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盛焦冷若冰霜,好似沒聽到他的話。
樂正鴆蹙眉,突然一反常態(tài)地將生門打開,不情不愿道:“進來�!�
盛焦腰間掛著滿是寒意的冬融劍,聞言眸瞳一動,快步上前進入藥宗。
婉夫人正在藥圃照看靈草,察覺到陌生的靈力氣息,微微抬起頭來。
盛焦沉著臉快步而來,甚至連禮數(shù)都忘了。
“告訴我真相�!�
樂正鴆眉頭越皺越緊,差點想把這個沒禮貌的人打出去。
但是熟悉盛焦的人卻知曉,他此時的態(tài)度已近乎乞求,紛亂心緒讓他說出一個字都極其困難,更何談禮數(shù)。
婉夫人沉默好一會,突然道:“鴆兒,你出去候著�!�
樂正鴆:“娘!”
婉夫人默不作聲,樂正鴆猶豫再三只好悶聲離開藥圃。
但他實在不懂盛焦和他娘到底有什么隱秘之事要避開他才能談,出去藥圃后猶豫再三,又悄咪咪地折返回來,用犀角燈做了個簡易的竊音陣法,借著草叢遮掩去聽兩人的談話。
……卻沒想到知曉了晏聆堪稱傷心慘目的經(jīng)歷。
樂正鴆見晏將闌還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前所未有的震怒:“你什么都沒對我說,難道同窗這么多年,我、諸行齋其他人對你而言依然是不可信任的嗎?”
晏將闌被罵得耷拉腦袋,也不敢再笑嘻嘻了,小聲說:“這事兒牽連甚廣,讓家、橫家、酆家皆參與其中,我若是說了……”
“藥宗又不和那些世家同流合污!還有劍宗!”樂正鴆急急打斷他,“你起碼告訴我,我就能……”
樂正鴆說到這里,突然一噎。
和盛焦一樣,他撇清焦急和心疼仔細去想,竟然想不出來自己當(dāng)時若是知道,到底能為晏將闌做什么。
奚家如日中天,其他世家虎視眈眈,就連中州掌尊溫孤白也對晏將闌心懷不軌,區(qū)區(qū)一個藥宗,又能在偌大中州掀起多大的浪花?
樂正鴆呆怔許久,喃喃道:“……我什么都不能做,是嗎?”
婉夫人如此心疼晏將闌,也無法做到將他從奚家那個魔窟解救,更何況當(dāng)時還未及冠的他。
他無法將晏將闌從奚家搶回來,醫(yī)術(shù)再高也無法讓死去的人還魂,也不能給惶惶不可終日的晏將闌分攤那些隱秘的痛苦。
就算知曉真相,他也什么都不能做。
晏將闌趴在桌上朝他溫和一笑:“你已經(jīng)幫我很多了�!�
當(dāng)年樂正鴆救了盛焦,更煉了靈丹助他突破還虛境,盛焦這才有資格進入獬豸宗,用天衍珠從曲相仁手中解救下晏將闌。
否則當(dāng)年的晏聆也許真的會被曲相仁抽去十三相紋,甚至臉上都會烙下永遠都無法消除的黥印。
樂正鴆眼眶微紅,呆怔看了晏將闌許久,一股無法宣泄的哀憐和傷感油然而生。
變故那年,他才十歲。
尋常孩子還在父母懷里撒嬌賣乖的年紀,卻要承受雙親逝去被奚家如此折磨的痛苦。
這三個月每次樂正鴆想到這里都陰郁得開始“柳長行”,三番五次險些落淚。
前段時日甚至橫玉度喊樂正鴆去天衍學(xué)宮時,那一向?qū)λ麃碚f避之如蛇蝎的“出門”也變得不那么令他恐懼排斥,思慮一會當(dāng)場就答應(yīng),嚇得橫玉度差點扛著輪椅跑過來看他是不是被奪舍了。
看著還在乖巧笑著的晏將闌,樂正鴆突然伸長手臂,隔著桌子將晏將闌的小身板一把抱在懷里,大掌按著他的后腦勺強行將他按在頸窩。
晏將闌一愣,努力踮起腳尖輕輕回抱住他,語調(diào)溫柔道:“哥哥�!�
樂正鴆沒說話。
晏將闌聲音更輕:“哥你哭了嗎?”
樂正鴆:“……”
樂正鴆咬牙切齒道:“閉嘴,否則我打到你哭�!�
晏將闌:“……”
兩人“抱頭痛哭”續(xù)完舊后,樂正鴆硬要拉著晏將闌一起睡,美其名曰“交流感情”,實則言行逼供,讓他老實交代還有沒有隱瞞的事。
晏將闌受制于人,只好嘚啵嘚啵到半夜,把當(dāng)年事差不多都講的差不多。
中途樂正鴆有十八回氣得聽不下去,怒氣沖沖要拔劍去把奚家那群人的骨灰給揚了,晏將闌忙不迭把他暗下來,勸了好久才作罷。
晏將闌說得口干舌燥,感覺子時差不多都過了,樂正鴆還是精神煥發(fā)——被氣的——硬要晏將闌再說點。
“好吧�!标虒㈥@使出殺手锏,“其實還有最后一件特別重要的事瞞著你�!�
樂正鴆見他語調(diào)如此鄭重其事,手已經(jīng)不動聲色握住床頭一柄刀,打算立刻就沖去奚家廢墟把那地兒夷為平地,以解心頭之恨。
晏將闌翻了個身,無辜地看著樂正鴆:“哥哥,我要和盛焦合籍了�!�
樂正鴆:“……”
樂正鴆一僵。
“哥?哥哥?!”晏將闌道,“哥你醒一醒?你怎么了?!救命��!”
樂正鴆被晏將闌連掐了好幾下人中才猛地蹦起來,咆哮道:“你別告訴我你和他來真的?!逢場作戲已是便宜了那廝,怎么還帶合籍的?!”
“什么叫逢場作戲?”晏將闌深情地說,“我心非冷石,傾慕盛無灼�!�
這話最開始時他覺得羞恥得不行,大概是說得多了,現(xiàn)在張口就來,絲毫不臉紅。
樂正鴆:“我呸!”
晏將闌見樂正鴆這副面如菜色的神情太過有趣,忍著笑繼續(xù)裝作神情地說:“真的,哥哥你信我,我愿同他風(fēng)雨同舟、同休共戚,誰也無法將我倆分開。”
樂正鴆被他這酸掉牙的情話弄得滿臉菜色,恨不得把他給一腳踹下床。
就在這時,晏將闌放在床頭小案上的犀角燈突然一亮。
樂正鴆瞥了一眼,幽幽道:“晏冷石,你道侶找你了�!�
晏將闌不明所以,掐了下火苗,盛焦的傳音從中而來,依然言簡意賅,只有三個字。
“來曲家�!�
晏將闌疑惑。
曲家?
樂正鴆閑著沒事也在看犀角燈,突然一下從床上蹦起來,悚然道:“將闌,曲家被……”
晏將闌茫然抬頭。
樂正鴆怔然道:“……被滅門了�!�
晏將闌瞳孔一縮。
第93章
風(fēng)雨同舟
深更半夜,晏將闌和樂正鴆冒著雨前去曲家。
原本銀屏金屋的曲氏世家已燃起熊熊大火,火舌肆虐洶涌吞噬,只是片刻便將滿是靈陣的曲家燒成一堆焦土廢墟。
漫天大雨也無法讓火舌消退半分,哪怕獬豸宗的人引來靈水救火,依然澆不熄那古怪的大火。
晏將闌剛到時,剛好瞧見那佇立數(shù)百年的曲家天衍祠轟然倒塌。
遍地尸首、廢墟,盛焦一身墨黑獬豸紋披風(fēng)站在大雨中,一百零八顆天衍珠四散在曲家上空,似乎在尋找線索。
晏將闌御風(fēng)飛落在他面前,足尖點在積水上濺起點點水珠,眉頭緊皺:“怎么回事?”
樂正鴆看著周圍一片廢墟,悄無聲息倒吸一口涼氣。
當(dāng)年的罪魁禍首曲明廉和曲相仁,晏將闌早已讓他們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卻沒想過要屠戮曲家滿門,方才他知曉后心中一咯噔,第一反應(yīng)就是玉頹山做的。
畢竟當(dāng)年晏聆孤身留在奚家被抓去獬豸宗,目的便是確保奚絕順利逃離去北境,省得那些世家布下天羅地網(wǎng)為了「堪天衍」抓捕。
玉頹山性子乖張瘋癲,行事從來只憑喜惡不論是非,曲明廉給了晏將闌那樣大的恥辱和折磨,哪怕罪魁禍首已死,玉頹山依然不肯善罷甘休。
還有他吃藥膳時隨口說的那句……
“有急事�!�
看來這就是他所說的急事。
盛焦身上布下避雨訣,眉梢間全是冷意。
但即使如此,見晏將闌只穿著單薄外袍,盛宗主還是將披風(fēng)解下,沉著臉披在晏將闌單薄的肩上。
晏將闌乖巧地站在那看他系衣帶:“知道是誰做了的嗎?”
盛焦系帶的手一頓,面無表情將系帶系好,嘴唇輕動正要回答,倦尋芳突然匆匆從一旁而來,低聲道:“宗主,抓到了�!�
晏將闌心口一跳。
玉頹山……被發(fā)現(xiàn)了?
盛焦面無表情轉(zhuǎn)身,裾袍衣擺好似一柄利劍在雨幕中劃出一道雪白的煙煴霧氣。
晏將闌和樂正鴆立刻跟上去。
天衍祠廢墟的空地上,上沅強行按著一個身披黑袍的人跪在地上,是個元嬰期的散修。
晏將闌飛快掃了一眼,悄無聲息松了一口氣。
并不是玉頹山。
盛焦走上前,用春雨劍鞘挑開那人的黑色兜帽,露出一張隱隱瘋癲的臉,且那人身上散發(fā)出一種熟悉的氣息。
是「棄仙骨」。
上沅用縛綾強行制住他,低聲道:“他修為本剛結(jié)丹,但服下「棄仙骨」后竟到達元嬰期�!�
但在場所有人都知曉,曲家雖然沒落,但底蘊還在,就算只剩下一半天衍地脈,也不會被區(qū)區(qū)一個元嬰期屠戮全族。
知曉被抓住的人并非玉頹山后,晏將闌顯而易見地?zé)o趣起來,在這一片悲慘廢墟中,他甚至偏著頭偷偷打了個哈欠,一心只想回家睡覺。
這些年他將自己偽裝得和正常人無誤,但自幼時經(jīng)歷如此多的苦難心境怎么可能如常?
晏將闌不像玉頹山那樣殘忍嗜血已算他本性堅固,更何談對仇人家族的憐憫。
那個金丹期修士此時因迫切需要「棄仙骨」整個人瘋瘋癲癲的,根本問不出什么,盛焦冷漠收回劍,讓上沅將其帶回獬豸宗,等他清醒些再問話。
晏將闌這才開口道:“你叫我來做什么?”
盛焦冷淡看他一眼,視線往旁邊用黑布遮蓋起的兩具尸身上落了一下,示意晏將闌自己去看。
晏將闌也不懼怕死人,百無聊賴地走上前用鞋尖將黑布一踢。
這動作太過不尊重死者,旁邊獬豸宗的人都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
晏將闌低頭一看,微微挑眉:“就因為這個?”
地上兩具尸身,竟然是曲明廉和曲相仁的尸身。
盛焦冷冷道:“曲明廉五年前便已身死,曲相仁三個月前被你化為木頭人�!�
晏將闌隨意點頭:“所以呢?”
盛焦眼神更冷:“……但這兩具尸身,神魂才剛散�!�
簡而言之,剛死。
但如果曲明廉才剛死,當(dāng)年那具被曲家尋到的尸身又是誰的?
想來和晏將闌玉頹山脫不了干系。
“哦�!标虒㈥@無辜地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當(dāng)時的木頭人我也不知道丟哪里去了。”
他這話說的倒是真的,盛焦就算想抓他的小尾巴都揪不住。
天衍祠的火焰燒得差不多,終于又變小的趨勢,倦尋芳用靈力裹滿全身,飛快沖進天衍祠中去查看天衍地脈是否還在。
不出片刻,倦尋芳從廢墟中出來,竟然還扶住來個瘦弱的背影。
“宗主!還有人活著!”
眾人循聲看去,就見曲家最小的少爺曲饒滿臉渾渾噩噩地被倦尋芳扶出來,滿臉都是未干的淚痕,看起來被嚇懵了。
倦尋芳道:“他被藏在天衍祠一處隱蔽結(jié)界中�!�
曲饒并未受傷,但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整個人麻木無神,淚水不住簌簌落下,被大雨一淋似乎清醒了些。
他猛地尖叫一聲,拼命推開倦尋芳,踉蹌著跌在水坑中,突然崩潰大哭出聲。
獬豸宗的人面面相覷,盛焦眉頭一皺。
晏將闌一直在冷眼旁觀。
就在這時,有個懶洋洋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喲,落下一個。”
晏將闌眉頭一皺,轉(zhuǎn)身一看就見玉頹山一襲白衣坐在高高墻頭上,手中還捏著一串糖葫蘆,兩條腿賴嘰嘰地晃蕩——他自己倒是淋得像是落水狗,竟還記得給糖葫蘆糊個避雨訣。
盛焦拇指輕輕一扣劍鐔,冬融劍森然出鞘半寸。
“別這么緊張呀盛宗主。”玉頹山笑嘻嘻地道,“今晚我可什么都沒做,無辜得很呢,就算你用天衍珠斷我的罪,肯定一顆也沒有「誅」。”
盛焦面容冷冽,不為所動。
聽到熟悉的聲音,曲饒猛地抬頭,視線落在玉頹山的骷髏面上,心頭怨恨猛地騰起,撕心裂肺地道:“玉頹山!是你!是你殺我全族——!”
眾人一愣。
曲饒滿臉恨意,淚流滿面地對盛焦道:“盛宗主!求您為我曲家做主!那些來我曲家的修士全是服用過「棄仙骨」的散修,他們是受了玉頹山指使來搶奪天衍地脈!”
盛焦看向倦尋芳。
倦尋芳臉色蒼白地點頭:“曲家天衍地脈的確一絲靈力都不剩�!�
已被人洗劫一空。
玉頹山無辜道:“人真不是我殺的,我就是路過,在旁邊看戲罷了�!�
曲饒幾乎哭得說不出話:“明明是你!你一來,我們的相紋修為全被壓制,根本無法對抗那些修為暴漲的散修,你……”
玉頹山笑個不停,懶洋洋將五指朝向曲饒,好似野獸鋒利的利爪。
“天衍在上。”他輕輕啟唇,語調(diào)卻是玩世不恭,對天衍全無敬意,相反還有點嗤之以鼻,“曲家之事,同我無關(guān)�!�
在他伸出手后,曲饒渾身天衍相紋像是沸騰了似的,燒得他渾身滾燙,宛如要爆體而出。
“我說過�!庇耦j山玩著眼眸道,“曲家,一個都不能活�!�
只要他想,他給出去的東西就能立刻收回來。
明明剛才還說“曲家之事和他無關(guān)”,但立刻又一臉無辜地放狠話說曲家一個都不能活,這前后矛盾的話加上玉頹山猙獰邪氣的骷髏,顯得令人毛骨悚然。
玉頹山竟然要當(dāng)著盛焦的面殺人?
晏將闌眼皮一跳,正要啟唇說什么,但就在玉頹山收攏手指的剎那,冬融劍鋒芒斬破滂沱雨幕,一點煞白寒光倒映在晏將闌雙眸上。
轟然一聲。
盛焦持劍上前,大乘期靈力宛如驚濤駭浪凝成一點鋒芒,悄無聲息劈向墻頭上的玉頹山。
在劍落下后,劍鋒嗡鳴聲才后知后覺響起,震得晏將闌耳朵生疼。
下一瞬,玉頹山要收攏的手指被硬生生止住,以元神之力強行攔住盛焦大乘期寒芒畢露的劍意,「堪天道」和「堪天衍」兩種最為逆天的相紋當(dāng)空碰撞,震得整個中州的天衍地脈都在沸騰。
地動山搖。
玉頹山身上好似有源源不斷的天衍靈力,強行讓他抵擋住大乘期的殺意。
“盛焦�!庇耦j山輕聲呢喃道,“我不想殺你,不要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