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奚將闌溫柔地說:“傻孩子,自然是動手之前。”
應(yīng)琢看著他冰冷無情的眼睛,突然遍體生寒。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終于看出來自己這個滿嘴謊話的師兄到底是不是在說謊。
應(yīng)琢笑得更大聲了,眼淚卻簌簌往下落。
“轟——”
畫舫外像是駛?cè)肷詈�,驚天動地的雷聲猛地襲來,雪白雷光從外劈開,像是堆雪似的瘋狂涌入畫舫中。
奚將闌的眼神空茫一瞬。
黑貓再次蹦出來,爪子上結(jié)了個定魂咒,猛地拍在奚將闌臉上。
“定魂!”
奚將闌被拍得臉一偏,病白的側(cè)臉?biāo)查g浮現(xiàn)一個貓爪紅印。
不過渙散的眸瞳也跟著聚焦。
「棄仙骨」還在源源不斷為他輸送靈力,奚將闌只是一瞬便察覺到外面熟悉的靈力。
盛焦,真的來了。
奚將闌死死咬了咬下唇,將蒼白的唇咬出一道血痕來,疼痛讓他保持清醒。
“快走——”黑貓來不及罵奚將闌,“盛焦肯定為奚清風(fēng)的相紋畫而來,讓他去查!你先逃命再說!”
奚將闌眼神冰冷,伸出五指輕輕動了動。
他在判斷自己此時的修為幾何,若是孤注一擲能不能把盛焦的性命留在這里。
就在這時,一直安安靜靜默默流淚的應(yīng)琢突然道:“師兄,奚家的其他相紋畫就在畫舫閣樓�!�
奚將闌被打斷思路,低頭看他。
“師兄,師兄�!睉�(yīng)琢又癡癡地喊了他幾聲,呢喃道,“我在中州——如果你想知道當(dāng)年屠戮奚家的罪魁禍?zhǔn)资钦l,那就來找我吧�!�
奚將闌看了他半天,終于笑了:“好啊�!�
他漫不經(jīng)心地用指腹劃過應(yīng)琢還殘留溫暖的臉龐,嘴唇勾起:“……只要盛焦死了�!�
“我會殺他�!睉�(yīng)琢滿是淚水的眼神重新染上幾絲熾熱和癲狂,“我會為了師兄殺了他。”
明明是他在要挾奚將闌前來中州,最后提條件的卻是奚將闌。
得到這句話后,奚將闌意興闌珊地站起身,沒有再管向他拼命保證的應(yīng)琢,攤開掌心接了一捧冰涼的雪花。
同畫舫融合的「三更雪」,不知要如何分離出來。
奚將闌摸了摸臉上的貓爪印,感知到畫舫的禁制還能再撐一會,抬步朝著應(yīng)琢所說的畫舫閣樓而去。
果然如黑貓所說,整個畫舫都是「三更雪」的氣息。
黑貓?zhí)剿缟希瑸榧磳⒌絹淼氖⒔咕o張恐懼得不得了:“你又做什么?!”
奚將闌不答。
走到畫舫閣樓之上,放眼望去,木墻之上全都是詭畫。
奚將闌走過去,手指輕輕撫摸那微微蠕動好像還有生機(jī)的相紋畫,紫色眸子黯淡,不知在想什么。
黑貓急得不得了:“走不走啊?獬豸宗的人都要打上來了!”
獬豸宗的盛焦的確要打上來了。
天衍珠帶動天雷將畫舫上一層接著一層的“烏龜王八殼”給一一擊碎,直到隱約聽到畫舫里的聲音,盛焦才面無表情將震耳欲聾的雷聲隱去。
無聲雷一道道劈下,終于徹底將所有禁制擊破。
盛焦連個頓都沒打,飛快進(jìn)入畫舫中。
只是匆匆掃了一眼,眉頭一皺。
整個畫舫全是交手的痕跡,雪花蛛絲散落滿地,狼藉一片,最當(dāng)中還躺著一個頭首分離的身體。
細(xì)看下,竟是應(yīng)琢。
盛焦臉色陰沉下來。
奚絕恢復(fù)靈力了?
看到盛焦上來,幾乎半張臉都浸泡在淚水里的應(yīng)琢突然恨恨道:“盛焦!”
盛焦冷冷和他對視。
哪怕被奚將闌把分神的腦袋削掉,應(yīng)琢依然賊心不死,反而對奚將闌貪慕更甚,他一看到盛焦就想起奚將闌所說的“逢場作戲、魚水之歡”,全是水痕的眼睛幾乎嫉妒到發(fā)狂。
一想到奚將闌曾和這人翻云覆雨,應(yīng)琢恨不得此時就從中州沖過來,將他挫骨揚灰。
盛焦厭惡地看著他,沒等他嘴中說出什么讓人不適的話,直接招來天雷。
一道無聲雷落下,直直將應(yīng)琢的木頭身體全部劈成齏粉。
那道分神也被碾碎,讓遠(yuǎn)在中州的本體受到重創(chuàng),嘔血不止。
畫舫頂上似乎有聲音傳來。
盛焦快步上前,途中不知如何想的,又再次將“硬茬”的偽裝皮囊披上,甚至猛地一甩手,把一直纏在他手腕上的天衍珠直直扔飛出畫舫。
——獨屬于盛焦的靈力氣息被完全掩蓋住。
盛焦這才進(jìn)入畫舫頂端。
奚將闌并沒有逃走,此時正背對著他站在一堆相紋畫前,微微仰著頭,散亂的烏黑墨發(fā)和緋衣交融,垂曳在地上,微微盤出幾個圈來。
聽到腳步聲,奚將闌面不改色,淡淡然地偏頭看來。
只是一眼掃過去,他愣了下。
來人不是盛焦嗎,怎么是獬豸宗那個硬茬?
奚將闌不動聲色和“硬茬”對視,體內(nèi)「棄仙骨」的靈力依然充盈,讓他不著痕跡感知此人的靈力。
的確……不像是盛焦。
且也沒有天衍珠的氣息。
盛焦和天衍珠從不離分,就算用障眼法怕也是將珠子隱去,不可能沒有半分氣息。
奚將闌和盛焦對視好一會,突然笑了起來,殷紅的唇像是由鮮血擦拭成的,柔聲道:“大人啊,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咱們又見面了。”
他喊“大人”時,又是那副時時刻刻都在撩人的慵懶語調(diào),好像剛才面無表情渾身殺意的他只是個幻覺。
盛焦打量著他,蹙眉:“「棄仙骨」?”
奚將闌彎著眼睛笑:“大人也知道「棄仙骨」這等好東西?”
盛焦將視線落在奚將闌垂在一旁的手上。
那只沾了血的手正在微微發(fā)著抖。
只是仔細(xì)看就能發(fā)現(xiàn),不光是手,奚將闌的整個身體都已經(jīng)開始細(xì)細(xì)密密顫抖,像是終于撐到了極限似的,唇角也開始溢出一絲鮮血。
盛焦空洞的眸瞳劇縮一瞬。
他正要上前抓人,卻見奚將闌像是再也撐不住,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鮮血,身形宛如折翼的蝴蝶,踉蹌著栽了下去。
盛焦呼吸都屏住了,身形如一閃而逝的天雷轉(zhuǎn)瞬到奚將闌面前,一把將他扶住。
奚將闌身形孱弱靠在他懷中,似乎是疼得狠了,整個身體蜷縮成小小一團(tuán)。
他用雙手死死捂住唇,似乎以為這樣就能止住血般,但指縫中還是源源不斷溢出猙獰的血痕,那張秾麗的臉?biāo)查g慘白下去,甚至隱約可見死氣。
“咳咳!”
盛焦感覺到他單薄冰涼的身體靠在自己身上不斷吐血,整個人似乎都僵住了。
見面前面無表情的“硬茬”大人伸手好像大發(fā)慈悲想要給他灌靈力,奚將闌奄奄一息地?fù)u搖頭,發(fā)抖著將盛焦扣在他手腕的手給強(qiáng)行按了下去。
“大人……”奚將闌斷斷續(xù)續(xù),眼神空茫逐漸開始渙散,“盛焦來了嗎,我、想見他�!�
盛焦一愣。
奚將闌失神地看著他,漂亮的眸瞳像是即將干涸的枯井,從眼尾倏地滑下兩行滾燙的熱淚。
“盛焦�!鞭蓪㈥@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哭音,像是乞求似的喃喃道,“我不怨他……”
盛焦的手一抖。
大概是「棄仙骨」用了太多,奚將闌神智幾乎被震碎,有一瞬間幾乎忘了自己身處何地,迷迷瞪瞪地注視著盛焦,緩緩抬手想要抱住他。
“盛焦……”
但他太過虛弱,一點力氣都沒有,手剛抬起就垂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奚將闌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張開唇,似乎想說什么。
盛焦俯下身去聽。
奚將闌再次蓄了點力氣,一點點太嘶吼,勉強(qiáng)勾住他的脖子,湊到他耳畔呢喃道:“我……”
聲音細(xì)弱蚊嗡,像是彌留之際用盡全力才能說出一兩個字。
盛焦面無表情,任由他攀著自己的肩膀,將滾熱的呼吸湊上來。
在盛焦看不到的地方,奚將闌那雙漂亮的眼眸突然閃現(xiàn)冰冷的狠意,貼著盛焦脖頸的手悄無聲息浮現(xiàn)一團(tuán)紫色靈力。
「棄仙骨」充盈在經(jīng)脈四處,勢如破竹從他掌心朝著面前人的脖子上重重?fù)粝氯ァ?br />
“嗞——”
奚將闌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就算此人靈力滔天,也別想活命。
別管這人是不是盛焦,先擺脫了自己才好逃跑。
奚將闌佯作奄奄一息的臉上已全是冷漠,靈力和眼眸的紫色流光倏地一閃,寒光乍現(xiàn)。
只是在即將得手之際,一只手突然毫無征兆地扣住那盈著靈力的手腕,微微一扭,疼得奚將闌“嘶”了一聲。
奚將闌愕然看去。
盛焦冷冷扣著他的手,強(qiáng)行將他從自己懷里扯出來。
“還想殺我?”
奚將闌:“……”
又被看穿了?!
奚將闌都要被這個“硬茬”給徹底弄崩潰了。
怎么自己好像所有把戲在此人眼中都無處遁形?!
這人到底是人是鬼?!
偽裝和謊言全部被戳破,奚將闌完全不知道尷尬兩個字是什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眼睛眨也不眨地順手將掌心靈力轟然擊出去。
就算殺不了他,傷到他也穩(wěn)賺不賠!
盛焦沒想到到了這個地步奚將闌竟還敢動手,只是失神一瞬,紫色靈力已經(jīng)沖著面門而來。
“砰”!
盛焦慢了半拍才格擋住那團(tuán)毫不留情的狠辣靈力,但奚將闌太狠了,打著讓他死的架勢動的手,靈力直接肆意開來,落在盛焦臉上。
“滋滋”兩聲。
紫色靈力像是水入了熱油。
盛焦臉上猛地蕩漾出一圈圈沸騰跳躍的水波,又宛如火焰焚燒雪白紙張般,薄薄的障眼法被強(qiáng)行破開,一點點褪去偽裝。
奚將闌正在暗暗想著傷了這人要如何逃脫,眼神飄著四處亂看,乍一聽到古怪的聲音,疑惑地偏頭看去,突然一呆。
障眼法和皮囊偽裝這兩個術(shù)法奚將闌最擅長,自然也更清楚障眼法破開后的反應(yīng)。
偽裝隨著那圈水波微微散去,露出虛假皮囊下那張真正的臉。
面容冰冷俊美,宛如雪山之巔的呼嘯寒風(fēng),森然凜冽令人望而生畏。
——是盛焦。
奚將闌徹底愣住了。
第22章
食髓知味
“盛焦對我情根深種。他英明神武,十三州第一……”
“定情信物!”
“……占有欲十足的盛宗主……抱尸慟哭,一怒之下殺了你為我陪葬……”
“……在天衍學(xué)宮還同床共枕,恩恩愛愛不分你我呢�!�
曾經(jīng)為了保命而胡編亂造的話此時像是回旋鏢似的從天邊繞回來,“咻咻”撞在奚將闌那助聽萬物的耳飾上,將他腦仁都給撞得一陣發(fā)麻發(fā)寒。
“千年大醋缸”“道侶”“盛焦饞我身子”“狂性大發(fā),妄圖玷污我的清白”等等一堆虎狼之詞像是無數(shù)鳥雀在腦袋上飛來飛去,嘰嘰喳喳環(huán)繞耳畔。
奚將闌渾身劇烈哆嗦了一下。
他想過和盛焦重逢后的場景,無外乎是劍拔弩張、拔劍相向,亦或是撒腿就跑未果被一劍穿心,反正終歸是慘烈又伴隨著恨意殺氣的。
可沒想到……
對著盛焦那張讓奚將闌做夢都會驚醒的的臉,他第一反應(yīng)竟然不是即將被殺的恐懼,而是鋪天蓋地的從足心一路蔓延至全身經(jīng)脈的尷尬和羞恥。
求而不得,由愛生恨。
強(qiáng)取豪奪,霸、霸王硬上弓……
以及震碎他天靈蓋的那句——我心非冷石,日久生情,傾慕盛焦!
奚將闌:“…………”
奚將闌突然想死一死。
盛焦還扣著奚將闌那只不安分的手,他身形高大,幾乎將奚將闌半個身子困在懷中,冰冷空洞的眼眸低下注視時,帶著濃烈讓人心悸的壓迫感。
像是氣若游絲的幼獸一頭栽入獵坑,毫無防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奚將闌耳根通紅地對上盛焦的視線,腰差點軟了。
他總覺得自己靠著的不是個大活人,而是一塊能輕易將他凍成冰渣的冷石,和滾燙的身體相貼,冰火兩重天。
“哥、哥哥。”奚將闌呼吸都屏住了,渾身緊繃,勉強(qiáng)露出個乖巧的笑容,“久違久違。你的啞巴癥治好了嗎?”
盛焦:“……”
他這張嘴里就不能說出句人話嗎?
盛焦見身份敗露,面如沉水將縛綾扯出。
這下奚將闌來不及尷尬羞恥,飛快朝一旁的相紋畫一指,嘴皮子利索得叨叨叨,唯恐晚了一步就被逮進(jìn)那暗無天日的囚芥里困著。
“奚家相紋——應(yīng)巧兒必定和六年前屠戮奚家之人有牽扯,獬豸宗冤枉我多年,現(xiàn)在終于尋到一絲線索,就不必拿我這個可憐受害之人當(dāng)嫌犯充數(shù),來挽救盛宗主獬豸宗的名聲了吧�!�
奚將闌一邊求饒告罪,一邊卻又夾槍帶棒,聽的人來氣。
盛焦早已習(xí)慣他的說話方式,充耳不聞將縛綾往他手腕上扣。
“盛、盛焦……”
奚將闌似乎被他冷酷無情的舉止給弄愣了,也不掙扎地任由他將縛綾纏在手腕上,好一會才輕聲道:“盛焦,你……別這樣對我。”
盛焦系縛綾的手指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