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好,買完小酥魚回家嗎?”
“不回家�!鞭蓪㈥@又摘了捧桂花吃,冰冷眼眸微微抬起,像是在穿過那燈火通明的幽幽長街看向不知名的遠處。
“我要去把「三更雪」拿回來。”
第18章
真話假說
酆聿和盛焦兩人全都是頭一回來惡岐道,拎著燈像是無頭蒼蠅似的亂轉(zhuǎn),愣是沒找到核舟城在哪里。
“我說盛宗主……”
酆聿理了理剛才被劈炸了的長發(fā),謹慎地保持了離盛焦五步之外的距離,還在嘴欠道:“您不是運籌帷幄,萬事皆在掌控中嗎,怎么連個核舟城都找不到入口呢?”
盛焦沒說話,面無表情走入一間古董鋪子。
此地一看就不是核舟城,酆聿當(dāng)即樂顛顛地跟上去,打算瞧瞧他碰壁的糗狀。
古董鋪并不像二十一巷的賭坊那般人來人往,放眼望去偌大鋪子的人寥寥無幾。
鋪中冷清,一排排架子擺放無數(shù)古樸的奇珍異寶隱約散發(fā)著靈力。
盛焦走到高高柜臺前,數(shù)了幾個靈石買下一個玉令,轉(zhuǎn)身就朝后院走。
酆聿慢吞吞跟過去。
很快,盛焦走到古董鋪后院,停在一處小小的池塘旁。
明明外面還是炎熱夏日,但到了后院卻是寒風(fēng)凜冽,隱約嗅到一股風(fēng)雪氣息。
酆聿好在疑惑,抬頭隨意一瞥,突然愣了愣——那小小池塘正中間,擺放著一顆長不過兩寸的桃核。
明明連手指捏著都嫌小巧,可那桃核卻不知被哪位能人巧匠雕琢成精致逼真的城池街巷來,一層疊著一層,儼然是一座縮小無數(shù)倍的城池。
盛焦全然沒有等酆聿的打算,將玉令在池塘旁的凹槽中一滑,人瞬間消失在原地,化為一道流光沒入小小桃核中。
核舟城竟然真的是一顆小小的核舟?!
池塘蓮葉搖曳,錦鯉悠然游來游去,在游至中心核舟時,像是在畏懼什么似的,飛快搖尾離開。
核舟邊緣的水面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
核舟城最高層是一處奢華府邸。
和人形毫無分別的傀儡悄無聲息捧著「棄仙骨」,穿過卷簾游廊走入一處雅致的院落。
核舟城已是深夜,天幕下著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下方的數(shù)層城池瓦舍錯落有致、燈火通明,熙熙攘攘皆是為相紋畫而來的修士。
站在最高層的閣樓上,隨意垂眸就能將整個核舟城盡收眼底。
雕花木門左右分開,機關(guān)組成的木頭風(fēng)鈴無風(fēng)自動,傳來聲聲清脆響。
一人披著凌亂的紅袍,坐在閣樓最邊緣,曲起一條腿懶洋洋地靠在木門上,垂眸注視著下方的人來人往。
木傀儡恭敬跪在象牙素屏后。
“應(yīng)大人,獬豸宗的人已到了�!�
應(yīng)琢淡淡道:“誰?”
“盛焦�!蹦究艿�,“不知他是因姑唱寺的相紋畫,還是核舟城私自買賣相紋而來�!�
聽到“盛焦”兩個字,應(yīng)琢低低笑了起來。
“盛宗主在十三州呼風(fēng)喚雨,但在這惡岐道……”他眼眸中浮現(xiàn)絲絲縷縷交纏的紅光黑線,陰詭森寒,語調(diào)卻淡然,“靈級相紋「堪天道」,可別陰溝翻船了才好。”
木傀儡木然道:“應(yīng)大人要抽他的相紋嗎?”
“靈級相紋啊�!睉�(yīng)琢笑著道,“師兄肯定很喜歡。”
但是不行。
盛焦的相紋同其他人都不同,「堪天道」不僅賦予了他相紋靈根,且還衍生出那串一百零八顆天衍珠。
就算能將相紋抽出,天衍珠怕也會降下紫銀天雷,將抽相紋之人劈成焦炭。
應(yīng)琢嘆息道:“可惜了。”
木傀儡想了想,又道:“小仙君方才也到了核舟城。”
一直漫不經(jīng)心的應(yīng)琢瞳孔劇縮。
“砰”的一聲,強悍的靈力直從他身上橫蕩而出,直接將價值千金的素屏震得好似雪花簌簌而落。
木傀儡也被橫掃了一下,半個身子的木頭幾乎被震碎。
應(yīng)琢霍然起身快步而來,肩上凌亂的紅袍隨著他的動作散落在地,露出他木頭雕琢而成的右手。
“師兄來了……”應(yīng)琢忍不住笑了出來,眼神近乎偏執(zhí)的癲狂,低聲呢喃道,“師兄終于來了。”
他當(dāng)即就要往外走,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還有誰?”
木傀儡大概被打毀了機關(guān),說話斷斷續(xù)續(xù):“橫玉度、酆聿�!�
應(yīng)琢眉頭皺起:“又是諸行齋那群人。”
早在天衍學(xué)宮時,整個諸行齋的人總會有意無意地阻攔他見師兄。
時隔六年,那群混賬還是陰魂不散。
“去�!睉�(yīng)琢抬手一揮,經(jīng)脈中鉆出無數(shù)條傀儡線鉆入木傀儡的身體中,轉(zhuǎn)瞬就將幾乎被打散架的木傀儡修復(fù)如初,“帶著人阻攔住盛焦。”
木傀儡評估了下盛焦的靈力,認真地說:“就算整個核舟城的人出手,怕也是攔不住他�!�
“攔他片刻就好�!睉�(yīng)琢的語調(diào)又溫柔下來,他回身將紅袍撿起,仔仔細細穿在身上,“只要我將師兄接過來,就沒人能將他從我身邊搶走�!�
那一瞬間,應(yīng)琢的眼神幾乎帶著眸中呼之欲出的病態(tài)和陰鷙。
木傀儡無法理解人類復(fù)雜的情感,乖乖稱是,轉(zhuǎn)身走了。
“師兄。”
應(yīng)琢像是終于要得到失而復(fù)得的寶物,渾身都在發(fā)著抖,他回到窗欞旁,居高臨下看著下方密密麻麻的人,恨不得長出八雙眼睛來將奚將闌找出來。
一陣帶雪的狂風(fēng)吹來,將一旁墻上的幾幅畫吹得微微晃動,上方微微蠕動的“樹根”,竟全是相紋畫。
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幾幅畫最下方的落款處。
——每一個都姓奚。
“我就知道師兄定然會為了奚家的相紋來的�!睉�(yīng)琢撫摸著畫,眸瞳閃著猩紅魔息,對著虛空呢喃自語。
“來吧,來我身邊�!�
“永遠別走了�!�
***
一片雪花落在奚將闌后頸,冰得他打了個哆嗦,好像有股寒意正順著他的后頸不斷往上爬。
奚將闌偏頭打了個噴嚏,單薄的身體微微發(fā)著抖。
核舟城正在下雪。
鵝毛大雪紛紛而落,路上行人能用靈力護身并不將這點雪放在心上,奚將闌卻是抱著手臂打了個哆嗦。
橫玉度將大氅遞給他,皺著眉打量四周。
奚將闌抖著手將大氅裹在身上,余光掃見橫玉度緊皺眉頭的樣子,好奇道:“你不喜歡這里?”
初來惡岐道、賭坊時,明明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少爺看什么都覺得稀罕,一直端莊淡然的眼中帶著初見新奇事物的好奇。
此處核舟城奚將闌都覺得精致神奇,橫玉度卻是滿臉嫌棄,恨不得扛著他往外跑。
橫玉度淡淡道:“沒有,不是很好嗎?”
奚將闌推著他往核舟城賣畫的地方走,哼笑道:“你眉頭都要皺成兩個點了,要是喜歡就有鬼了�!�
橫玉度抱著一紙包小酥魚,漫不經(jīng)心地捏著吃了一口:“說了你也不懂�!�
奚將闌正要反駁,橫玉度朝他一伸手,道:“給我�!�
“什么啊?”
“棄仙骨�!�
奚將闌一噎,理直氣壯道:“「棄仙骨」是我買的�!�
橫玉度淡淡地說:“靈石是我出的。”
“那我之后再還你就是了。”奚將闌撇嘴,“你怎么和盛焦一樣小氣吝嗇?”
橫玉度道:“我不信你�!�
奚將闌立刻就要作勢給他寫個欠條按血手印表示自己從不欠債的決心,卻聽橫玉度補充了一句:“……你行事乖張,此番核舟城不知危險幾何,我擔(dān)心你被逼急了會不顧后果用「棄仙骨」�!�
奚將闌愣了。
「棄仙骨」能夠讓人短暫擁有相紋以及磅礴的靈力,但是用了多少、后癥就有多大。
方才奚將闌若是把那一團「棄仙骨」全用在身上,恐怕他這條茍延殘喘的小命直接就沒了。
好一會奚將闌才回過神,繼續(xù)嬉皮笑臉地道:“你覺得我會為一個認識沒多久的小姑娘的相紋而傷害自己?別傻啦,那就是個命苦的小傻子,我何苦要……”
橫玉度平靜地打斷他的話:“你會�!�
奚將闌話音戛然而止,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
雪花大如席,奚將闌站在燭火搖曳下,好似比橫玉度周身的琉璃還要易碎。
他沉默了好久,久到肩上都落了層薄薄雪花,才突然開口說了句不明所以的話。
“你不是懷疑當(dāng)年我的相紋是自己廢的,還是曲家抽去的嗎?”
橫玉度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跳躍話題,但還是接道:“是,此番天衍學(xué)宮的長老就是讓我?guī)慊厝ィ蛩阌谩甘咕」搜魂,看看你的相紋到底是什么,又是如何沒的。”
奚將闌笑了一下:“那群老不死的……”
橫玉度:“咳�!�
奚將闌這才記起來橫玉度已經(jīng)是天衍學(xué)宮的掌院,只好從善如流換了個詞:“那群半截身子都入黃土的長老們竟然還惦記著這個呢�!�
“曲家天衍靈脈處被人擅闖入,死了幾個修為極高的長老,聽說是在尋你的相紋……”橫玉度猶豫了一下,輕輕道,“你……”
奚將闌笑了,俯下身任由散亂長發(fā)直直垂下來,被他用手輕輕一撥,露出纖細的后頸。
橫玉度瞥了一眼,瞳孔劇縮,手猛地抓緊扶手。
奚將闌修長后頸處,正有一個殷紅的好似永遠愈合不了的傷處。
讓橫玉度看完后,他動作散漫又雍容的將長發(fā)拂到背后,遮擋住那猙獰的傷痕,懶散地像是在說其他人的事。
“我同盛焦、你、讓塵,一同覺醒的靈級相紋,又同窗四年朝夕相處。
“六年過去,盛焦是身居高位的獬豸宗宗主;你是天衍學(xué)宮掌院;讓塵閉口禪破,修為毀于一旦,但六年時間他許是已重回化神境。
“十三州十二個靈級相紋,各個出類拔萃,年紀輕輕便是一方大能。
“而我呢?”
橫玉度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將闌……”
“我當(dāng)時家破人亡,大仇未報,就算是熬刑至死,也絕對不會主動廢掉我的相紋�!鞭蓪㈥@眼中不見絲毫傷感,甚至還饒有興致笑了,“曲家現(xiàn)在作繭自縛,又將臟水潑到我身上將自己擇得干干凈凈,哪那么容易?”
若是奚將闌招搖撞騙胡言亂語、或是悲傷欲絕嚎啕大哭,橫玉度怕是會冷眼旁觀,更有甚者會直接把他薅去天衍學(xué)宮任由那些長老發(fā)作。
但壞就壞在橫玉度心軟,完全招架不住奚將闌用輕松語調(diào)說出悲慘遭遇的那一套。
橫玉度心疼得連小酥魚都吃不下去了。
奚將闌順利轉(zhuǎn)移話題,悄無聲息將「棄仙骨」藏好,仗著橫玉度看不到自己的神色,勾唇露出個得逞的笑來。
只是還沒樂完,耳畔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
“你笑什么呢?”
奚將闌笑容立刻一收,故作深沉地往旁邊看去。
酆聿抱著鬼刀滿臉狐疑地看著,不知道聽了多久。
奚將闌心道壞菜。
橫玉度回頭,疑惑道:“酆聿?誰笑了?”
奚將闌忙上前一把攬住好兄弟的肩膀,從橫玉度懷里捏了個小酥魚堵住酆聿那張嘚啵嘚啵的嘴:“快嘗嘗這個小酥魚,比咱們諸行齋的還好吃�!�
酆聿嚼了幾口:“哦哦哦,真的不錯�!�
奚將闌這才松了一口氣:“你怎么在這兒?那個獬豸宗的大人呢?”
酆聿隨口道:“什么大人,那不是……”
橫玉度突然一抬手,強行將酆聿攬過來坐在自己輪椅扶手上,捏了個小酥魚塞到酆聿嘴里:“好吃吧,再多吃點。”
酆聿:“哦哦哦!”
酆聿抱著紙包的小酥魚在那咔吧咔吧地吃,滿臉沒心沒肺。
橫玉度仗著奚將闌毫無靈力,索性在他眼皮子底下和酆聿傳音:“你不是跟著盛焦嗎?他人呢?”
酆聿不懂他為什么要背著奚將闌傳音,但橫玉度自來聰明,無論做什么都有他的理由,也傳音回答:“跟丟了,他看起來像是要去宰了應(yīng)巧兒。”
橫玉度蹙眉:“盛焦從不會意氣用事,應(yīng)琢肯定和奚清風(fēng)的相紋畫脫不了干系�!�
就在這時,天幕傳來一聲煞白雷光,好似融入雪光中。
光芒一閃即逝。
橫玉度身邊玉簡像是察覺到什么,驟然化為鳥雀圍著他不住飛起來。
「換明月」感知到了另外一道靈級相紋的靈力。
橫玉度神色一肅。
盛焦同人打起來了?
小小核舟城,竟然有人逼得他動用天衍珠嗎?!
橫玉度輕輕在琉璃鳥雀上一點,低聲道:“去�!�
易碎的琉璃鳥倏地飛入天空中,迎著漫天大雪朝著另一道靈級相紋的方位飛去。
酆聿將小酥魚吃完,看著周圍偌大城池,沒心沒肺道:“巧兒這個名字名不虛傳啊,這么一丁點大的桃核都能雕出一座城,還將芥子給融進來了,不愧是離相齋人人驚羨的鬼才。”
奚將闌正懶洋洋地左看右看,聽到這話愣了一下,迷茫道:“巧兒?”
橫玉度默不作聲地盯著腳尖。
“��?你還不知道嗎,這核舟城是應(yīng)巧兒的地盤啊�!臂喉脖人驚訝。
“我又沒有犀角燈,從何知道這核舟城是他的?”奚將闌蹙眉,“再說巧兒那么乖順,怎么會在惡岐道這種地方?”
聽到這個“乖順”,橫玉度和酆聿全都沉默了。
奚將闌:“怎么了?”
酆聿實在是沒忍住,罵道:“應(yīng)巧兒乖順個屁。當(dāng)年他……做出那種事,被盛焦毀了一只手的事兒我還記著呢�!�
奚將闌蹙眉:“什么毀了手?”
橫玉度低聲道:“夠了,往事休提。”
見兩人古怪成這樣,奚將闌有種被排斥在外的不爽感:“怎么每次提到應(yīng)巧兒你們都是這副神情?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嗎?”
“沒什么。”酆聿幽幽地說,“你這樣挺好的,傻子都能活得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