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酆重陽神色一變:“他要元丹自爆!”
曲相仁近乎燃燒神魂沖到還在看好戲的奚將闌面前,面目猙獰瞋目裂眥,內(nèi)府元丹猛地被催動,靈力從他傷痕累累的身軀倏地蕩漾開。
好似下一瞬就要爆開。
酆重陽立刻就要上前阻止,卻被橫青簾抬手制止。
為何要阻止曲相仁自爆?
他若是能將奚絕一齊炸死,中州就能不再受制于人。
酆重陽眉頭緊皺,冷冷看了橫青簾一眼。
橫青簾只當(dāng)看不到他的不滿,饒有興致地看過去。
奚將闌還坐在那姿態(tài)懶洋洋地曬太陽看好戲,滿身鮮血的曲相仁乍一出現(xiàn)在面前,他微微一歪頭,像是早就預(yù)料到,唇角輕輕一勾。
黑貓猛地化為黑霧將他團團圍住,嘶聲道:“快走,他要自爆!”
還虛境的元丹自爆可不是小動靜,怕是整個盛家乃至方圓數(shù)十里都要毀于一旦。
——更何況離得最近的奚將闌。
奚將闌看好戲看到自己反倒成了別人眼中的“好戲”,不知怎么竟也不逃不怕,就這樣安靜看著曲相仁。
腳底似乎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
隱隱的靈力像是即將噴薄而發(fā)的火山,整個地面都在蠢蠢欲動。
下一瞬,天衍珠從內(nèi)室疾沖而來。
但好像已經(jīng)晚了。
曲相仁自爆的第一道靈力已經(jīng)直沖面門,奚將闌被撞得往后倒去,掙扎著半伏在臺階上。
天衍珠一陣瘋狂震動,正要疾沖上前擋住。
卻見奚將闌單薄的肩上猛地傳來一陣幽藍(lán)雷光。
“滋滋�!�
轟——
一道天雷轟然劈在曲相仁身體中,連帶著地面上那股奇特的靈力,硬生生將他自曝到一半的沖勢給強行逼停。
爆炸的余威蕩漾開來,盛焦所布結(jié)界瞬間破碎。
一股濃郁桂香遍布周遭。
奚將闌踉蹌著伏在地上,手捂住右肩艱難喘息著,額角全是那股燥熱逼出來的冷汗。
——那是當(dāng)年在獬豸宗,盛焦親手給他烙下的黥印。
奚將闌將這個黥印當(dāng)成此生最大的恥辱,可此時卻僵坐在原地,頭腦一陣空白,紛亂思緒理也理不清。
六年前,曲相仁拿著燒得滾燙的「罪」字烙鐵往他臉上烙黥印。
熱意已經(jīng)逼到羽睫,奄奄一息的奚將闌已做足臉上頂著「罪」字的黥印度過余生的打算,一股熟悉桂香隱約靠近。
盛焦一身嶄新的獬豸紋黑袍,逆著光居高臨下看著他。
渾身臟污墨發(fā)凌亂的奚絕茫然對上他的眼睛,好久才逃避似的垂下頭。
……驕縱的小少爺?shù)谝淮胃杏X到難堪是什么。
盛焦不知說了什么,狹小囚室的人悉數(shù)離開,隨后他大步上前,強行將奚絕全是血污的衣袍撕開,親手拿著滾燙的東西靠近奚絕傷痕累累的后肩。
一直安安靜靜毫不反抗的奚絕突然開始劇烈掙扎,他什么都聽不到,根本意識不到自己正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聲,拼命用筋脈盡斷的雙手妄圖推開盛焦。
盛焦死死將他禁錮懷中,寬大的手似乎發(fā)著抖捂住他的眼睛,將一枚滾燙的黥印烙在后肩。
三個月的熬刑沒能讓奚將闌掉下一滴淚,但黥印被盛焦親手烙下時,他卻哭得渾身發(fā)抖,幾欲崩潰。
直到后來,奚絕才知道那是個字。
——屈辱的「灼」字。
從守衛(wèi)松懈的獬豸宗逃出后的六年來,奚絕因這個時常滾燙的黥印對盛焦藏著滿腔怨恨。
他恨盛焦并未給他一直想要的公道。
恨盛焦的「誅」和「灼」。
恨意斷斷續(xù)續(xù)了六年,奚將闌此時卻如墮煙海茫無頭緒。
獬豸宗只代表屈辱的黥印……
也會護人嗎?
奚將闌被黑貓扶起,茫然地看向被其他一百零六顆天衍珠強行制住跪在地上的曲相仁,久久沒回過神來。
黑貓還以為他是被曲相仁自爆嚇傻了,抬手拍拍他的臉。
“奚將闌!奚絕!醒一醒,沒事了沒事了!”
奚將闌迷怔回神,神色復(fù)雜看著散發(fā)絲絲雷紋的天衍珠。
因靈丹自爆到一半被強行制止,曲相仁渾身經(jīng)脈全都在滲血,近乎奄奄一息地跪在那,若是沒有天衍珠的靈力支撐著他,怕是直接摔在地上。
奚將闌視線掠過遠(yuǎn)處的橫青簾和酆重陽。
橫青簾眸中閃現(xiàn)一抹可惜,但他慣會察言觀色八面玲瓏,笑著上前道:“小仙君受驚了,還好您沒出事�!�
奚將闌看著他,突然也笑了:“是啊,太不好了,我怎么能沒出事呢?”
橫青簾含笑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疑惑,似乎不懂這話意思。
奚將闌懶得和這種老狐貍寒暄周旋,淡淡道:“橫大人,代我向玉度問好�!�
這話一出,橫青簾便知道奚將闌不打算繼續(xù)追究,心中悄無聲息松了一口氣,笑容真實了些。
“小仙君先忙,我等先告辭了。”
奚將闌沒搭理他。
橫青簾笑著恭敬行了一禮,抬手一揮,橫酆兩家的人悉數(shù)褪去。
橫青簾和酆重陽兩人的分神也悄無聲息消散在原地。
奚將闌看著滿院狼藉,心想盛焦回來肯定又要罵他,要怎么敷衍他才能不被兇呢?
奄奄一息的曲相仁怨恨瞪著他,奚將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后肩上那個已經(jīng)褪去「灼」字雷紋的紅痣,淡淡道:“曲執(zhí)正�!�
曲相仁恨恨看他。
本以為奚將闌會耀武揚威、落井下石,卻沒想到他沉默許久,突然沒來由地問了句:“六年前,獬豸宗的黥印是什么樣的?”
曲相仁一愣。
奚將闌問完也后悔了,他終于舍得起身,緩步走到最后一層臺階,居高臨下看著曲相仁。
他本該有很多話要說,但又莫名的神不思蜀,摸著右肩也不知在想什么。
“呵�!鼻嗳士谥胁粩嗔髦r血,卻喘著粗氣艱難道,“橫酆讓三家當(dāng)年做過的惡事,隨便哪一樣都比我曲家多。當(dāng)年你被關(guān)押入獬豸宗熬刑,也有他們的手筆�!�
奚將闌眸子失神,心不在焉地說:“不用你提醒。你們誰做過什么,我都記著呢�!�
曲相仁愣了一下:“那你還答應(yīng)放過他們?”
奚將闌終于回過神來,垂眸看了曲相仁好久,突然沒忍住笑了。
“不會連你也信了吧?”
曲相仁:“什么?”
黑貓也:“什么?”
“你還真以為讓端是為了向我賠罪才閉生死關(guān)啊?”奚將闌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他,似笑非笑道,“讓塵堪破天機,知道他近些年有突破大乘期的機緣,這才閉了生死關(guān)。”
曲相仁:“……”
黑貓:“…………”
曲相仁愣了好久,臉色瞬間灰白如死,驚恐地瞪著他:“你!你在詐我們?!”
“是啊。”奚將闌將右肩的手收回,不知怎么心情突然好得不得了,笑嘻嘻地說,“看來橫青簾是真的老了,腦子都不如之前活泛,這種話竟也信?”
若說之前曲相仁對奚將闌是怨恨,此時卻是驚駭和畏懼,被天衍珠制住的身體寒毛卓豎。
“他們未親身而至,我此番同兩家翻臉也殺不了他們。”奚將闌興味盎然地道,“我只是隨口一說揭過此事而已,既沒向天道賭咒、也未對天衍發(fā)誓,做不得數(shù)的。”
曲相仁渾身栗栗危懼,抖若篩糠。
面前的人明明毫無靈力是個被風(fēng)一吹就能倒下去的廢人,但在他眼中卻像是個猙獰可憎的怪物。
——被風(fēng)吹亂的墨發(fā)似張牙舞爪,含笑的秾麗面容如青面獠牙,就連輕緩呼吸都好似淬了毒。
一個如盛焦一樣……
被他們親手逼出來的怪物。
奚將闌微微俯下身,聲音輕得幾乎是氣音,黑沉眼眸倏地變成詭異的金色,艶美的臉病態(tài)又帶著隱秘的癲狂。
“當(dāng)年作踐過我的,一個都別想逃�!�
第33章
屠誅線索
獬豸宗位于深山大澤中。
背靠連綿雪山,三面皆是一望無際的沼澤水,毒霧瘴氣縈繞看似平靜,實則薄薄一層水面之下則是無數(shù)洶涌交匯的流川。
兇悍鉤蛇、無支祁遍布四周,獬豸宗建立數(shù)百年,凡從戴罪逃出的犯人,皆會葬身兇獸之腹。
——除了六年前的奚絕。
盛焦一襲獬豸紋黑袍,面無表情踩著水面進(jìn)入暴雨滂沱的獬豸宗。
執(zhí)正已等候多時,見到盛焦宛如瞧見救星,言簡意賅:“見過宗主!申天赦無故大開,已有厲鬼幽魂從幻境入現(xiàn)世,您……”
執(zhí)正說著,看到他空蕩蕩的手,倏地一愣。
宗主從不離身的天衍珠呢?
盛焦大步往前走:“有人進(jìn)去?”
執(zhí)正回神,忙道:“沒有,申天赦封印之處無人敢靠近�!�
盛焦沒再應(yīng)聲。
護身禁制將傾盆而下的大雨阻擋在外,他高大身形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刃,劈開雨幕,大步進(jìn)入申天赦封印處。
當(dāng)年盛焦將逆理違天的申天赦幻境封印時,放置一只獬豸神獸的石雕在陣眼處,常年矗立震懾幻境。
此時生了靈識的獬豸神獸石雕已被強行擊碎,碎石遍地。
隱約聽到石雕靈識嗚嗚咽咽地在雨中哭泣。
瞧見盛焦終于過來,委屈的哭泣聲更大。
陣眼已毀,一百零八塊巨石被震得東倒西歪,破碎石雕旁的虛空裂開一條漆黑縫隙,微微扭曲著好似將周遭一切吞噬進(jìn)去。
——看著,就像一只詭異無情的眼睛。
帶著怨氣的幽魂厲鬼在大雨中徘徊,同獬豸宗的修士相互廝殺。
整個獬豸宗一團亂遭,四處慘叫哀嚎聲。
當(dāng)年申天赦幻境還存在時,獬豸宗總會將一些罪大惡極的罪犯放入幻境中,讓前來歷練的獬豸宗執(zhí)正親手誅殺。
此番申天赦被強行打開,慘死的厲鬼當(dāng)即沖出。
幻境中怨氣太多,一些厲鬼甚至都已修出實體,進(jìn)入鬼道。
他們本來還在囂張地四處作惡,但瞧見盛焦來頓時嚇得如老鼠見了貓,驚恐地四處逃竄,慘叫不已。
不過很快,一只為首的鬼修故作鎮(zhèn)定,突然道:“等等,別躥了!姓盛的小鬼沒帶天衍珠!”
眾鬼一愣。
他們最怕的便是盛焦的「堪天道」天衍珠,一道天雷劈下來就算是鬼修大能也要魂飛魄散,永不入輪回。
見盛焦手腕上空無一物,厲鬼面面相覷,突然不約而同大笑出聲。
“好啊,此子也太狂妄了,沒帶天衍珠就敢來申天赦嗎?”
“此次定要了他的命!”
“我倒要看看這位靈級相紋的未來仙君死了之后,可會像我們這般……��!”
盛焦看都沒看,面無表情抬手猛地一揮。
冬融劍瞬間化為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身形如雷光劃破滂沱大雨,直沖囂張桀桀笑著的厲鬼。
雷光肆意,只是一劍,便將為首叫囂的最兇的厲鬼斬殺當(dāng)場。
劍意轟然在幽魂體內(nèi)炸開,保持著怪笑的神情轟然碎成齏粉,被大雨沖到地面上,融入臟污土壤。
剎那間,眾鬼紛紛成了上吊鬼,驚恐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他們被關(guān)在申天赦久了,腦子大概不怎么好使,只記得天衍珠能劈他們,卻忘了操控天衍珠的……是盛焦。
終于,暴雨中一道天雷劃破天邊,轟隆隆巨響。
眾鬼嚇得嘶聲尖叫,如鳥獸散四處奔逃,再無方才的囂張氣焰。
冬融劍沖上去就殺。
盛焦都沒睜眼看一眼,靈力從掌心溢出,轉(zhuǎn)瞬將四散的獬豸石雕拼起,恢復(fù)原狀。
獬豸石雕撒了歡地跑過來,石頭做的蹄子奔跑時發(fā)出噠噠脆響,哭著一頭撞到盛焦腿上,嗚嗚咽咽,委屈至極。
盛焦冷冷和那只詭秘眼眸対視,正要抬步上前將申天赦再次封印住。
突然,一位獬豸宗執(zhí)正驚慌失措地跑來:“宗主!方才有人進(jìn)了申天赦!”
盛焦眉頭一皺。
“何人?”
“并非獬豸宗人!”執(zhí)正渾身都是雨水,訥訥道,“……是一位今日剛被抓捕而來的犯人�!�
盛焦面無表情,抬手就要用靈力將申天赦封印。
幻境被盛焦封印六年,看著沖出來的厲鬼如此囂張,本來是斷罪的申天赦此時怕已經(jīng)變了模樣,儼然是一處沖天怨氣窟。
能入獬豸宗的必定犯了大罪,盛焦不會因一個將死之人任由申天赦繼續(xù)開著,以致后續(xù)釀成大禍。
“宗主!”執(zhí)正逼不得已硬著頭皮再次出言阻止,“押解那位犯人的執(zhí)正說,此人事關(guān)奚家被屠戮之案�!�
轟隆隆——
天邊驚雷猛地劃破漆黑天幕,煞白雷光將盛焦冰冷的臉照亮一瞬,很快就暗下去。
盛焦從來說一不二,整個獬豸宗的人都知道他的秉性。
本以為這番話無用,卻見盛焦靈力戛然而止。
執(zhí)正目瞪口呆。
獬豸宗烏云遮日,怨氣沖天,白晝已成黑夜。
一片漆黑中,無人看到他垂在一旁的手猛地一蜷,護身禁制倏地消失,大雨噼里啪啦落在他身上。
只聽到盛焦聲音冷冷傳來。
“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