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奚將闌笑著道:“不是做夢,你收拾收拾東西跟著他去天衍學宮,入了仙門,無人再敢欺負你�!�
秦般般似懂非懂地點頭:“那我得和我爹說一說�!�
奚將闌笑容一頓。
橫玉度看了奚將闌一眼,決定自己來當這個惡人:“入我天衍學宮,就要同此前往事斷絕干系,包括血肉至親�!�
秦般般一愣:“�。俊�
橫玉度道:“你愿意嗎?”
秦般般呆呆愣愣看了奚將闌好一會,輕輕地說:“好哦�!�
橫玉度終于松了一口氣,道:“那你去收拾東西,今日就隨我走�!�
秦般般點點頭,乖乖進后院。
奚將闌像是發(fā)現了什么,和橫玉度一點頭,抬步跟了上去。
破破爛爛的糕點鋪后院,秦般般手腳麻利地收拾東西。
其實她根本沒多少東西可收拾,從小到大幾乎沒買過一件新衣裳,身上常穿的衣物都是撿隔壁姐姐的。
在偌大院子繞了半天,秦般般發(fā)現自己要帶走的竟然只有一個木頭娃娃。
小姑娘坐在滿是冰霜的院中捏著娃娃,眸子空蕩蕩地在發(fā)呆。
突然,兩行眼淚猝不及防從她眼中滑落,滴答砸在木頭娃娃的臉上。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奚將闌輕輕走過去,單膝點地蹲在她面前為她擦干眼淚,柔聲道:“哭什么,這是好事啊,是舍不得你爹嗎?”
不過也是,才十二歲的孩子,不舍親人也理所當然。
——即使她爹是個渣滓,但兩人也相依為命這么多年。
誰想,秦般般卻搖頭:“凡世和仙門雖像兩個世界,但那些得道飛升的仙君必定不是泯滅人性之人,也不該有同凡塵往事斷絕關系的規(guī)矩。”
奚將闌沉默。
“他……死了嗎?”秦般般喃喃道。
奚將闌聲音又輕又柔:“是啊,死了�!�
秦般般愣了好一會,呆呆開口:“……我一直都知道,他若不知悔改繼續(xù)賭下去,遲早會連性命都輸在那小小賭桌上�!�
“血親”二字像是枷鎖般,壓得她單薄身軀喘不過氣來。
小小的姑娘腳踩著無論怎么填補都像是無底洞般瘋狂吞噬她的泥沼,肩上是本不該她背負的重重鐐銬,每活著一日都痛苦又艱難。
秦般般想向著陽光一步步往前走。
但她太慢了。
完全比不得身后深淵黑暗吞噬的速度。
可突然有一日,有人告訴她不必再拖著累贅枷鎖而行,她孑然一身前途無量,通往仙門的路平緩直通云巔。
……她卻苦慣了,甚至害怕臟污的腳印會弄臟那條錦繡大道。
秦般般根本不知是慶幸還是該悲傷。
“好姑娘�!鞭蓪㈥@輕柔著道,“慶幸是對的,悲傷也是對的。你現在如何做抉擇,都是對的�!�
秦般般再也忍不住,撲到他懷中啕嚎大哭。
“他怎么死了?他為什么死了��?他……他終于死了!蘭哥哥,我害怕�!�
奚將闌抱著她,并沒有看到秦般般在說什么。
他眸子微垂看著單薄纖瘦的少女哭的渾身發(fā)抖,像是在透過她看向時間長河中的某個小小影子。
秦般般大哭一場后情緒終于發(fā)泄出來,只抱著那個木頭娃娃眼眶通紅乖乖跟著橫玉度,不再像之前那般張牙舞爪了。
奚將闌:“你之后還去哪里?”
“還得去接幾個世家的孩子,大概五日后就回中州�!睓M玉度道,“你和盛焦……”
酆聿幽幽道:“我看盛焦是打算將你帶回獬豸宗嚴加看管,但你這副破爛身子……你還是去一趟藥宗找小毒物給你瞧瞧吧�!�
兩人一同說話,奚絕根本不知道要看誰,眼神亂飛好半天,索性直接道:“你們少管我的事,忙你們的去吧,等我去了中州再聚�!�
說罷,他怕兩人看出端倪,邁著長腿快步回十二居。
橫玉度忙叫住他。
“將闌,「換明月」只對盛焦有效十日,可能會更短,這事你知道了吧?”
奚將闌正在開門,側著身子無意中掃到橫玉度在說話,但只看清了“這事你知道了吧”幾個字。
“親娘啊,什么事兒?”但他又不好追問,總歸橫玉度總是操心操稀碎,肯定是他之前叮囑過的小事,便抬手一揮。
“知道了,橫老媽子越來越啰嗦了——般般,好好聽這老媽子的話,過幾天我去天衍學宮找你�!�
秦般般乖巧點頭。
奚將闌這才關上門,盯著小案上那枝桂花若有所思。
應琢知曉六年前屠殺奚家的罪魁禍首,自己就算再畏懼獬豸宗,終歸也要去中州一趟順著這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查清當年真相。
就是不知道這一路能不能平安無事了。
他正想著,旁邊突然飄來一股桂香。
奚將闌偏頭看去。
盛焦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那的,背對著光,冰冷眼神像是森寒牢籠,只是冷冷看過來就讓奚將闌覺得自己無處可逃。
“咳�!贝巳私穹俏舯�,可不好糊弄,奚將闌熟練揚起笑,打招呼,“盛宗主昨晚睡得可好?”
盛焦冷冷注視他,好一會突然啟唇。
奚將闌眼神落在他唇上。
自從和盛焦重逢后,這張嘴似乎只會叫他的名字。
生氣了叫名字,冷漠了也叫名字。
奚將闌正猜想他會說什么,是說「三更雪」,還是屠殺奚家的罪魁禍首,還是昨晚的事……
不對,昨晚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腦子一片空白?
奚將闌正想著,終于見到盛焦說話。
“你的耳朵……怎么了?”
奚將闌一愣。
第28章
天衍耳飾
耳朵?
奚將闌垂在袖中的手微微蜷縮。
盛焦不動聲色等他回答。
“哦,耳朵啊�!鞭蓪㈥@抬手將扣在耳廓上的耳飾拿下來,若無其事地道,“……半聾了,需要法器‘助聽萬物’,但這玩意兒好像磕壞了,盛宗主會修嗎?”
盛焦手腕天衍珠猛地滋啦。
半聾?
實際上是全聾,沒有耳飾法器奚將闌根本聽不到絲毫動靜。
最開始連自己說話都控制不了輕重,后來糊弄人多了,就算不戴耳飾也能順暢交流。
盛焦神色冷得要滴水。
“盛宗主是想早日回中州吧,稍等我片刻�!鞭蓪㈥@走到桌案邊翻箱倒柜找出來幾個小零件,瞇著眼擺弄耳飾,隨口道,“我先看看這東西能不能修,用太久了,最近一直不太靈便,總是滋滋響震得腦袋疼。”
他的態(tài)度太隨意了。
不像是耳聾,倒像是掉了根頭發(fā)絲般,自然得讓盛焦都晃了下神。
陽光往旁邊傾斜,只有小案上殘留著一小片暖陽。
奚將闌坐在昏暗中,垂著眸五指翻飛,陽光照耀下在那漂亮的瓔珞扣上來回擺弄,襯著五指好像暖玉雕成。
那動作十分熟練,一看就知道對此物知之甚深。
盛焦走上前,寬大的身形擋住陽光,低聲道:“奚絕�!�
“盛宗主�!鞭蓪㈥@頭也不抬,“您還是離我遠一點吧,傷口又裂開了�!�
盛焦手掌虎口處被春雨留下的傷痕再次崩開,他緊握五指,鮮血已滿溢指縫中,艷紅猙獰。
血腥味彌漫周遭。
奚將闌湊上前去用牙齒將瓔珞扣的一顆珠子叼著往后一用力,將那顆灰撲撲失去效用的玉石吐在一旁,“叮當”一聲脆響。
他百忙之中抬頭看盛焦的手一眼:“我一直很想問,這傷……什么時候有的?我怎么完全沒印象?”
盛焦唇線繃緊,手一動,傷口瞬間愈合。
他這副樣子就是不愿回答。
奚將闌看出來他拒絕溝通的意思,聳了聳肩,也沒多問。
他捏著瓔珞扣擺弄好一會,眼珠微轉,不知又打了什么壞主意,朝著盛焦燦爛一笑:“要不這樣吧盛宗主,您給我找個能用的靈珠,我就為您將春雨劍意引出來,如何?”
盛焦蹙眉看他。
奚將闌手一指,理直氣壯:“我看您的天衍珠就挺適合,先借我用一用唄。等到了中州我找我的好摯友……呃,叫什么來著,反正就是找我好摯友修好法器再還你�!�
盛焦:“……”
奚將闌插科打諢,就是不想讓盛焦追問他的耳朵。
也不知道盛焦是什么時候發(fā)現他耳朵有毛病的,他明明沒有露出絲毫破綻。
難道是最開始重逢時?
天衍恩賜的天衍珠珍貴無比,之前奚將闌想摸一下都會被天雷抽,更何況要來做耳飾。
盛焦定會震怒無比,甚至想劈他。
果不其然,天衍珠噼里啪啦發(fā)出細碎的滋滋聲。
奚將闌早就習慣了,垂著眸繼續(xù)擺弄瓔珞扣,隱下心中那點酸澀的難堪。
突然,“叮當”一聲。
一顆縮小到只剩指腹大小的雷紋珠子落到小案上。
奚將闌一愣,愕然抬頭。
盛焦收回手,黑沉眼眸定定看他,言簡意賅:“……用�!�
奚將闌:“……”
奚將闌看看他,又看看天衍珠,久久回不過神來。
好一會,他托著腮淡淡道:“想不到「換明月」的‘聽之’竟然有如此神效,竟讓天道大人連寶貝珠子都忍心割愛。”
盛焦輕輕蹙眉。
奚將闌沒來由地笑起來,燦爛又愉悅伸手去碰那顆珠子。
但指尖還未觸到,盛焦寬大的手掌猛地往前一按,掌心如幕直接將奚將闌的五指和那顆天衍珠蓋住。
奚將闌視線落在盛焦?jié)L燙的手上,這才瞥見那五指上好像全是被啃出來的紅痕,指節(jié)還有幾個還未消退的牙印。
“被咬成這樣,他是去逗貓了嗎?”
奚將闌心想。
反正不關他事,奚將闌從來不喜歡被人強勢禁錮,往外抽了抽手,幽幽道:“盛宗主這是何意?難道要出爾反爾嗎?”
盛焦逆著光盯著他,一字一頓務必讓奚將闌讀懂他的唇形。
“你的耳朵,如何傷到的?”
奚將闌臉色驟然沉下來,用盡全力將手抽出,不知怎么突然就生了氣:“盛宗主,把一切東西攤開了說,可就太沒意思了�!�
盛焦的手猛地落空,天衍珠將他掌心硌出一個小凹坑。
“盛宗主這么聰明,難道瞧不出來我不想和您說此事嗎?”奚將闌冷冷道,“你這是存心讓我難堪?還是說六年過去你我身份對調,你也想像其他人那樣看我笑話?”
盛焦一愣。
他沒。
奚將闌管他有還是沒,冷著臉繼續(xù)在匣子里翻來翻去:“我命輕耳賤,怕是用不起天道大人的天衍珠,您還是拿回去好好收著斷人罪去吧�!�
陽光移動,奚將闌孤零零坐在那,好似全身沒入陰暗中。
突然,盛焦將手移開,指腹輕輕一推。
天衍珠往前滾著,一道煞白光芒宛如從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而來,剎那間照亮滿室,咕嚕嚕抵到奚將闌的手指邊。
奚將闌抬頭看他。
盛焦漠然道:“不問,用�!�
奚將闌:“……”
此人頂著一張“一月后就取你狗命”的冷漠臉給他天衍珠這等寶物,奚將闌都懷疑那珠子是不是會隨時爆開將他炸成齏粉的危險法器。
但事已至此,奚將闌慫也得上,冷笑一聲將珠子捏著:“不用白不用�!�
天衍珠上的靈力顯然比十三州任何一顆靈珠都要濃郁,奚將闌將珠子鑲嵌上去,瓔珞扣上的助聽萬物的機關法陣終于磕磕絆絆的運作起來。
看來能用。
奚將闌眸子一彎,又湊上前用牙叼著天衍珠扯出來,打算重新調試位置。
天衍珠等會還要安上去,他也懶得吐出來,就這樣用唇珠含著,認認真真地將瓔珞扣上的玉石放在機關卡的應有位置。
盛焦還像是個高大柱子杵在那。
奚將闌懶得搭理他,也沒看到那雙黑沉的眼眸正盯著雙唇中間絲絲閃著幽藍光芒的天衍珠瞧。
很快,奚將闌終于弄好瓔珞扣,伸手將含得滾燙的天衍珠放在空缺處,嚴絲合縫地卡死當中。
耳飾扣在耳廓上,微微旋轉調試兩顆珠子,聲音像是風一樣刮進他腦海中。
——大概是新換了珠子,周圍聲音比此前清晰太多,奚將闌好像都能聽到盛焦疾跳的心跳聲。
奚將闌疑惑抬頭,還以為他怎么了。
盛焦依然是那張棺材臉,見他抬頭,冷淡道:“走?”
奚將闌只當是耳飾還沒調好,又轉了幾顆珠子,那古怪的心跳聲才終于消停。
他松了一口氣,心情好了許多,淡淡朝他伸出手:“我來為盛宗主引出春雨劍意吧�!�
盛焦似乎被他一口一個盛宗主弄得煩躁,冷冷看他一眼,紋絲不動。
奚將闌:“……”
給你治傷你還生氣?
六年過去,盛焦讓他越來越看不懂了。
既然他愛傷著,奚將闌也沒求著給他治傷——還有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將春雨劍意引出。
若是真要強行引出,怕是得動用靈力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