復活前就完成這一切,不能拖。
老祭司接到孟園吩咐,什么也沒問就去做了。
她給地母城的人打電話,祭司在城內(nèi)威信一向很高,哪怕感到詫異,地母城人也都答應下來。
與此同時,清湖村內(nèi)施工的村人也被集合在一起。
他們來到圣地前,面對著圣地與被擺放在
圣地中央的姬蓮雕像,在老祭司的帶領下,完成了對地母的一次祭拜儀式。
人們圍繞著圣地與圣土雕像載歌載舞,歌頌著地母的偉大與仁慈,感恩著大地的恩賜與慷慨,訴說著他們的崇敬與愛戴。
隨著歌謠在風中傳播,一縷縷常人看不見的信仰之光從遙遠的地母城飛來,精準地投入到雕像中。
雕像空間內(nèi)。
一絲絲信仰之力匯聚到少女的身上,也讓她原本淡薄的魂體漸漸變得凝實。
姬蓮感覺到自己充滿了力量,這種力量溫暖而純粹,使用起來沒有任何負面作用。
此前她每次用起怨氣時,都會受到怨念的影響,容易變得瘋狂和憤恨。
索菲亞仍然被束縛在神識絲線中,她平靜、乃至于微笑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姬蓮吸收了本屬于她的信仰,她當然知道,她也覺得憤怒,但……快要到時間了。
她們所有人,都、得、死!
不僅是姬蓮,地母城的人也是如此,信奉了他神的信徒,沒有存在的資格。
【滴——】
【上帝之民索菲亞,請與主腦聯(lián)系�!�
【上帝之民索菲亞,請與主腦聯(lián)系�!�
【上帝之民索菲亞,請與主腦聯(lián)系�!�
機械音重復二遍過后,終于換了話語:【滴,啟動地面搜索程序�!�
清湖村。
靜立在圣地之外的孟園倏然抬起了頭,一旁的狐貍也猛地一驚。
兩人齊齊向天上看去,只見湛藍的天穹上,一輪金燦燦的太陽正掛在當中,向大地放射出璀璨的日光。
今日天空萬里無云,所以她們能清晰地看見,一抹淡淡的、幾乎肉眼不可見的慘白月影,正緩緩自天幕上顯現(xiàn),一點一點變得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明亮。
龍國大地上,無數(shù)人抬頭望天。
“月亮出來了?”
“我靠我是不是眼花了?竟然在白天看見了月亮?”
“快、快拍照!媽耶這個世界玄幻了!”
一剎那的呆滯過后,狐貍陡然意識到什么,尖聲大叫:“那鳥人唬我們!根本不是十天!是五天!”
孟園當然看出來了。
望著那一輪漸漸浮現(xiàn)的月亮,這一刻她的心跳動得極為劇烈,頭腦間卻又一片徹骨的冷靜,時間都好似變得緩慢,身旁夏姬的話語似是拖長了一般,在她耳邊一字一頓。
心頭浮現(xiàn)出警兆,卻并不如臥牛山
那一晚來的激烈。
孟園陡然意識到,還有機會!
幾乎下意識間,她撈起身邊的狐貍,又一把攝起圣地中央的雕像,直直沖著頭頂那張無形的膜,猛地一頭扎了進去。
徒留下無措的清湖村人,看著空蕩蕩的圣地,又為頭頂莫名冒出來的月亮感到不安。
孟園方才的動作太快,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快得就連肉眼都難以捕捉,老祭司與村人沒看見她做了什么,他們只知道地母像與地母的代言人——孟園眨眼間就消失了。
“地母發(fā)怒了嗎?”
“地母又要拋棄我們了嗎?”
村人們一陣惶恐,老祭司只好站出來,帶領著眾人朝著圣地不斷地叩拜。
孟園撲進膜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賭對了。
她穿過膜的一瞬間,就來到了一個虛無的空間,四周都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沒有星辰,沒有生命,沒有光亮,甚至連時間都在這里凝固。
空間里沒有天空,卻有大地。
大地是一張攤開的巨大畫卷,她此刻就在畫卷上,踩著這張好似漫長到看不見盡頭的卷軸,而畫卷的最前方是一抹隱隱的光亮,看起來格外遙遠。
看見這畫卷的第一時間,孟園立刻就動了起來。
她轉(zhuǎn)身毫不猶豫地朝著那遙遠的光亮狂奔!
“這、這里是哪里?!”
狐貍緊跟著她的步伐,四腳著地奔跑在孟園的身側(cè),大聲呼喊道。
孟園頭也不回地說:“歷史!”
“什么?”
狐貍驟然一驚,下意識低頭看去,卻見兩人腳下那畫卷中,繪著日月星辰,繪著人間繁盛,繪著蒼茫大地,繪著萬物蒼生。
它是一整個世界的歷史,是千萬年的生長與死亡,是千萬年的繁衍與綿延。
只一眼,就那么一眼。
狐貍就被那無邊的歷史景象給沖擊地思維混亂,步伐也隨著猝然停住,驀地朝下墜落。
噗通一聲,她落入了畫卷里。
猶如一枚小石子落進了水中,畫卷上濺起層層無形的漣漪,而狐貍的身影也消失不見。
孟園伸手撈了她一把,沒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