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盛焦的怒火終于消散去,晏將闌蹬鼻子上臉,一把抓住他要收回的手放在腰腹上,嘟囔著道:“繼續(xù),我好難受�!�
盛焦一語不發(fā)地繼續(xù)給他揉腰腹。
他似乎很喜歡兩人安安靜靜在狹小空間中什么都不做的光景,好像一切恩怨情仇、立場職責(zé)全都被隔絕在外。
再沒什么能將他們分開。
垂曳的床幔被風(fēng)吹出一條縫隙來。
晏將闌終于舒服了些,拉著盛焦躺在床上,懶洋洋鉆到他懷里,感受著周圍微弱的冰霜和桂花香味,好似終于尋到歸處。
“外面怎么樣了?”他哼唧著問。
盛焦五指為梳正理著晏將闌散亂的墨發(fā),聞言手指一動,輕輕在晏將闌頭頂按了按,低聲道:“沒鬧出人命,但動靜太大,不少依賴「棄仙骨」獲得修為靈力的散修已開始盯上世家相紋的弟子。”
晏將闌蹭了蹭盛焦的衣襟,含糊道:“那你要回獬豸宗嗎?”
盛焦反問:“你要隨我一起回去嗎?”
晏將闌失笑著睜開眼:“你就不怕我又和玉頹山勾結(jié)算計你嗎?”
盛焦漠然看他,手突然在他后頸一撫,像是有雷紋從他指尖溢出,瞬間讓晏將闌渾身酥麻癱軟下去。
“我、我錯了。”
晏將闌這回知曉自己說錯話,手軟腿軟地求饒,這才讓盛焦將手從他后頸收回去。
安靜了沒一會,晏將闌又道:“你是不是打算先制住玉頹山�。俊�
盛焦也不隱瞞:“嗯,「棄仙骨」的源頭是他。”
晏將闌“哦”了一聲,又道:“那你什么時候去抓玉頹山,帶上我一起去吧�!�
盛焦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冷冷道:“帶著你,讓你去和他一起對付我?”
“這怎么能叫對付呢?”晏將闌振振有詞,“這叫立場不同罷了。但是說好啊,要是你輸了,晚上不能在床上找補回來啊——像你昨天那樣意氣用事可不成�!�
盛焦:“……”
晏將闌的歪理一套一套的,讓從來循規(guī)蹈矩的盛宗主震驚好幾年。
見他還要嘚啵嘚啵,盛焦扶住他的下巴直接在那削薄的唇上咬了一口。
在晏將闌不明所以時,天道大人沉默好一會,突然低聲道:“你和玉頹山……”
晏將闌疑惑:“什么?”
盛焦眸中閃現(xiàn)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似乎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默不作聲地將晏將闌按在懷里,冷冷道:“睡覺�!�
“我不困�!标虒㈥@總覺得自己錯過什么,奮力推著盛焦的胸口往后撤了撤,詫異道,“你想說什么,我和玉頹山……怎么了?”
盛焦漠然道:“沒什么�!�
晏將闌打量著盛焦的神情。
盛焦下意識地捂住他的耳朵,不想讓他聽。
晏將闌撇撇嘴,心想就算聽盛焦除了破土聲也啥都聽不出來。
不對。
晏將闌福至心靈突然打了個激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雙眸放光看向盛焦。
要是盛焦心中沒鬼,干嘛要警惕自己的「閑聽聲」?
“嘻!”晏將闌突然狡黠一笑,揪著他的衣襟往前一湊,瞇著眼睛樂個不停,“天道大人,你聞到?jīng)]有,好大的醋味啊,可酸死我了�!�
天道大人:“……”
盛焦不想搭理他的取笑,扶著他的后腦勺就要將他按在懷里。
晏將闌第一次知道盛焦竟然會吃醋,笑得渾身都在抖,但自作自受又牽動酸軟腰身“嘶”的一聲,小臉煞白還在那樂。
盛焦眉頭輕皺看起來想要堵住他的嘴,但見他眉眼間全是毫不掩飾的歡愉,沉默一下還是沒制止。
沒心沒肺倒也挺好,否則那些痛苦歲月不知要如何挨過來。
等到晏將闌笑完,盛焦將他的手握在溫?zé)嵴菩模瑢⒁淮`力四溢的珠子戴到那纖細手腕上——他的手腕太纖瘦,珠子松松垮垮好像一垂手就能掉落,盛焦憑空抽出兩顆珠子,大小這才合適。
將另外兩顆珠子收起來,打算改日把耳飾上的舊靈珠換下來。
晏將闌一愣,詫異看著那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靈珠串。
盛焦神色漠然,言簡意賅。
“生辰禮物�!�
第87章
靈狐如意
年少時盛焦花光積蓄也只是買幾顆破珠子,晏將闌砸水漂用的都沒那么廉價,但他仍舊把那幾顆珠子做成耳飾一戴就是六年。
晏將闌隨手將珠子在手腕上轉(zhuǎn)了轉(zhuǎn),瞇著眼睛笑:“這幾顆珠子花了不少靈石吧,天道大人怎么這么舍得?”
盛焦不是個會說甜言蜜語的性子,只是默不作聲。
晏將闌正要再調(diào)笑他幾句,一旁的犀角燈又亮了起來。
“拿一下給我。”
盛焦皺著眉將犀角燈遞給他。
晏將闌屈指一點,玉頹山的傳音從里傳來。
“聆兒!哥給你準備了一堆生辰禮物,肯定合你心意,你不是總抱怨那姓盛的吝嗇鬼總愛買破珠子給你嗎,相信我,這次的禮物連個圓形的物件兒都沒有,快來快來�!�
晏將闌:“……”
晏將闌聽到一半就要去掐犀角燈,盛焦卻一把扣住他的手,沉著臉將玉頹山的傳音聽完。
晏將闌滿臉慘不忍睹,做賊心虛地將臉在盛焦懷里一埋,不吭聲了。
盛焦隨手將已經(jīng)熄滅的犀角燈扔下去,薅著晏將闌的小辮子往后一拽,強行讓他的臉露出來。
晏將闌見逃不過,忙討好地朝他一笑。
盛焦蹙眉道:“不喜歡珠子?”
晏將闌忙說道:“沒有。”
盛焦冷聲道:“你說過不會再騙我�!�
晏將闌噎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索性和他說了實話:“真的,盛無灼你的腦子八成是有點軸,自從那回我說想讓你送我串珠子,從我十三歲生辰到十七歲生辰你連送五年靈珠,現(xiàn)在好不容易重逢,二十四歲生辰你竟又送了我一串珠子——雖然這珠子很貴很美,但……”
盛焦冷冷道:“你膩了?”
“沒膩�!标虒㈥@想往回找補哄哄他,“但你明年可以……可以至少換個其他的有新意的,再說你給我這么多珠子我也戴不過來啊�!�
盛焦眼神冰冷注視他許久,突然道:“玉頹山送你的有新意?”
晏將闌眨了眨眼,怎么又扯到玉頹山身上去了?
盛焦說完就后悔了,沉著臉起身下床,作勢要走。
晏將闌忙伸手抓住他:“嘶……疼,你干嘛去?”
盛焦漠然道:“給你換個生辰禮物。”
現(xiàn)在才戌時,還有一晚上時間足夠他買個“新意”的禮物回來。
晏將闌這才后知后覺盛焦又吃醋了,拼命忍笑拽住盛焦的袖子不撒手:“哎,不用真不用,今年這個禮物我很喜歡,不必再費心�!�
盛焦越看那珠子越礙眼,心情不虞。
“我不是說不會再騙你了嗎?”晏將闌把他拉回來,笑吟吟道,“往后也絕對不會讓你我像奚家之事那樣不死不休。唔就算真有這事我也會吃一塹長一智,肯定不留絲毫證據(jù)讓我們生出嫌隙�?�,我乖不乖?”
這話說得太不是人了,盛焦冷冷看他一眼。
晏將闌朝他乖順地笑。
盛焦自從婉夫人得知晏將闌自小到大的經(jīng)歷后,哪怕面冷心硬如他,常年古井無波的心緒也被驟然掀起波濤,久久無法平復(fù)。
那些當(dāng)年他曾經(jīng)忽視過的異常,原來全是晏將闌遭受痛苦時所做的偽裝。
盛焦如今痛恨晏將闌對他說假話,也連帶著怨恨當(dāng)年沒有追根究底的自己。
見晏將闌笑得這般乖巧又欠打,盛焦只要一想他這些年所經(jīng)歷的苦難,明知道他這種心態(tài)不對卻仍舊放縱。
奚家、中州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但凡換個人肯定瘋癲失控。
晏將闌還能這樣沒心沒肺地笑,盛焦已覺得慶幸,更不舍得他再如此處心積慮只為活著。
盛焦點著他的眉心讓晏將闌重新躺回去:“我尋玉頹山之前,會帶你過去�!�
晏將闌一愣,詫異道:“盛宗主,你被奪舍啦?”
明知道他過去會搗亂壞事,還肯帶他去?
盛焦不像晏將闌滿嘴謊話,既然答應(yīng)肯定會做到,垂著眸從儲物戒中拿出落了灰的犀角燈,屈指一彈。
那被封了十年的犀角燈終于亮了起來。
晏將闌訝然:“你犀角燈被解了?”
盛焦沒應(yīng)聲,撿回晏將闌的犀角燈,面無表情地將兩人的靈力交纏形成獨屬兩人的新靈道。
天衍學(xué)宮時“奚絕”的犀角燈被永久封閉,里面諸行齋的靈道全都沒了。
盛焦想了想,又將那帶著「聆」的犀角燈靈力拖拽到諸行齋所有人都在的靈道中。
天已黑了,諸行齋其他人都在忙,只有酆聿成天聽樂子的還在,見狀喋喋不休地追問。
“那個聆是誰�。�!”
“嚯!天道大人你終于被放出來了?嘖嘖,恭喜恭喜啊�!�
酆聿太聒噪了,盛焦面無表情地在靈道下了個閉口禪,耳邊終于清凈。
見晏將闌還在眼巴巴地看,盛焦蹙眉伸手捂住他的眼:“睡覺�!�
晏將闌睡了大半天,本來精神得要命,但窩在狹小空間被帶著桂香的手遮掩住眼睛,那令人安寧的氣息縈繞周遭,一股鋪天蓋地的困意突然浮現(xiàn)心間。
“你別走。”晏將闌伸手抱住盛焦的手,輕輕道。
盛焦道:“不走�!�
晏將闌笑了笑,終于任由疲倦襲遍全身,將他拖拽入夢鄉(xiāng)。
他夢到了年少時在天衍學(xué)宮的事。
諸行齋眾人在拿到各自的犀角燈時,曾被叮囑過無數(shù)遍不能散播虛假消息,超過十次就會被封。
晏聆自然也知道規(guī)矩,畢竟犀角燈傳音入密很方便,哪怕相隔萬里也能如常交談,他就算再欠揍也不至于在犀角燈上胡言亂語。
諸行齋也不知道哪來的本事,八個人有十幾個靈道,且所有人都在的靈道八百年也沒人吭聲。
在天衍學(xué)宮上課時,眾人還能在九思苑里相互砸紙條,但是一旦放了假,晏聆就只能靠犀角燈來同人扯皮閑談打發(fā)時間。
窗外下著雨,晏聆盤膝坐在榻上,床幔被寒風(fēng)吹得輕動,那單薄身影像是在猶豫,許久沒動。
奚絕懶洋洋道:“你遲疑什么呢?”
晏聆猛地一個激靈,差點把犀角燈里的燈油給晃出來,他心虛地道:“沒、沒有!”
“哦。”奚絕拖長了音,笑嘻嘻道,“原來是想人家了啊。”
晏聆蹙眉,不喜歡奚絕總愛拿他和盛焦開玩笑:“我沒有,不要胡說八道,平白無故污人清白。”
奚絕哈哈大笑:“你成天和那個鋸嘴葫蘆黏在一起,這突然放假是不是覺得很空虛寂寞啊?”
晏聆伸手在腦門上一拍,怒道:“別說話,你煩死了�!�
大概是奚絕插科打諢給了晏聆一時的勇氣,他將奚絕的本源靈力強行按下去,干咳一聲點了下犀角燈,在只有他和盛焦兩個人的靈道掐了個顯形訣。
很快,盛焦的靈力沒入顯形訣中,碎光悄無聲息凝成一個虛幻人影出現(xiàn)在床榻邊。
年少的盛焦臉上全無表情,是真真正正的冰塊棺材臉,他居高臨下看著盤膝坐在床沿的晏聆,一個眼神過去,示意“做什么”。
晏聆沒話找話:“你在做什么呢?”
盛焦嘴唇懶得動,傳音而來:“修煉�!�
“哈哈哈�!标恬鲂Σ[瞇地打開話匣子,“就算你這么努力修煉也終究趕不上我,本小仙君天賦異稟,無人能及�!�
盛焦不說話,冷眼看著他吹。
晏聆早就習(xí)慣自說自話,完全不介意盛焦的疏離,吹完自己后很快進行下個話題:“聽說開學(xué)后咱們就要去那個秘境打靈獸啦,怎么樣,你要不要同我一起,我勉為其難能接受你同我一起歷練�!�
盛焦默不作聲。
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小雨,晏聆自顧自嘚啵嘚啵吹了一大堆,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yīng)。
明明兩人這樣的模式都已兩三年,晏聆本該習(xí)慣的,但不知是下雨天讓他心中有些不虞,沒來由地突然感覺到有點疲憊。
他垂下頭低聲道:“你能不能說句話?”
能不能回應(yīng)我一句,不要讓我總是自言自語。
盛焦眉峰輕輕一動,他垂眸看著像是被雨淋濕的小狗似的晏聆,沉默許久,突然輕輕啟唇。
“你……”
晏聆忙抬頭眼巴巴看著他。
但盛焦才剛出一個字,由燭火凝成的身形明明滅滅,竟然像是即將燃燒的燭光,閃了兩下后徹底黯淡下去。
盛焦的身形像是燒盡的灰燼,一寸寸消失在原地。
晏聆瞳孔一縮,眸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突然不可自制地撲了過去。
“不要……”
盛焦身形瞬間消失。
晏聆直接撲了個空,狼狽地摔在地上,手肘著地直接摔出猙獰的血痕。
晏寒鵲消失在他面前的場景和盛焦重合,晏聆怔然枯坐在原地許久,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已淚流滿面。
盛焦呢?
晏聆茫然地想,為什么見不到他了?
犀角燈的熄滅突然讓晏聆陷入一陣分不清楚記憶還是現(xiàn)實的混亂,他頭疼欲裂地捂住額頭,渾渾噩噩地呢喃道:“盛焦死了?”
怎么會呢?
明明方才還在的。
晏聆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來,連外袍都沒披,只著一身單衣便趁著夜御風(fēng)沖出奚家。
奚家同盛家同在中州城,離得并不算太遠。
晏聆眸瞳渙散空洞,昏昏默默地淋著雨沖到盛家,他也不走大門,輕車熟路地穿過一片桂花林到了盛焦的別院。
內(nèi)室點著燈,盛焦的影子灑在雕花窗戶上。
晏聆渾身被雨淋濕,迷茫注視著那熟悉的影子,墜入冰窖的心終于一點點回暖。
他還活著。
晏聆呆呆地想。
盛焦并沒有像晏寒鵲那樣離開。
確定這個事實,晏聆蒼白的小臉突然笑了一下,徹底安下心來,轉(zhuǎn)身便走。
但他還未離開別院,內(nèi)室的門突然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