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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明日坐行舫,他不會又要買小小一間吧?這回可是有五個人啊,那小幽間不得擠成餅啊?

    “不就是治個傷嗎,樂正鴆問他要三十萬靈石他還真給�。克粫@些年一直省吃儉用就是為了還錢吧?”

    想到這里,奚將闌捶了下枕頭,面無表情地心想:“可惡,有點可愛�!�

    怎么會有人窮也能窮得這么招他喜歡呢?

    這時,突然有人說:“怎么?”

    奚將闌差點嚇得一竄,翻身去看。

    就見盛焦盤膝坐在床上,閉著眸似乎在冥想修煉,看樣子早就在了。

    奚將闌輕輕吐了一口氣,熟練地揚起笑容,伸腳去蹬他,笑嘻嘻道:“這布置如何,比你那硬邦邦的床要舒服吧?嘖,上學時你那住處還勉強算過得去,怎么這些年越過越像苦行僧了?”

    盛焦倏地睜開眼睛,寬大的手一把扣住奚將闌亂蹬的腳踝。

    不知是他的手掌太大,還是奚將闌太過纖弱,拇指中指相扣一圈竟能將纖細腳踝圈滿。

    奚將闌用力蹬了蹬,沒收回來。

    夜色已深,床幔四攏,隱約有黯淡燭光從外灑進來,透過雪白輕紗將狹小床榻內映出眸中曖昧的意味。

    奚將闌努力克制住渴求「棄仙骨」的痛苦,嗔著笑問:“干嘛?”

    盛焦注視著他好一會,終于確定。

    奚將闌渾身都在發(fā)抖。

    第41章

    行舫云海

    盛焦將他的腳踝放下,伸出兩指凝出一絲天衍靈力要往他眉心點。

    奚將闌卻微微一偏頭,躲開他的手。

    “不要。”

    盛焦蹙眉:“不難受?”

    “還好。”奚將闌將錦被蓋上,瞇著眼睛懶洋洋道,“熬一熬就過去了�!�

    盛焦眸子微沉。

    奚將闌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總愛說這種話往別人心尖上戳。

    “獬豸宗有天衍�!笔⒔沟�,“足夠。”

    奚將闌笑了,他枕著桂花紋軟枕好似含著春色懶懶看著盛焦,因剛剛睡醒嗓音有些低啞。

    “盛焦啊,若是能讓你選一次,你是想做個尋常人,悠閑自在只活百年便化為一抔黃土;還是依然要這副靈級相紋,靈力滔天壽與天齊,卻七情六欲盡失呢?”

    燭光和月色朦朧,終于將奚將闌那近乎咄咄逼人的美貌強行柔和下去,他墨發(fā)披散,舒舒服服窩在錦繡堆中,懶散得全然沒了白日的虛偽和尖刺。

    溫柔得過分。

    盛焦垂眸和他對視,冷峻面容漠然不動。

    “不會有這個可能。”

    “如果呢?”奚將闌在昏暗中同他對視,呢喃道,“如果我沒有靈級相紋,是不是此生便能庸庸碌碌,同蜉蝣一樣朝生暮死�!�

    狹窄床榻間一陣安靜,只有兩人微弱的呼吸聲。

    盛焦突然道:“你的相紋,是什么?”

    這是兩人重逢后,盛焦第一次問這個問題。

    奚將闌用力咬著下唇,忍住經脈中那股波浪似的洶涌欲望,低聲悶悶地笑。

    這些年有無數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他要么插科打諢,要么胡編亂造些「不盡言」「半燒焚」這樣煞有其事的相紋來敷衍搪塞。

    從未有人能讓他說出真心話。

    奚將闌疼得額角都是冷汗,卻笑靨如花,壓低聲音好似在同心上人低喃情話:“我只能告訴你,我的相紋是十三個相紋中最雞肋最無用的一個�!�

    盛焦一愣。

    “但它毀了我�!鞭蓪㈥@慢聲細語,眉眼間還笑著,“我好恨啊,盛焦�!�

    他連說著恨,都像戴著一張不屬于他的虛偽面具。

    盛焦見他疼成這樣,眸子沉著想要強行將天衍灌進去。

    “有時我甚至都在后悔,為何當初不讓「無盡期」將它全部吞噬掉�!鞭蓪㈥@羽睫低垂,聲音越來越輕,不知是睡過去還是索性昏過去,最后低喃留下一句。

    “若是沒有相紋……不,沒有天衍就好了。”

    奚將闌半張臉隱在錦被中,發(fā)出均勻微弱的呼吸。

    清醒狀態(tài)的他,寧愿痛苦也不愿接受天衍。

    盛焦指尖的金色天衍靈力明明滅滅許久,終于散去。

    昏昏沉沉間,奚將闌感覺身上錦被被掖了下,桂香混合冰霜的氣息緩緩靠近,一股溫和的并不摻任何天衍的靈力從他靈臺緩緩灌入,勉強止住他經脈中徹骨的疼痛和渴求。

    那股氣息太熟稔又讓人下意識依賴。

    奚將闌本能伸手去碰,手腕卻突然被一只手扣住。

    奚絕迷茫回頭。

    渾渾噩噩的夢境中,一身白衣的讓塵急匆匆抓住他,雙手飛快翻飛,似乎想要表達什么。

    奚絕下意識去解讀讓塵的手語。

    「停止」「結局」「會……」

    “不……”奚絕霍然轉身,捂住眼睛拼命往前走——好像不去看讓塵的雙手,他就能一路坦蕩蕩問心無愧地走下去,“我不想看�!�

    他掙扎著一步步往前跑,本來通往光明的路被「窺天機」強行堵死,那唯一泄下來的光芒一寸寸消失在黑暗盡頭。

    奚絕奮不顧身朝著光源而去,雙足卻好似陷入泥沼,越陷越深。

    最后,只能眼睜睜看著最后一絲光線消散。

    讓塵陌生又沙啞的聲音催魂般從后傳來。

    “阿絕、停手。盛焦……會、殺、你�!�

    奚絕雙眸呆滯盯著幾乎要將他溺死的黑暗,突然崩潰地捂住耳朵嘶聲痛哭。

    “夠了!求求你,讓我走……我不想聽!”

    他不想聽,不想看。

    「窺天機」于他而言,是懸在頭頂的屠刀。

    讓塵像是最溫和的劊子手,輕飄飄一句話將他置于死地,粉身碎骨。

    “我不要聽!”

    無論如何都填不滿經脈的欲念讓奚將闌難得做了場噩夢,他在錦被中拼命掙扎著,似乎想要擺脫縈繞耳畔的聲音。

    混亂間耳飾被他扒掉,整個世界一片死寂。

    可夢中的聲音依然讓他魄蕩魂搖。

    視線、聽覺悉數被剝奪,只有觸覺更加敏銳,隱約有一雙手從旁邊伸來,輕柔又生澀地將他環(huán)抱懷中。

    那一剎那,奚將闌所有的噩夢像是煙霧般被驅散。

    璀璨夕陽宛如桂花混著蜜糖,讓他情不自禁想要浸在其中。

    夢中似乎落雨了。

    他好像長在梢頭的嫩葉,狂風驟雨噼里啪啦砸落,一滴滴打得葉身震顫;

    細雨霏霏又宛如蜻蜓點水,為枝葉蒙上薄薄水霧。

    雪白水珠凝成一滴,從葉尖倏地滴落。

    奚將闌于欲海沉浮。

    不知過了多久,經脈中如饑似渴的欲望終于緩慢蟄伏,細細密密的痛苦消散,奚將闌埋在桂花團中徹底熟睡。

    夢中的雨落了一整夜。

    ***

    卯時剛過一刻,天都沒亮,奚將闌被一陣敲門聲吵醒。

    夢中姓奚的樹葉被雨水打了一整夜,醒來時渾身酥麻腰軟腿軟,迷迷瞪瞪地從錦被中竄出來。

    燭火點燃,盛焦已不在床榻上。

    奚將闌揉了揉眼睛,含糊道:“誰啊?”

    倦尋芳的聲音從外傳來,聽起來咬牙切齒的:“宗主讓我叫你起床,已卯時一刻了。”

    奚將闌渾身懶洋洋的不想動:“不是辰時的行舫嗎?早著呢,我再睡兩個回籠覺。”

    倦尋芳又拍門:“別睡了,宗主都處理好一堆公務了,你成何體統(tǒng)��?”

    “倦大人�!鞭蓪㈥@剛睡醒還帶著點鼻音,哼唧著道,“你這樣我都要以為昨晚我同你家宗主洞房花燭,你這個惡婆婆看不慣兒媳賴床非要來找茬了?”

    倦婆婆:“???”

    倦尋芳怒道:“奚絕!”

    涮了倦尋芳一頓,奚將闌也沒了睡回籠覺的心思,打著哈欠起身。

    他儲物戒中本有一堆衣物,正打算去尋,視線無意中掃到枕邊竟然放著一套暖黃衣袍。

    奚將闌新奇地拎起來瞧了瞧,發(fā)現竟是六年前他遺忘在盛焦住處的那套。

    兩人在天衍學宮時就愛串門住,再長大點奚絕也總翻墻去盛家找盛焦玩,衣服自然胡亂丟——反正當時的奚小少爺一擲千金,區(qū)區(qū)一套法衣丟了都懶得找。

    這套衣物是當年風頭正盛的奚家給特意定做,幾乎算是一件護身法器,六年過去依然纖塵不染。

    奚將闌微微挑眉,將衣服在身上披著試了試。

    他沉默好一會,突然生著悶氣將價值連城的法衣往地上一摔。

    為什么六年過去,當年的衣服穿著還很合身?!

    奚將闌要氣死了。

    但他糾結半晌,還是捏著鼻子將法衣?lián)炱饋�,心不甘情不愿地換上了。

    起碼關鍵時候能保命。

    奚將闌一邊穿一邊念叨:“當年這衣服應該是做大了一個號,所以現在才穿著很合身。”

    并不是他沒長個兒。

    嗯,很合理。

    奚將闌自欺欺人,又找了件盛焦的獬豸宗外袍披好,溜達著打開門走出去。

    倦尋芳看到他光明正大穿宗主的外袍,神色復雜,索性眼不見心為凈地轉移話題:“你們此番去南境,真的能從奚明淮的老相好那得到有用的消息?”

    “若是不去,奚家屠戮之事線索便斷了�!鞭蓪㈥@抬手摘了簇桂花細嚼慢咽,隨口道,“沒線索了你家宗主的天衍珠指不定又要斷我是當年屠戮奚家的罪魁禍首�!�

    倦尋芳蹙眉道:“天衍珠從不會斷錯,必定是尋到什么線索才會斷你有罪�!�

    “是是是,對對對�!鞭蓪㈥@敷衍他,“你家宗主從不會出錯,天道大人怎么會有錯呢?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啊�!�

    倦尋芳:“……”

    倦尋芳被他噎得不行,沒好氣道:“去前堂,宗主讓我給你準備了吃食�!�

    奚將闌一愣。

    他好幾日沒吃多少東西,要么啃秦般般的桂花糕要么直接啃桂花,堪比凡人的身體有上個月吃的辟谷丹撐著,雖不知餓卻難免嘴饞。

    到了前堂,瞧見滿桌子的凡間吃食,奚將闌一時竟不知盛焦到底是貼心,還是有向橫老媽子看齊的趨勢。

    ——當年天衍學宮時,每回都是橫玉度早早起床坐輪椅出去遛彎,路過膳房齋都會買來一堆零七零八的東西帶給他們分。

    奚將闌詫異地一一掃過桌案上琳瑯滿目的東西,發(fā)現都是當年自己最愛吃的。

    “辛苦了�!鞭蓪㈥@真心實意地對倦跑堂說。

    倦尋芳滿臉疑惑:“你對我說什么,這是宗主親自去買的�!�

    奚將闌:“?”

    奚將闌第一反應并不是感動,而是大吃一驚:“這得花多少錢?”

    盛焦有錢嗎?

    倦尋芳:“……”

    倦尋芳臉都綠了:“宗主起碼還是獬豸宗宗主,不至于窮成連頓吃食都買不起——快吃吧你,這么多東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奚將闌難得沒和他嗆,乖乖“哦”了一聲,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吃。

    倦尋芳抱著劍柱子似的杵在那,余光一掃就見奚將闌越吃腦袋越低,最后完全把臉埋到碗里,還未梳好的墨發(fā)間隱約瞧見通紅的耳朵。

    怎么了這是?

    倦尋芳心想,好吃成這樣?

    南境比北境要遠得多,加上要找奚明淮的老相好和去取引畫繞,少說來回也要十天半個月,盛焦將獬豸宗諸事全都處理得差不多,離辰時只有兩刻鐘。

    他招來冬融回到清澂筑,卻見奚將闌竟然還在小口小口地吃飯。

    盛焦蹙眉。

    滿桌子吃食并未少太多,奚將闌瞧見盛焦回來忙吞了一口半涼的粥。

    “不喜歡?”盛焦問。

    奚將闌蒼白著臉搖頭:“有點不習慣。”

    盛焦眉頭皺得更緊。

    當年在天衍學宮小奚絕很能吃,頭一回去秘境歷練時,撒歡似的滿秘境跑著去找諸行齋其他人要吃的,餓狼撲食似的。

    這才過多久,竟連精細吃食都吃不習慣?

    奚將闌擦了擦手,看著朝陽初升:“是不是到時辰了?”

    盛焦微微俯身,用手貼了帖奚將闌的額頭。

    奚將闌腰身往后仰,囅然一笑:“別摸了,沒大事——要是再耽擱,去南境的下一趟行舫就得明日了�!�

    盛焦想給他盡快尋到「引畫繞」,也不說多余廢話,沉著臉給奚將闌經脈輸入一道靈力,見到他臉色好看些,才道:“走�!�

    ***

    藥宗,樂正鴆還在抱著門口石柱死也不肯踏出門半步,被溫柔的婉夫人揪著耳朵扔出去。

    樂正鴆渾身都被黑袍籠罩,連臉都瞧不見,崩潰道:“娘,盛焦都跟過去了阿絕肯定不會有事,何苦要我遭罪跑這一趟?”

    “「引畫繞」難尋�!蓖穹蛉私o他理了理兜帽,溫柔道,“若是中途弄毀了可怎么辦?”

    樂正鴆還是不高興。

    婉夫人摸摸他的臉,眸中似乎閃現波光:“鴆兒,乖一點�!�

    樂正鴆隱約有些動容。

    這是他從天衍學宮回藥宗后第一次出遠門,兒行千里母擔憂,他娘還是心疼他的。

    正感動著,就見婉夫人悲傷地說:“你定要保護好阿絕,可千萬別讓他吃苦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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