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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盛必偃還以為他不耐煩了:“小仙君勿動怒,這孩子脾氣有些木,激一下就好�!�

    奚絕還沒想明白那個“激”是什么,就見盛必偃一腳踹在盛焦膝彎,想強行讓他跪下賠罪。

    奚絕:“……”

    奚絕被嚇住了。

    靈級相紋……就是被你們這么糟踐的?

    盛焦單薄的身軀踉蹌一下,卻像是柱子似的站穩(wěn),唇角鮮血滴在漆黑衣衫上,手腕上天衍珠噼里啪啦卻沒有降天雷。

    酆聿皺起眉,視線冷冷注視著盛必偃。

    “山長真是好威風(fēng)呀。”奚絕突然說。

    盛必偃一愣。

    奚絕盤膝坐回榻上,支著下頜笑吟吟的,像是在看一出好戲,眸底卻全無笑意:“我奚家的戲班子都沒有您唱得這一出好看呢�!�

    盛必偃訥訥道:“小仙君……此話何意?”

    “我都說此事就這么算了�!鞭山^曲起一條腿,懶洋洋地道,“您不會以為我是在同你客套吧?”

    盛必偃不太明白。

    整個中州都知道奚家小公子睚眥必報,小小年紀(jì)記小仇又心狠手辣。

    盛焦讓這位驕縱的少爺遭了大罪,此番見仇人吃了苦頭,他不是該高興?

    盛必偃窺著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盛焦此番犯了大錯,如果能讓小仙君消氣,就算他是靈級相紋……”

    奚絕突然打斷他的話:“酆聿�!�

    酆聿脾氣暴躁,看起來想打人:“什么?”

    “豐州酆家是誰主事?旁支嗎?”奚絕問。

    酆聿不懂他驢唇不對馬嘴在胡說八道什么,蹙眉回答道:“自然是家主主事,旁支哪來的資格管事?”

    “哦�!鞭山^若有所思地點頭,似笑非笑看向盛必偃,“怪不得盛家出了靈級相紋,依然在中州三境籍籍無名,原來主事之人都是這等目光短淺之輩�!�

    盛必偃滿臉皆是汗:“這……”

    奚絕從來都是傲慢專橫的,完全不給盛必偃說話的機會,嘚啵嘚啵。

    “我說此事揭過那就是揭過,你卻依然當(dāng)著我的面肆意責(zé)罰,你那是給我看的嗎?不是,你是想要整個十三州的人都以為我奚絕心狠手辣、陰險惡毒,為了一點小事就不依不饒,故意折辱同窗,還讓人下跪賠罪�!�

    盛必偃臉色一變。

    奚絕眸子猛地沉下來,抬手猛地將手邊小案上茶杯重重一拂。

    “哐”的一聲,茶盞在地上四分五裂。

    奚絕稚嫩的臉上全是冷意:“你如此毀我名聲,到底是何居心?”

    盛必偃差點給他跪下了:“我……我并無此意!”

    “你是想說我誤解了你?!”奚絕手指一點桌案,不高興地道,“你不是想讓我消氣嗎?好啊,那就你給我道歉!賠罪!”

    盛必偃:“……”

    酆聿:“……”

    他還當(dāng)這紈绔是真的面冷心軟,沒想到卻瘋狗似的,逮人就咬。

    盛必偃哪里敢反駁,趕忙低聲下氣地賠罪。

    酆聿看得嘖嘖稱奇,更想知道這位小少爺?shù)降子X醒的是什么相紋,竟然能讓整個中州的人對他這般敬畏。

    盛必偃戰(zhàn)戰(zhàn)兢兢,幾乎將全部賠罪話都說了一遍。

    奚絕不依不饒地冷笑。

    “天衍學(xué)宮開學(xué)第一日,你就故意折辱靈級相紋,是想做什么?

    “十二個靈級相紋日后皆是飛升命,人人都道諸行齋必出仙君,若今日他真的跪下去受辱,日后我們諸行齋不就成為十三州的笑柄,任人恥笑了?!

    “好好同你說話,你不肯,非得要說上一堆低三下四奉承討好你才舒坦,對嗎?”

    盛必偃被他幾個大帽子砸下來,臉色慘白如紙,死死咬著牙:“不、不敢�!�

    酆聿從未想過這位不學(xué)無術(shù)的小仙君口才這么好,聽得目瞪口呆。

    “所以現(xiàn)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嗎?”奚絕小臉面無表情,一字一頓道,“我說,算了�!�

    盛必偃:“懂、懂了,多謝小仙君不計前嫌,高抬貴手�!�

    奚絕懶得和他說話,手一指,示意他走走走!

    盛必偃如蒙大赦,將靈髓留下,帶著一直默不作聲的盛焦小心翼翼離開。

    一直無動于衷的盛焦突然微微側(cè)身,似乎看了奚絕一眼。

    “你……”

    盛必偃一把將盛焦扯出來,等到了無人處,幾乎咬碎了牙,厲聲道:“來時都叮囑你了,莫要去招惹奚家小少爺,你怎么都不聽?!”

    盛焦像是被封了七情六欲,無論盛必偃如何罵他折辱他都無動于衷。

    盛必偃罵罵咧咧,連拖帶拽地將他薅走了。

    酆聿看著兩人背影,嘖嘖稱奇:“沒想到啊,盛家為了討好你家,就連靈級相紋也不在意,那可是「堪天道」啊�!�

    “誰知道他們一個個到底是怎么想的?盛家家主也是個拎不清的,有了靈級相紋還不好好奉著,任由一個旁支的人如此折辱他,難道討好奚家就能讓他們一步飛升啦?”

    奚絕不高興地坐在榻上,蹬了蹬腿:“那個誰是不是啞巴啊,都被打成這樣還不開口�!�

    “我記得他之前并不是這樣,想來是那相紋的毛病吧�!臂喉猜N著二郎腿,將一顆靈丹往上一拋,準(zhǔn)確無誤地用嘴接住,含糊道,“嘖,怎么靈級相紋一個個的都不正常?”

    “誰不正常?”

    “橫玉度是個不良于行的癱子,讓塵……哦對,你家和讓家交好應(yīng)該也知道,是個修閉口禪的�!臂喉埠退灰魂�,“中午入學(xué)禮你沒去不知道,這諸行齋可沒一個正常人,往后可有大樂子瞧了。”

    奚絕不想看樂子,心不在焉地盯著地面那點血痕看了許久。

    好半天,他才咬著牙,低聲罵道:“悶葫蘆,活你的該!”

    白日受了驚嚇,奚絕入夜后做了一晚上噩夢。

    夢中,鋸嘴葫蘆突然一分為二,倒騰著兩條木頭腿蹦蹦跳跳追著他跑,一邊跑一邊打雷,奚絕嚇瘋了,拼命往前逃。

    但是他腿短個兒矮,跑了大半夜還是被逮到。

    葫蘆將他密不透風(fēng)地包裹其中,緩緩闔上。

    奚絕嚇得四處亂蹬,尖叫著摔下床。

    道童慌忙進(jìn)來:“少爺?”

    奚絕披頭散發(fā)坐在踏床上,好一會才清醒過來。

    顯然小少爺不會承認(rèn)自己是被噩夢嚇醒的,他心虛地咳了一聲,嫌棄地用發(fā)軟的手拍了拍床,道:“這床太窄了,根本不夠我滾的。”

    道童見那寬敞得幾乎能并排躺四五個人的床榻,沉默了。

    奚絕爬起來,看了看外面:“什么時辰了?”

    “辰時了�!�

    “哦,今日要開始上課嗎?”

    “掌院說,今日先讓你們熟悉熟悉諸行齋,明日再去九思苑上課�!�

    奚絕坐了好一會終于緩過來噩夢帶來的余威,他嘟嘟囔囔地穿好衣裳,打算去找酆聿一起玩。

    “說起來,池塘對岸也住著一個人呢。”道童道,“昨日少爺沒去諸行齋入學(xué)禮,要不去對面瞧瞧是哪位同窗?日后也好有個照應(yīng)�!�

    奚絕哼了一聲:“只要不是那個討厭鬼,誰都成。”

    朝陽灼眼。

    奚絕驕縱怕曬,戴著惟帽,四周垂著半掌寬的薄透白紗擋住日光,邊走邊哼哼道:“諸行齋八個人,除了四個靈級相紋和酆聿,還有誰�。俊�

    “柳長行,藥宗的小毒物……名字有點拗口,哦哦記起來了,名喚樂正鴆�!�

    “還有一個呢?”

    “唔?還有一個?奇怪,明明剛才還記著的……”道童只當(dāng)自己記性差,干笑道,“等會回去我找卷宗看看再回少爺�!�

    奚絕走過池塘邊棧道,余光一掃深水,大概是心有余悸,往旁邊蹦了一下。

    反應(yīng)過來后,他氣得罵罵咧咧:“別讓我再見到那個姓盛的,否則我定要他沒有好果子吃!”

    兩處院落離得很近。

    沒走幾步便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顆遮天蔽日的丹桂樹,幽靜小院隱在茂密林中,別有一番風(fēng)雅韻味。

    深秋丹桂盛開,屋檐、青石板上都落了一層薄薄桂花。

    燦爛朝陽鋪過去,好似一地融化的蜜糖。

    奚絕嗅了嗅,溜達(dá)著踩著一地桂花走入正門,打算瞧瞧將來要朝夕相處的同窗是何方人也。

    只是還未進(jìn)去,道童像是瞧見了什么,突然一把拉住奚絕,臉都綠了:“少爺,咱、咱們還是去找酆少爺吧,您不是和他挺談得來嗎?”

    “急什么?”奚絕疑惑,“我又不知道他住在哪兒,這不是得一路走過去邊看邊找嗎?”

    道童不好多說,和他在門口拉拉扯扯。

    奚絕越發(fā)覺得有貓膩,甩開他的手快步走到門檻處。

    道童露出慘不忍睹的神情。

    等視線落在站在院內(nèi)桂樹下的身影時,奚絕眼眸不可置信地瞪大,腳下一絆,差點直接摔趴。

    微微抬眸看著桂花的人面無表情轉(zhuǎn)過身來,和他冷冷對視一眼。

    ——竟是盛焦。

    奚絕氣得仰倒:“盛……”

    盛什么來著啊到底?

    又忘了。

    奚絕偏頭。

    道童低聲提醒:“盛焦盛焦�!�

    “盛焦!”奚絕道,“怎么是你住在這里?我不要和你住一起,你搬走,現(xiàn)在就搬�!�

    盛焦空洞的眼神掃他一眼,卻并未停留太久,又將視線落在一簇金燦桂花上。

    ——好像一朵桂花都比看奚絕有意思。

    奚絕自小到大哪里經(jīng)歷過此等無視,當(dāng)即怒氣沖沖上前。

    只是離此人越來越近,奚絕就意識到這人怎么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來,沖他發(fā)怒還得仰著頭。

    奚絕:“……”

    個兒矮的奚絕氣得半死,突然伸手將那支桂花摘下來,“嗷嗚”一口直接啃了。

    “看我。”他瞪著盛焦,“我和你說話呢�!�

    盛焦又找了枝桂花看。

    道童見自家少爺上躥下跳得不到絲毫回應(yīng),又怕他再拿鞭子抽人,趕忙哄他:“聽說盛少爺性情孤僻冷淡,并不是故意針對少爺,我、我們?nèi)フ役荷贍斖姘��!?br />
    奚絕“呸呸”幾聲,將嚼碎的桂花渣吐出來:“難吃死了�!�

    盛焦不搭理他,大概嫌他太聒噪,轉(zhuǎn)身往樹的另一側(cè)走。

    奚絕下意識伸手拽住他:“休想逃,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但手一觸碰到盛焦的手腕,敏銳地察覺到他整只手臂猛地一顫,像是疼痛下本能地顫抖。

    奚絕這才意識到盛焦的手昨天被盛必偃捏斷了,趕忙縮回手。

    盛焦垂在身側(cè)的手果不其然紅腫扭曲著,繼續(xù)看桂花。

    奚絕掉根頭發(fā)都能跳半天,見盛焦手腕都斷了還像是沒事人一樣,訥訥道:“你、你……”

    你都不疼的嗎?

    饒是奚絕有天大的氣,此時也憋得發(fā)不出來。

    見盛焦把他當(dāng)透明人,只好怒氣沖沖沉著臉小跑離開。

    和這種人置氣動怒根本不劃算,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去和石頭聊天呢。

    道童追上去:“少爺,去找酆少爺嗎?”

    “找他個鬼�!鞭山^悶悶地說。

    他大概還有氣,路過池塘邊,突然伸手一劃拉。

    “給我從這兒,到這兒修一道高柵欄,再結(jié)幾個結(jié)界。不對,到那兒,這棵樹我喜歡,我要分一大半。不,我要全都分走,一個樹枝子都不給他留�!�

    道童忙不迭點頭:“好好好,不給他留,結(jié)了果子也不給他吃。”

    奚絕這才消了氣,但走了兩步,又道:“別跟著我了,你回奚家吧�!�

    道童吃了一驚。

    少爺從小到大從來不離人伺候,此番更是為了帶道童進(jìn)天衍學(xué)宮才遭了大罪,現(xiàn)在竟主動讓他離開?

    “但是少爺……”

    “快走�!鞭山^說,“我有手有腳,沒人伺候死不了�!�

    道童知他說一不二,猶豫好一會,只好在他瞪視下離開。

    片刻后,整個幽靜小院空無一人。

    奚絕扒著門框偷偷摸摸看到道童離開,這才噔噔噔跑回去,翻箱倒柜找出來一個玉髓。

    指腹輕輕摩挲過價值連城的玉髓,雪白碎屑簌簌從指縫落下。

    不多時,奚絕湊上前輕輕一吹。

    玉屑胡亂飛舞,像是下了場大雪。

    雪停后,巴掌大的玉髓像是被精雕細(xì)琢過一般,已是個雕刻著「溫」的玉令。

    奚絕又找了個穗子掛在上面,勾唇得意一笑,捏著這新鮮出爐的掌院玉令溜達(dá)出去。

    穿過池塘棧道,奚絕踩著一地桂花跑到那幽靜小院。

    盛焦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動作,微微抬著眸盯著那枝桂花看,日光從樹枝傾瀉而下打在他半張臉上,宛如刀削斧鑿的冰雕。

    哪怕烈日炎炎也無法將其融化半分。

    奚絕背著手走過去,突然抬手將那枝桂花薅下來塞到嘴里。

    盛焦低頭看他,眼神冰冷又無神。

    奚絕見他終于看自己了,趕緊抓緊機會沖他齜牙一笑,張揚又得意:“喂,你是悶葫蘆嗎?不會也像讓……讓那個誰一樣修了閉口禪吧?”

    盛焦不說話。

    “你喜歡桂花呀?”奚絕又跑到他另一邊,哼哼著晃了晃手上的玉令,“可惜啦,就算再喜歡也無濟于事了,溫掌院有令,讓你從此處搬出去,隨便住哪里去�!�

    盛焦視線落在那枚「溫」的玉令上,終于有了反應(yīng),伸手去拿。

    ——他右手近乎折斷,不知疼地微微一蜷。

    奚絕兩指拎著穗子,讓玉令不住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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