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酆聿嘖嘖稱奇:“你又怎么惹他了,他看起來氣得頭發(fā)都要豎起來扎人�!�
奚將闌從來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無論情緒多豐富善變,十有八九都是強裝出來的,這回連沒心沒肺的酆聿都能瞧出來他那是毫不偽裝的真動怒。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盛焦沉默。
樂正鴆雙手環(huán)臂,面無表情瞪著盛焦:“你欠我的靈石到底什么時候還?盛宗主欠債不還整六年,傳出去你獬豸宗還有臉去斷案定罪嗎?”
說起靈石,盛焦轉(zhuǎn)身就走。
樂正鴆被氣笑了:“好,好。你走是吧,那我這就去問阿絕要,三十萬靈石,我看他賣身到我家能不能還得起�!�
盛焦腳步一頓,側(cè)身冷冷看他。
酆聿在一旁激動得不行,像是個看熱鬧卻不清楚前因后果的路人,探頭探腦道:“哎哎,什么靈藥竟然值三十萬靈石?盛焦你把藥宗鎮(zhèn)宗之寶給薅了啃了?”
樂正鴆陰陽怪氣:“呵,我鎮(zhèn)宗之寶可不止區(qū)區(qū)三十萬。”
酆聿還當是樂正鴆又獅子大開口故意坑盛焦。
誰知盛焦沉默半晌,道:“會還你。”
“你還真欠他這么多靈石?!”酆聿震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竟然全然不知?”
最重要的是,樂正鴆和盛焦水火不容,他給的靈丹盛焦竟然還敢吃?
就不怕被毒死嗎?
“啊?”酆聿跑到樂正鴆面前。
樂正鴆拂袖而去。
酆聿又跑到盛焦面前:“啊啊?”
盛焦轉(zhuǎn)身離開。
酆聿枯留在原地,急得直蹦。
“啊啊啊?”
奚將闌隨著婉夫人剛進內(nèi)室,二話不說斂袍屈膝跪在地上,低聲道:“當年多謝夫人救命之恩,奚絕無以為報。”
六年前他從獬豸宗逃出時已是奄奄一息。
若不是婉夫人相救,怕是早已死在深山大澤之中尸骨無存。
婉夫人被他這句話說得眼眶微酸,伸手去扶他:“快起來,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你怎么都沒長個兒啊?”
奚將闌:“……”
奚將闌剛醞釀出來的悲傷瞬間煙消云散,他哭笑不得:“沒吃苦,我日子過得可滋潤了�!�
婉夫人摸摸他的腦袋,眼圈都要紅了:“要是沒吃苦,怎么不長個兒�。俊�
但凡換個人奚將闌就得炸毛,但此時卻忍氣吞聲,小雞崽子似的乖乖地說:“我從不騙您,騙誰都不會騙您的,真的沒吃苦�!�
婉夫人強顏歡笑摸了摸奚將闌的臉,呢喃道:“你的相紋,還有「無盡期」……”
奚將闌愣了愣,好一會才輕聲道:“當年曲相仁要抽我的相紋,我受制于人別無他法,便同剛生一縷靈識的「無盡期」做交易�!�
給它一半相紋天衍,讓它隱去另外一半相紋,營造出相紋被廢的假象。
婉夫人輕聲細語道:“怪不得。”
“這買賣不虧�!鞭蓪㈥@忙邀功似的炫耀道,“我離開后就傳出曲家將我靈級相紋抽去占為己有的消息,現(xiàn)在他們家也遭難落魄啦。您看我是不是很厲害,半點虧都吃不得呢,不會吃苦的�!�
婉夫人被他逗得笑了一聲,又莫名悲從中來,哽咽著掩面落淚。
奚將闌手足無措,滿嘴的蜜語甜言全都無用武之地,只知道干巴巴地說:“您、您別哭呀,我不是還好好的嗎�!�
婉夫人說不出話,只是搖頭。
奚將闌只好將她扶著坐在椅子上,自己跪坐在地上,手虛虛扶著婉夫人的膝蓋眼巴巴看著她哭。
婉夫人拿帕子擦拭頰邊淚水,輕柔地說:“中州那些人仍舊賊心不死,你此番就留在藥宗莫要再離開,我必定護你周全。”
“我還有事要做,不能牽累藥宗�!鞭蓪㈥@搖頭,“等我辦完那件事……”
他本是想如平常那樣巧言令色給上一堆花里胡哨的許諾,話到嘴邊卻又全吞了回去。
婉夫人落著淚:“我前幾年已尋到解「無盡期」的方子,還差虞曇花和南境的引畫繞,到時將毒給解了,再用天衍靈力溫養(yǎng),你的相紋還能再回來�!�
奚將闌朝她乖巧地笑:“好�!�
“那你之后打算去何處?”
“去南境。”奚將闌見她止住哭,終于松了一口氣,乖乖地給她擦眼淚,“奚……聽說我兄長和南境一位女子相交甚好,我要去問問。再說您不是說「引畫繞」也在南境嘛,我剛好一道前去取了來�!�
聽他的話,似乎早就知道奚明淮的瘋癥治不好。
婉夫人含淚點頭:“嗯,好,我讓鴆兒同你一塊去。”
話音剛落,在外面聽著的樂正鴆立刻沖進來:“娘,我才不要出門!”
他只想待在自己一畝三分地里研究毒術(shù),外面紅塵紛擾好似個大染坊,臟亂嘈雜得很,他不愛去沾染一身臟污。
婉夫人置若罔聞,摸著奚將闌的臉:“有鴆兒在,誰都欺負不了你。”
樂正鴆噗通一跪,厲聲道:“娘!讓我出門,你不如殺了我!”
婉夫人:“……”
奚將闌笑瞇瞇地看著嘴硬膝蓋卻很軟的樂正鴆:“哥哥,你真好。一路有你護送,我必定能一覺睡到大天明�!�
樂正鴆:“……”
樂正鴆從牙縫里飄出來幾個字:“你休想拉我出去�!�
“哎,行吧。”奚將闌挨著婉夫人,無奈地說,“就讓我一人前去南境送死吧,夫人,就別勞煩樂正哥哥了�!�
婉夫人不滿地看向樂正鴆。
樂正鴆:“……”
“從中州到南境這么遠,沒有十天半個月肯定回不來,娘你是要我死在路上嗎?再說了,酆聿成天閑著沒事干肯定愛去湊熱鬧……對��!還有盛焦�!睒氛c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盛焦是獬豸宗的人,他不是得跟著去嗎?”
婉夫人:“盛宗主日理萬機,怎會去南境?”
“娘你不知道,盛焦在查當年奚家被屠戮之事,奚明淮這個線索他肯定不會放過�!睒氛c道。
婉夫人眉頭輕輕一皺。
樂正鴆屈膝上前抱住婉夫人的膝蓋,補充道:“……而且盛焦對這小兔崽子居心不良,當年他為救奚絕,還一人擅闖獬豸宗被打得差點去了半條命,要不是我出手相救早就沒命了�,F(xiàn)如今他身居高位,肯定不會置之不顧�!�
正在樂顛顛看熱鬧的奚將闌倏地一愣:“……什么?”
盛焦……
擅闖獬豸宗?
第40章
混賬崽子
盛焦不被樂正鴆待見,連落鴆苑都進不得,孤身站在苑外的白鶴松下。
他似乎習慣了等待。
酆聿急得上躥下跳,從落鴆苑狂奔出來,圍著盛焦轉(zhuǎn)圈:“你到底什么時候欠了樂正鴆這么多靈石?盛焦,盛無灼,盛宗主?”
他又轉(zhuǎn)了轉(zhuǎn),急得上躥下跳:“要不這樣吧,我?guī)湍氵債,你告訴我發(fā)生什么事兒了唄?”
盛焦:“……”
落鴆苑的門被打開,奚將闌走出來。
內(nèi)室隱約傳來樂正鴆的怒叫聲,似乎還在和婉夫人據(jù)理力爭死也不出門。
奚將闌不在意樂正鴆到底跟不跟去,他雙手負在腰后溜達著走過去,嬉皮笑臉地湊到盛焦面前,脆生生地喊:“盛無灼!”
盛焦冷漠看他。
剛才不還怒氣沖沖要吃人,怎么才不到半刻鐘又變了臉?
酆聿忙一把扯住奚將闌,叭叭道:“你知道盛焦欠了樂正正……呸,樂、小毒物一大筆靈石的事兒嗎?整整三十萬靈石!”
奚將闌訝然挑眉:“這么多?怪不得盛宗主連買好一點行舫的靈石都沒有�!�
“是吧是吧。”酆聿見奚將闌也不知道,湊上前和他咬耳朵,“你快去問問盛焦到底是怎么回事,急死我了�?烊ィ銌査隙ㄕf�!�
奚將闌心情高興得不得了,像是得了好東西偷著樂的吝嗇鬼,瞥了酆聿一眼,嫌棄道:“他們的事兒,你跟著湊什么熱鬧?”
酆聿:“?”
你平時和我一起湊熱鬧的時候可不是這副可惡的嘴臉?
盛焦見兩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蹙眉道:“你中毒了?”
剛才他問時,奚將闌還怒發(fā)沖冠地呲兒盛焦,但此時卻全然變了模樣,笑瞇瞇地說:“是啊,怎,你擔心我�。俊�
盛焦自動忽略他的騷話:“什么毒?”
奚將闌張嘴就要來一套鬼話連篇,但話到嘴邊猶豫一下,硬生生變了話頭:“我不告訴你�!�
盛焦蹙眉。
就算再追問,奚絕也會隨便扯個謊來搪塞。
倒也行,省得盛焦再當著外人的面戳穿他。
酆聿愣了,蹙眉道:“你中毒了?什么毒,誰下的,還能活多久,小毒物怎么說,有的治嗎?”
“能治�!鞭蓪㈥@挑能回答的說,“需要南境的「引畫繞」,我明日會和樂正鴆一起去南境一趟�!�
酆聿蹙眉:“什么毒啊到底?我記得「引畫繞」是有劇毒的,以毒攻毒?”
“傻子。”奚將闌說,“我連盛焦都不告訴,怎么可能告訴你真話,我敢說你敢信嗎?”
酆聿:“……”
奚將闌見色忘義,丟下他的好兄弟圍著盛焦打轉(zhuǎn),盛無灼盛無灼叫個不停。
盛焦嫌他聒噪,道:“什么時候動身?”
“明日一早,夫人要留我在藥宗住一晚。”
盛焦抓住他就走。
樂正鴆如此排斥盛焦,別說留他在藥宗過夜,就連讓他在外打坐都嫌晦氣,若是放奚將闌一人在藥宗,怕是明日一早盛焦得跑南境去抓他。
奚將闌被禁錮著往外走,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的:“盛無灼,你這是打算把我?guī)Щ剽初糇趩�?�?br />
盛焦默不作聲。
酆聿跟上前:“我就不去了�!�
奚將闌一邊被拽著走一邊奮力轉(zhuǎn)身往后看,大驚失色道:“你不去看樂子了?!”
酆聿都要翻白眼了:“我爹喊我回家,說是有要事。”
酆重陽?
奚將闌眉頭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道:“行,你先回吧,明日我們在辰時坐乾魚行舫去南境�!�
酆聿奇怪看他:“我不是說不去了嗎?”
奚將闌只嘻嘻地笑,并不回答。
盛焦牽著奚將闌剛走出藥宗,樂正鴆已經(jīng)氣急敗壞地追出來,厲聲道:“奚絕!你休想拖我去南境!”
奚將闌頭也不回地朝他擺手:“明日辰時,乾魚行舫�!�
樂正鴆:“——乾你爹!”
奚將闌哈哈大笑著溜了。
藥宗生門緩緩關(guān)閉。
婉夫人一襲白衣站在藥宗門口,注視著奚將闌他們胡行亂鬧地沿著山階一路往下走,身形逐漸隱于翠綠濃陰中。
不知怎么,她默默又掉了幾滴淚,輕輕擦拭掉,轉(zhuǎn)身去藥圃看草藥。
園圃中各式各樣的草藥、毒花遍地都是,婉夫人正打算去瞧瞧虞曇花能不能育出新芽,一道靈力悄無聲息從地面鉆出,化為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形立在一株毒花旁。
婉夫人蹲下去看干涸的土,低聲道:“他回來了,你該擔憂死了吧�!�
那道人影瞧不出男女老少,聲音雜亂,隱約聽出是在笑。
“婉夫人,你還當他真無辜呢?”
婉夫人捏出土壤中已經(jīng)化為石頭的虞曇花種子,指腹微微一動將種子捏得粉碎,冷冷道:“你慣會借刀殺人禍水東引,我如何信你?”
“他就是個小狐貍崽子�!蹦侨溯p輕笑著,“這些年中州多少世家長老死在他手中,這些血債他還得清嗎?”
婉夫人猛地回頭,一直溫靜的眼眸近乎兇厲。
“……現(xiàn)如今他又不知死活去接近盛焦。”那人還在笑,“他回來了正好,當年盛焦的天衍珠曾斷定他和奚家屠戮之事有關(guān),那我就將此事整個栽到他頭上,獬豸宗法不容情,盛焦自會替我殺了他,以絕后患�!�
婉夫人厲聲道:“你敢?!”
男女老少的聲音齊齊笑起來,雜亂而瘆人:“我敢啊,我為何不敢?”
婉夫人身上遽然蕩漾出一圈靈力漣漪,轟然橫掃而去,竟將偌大藥鋪中的藥悉數(shù)震成齏粉,連帶那抹擅入藥宗的神識。
婉夫人冷冷道:“你若不怕死,那就試試看。”
人影明明滅滅兩下,詭異地笑了幾聲后才消散。
婉夫人孤身站在一片狼藉的藥圃中,久久未動。
***
酆聿在外面浪蕩幾日,揣著兩個沒看完的樂子,抓心撓肺回了酆家。
酆家遍地籠罩陰氣,炎熱夏日比寒冬還要讓人徹骨生寒,方圓數(shù)里根本無人敢居住,到處都是游蕩的孤魂野鬼。
酆聿還在琢磨樂正鴆和盛焦的破事,以及奚絕那廝到底中了什么毒,嘴里嘟嘟囔囔地到了酆家天衍供祠。
酆重陽孤身站在香火繚繞的牌位旁,仿佛已等了許久。
酆聿莫名怕他爹,輕輕咳了一聲,乖乖跪在蒲團上:“爹,您有何要事找我?”
酆重陽背對著他,盯著那兩短一長的香沉默許久,又抬手重新上了一炷香。
片刻后,依然兩短一長。
不祥之兆。
酆聿跪得膝蓋不自在,但也不敢吭聲,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爹像是有大病似的,來來回回插了三四回香。
終于,酆重陽將香滅了,微微閉眸,道:“你見了奚絕?”
酆聿點頭,心中全是疑惑。
這就是他爹說的要事?
“我有一樣東西,你幫我送去給溫掌尊�!臂褐仃柾蝗徽f。
“掌院?”酆聿茫然,“掌院不是在南境本家閉關(guān)嗎?”
上一任天衍學宮掌院,名喚溫孤白,出身南境大世家,為人明公正道,溫潤而澤,當年奚家全族被屠戮時,也連帶著那時的中州掌尊跟著隕落。
因奚家的前車之鑒,中州世家人左思右想,索性將溫孤白推上掌尊之位,執(zhí)掌十三州大小事宜。
“嗯�!臂褐仃柕�,“你去趟南境吧。”
酆聿愣了一下,忙高興點頭:“好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