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從奚什么身上問不出任何話，翻來覆去只會說“我不知道”“他能聽到”。
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一條線索又?jǐn)嗔恕?br />
奚將闌眉頭緊鎖，差點演不下去。
盛焦大概也看不下去他“拙劣”的演技，沉著臉上前將發(fā)瘋的奚明淮收到囚芥中，冷冷道：“先走�！�
奚將闌眼眶一紅：“我兄長……”
盛焦居高臨下看著他，又冷冷瞥了一眼酆聿。
奚將闌敏銳地從他這兩眼中瞧出“適可而止，有外人在給你留著面子呢”的意思來。
奚將闌：“……”
奚將闌只好忍氣吞聲地將即將流下的眼淚憋回去，連個眼神都不給盛焦，沉著臉去找酆聿。
酆聿難得見他心情這般不悅，艱難扒拉出來點良心，唉聲嘆氣地勸慰：“放寬心，好歹人還活著，咱們先去找藥宗，小毒物這些年可了不得，醫(yī)術(shù)大漲！”
奚將闌冷著小臉問：“毒術(shù)漲沒漲？能不能讓天下第一人也見血封喉？”
在一旁聽著的盛焦：“……”
酆聿還當(dāng)他是想報奚家之仇，和他勾肩搭背附和著道：“能能能，咱要是找到當(dāng)年的罪魁禍?zhǔn)�，就廢他修為讓小毒物拿去試毒，苦苦折磨他九九八十一年也不讓他解脫�！�
奚將闌還是不高興，將掛在腰間的小木頭人拿著，悶悶地將四肢胡亂掰來掰去，咔咔的脆響讓人毛骨悚然。
——像是個賭氣的孩子。
酆聿頭一回當(dāng)老媽子，還在那勸：“失魂之癥藥宗八成也能治好，也你就那破病根本尋不到源頭，想治都不知如何下手……你手里拿的什么玩意兒？聲音怪滲人的�！�
“沒什么，發(fā)泄著玩�！鞭蓪㈥@悶悶不樂，將木頭人沒有五官的腦袋也掰碎，但那木頭人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沒一會竟然又恢復(fù)原狀。
奚將闌生著悶氣又狠狠捏碎，他又沒靈力，一來二去指腹都捏紅了。
“別玩木頭人了。”酆聿攬著他的肩安慰道，“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得先讓治好你兄長的病�！�
奚將闌點點頭：“哥哥，你真好。”
酆聿：“……”
酆聿被他這句話說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第一反應(yīng)就要將這個肉麻的混蛋扔出去，但一想他方才傷心欲絕的模樣又心軟了，硬凹出一個吃了蒼蠅似的猙獰表情，吃人似的。
“好弟弟，應(yīng)該的�！�
奚將闌：“……”
盛焦突然上前。
奚將闌就當(dāng)看不到，繼續(xù)和酆聿勾肩搭背，湊到耳邊嘰嘰咕咕。
酆聿沒心沒肺地和奚將闌一起嘻嘻竊笑。
——一看就知道他們沒說什么好話。
盛焦臉色更冷，突然道：“木頭人，給我�！�
奚將闌下意識將小木頭人往腰后一藏，躲在酆聿身后：“你告訴他，休想。”
“……”酆聿，“你沒長嘴��？”
“我不愛和他說話�！鞭蓪㈥@道。
酆聿幽幽道：“胡說八道，天衍學(xué)宮你成天纏著他說話，人家一天都不搭理你一個字你還喋喋不休，死皮賴臉貼上去吵架�！�
奚將闌：“……”
好個屁的兄弟。
盛焦沒理會他們的插科打諢，冷聲說：“應(yīng)琢心思不純，傀儡一貫為陰詭之物�！�
奚將闌瞪他一眼，對酆聿說：“你告訴他，我本是被五顆天衍珠斷定的罪人，陰毒之人自然愛陰詭之物，理所應(yīng)當(dāng)�！�
酆聿：“……”
酆聿夾在兩人之間左右為難，但這熱鬧實在刺激，他又舍不得出言打破，只好強忍齜牙咧嘴的笑意，屏住呼吸看兩人吵架。
本來以為盛焦還會像年少時那樣當(dāng)個鋸嘴葫蘆一言不發(fā)，只讓奚將闌在那唱獨角戲，但沒曾想盛焦竟然眉頭緊皺，開口道：“不會。”
酆聿倒吸一口涼氣。
天衍在上，悶葫蘆會吵架了！
……雖然吵得驢唇不對馬嘴。
奚將闌一聽這個“不會”就想笑，重重哼了一聲。
盛焦不是個多話的性子，見他不配合當(dāng)即揮開酆聿，沉著臉去搶他手中的木頭人。
奚將闌噔噔噔后退數(shù)步，警惕看他：“我玩?zhèn)�木頭小人你還要管我？你是我爹我娘還是我道侶��？”
盛焦的手一頓。
酆聿也不去攔，眼眸閃爍著“打起來打起來”的期待光芒。
盛焦五指一勾，毫無靈力的奚將闌猝不及防摔飛到他懷里。
奚將闌：“……”
酆聿：“哦哦哦！”
奚將闌沒想到盛焦當(dāng)著酆聿的面竟敢如此強硬，空著的一只手被抓著高高抬起，寬袖層疊到臂彎間，握著手腕的那只大手宛如鐵鉗，根本掙脫不開。
“放開我！”即使如此，奚將闌還在拼命將木頭人往腰后藏，“只是一個木頭人，難道我也犯了獬豸宗哪條清規(guī)戒律？”
盛焦面無表情：“你心中有數(shù)。”
“我有什么數(shù)？”奚將闌用力去踩盛焦的腳，怒氣沖沖地瞪他，“還是說天道大人又要斷我罪？那您拿出天衍珠斷便是了，直接給我一道雷罰誅殺了我，正好應(yīng)了讓塵的天機�！�
盛焦：“你……”
酆聿聽著話頭不對，也不看戲了，忙上前一把將奚將闌解救下來，不滿地看著盛焦。
“他從小就愛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不過一個木頭小人，玩玩又怎么了？你實在擔(dān)心應(yīng)巧兒之物陰詭，好好探查一番不就成了，動手算什么啊？”
奚將闌被捏出一圈烏青的手細(xì)細(xì)發(fā)著抖卻還在抱著木頭小人，羽睫微顫，看起來受了天大委屈。
他微微側(cè)著身，俊美的側(cè)顏簡直像是神工鬼斧的傀儡，艶麗得過分。
盛焦沉默不語。
酆聿雖然平日里不待見奚將闌，但只要對盛焦，就會立馬一致對外，怒氣沖沖朝他噴火：“什么叫他心中有數(shù)，這木頭小人難道有什么玄機？你還明搶掐他，你看把他爪子給掐的，下死手啊你？！”
奚將闌濃密的如鴉羽的睫微微一顫，竟然悄無聲息落下一滴淚。
盛焦一愣。
直到淚水落在手背上奚將闌才反應(yīng)過來，厭惡地用手蹭掉。
饒是盛焦再了解他，一時竟也分辨不出來他那滴淚到底是真是假。
似乎察覺到盛焦的視線，奚將闌偏頭看來，突然勾唇一笑。
盛焦：“……”
酆聿大概是看熱鬧看多了，一張嘴嘚啵嘚啵不帶重樣地數(shù)落盛焦半天，似乎還能再罵個三天三夜。
盛焦沉著臉一揮手。
奚將闌手背一痛，被打得往后退了半步，手中木頭小人猝不及防掉落在地上。
酆聿炸了：“盛無灼！你想打架是不是？！我告訴你！雖然我打不過你，但我抗揍！”
盛焦：“……”
盛焦實在忍不了酆聿的聒噪，面無表情屈指彈出一道靈力。
奚將闌眼眶微紅地蹲著正要去撿木頭小人，卻見盛焦金色靈力倏地落在木頭小人的眉心處，瞬間光芒大放。
一聲“砰”的悶響。
酆聿還在罵，被動靜驚得低頭一看，突然沉默了。
木頭小人的禁制已被強行解開，地面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渾身是血、四肢扭曲的人類身體，面容的污血混合著枯草似的亂發(fā)糊在腦袋上，根本看不出是誰。
奚將闌：“……”
酆聿：“……”
酆聿沉默許久，才抖著嗓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奚將闌：“……你從方才一直在、在掰的是……個人？”
怪不得那木頭四肢掰斷、頭骨捏碎的聲音那么瘆得慌。
敢情竟是個真人偽裝的傀儡！
想到奚將闌若無其事掰“木頭小人”的架勢，酆聿當(dāng)即渾身發(fā)麻。
奚將闌偽裝的委屈還未散去，甚至平添幾分無辜，他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修長五指晃了晃，小聲說：“但是他渾身血污，若是不變成木頭小人，會弄臟我的手�！�
酆聿：“……”
盛焦：“……”
酆聿雞皮疙瘩蹭蹭冒。
所以把活生生的人變成木頭，就能心安理得折磨了？
“絕、絕兒�！臂喉灿挠牡�，“咱們還是出去后就直奔藥宗吧，我感覺你怕也是有點大病。”
奚將闌乖巧地笑：“嘻嘻�！�
酆聿被他“嘻”得頭皮發(fā)麻，滿臉痛苦地蹲在他面前檢查地上的倒霉蛋：“我親娘啊，天衍在上，這人能活著當(dāng)真是個奇跡啊�！�
奚將闌逃避似的根本不看盛焦，視線一直落在酆聿臉上。
他這個好兄弟不知道是真的沒心沒肺，還是見過的厲鬼尸身太多，從始至終態(tài)度都只是愁眉苦臉，擔(dān)憂他有大病，從未有過半分疏離和恐懼。
奚將闌笑了笑，伸手在曲相仁眉心一點，邀功似的炫耀道：“我給他吊著命呢，不會那么容易就死的�！�
酆聿嘖嘖稱奇，他也不嫌臟，胡亂將地上有出的氣沒進的氣的人扒開臉上亂發(fā)，辨認(rèn)好一會才驚愕道。
“曲相仁？”
一直沉默不語的盛焦抬步上前。
奚將闌后背幾乎僵成柱子，很快又放松下來。
曲相仁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氣，卻被某種奇怪的靈力拼命吊住，甚至強迫性的始終保持清醒，承受奚將闌興致來了時就折一下的殘忍折磨。
奚將闌抱著膝蓋縮成一小團溫順蹲在那，臉上還有幾抹花貓似的的灰痕，滿臉乖巧笑著，好像面前這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人和他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
他只是想玩木頭小人。
酆聿輕輕吸了一口氣：“怪不得……”
“盛宗主�！鞭蓪㈥@仰著頭笑嘻嘻看著盛焦，“您看也看過了，可以把我的木頭人變回原狀嗎？”
盛焦面無表情，手指輕輕捏著兩顆天衍珠。
“咔噠”。
一道無聲天雷瞬間劈下，似乎想將曲相仁劈成齏粉。
“不要！”奚將闌雖然聽不到天雷聲，但卻瞬間意識到盛焦想做什么，猛地?fù)渖锨坝蒙眢w擋住曲相仁，“——不能殺他！”
盛焦的雷從來都是快又狠，差點沒收住直接劈到奚將闌背上。
千鈞一發(fā)之際，盛焦強行消去天雷，險些遭了反噬。
熬過經(jīng)脈一陣劇痛，盛焦一把拽著奚將闌的手將他拖起來，冷厲道：“奚絕！”
奚將闌被硬拖到盛焦懷里，卻不掙扎，反而貼上前揪住盛焦的衣襟，親昵地在他唇角落下一吻，笑嘻嘻地說：“我還沒玩夠呢，不能讓他就這么死了�！�
盛焦捂住他的嘴往后一按，臉色難看至極。
若是在之前，看熱鬧的酆聿早就炸成煙花了，但他就算再沒心沒肺也察覺到不對，還以為盛焦是責(zé)怪奚將闌殘忍，趕忙打圓場。
“曲相仁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當(dāng)年他催動日晷的子字水道險些將我們諸行齋的人都?xì)⒘耍@仇我還記著呢�！�
盛焦充耳不聞，冷冷對奚將闌道：“將他交給我�！�
“不�！鞭蓪㈥@理直氣壯地道，“今日他帶人來殺我本就是重罪，我捉到了便是我的，這是規(guī)矩�！�
盛焦下頜繃緊，幾次想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這樣堪稱瘋癲的奚將闌，太過陌生。
盛焦甚至開始后悔，當(dāng)年不該放他離開。
奚將闌不管盛焦什么神情，蹲下來又結(jié)了幾個法訣，將奄奄一息吐血的曲相仁重新變成木頭小人。
他大概是破罐子破摔，故意朝著盛焦掰了木頭人的雙臂，得意洋洋一笑。
只是那雙眼底卻無半分笑意。
盛焦微微閉眼，抬手催動靈力將申天赦入口打開。
酆聿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直接被他扔了出去。
整個申天赦只剩下他們兩人。
盛焦直直注視奚將闌冰冷無情的眼眸，捏著天衍珠的手狠狠用力。
就在這時，一百零六顆天衍珠突然再次催動飛速旋轉(zhuǎn)。
定罪。
雷光四閃，照亮兩人面無表情的臉。
在一陣珠串旋轉(zhuǎn)聲中，奚將闌淡淡開口：“盛宗主知不知道獬豸宗總共有多少種刑罰？”
盛焦默不作聲。
“六十二種�！鞭蓪㈥@自問自答，勾唇輕笑起來，“三個月來，曲相仁將這六十二種刑罰在我身上使了三遍，我的耳朵……也是因他而廢�！�
盛焦瞳孔劇縮，捏著天衍珠的手狠狠握緊，雙眸閃過一絲狠厲的猩紅。
耳朵……
怪不得當(dāng)時他根本沒理解自己所說的話，只知道哭。
原來那時便已聽不到聲音。
奚將闌憐惜地?fù)崦绢^小人的臉：“我睚眥必報、以殺止殺，盛宗主在申天赦那幾次‘?dāng)喟浮袘?yīng)該也清楚我此時的脾性�！�
盛焦嘴唇微抖：“我……”
“你我已不是一路人，我也不是當(dāng)年的奚絕。”奚將闌卻截斷他的話，“——若是盛宗主實在想要曲相仁，三個月后我自會還給你。或者你想硬搶，也很簡單，把我殺了就行。”
盛焦發(fā)抖的指尖險些陷入掌心。
終于，一百零六顆天衍珠停下。
本來只有五顆的「誅」……
變成了十顆。
奚將闌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似乎早有預(yù)料。
“已經(jīng)十顆了——天道大人，您現(xiàn)在敢保證若是一百零八顆天衍珠全部變成「誅」，您還是‘不會’嗎？”
沒等盛焦回答，奚將闌毫不停留，轉(zhuǎn)身便從入口處離開申天赦。
這個答案，六年前讓塵已經(jīng)給他了。
盛焦沉默看著天衍珠許久，五指用力幾乎硬生生將珠子捏成齏粉。
很快他像是想到什么，臉色劇變，用最快的速度沖出申天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