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只飛燕從空中展翅而來,悄無聲息落在荀娘肩上。
高處風呼嘯,荀娘一身白衣被吹得胡亂而飛,手指捏著銀制的煙桿,煙斗中并非是煙,倒像是汁液似的微微閃著淡紫色的光。
飛燕啼叫一聲。
“是嗎?”荀娘輕輕吐出一口雪白煙霧,明眸盯著虛空,不知在對誰說話,冷冷道,“……若我說,我不知道當年之事呢?”
飛燕又叫了一聲,從中傳來一個雌雄莫辨的聲音。
“「望鏤骨」相紋能夠用天衍靈力看到記憶,我不信你對當年屠戮奚家的罪魁禍首不感興趣�!�
荀娘突然冷笑一聲:“屠戮奚家的,不正是你嗎?”
“飛燕”輕笑起來:“……但也可以不是我�!�
荀娘滿臉漠然。
“飛燕”淡淡道:“你也從奚明淮記憶中得知不少舊事吧,他落在奚絕手中哪里還有命活?你想要救他,就照我說的做。只要讓盛宗主的天衍珠一百零八顆都斷定奚絕有罪當誅,那時天衍和天道雷罰便會潑天而下�!�
到時就算盛焦不想,天道天衍在上,也會強迫他手刃有罪之人。
荀娘沒說話。
飛燕展翅飛起來,又清脆鳴叫幾聲,附著它身上的靈力終于消散。
三樓中堂。
柳長行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說盛焦:“……真的是絕兒親口說的,他讓你等著,荀娘之事他自會問個清楚�!�
盛焦不為所動,手腕天衍珠除了那十顆「誅」,其余悉數飛去尋奚將闌。
這幾日奚將闌太過乖順,又親又抱甜言蜜語張口就來,以至于讓盛焦忘記這人那一堆花言巧語都是為了逃離。
還是要逮回來放在眼皮子底下盯著才好。
倏地,花樓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W吵鬧之聲,隨之而來淡淡燃燒燭火的香味飄拂進來,裹挾著一股奇特的味道。
盛焦眉頭輕輕一皺。
他大步走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戶,外面不知何時已經聚集數千人,密密麻麻擠在長街上仰著頭往上看,眸中皆是沒來由的期盼。
無數云燈點亮,在烈日照耀下依然明亮。
盛焦敏銳察覺到不對,靈力一掃,瞳孔倏地一縮。
他快步走出紅塵識君樓,將空中飄蕩的云燈隨手接住,指尖凝出一點靈力往里面一探。
熟悉的靈力撲面而來。
盛焦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是「棄仙骨」。
有人將微弱的「棄仙骨」摻在云燈中點燃,散發(fā)出偽天衍的靈力氣息彌漫周遭。
一盞燈的偽天衍并不易察覺,或許也不會有太大問題,但是這一條長街的云燈,十有八九竟全都摻了「棄仙骨」。
盛焦一路上見過奚將闌對「棄仙骨」那近乎成癮的后癥,臉色冷到極點,轉瞬將四散在外去尋奚將闌的天衍珠召回。
有人在趁著花魁大比渾水摸魚。
玉頹山。
盛焦不動聲色將那盞寫了「蘭嬌嬌」的云燈捏碎,手微微一動,天衍珠轉瞬回來連成一串珠串相撞,發(fā)出清脆聲響。
只是還剩最后一顆珠子似乎沒回來。
突然間,一旁的人群驟然沸騰起來。
“蘭嬌嬌!果真是她!”
“天道在上!三年前我還當她真的隱退,沒想到今日又能一睹風采�!�
“姣人絕艷!絕!見之死而無憾!”
盛焦面無表情抬頭看去。
他似乎知道最后一顆珠子去了哪里。
一顆天衍珠悄無聲息停在半空中,絲絲縷縷的雷紋朝著高臺之上的人閃去,似乎在給主人指方向。
紅塵識君樓最高臺之上,一人身著牡丹花團的華麗衣袍站在白紗半遮的亭臺,察覺到吵鬧之聲微微垂眸看來,眼尾帶著一股不耐的厭煩。
艷美絕俗。
盛焦:“……”
第49章
任之縛靈
奚將闌很不耐煩。
三年前他什么都沒做,直接頂著這張臉往那一站便被紅塵“心肝兒”“乖乖”叫著直接定了花魁,雖說無人“享用”得上,但也為紅塵樓賺了不少靈石。
今年可倒好,還要大選。
選個鬼。
高樓亭臺空無一人,在“蘭嬌嬌”出來的剎那,下方尖叫熙攘聲瞬間嘩然而起。
整個九霄城無數云燈被點得越來越亮,甚至一路連綿至云端。
下方嘈雜喧嘩的人群隱約在喊“蘭嬌嬌”。
奚將闌恨不得拿掉耳飾,沉著臉轉了半圈,也不知紅塵是如何安排的,卻連荀娘的人影都未瞧見。
“愚蠢的男人�!�
奚將闌連自己也罵了進去,居高臨下漠然盯著那幾乎癲狂的人群。
就算再美艷的皮囊、天縱的靈根、無上的家世,也終究不過一抔黃土來得長久。
明明求而不得,卻依然癡迷。
他們到底在追捧什么。
奚將闌不懂。
奚絕自小眾星捧月,見過無數人向他阿諛諂媚,卻只覺得厭煩,甚至是怨恨的。
“既然想看……”奚將闌抬步走到高臺邊緣,垂眸注視著下方的人,冷漠地心想,“那就看個夠,反正……”
還沒放完狠話,奚將闌無意中一瞥,登時愣住。
盛焦冷若寒霜站在人群中,周身天衍珠胡亂旋轉,微微抬著眸不動聲色和他對視。
蘭嬌嬌:“……”
奚將闌一句“他娘的”差點就脫口而出,一改方才指點江山看破紅塵的矯情,趕忙拎著層疊的華麗裙擺,近乎狼狽地往亭臺走,打算找個地兒藏起來。
盛焦怎么在下面?!
柳長行明明說他還在二樓中堂待著才對。
尷尬、羞惱不約而同泛上心頭,奚將闌本覺得這六年早已心如止水識�?莺�,但自從和盛焦重逢,那被埋葬在偽裝下的真實似乎緩緩破土而出。
奚將闌不喜歡這種失控感。
美人羞怯,比方才那副倨傲的模樣更令人癡醉,人群的云燈點得更多。
“蘭嬌嬌!”
“紅塵識君樓果真名不虛傳!”
“云燈!買!點!”
奚將闌神色冷然地快步走向亭臺,四周縹緲白紗被風吹拂而起,那高高挽起的長發(fā)佩戴釵環(huán)發(fā)飾太多,無意中將白紗勾住,將奚將闌攔了個趔趄。
諸事不順。
奚將闌面無表情地伸手去扯那勾在發(fā)間不知哪個釵上的白紗,耳尖已鮮紅欲滴血。
“殺了盛無灼吧�!鞭蓪㈥@一邊胡亂解白紗一邊冷冷地心想,“等會就殺了他,我就不該在行舫上心慈手軟�!�
殺了盛焦,自己就不必丟臉。
一舉兩得。
奚將闌臉皮極厚,就算讓他身著舞姬的單薄衣衫在亭臺上跳舞助樂他怕是臉都不會紅一下,多年苦難早已讓他舍棄一切能舍棄的。
只要能活著,他什么都能做。
可只要一想到盛焦就在下面看著,恬不知羞的奚將闌突然莫名自慚形穢。
前所未有的難堪包裹著他,白紗纏在發(fā)飾上又怎么解都解不開,奚將闌的指尖竟在細細密密地發(fā)著抖。
恰在這時,奚將闌眸瞳一抹金紋倏地閃過。
他徹底不耐煩,猛地將白紗粗暴地往下一拽,眼眶疼出淚花,卻咬著牙低低罵道:“住口!少來管我的事。”
奚將闌心情不虞,胡亂將一綹散亂下來的墨發(fā)撩到耳后,突然手指一頓,蹙眉道:“……什么?”
他重新撩開白紗返回高樓邊緣,低眸往下看去。
從高處看,盛焦的天衍珠四散而開,將一盞盞閃現(xiàn)紫色光芒的云燈熄滅撞成齏粉。
那是摻了「棄仙骨」的云燈。
玉頹山為了花魁蘭嬌嬌一擲千金,幾乎半個花樓街的云燈都是他所點,數量何止千萬。
盛焦無法轉瞬將九霄城全部云燈熄滅,但一百多顆天衍珠速度極快,幾乎一息便能滅到上百盞。
奚將闌蹙眉往下看。
盛焦操控著天衍珠去滅燈,微微垂眸看向掌心的一盞寫著“蘭嬌嬌”的云燈。
——那是小販強賣給他的。
奚將闌眼皮輕輕一跳。
突然,盛焦兩指輕彈。
“嗤”。
云燈的燈芯終于被點亮。
奚將闌:“…………”
盛焦是終于瘋了嗎?!
奚將闌匪夷所思,眸中只有那盞微弱的小燈,腦子全是……
“那不解風情的木頭在做什么?”
“點云燈嗎?”
“為我?”
奚將闌呆怔至極,空無一人的亭臺突然刮來一陣輕緩的風,一點點輕柔地拂過奚將闌的后背。
倏地,風宛如一雙無形的大手,在奚將闌單薄后背猛地一推。
失重感撲面而來。
奚將闌一愣,后知后覺朝著高臺之下栽去。
下方癲狂的眾人瞬間一陣驚叫!
“當心!”
“快救人——”
盛焦瞳孔劇縮。
一百多顆天衍珠瞬間從四面八方被召回,受其操控凝成蛛絲似的雷紋靈力,將墜落而下的奚將闌囫圇接住。
劇烈失重感襲上心頭,奚將闌全然不管如何平安落地,而是微微側身仰頭看向空無一人的高臺。
他微微磨了磨牙,低低罵了句什么。
接著,天衍珠將奚將闌結結實實接住,像是被一股溫和的氣流托住,在人群一陣歡呼尖叫聲中落地。
奚將闌身上用金線所繡的大團牡丹花好似當空綻放般華麗雍容,被風吹得胡亂飛舞,整個單薄身形宛如折翼的飛雁悄無聲息落在一人懷中。
盛焦面無表情將他接了個滿懷。
奚將闌:“…………”
還不如摔死我得了。
但奚將闌慣會演戲,事已至此也不能掩耳盜鈴,索性大大方方朝盛焦一笑,故意軟著嗓子柔聲說:“多謝仙君相救�!�
圍觀眾人頓時嫉妒地瞪向盛焦。
盛焦不為所動,正要將懷里的奚將闌放下。
奚將闌卻抱緊他的脖子不愿下去,故作矯情地小聲說:“我嚇壞了,腿軟走不得路,還勞煩仙君將我送回去�!�
盛焦:“……”
又開始演了。
奚將闌腿軟手倒是有勁兒,輕輕在盛焦心口一點,意有所指道:“仙君救我一命,我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不知仙君可還滿意?”
盛焦:“…………”
旁邊的男人哪里見過如此漂亮的佳人,聞言眼都直了,更是嫉妒怨恨盛焦如此好狗命,竟然能得美人如此青睞。
盛焦已習慣奚將闌的撩騷話,冷酷無情地正要將他扔下去,一旁的眾人忍不住地沖上來,大獻殷勤。
“若不嫌棄,我背蘭仙子回去吧!”
“胡說八道,就你這個小身板,當心摔到美人!蘭仙子,我是金丹期,保證不讓您雙腿累著。”
“我才對,我是化神境!”
“滾開!你都幾百歲的老妖怪了,還敢染指姣人?”
眼見著要打起來,奚將闌笑吟吟地點想那個化神境:“那就……唔�!�
話還沒說完,盛焦突然抱緊他,沉著臉一言不發(fā)抬步就走。
眾人頓時一陣失望唏噓。
奚將闌一愣過后,當即縱聲而笑。
花魁裝扮幾乎糊了一斤的胭脂水粉,香味撲鼻,嗆得盛焦眉頭緊皺。
“你這么相信我�。俊鞭蓪㈥@伏在他肩上笑著道,“就不怕我是故意摔下來引你注意嗎?”
盛焦沉默著抬步走進紅塵識君樓。
沒來由的,奚將闌突然湊到盛焦耳畔低聲呢喃:“盛無灼,我又要開始說謊了�!�
盛焦偏頭。
因為他的動作,奚將闌的唇蹭過他的臉側,留下一道淡淡的唇脂紅痕。
奚將闌將手指在唇上一點,眸瞳墨黑,好似空洞毫無光亮,嬉皮笑臉地說:“不要相信我啊。”
盛焦停下腳步,眸光沉沉和他對視。
奚將闌朝他狡黠一眨眼。
這時,一道微光在旁邊微閃。
奚將闌和盛焦循聲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