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酆聿還在那叨逼:“二位,二位?我的畫?”
奚將闌也在比劃:「二位,二位?我的小命?」
“嘩——”
玉簡終于開始啟動,帶動著狂風(fēng)將橫玉度和奚將闌的長發(fā)衣袍吹得胡亂飛舞,腳下繁瑣陣法星星點點一通亂閃,似乎在定位置。
盛焦下意識往前半步,想要將人給奪過來。
陣法狂風(fēng)中,奚將闌和盛焦神魂相連的縛心綾被吹得東倒西歪,好似隨時都會斷掉。
就在陣法徹底啟動的那一剎那,盛焦輕輕一閉眼。
小指上倏然一閃,神魂處那股微弱的牽扯像是狂風(fēng)暴雨中的小舟。
滔天巨浪席卷拍打而來。
小舟翻倒。
縛心綾,解了。
橫玉度運籌帷幄,早就料到盛焦會將縛心綾解開,笑著帶奚將闌徹底消失在原地。
地面上只殘留著一股小小的風(fēng)旋,經(jīng)久不散。
盛焦神色黑沉,枯槁般的眼瞳露著深不可測的森然冷意。
他盯著青石板上打轉(zhuǎn)的小風(fēng)旋,天衍珠突然閃現(xiàn)一道雷紋,將他的側(cè)臉照得煞白一片。
“——!”
一道紫銀天雷從萬里無云的天幕悄無聲息當(dāng)空劈下,重重落在風(fēng)旋處,將苔蘚遍布的石板直直劈成寸寸斷裂成齏粉的焦痕。
“哦豁�!臂喉苍缇土�(xí)慣盛焦的無聲雷,他嗑了個壞的松子,呸了幾聲,對一旁的上沅說,“小孩,你看你家宗主,像不像被人搶了老婆?”
上沅像是小倉鼠似的捧著松子嗑嗑嗑,點頭如搗蒜:“好像哦!”
盛焦微微閉眸,將心中涌出的暴戾強行壓下,轉(zhuǎn)身快步走向主持住處。
哪怕外面這樣大的動靜,姑唱寺主持也沒有出來瞧上一眼。
盛焦大步走到禪室,將門重重拍開。
禪室寂靜,身披僧袍的姑唱寺主持面墻而坐,一道光從窗戶照入,落在他金燦袈裟上。
他看起來太年老了,腰背佝僂,白須垂落至下頜,雙眼微閉著像是沒有力氣睜開。
在主持身側(cè),有一只破碎的琉璃鳥雀。
——橫玉度來過,也曾對他用了「換明月」。
盛焦匆匆掃了一眼,眉頭緊皺。
一道無聲雷再次亮起,直直劈在主持眉心。
酆聿溜達(dá)過來,就瞧見盛焦冷酷無情用「堪天道」劈人,忙道:“盛無灼!他是姑唱寺主持,你竟……”
話音未落,姑唱寺主持的身體直接被劈得四分五裂,燃起幽幽雷火。
酆聿被此人說劈就劈的舉止嚇得差點下意識往后躲,但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那主持竟是個木傀儡。
盛焦眸子沉沉,將腳邊斷裂的手掌撿起,微微翻轉(zhuǎn),露出掌心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字紋。
——「應(yīng)」。
酆聿倒吸一口涼氣。
“巧兒?!”
不知為何,盛焦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
應(yīng)琢,字巧兒。
當(dāng)年在天衍學(xué)宮便是風(fēng)云人物,有著一雙出神入化雕琢傀儡的巧手,擅長做各種精細(xì)到極致的法器。
雖然不同齋也不同屆,但酆聿和盛焦因為某種原因?qū)Υ巳撕苁桥懦�,甚至整個諸行齋,連脾氣最好的讓塵、橫玉度,見了此人也沒什么好臉色。
“啊……”酆聿幽幽道,“這副相紋畫不會是應(yīng)巧兒放出來釣奚絕的吧?這么多年過去,他還沒對奚絕死心呢?”
奚絕屬魚的嗎,誰都想釣一釣?
盛焦冷冷看他一眼,唇不動:“犀角燈�!�
酆聿蹙眉:“你的呢?”
問完他就后悔了。
盛焦的犀角燈早在天衍學(xué)宮時,就被奚絕偷去撩騷玩——大概說了太多謊話,沒過兩日就被封了。
……也不知道封了幾年。
酆聿只好將犀角燈遞給他。
盛焦問都沒問,熟練地掐了個枷鬼訣打開酆聿的犀燈,似乎在尋找什么。
很快,盛焦五指一動,胡亂將犀角燈丟回去,轉(zhuǎn)身就走。
酆聿還想著給奚將闌挖點線索,快步跟上去:“去哪里?”
“此地?zé)o銀城�!�
酆聿嚇了一跳,還以為此人又要回去逮奚絕,剛要嘚啵幾句。
就見盛焦頭也不回,幾道幽藍(lán)雷紋在他周遭噼里啪啦一通亂閃,挺拔如松的身形瞬間消失原地。
只有聲音傳來。
“……惡岐道、核舟城,應(yīng)琢在那。”
奚清風(fēng)的相紋,必定和應(yīng)琢有關(guān)聯(lián)。
***
奚將闌在一陣虛空暴亂中胡亂穿梭,傳送陣的陣法每回都讓毫無靈力的他難受萬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半日、也許只是一瞬,一直屏住的呼吸陡然順暢,雙腿也終于能站在實地。
奚將闌一個趔趄扶著輪椅扶手跪了下去,差點吐出來。
橫玉度輕輕地給他順氣:“難受?”
奚將闌懨懨點頭,喘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他本以為橫玉度會直接將他帶回天衍學(xué)宮,但沒想到抬頭四處一望,發(fā)現(xiàn)此處竟然是此地?zé)o銀城外。
奚將闌臉色蒼白,難掩詫異:“你不回中州?”
說完后他才意識到,自己能正常說話了。
“我來長川北境是來招學(xué)生的�!睓M玉度從儲物戒拿出水來遞給他,淡淡道。
奚將闌喝了一口水,勉強站起來蔫噠噠地坐在橫玉度輪椅扶手上:“我還以為你恨不得我去見讓塵,以死謝罪呢�!�
橫玉度失笑:“說什么胡話?我不會傷你……”
奚將闌哼了哼,一歪腦袋,將脖頸上那道還未干的血痕給他看。
橫玉度:“……”
橫玉度噎了一下,抬手在傷口輕輕一抹,血這才止住。
“……我只想知道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
奚將闌這張偽裝的臉好似天生就帶著三分笑意,哪怕賴成這樣眉眼唇角也始終有張揚的愉悅。
只這句輕飄飄的話一說出來,秾麗的臉蛋瞬間頹然落寞,就連眼尾處的紅痣似乎也黯淡下去。
橫玉度目不轉(zhuǎn)睛看他。
奚將闌只是失態(tài)一瞬,熟練地?fù)P起笑容,和往常一樣將手肘撐在橫玉度肩上嬉皮笑臉:“你們不是都知道了嗎,還要我再重復(fù)一遍啊?”
橫玉度溫聲說:“我想聽真話。”
奚將闌懶洋洋地勾著一綹發(fā)在食指上漫不經(jīng)心繞來繞去,語調(diào)隨意,像是在說戲本般。
“我一直說的都是真話啊。你若想聽,我也可以再說一遍。
“六年前,奚家大概是做了惡事太多,終于遭了報應(yīng),讓全族在我及冠那日被悉數(shù)屠誅,各個死無全尸。
“我當(dāng)時在天衍靈脈等著天衍賜福,并不知曉。等我再次回去時,奚家已無活口�!�
他說完,又“啊”了一聲,補充道:“我堂兄的相紋還被人活生生剝下給做成畫來賣……”
橫玉度一直面無表情聽著,此時終于忍不住,低聲道:“奚十二!”
奚將闌臉上笑容一僵。
少年奚絕在天衍學(xué)宮成天跟別人炫耀自己是十三州第十二個相紋,被酆聿他們起了個“奚十二”的戲稱。
自從奚家遭難、奚將闌修為盡失后,再也沒有人叫過他這個名字。
此時聽來,恍如隔世。
“十二?”奚將闌又繼續(xù)笑起來,“我已不能叫這個啦�!�
他將自己偽裝得太過完美,就好像此時的他并未經(jīng)歷過這些年的苦難,失去的也并不是什么靈級相紋。
橫玉度微微垂眸,瞧見奚將闌垂在袖中的指尖正在細(xì)細(xì)密密發(fā)著抖。
他從來沒見到過這人難過脆弱的樣子。
橫玉度的心突然就軟了下來。
他輕輕地問:“將闌,你的相紋到底是什么?”
——這一次,橫玉度沒有用「換明月」強迫他開口。
奚將闌伸了個懶腰,唇角彎著注視著遠(yuǎn)處護長川岸邊盛開的蓮花。
“都沒了,問這個有必要嗎?”
橫玉度:“我想知道。”
奚將闌突然不受控制地道:“就算我說了就會死,你也想知道?”
橫玉度一蹙眉。
什么相紋,能說了就會死?
奚將闌說完后就后悔了,他像是在懊惱自己的失控,從橫玉度輪椅扶手上起身,踉蹌快走幾步,背對著他。
他對著無邊際的長川沉默好久,終于低聲喃喃道:“你敢賭嗎?”
橫玉度:“……”
方才他拿這句話將盛焦堵了兩回,沒想到現(xiàn)在竟被奚將闌反噎了回來。
“只要你敢賭,那就對我用「換明月」吧�!�
奚將闌微微側(cè)身,這張面容太過艶麗漂亮,長川之上的殘陽襯著他好似能消融在火燒云中。
橫玉度愣了愣。
奚將闌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張揚恣睢,讓橫玉度險些有種兩人還在天衍學(xué)宮無憂無慮插科打諢的錯覺。
“我現(xiàn)在只是個廢人,只要你問,我便會說�!�
橫玉度嘴唇張了張,卻沒發(fā)出聲音。
奚將闌緋衣將身形襯得更纖細(xì),他轉(zhuǎn)過身繼續(xù)看長川,似乎想將自己的落魄頹然掩藏起來。
寬袖灌入帶著熱意的風(fēng),將他好似一折就斷的腰身掐得更細(xì)更撩人。
哪怕落魄到這等地步,他好像也依然是名滿中州人人驚羨的小仙君。
橫玉度悄無聲息嘆了一口氣,心想:“算了�!�
再尋其他辦法吧。
一團黑霧悄無聲息地從奚將闌肩上出現(xiàn),頃刻化為一只黑貓?zhí)剿麑γ娴氖瘷跅U上蹲著。
橫玉度靈力滔天,竟像是完全沒看到它。
黑貓?zhí)蛄颂蜃ψ�,喵了一聲,滿臉古怪道:“你還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是你招搖撞騙的新套路?”
奚將闌眸光深沉落寞,渙散無神地注視長川之上瑰麗的殘陽。
他輕輕啟唇,說了個無聲的字。
“嘻!”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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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橫玉度安裝的反詐騙app沒有安裝最新更新包。
第16章
長川之下
日落西山。
奚將闌來回折騰一天,毫無靈力的身軀疲倦至極,推著橫玉度往城里走:“哦對你是來招學(xué)生的,天衍學(xué)宮的玉簡給我一塊,省得我再跑一趟�!�
橫玉度漫不經(jīng)心撫摸摸掌心的琉璃鳥,挑眉道:“你有相識的人覺醒相紋了?”
奚將闌點頭。
“那很好。”橫玉度也不多問,抬手給了他一塊天衍學(xué)宮的入學(xué)玉簡,“近些年不知為何,覺醒相紋的人越來越少,中州那些世家更是六年也沒出一個靈級,讓塵說……”
奚將闌隨意掃了一眼長川邊的蓮花,總覺得哪里不太對。
但他有些疲累,也沒多想,含糊道:“說什么?”
橫玉度沒有張口,沉默著打了個手語。
「天衍在上。十三州從古至今……注定只會出十三個靈級�!�
奚將闌一愣。
橫玉度不想多說這個:“……你認(rèn)識的人覺醒的是哪種相紋?玄級?”
“不是,天級。”
橫玉度詫異地眨眼:“那可真難得。”
“是啊�!�
奚將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無意中落在河岸邊蓮花的視線突然一呆,昏昏沉沉的腦子遽然清醒。
他終于意識到哪里不對了。
上午離開此地?zé)o銀城時,明明還是冰天雪地,長川皆冰霜。
怎么才一日功夫就冰雪融化、夏至炎炎,連蓮花都開了?
橫玉度見他臉色不對:“將闌?”
奚將闌臉色煞白,突然道:“我先行一步,你來沒奈何十二居尋我�!�
橫玉度:“等……”
奚將闌頭也沒回,健步如飛走到城門口。
大概是獬豸宗的人下了令,本守在城門查魚符戶籍的懲赦院修士已經(jīng)撤去,奚將闌沒經(jīng)多少盤問便順利進城。
黑貓站在他肩上,疑惑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