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陸先寧摔得眼冒金星，他的手肘著地，膝蓋很重地磕在地上，褲子擦破口，助聽器摔飛進(jìn)綠化帶。
他勉強(qiáng)撐起自己：“......我沒事�！�
男人不停與他道歉，試圖將他扶起來。陸先寧也想起來，但他的臉上的血色褪去，他開始頭暈，胸悶，伴隨強(qiáng)烈的惡心感。
他的手腳開始發(fā)麻，手指僵直蜷縮著，他的喘息漸漸加重，快呼吸不上來了。
男人被他這副臉色蒼白的樣子嚇壞了：“你怎么了？你你還好嗎？”
陸先寧出了一身冷汗，眼前陣陣發(fā)黑。他聽不清了，胸口喘不上氣，只能大口地呼吸。旁邊的人手足無措，正要拿出手機(jī)要打120的時候，一輛車停在路邊，剎得一聲響。
江隱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他原本在去公司開會的路上，只是掃了眼路旁的異況，他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江隱幾步來到陸先寧身邊半跪下來：“陸先寧？”
陸先寧的唇?jīng)]有一點血色。他聽不到江隱說話，只哆嗦著手拉下外套拉鏈，他感到氣悶。他摔得一身灰，膝蓋上的褲子破口已經(jīng)被流出的血弄臟。
江隱拉下他的外套把他的衣服脫了，陸先寧穿了件毛衣背心，里面一件襯衫，江隱解開他的襯衫扣子：“喘得上氣嗎？”
陸先寧推開他的手：“我聽不清......想吐......”
一旁男人著急道：“這是怎么了？也沒摔到頭啊�！�
江隱問：“有糖嗎？”
男人摸遍全身，從自家小孩口袋里搜出一塊巧克力遞過來。江隱拆開巧克力糖紙，把巧克力掰開，喂一點到陸先寧嘴里。
“我抱你起來了�！苯[低聲說。
陸先寧含著糖，他的舌尖也是麻的，只嘗到很少一點甜味。他視線模糊，江隱穩(wěn)穩(wěn)地將他攔腰抱起，轉(zhuǎn)身回到車上。
車直接開向最近的醫(yī)院。陸先寧蜷縮在副駕駛，渾身臟兮兮的，像被撿回來的野貓。車窗開著通風(fēng)，陸先寧一直深呼吸，僵硬的手垂在腿上微微發(fā)抖。巧克力的味道在他嘴里化開了，冷風(fēng)吹過他的額頭，他在平穩(wěn)行駛的車?yán)餄u漸清醒了一些。
車停了，車門打開，他被江隱背起來。江隱走得很快，他們進(jìn)了醫(yī)院，陸先寧聞到消毒水的味道，那刺鼻的味道竟神奇地讓他的作嘔感減輕了。
他趴在江隱的背上。江隱的肩膀?qū)�，脖頸溫暖，透出干凈好聞的氣息。
陸先寧的助聽器掉了，只能聽到嘈雜無序的聲波，像一條條撲棱的帶子從他的耳旁飛過。
他閉上眼睛。
從前的很多事情，陸先寧都忘記了。
他卻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
陸先寧從小沒什么同齡朋友，關(guān)于這一點他很早就不在意了。反正他有爸爸――雖然爸爸總是很忙，但只要在家就只陪他玩。而且他很會自娛自樂，一個人也能玩得很開心。
陸先寧心大，上學(xué)的時候從沒想過自己被孤立這種事，也不覺得自己的性格有哪里不一般。老師找他談心，讓他不要太傲慢，可以試著與同學(xué)好好相處。
老師說得很和氣，但陸先寧有點沒聽懂。他不知道如何去理解自己很傲慢，他也從來不這樣認(rèn)為。聽不懂的話，他就當(dāng)耳旁風(fēng)，之后依舊我行我素。
他是陸胤的兒子，老師批評他都不敢說重話，沒人能管得了他。
最初他被不認(rèn)識的學(xué)生堵在角落里要錢的時候，他都還以為那幾個人是真缺錢。他把包里的零錢拿出來給他們，那幾個人走了，沒過幾天又來找他，如此斷斷續(xù)續(xù)找了他好幾次，陸先寧終于忍不住，把零花錢拿給他們后，很同情地問出心里話。
“你們這么窮嗎？”
有人要打他，被其他人拉住了。陸先寧莫名其妙，那些人把他搡到墻上，警告他別說出去，還把他的錢包整個搶去了。
陸先寧終于生氣了。錢包是爸爸買給他的，他很喜歡。他只是沒把錢當(dāng)回事，給他們就當(dāng)給乞丐。
但乞丐拿了他的錢還推他，這就是他們不對了。
陸先寧上前要拿回自己的錢包：“還給我�！�
他被揮開：“滾開！拿你點錢花怎么了？反正你家那么有錢！”
陸先寧一生氣就說出心里想的話：“我不想打發(fā)乞丐了，還給我�！�
其他人都圍上來，有人出手把他推到地上，踢了他一腳，他的膝蓋摔出血，陸先寧犟脾氣上來，他死死抓著那個搶他錢包的人不放，撲上去狠咬住對方的手，對方大叫甩開他，他又摔到地上，但他搶回了錢包，馬上爬起來往外跑。
他跑出淮山附中后面的巷子，那群人很快追上來。巷外就是大街，陸先寧剛跑出巷口，迎面就撞上了一個人。
他沖得太莽撞，那人還騎著自行車，被撞得一腳踩在地上，下意識扶住他。
江隱剛下課，正出學(xué)校辦事�；瓷酱髮W(xué)與淮山附中之間最近只有10分鐘的路程，他只是經(jīng)過附中，沒想到被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孩撲上來。
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好臟。
陸先寧站好，手還攥著他的衣服，忘了放。他跑得喘氣，抬起頭看向江隱，一張白凈的小臉上沾了灰。他穿著淮山附中的校服，衣服臟兮兮的，膝蓋流著血，明亮的眼中有一絲緊張和慌亂。
陸先寧放開江隱的衣服。
那幾個人跑過來，江隱皺眉看向他們。那幾人年紀(jì)也不大，見江隱個子高大，面容冷冷地站在陸先寧面前，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陸先寧你等著！”他們恐嚇幾句，轉(zhuǎn)身走了。
陸先寧攥著手里的錢包，看到江隱一身白襯衫被自己撲得黑一塊灰一塊，他不好意思地站著：“對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臟了�！�
江隱也無法，他還不至于和一個被欺負(fù)的小孩計較。他看一眼陸先寧的腿，血已經(jīng)從傷口流下小腿，怪嚇人的。
“你的腿怎么樣？”江隱問。
陸先寧剛才疾跑了一陣，現(xiàn)在腿疼得都有點打抖。他好奇看一眼江隱，這個陌生的哥哥。
江隱個子很高，腿修長，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長褲，背一個書包，仍不掩清朗卓越的氣質(zhì)。他的容貌俊美，短發(fā)只是簡單地修飾過，初見之下，優(yōu)越的五官所帶來的驚艷感簡直讓人一眼忘俗。
陸先寧睜著圓溜的眼睛和江隱對視：“嗯，我......疼得慌�！�
江隱不喜管閑事，但也沒有無情到能眼睜睜看著個可憐的小孩站在路邊流血。他對陸先寧說：“坐上來，帶你去藥店包扎�！�
陸先寧扶著車后座，不利索地爬上來坐好。
江隱騎車帶他到最近的藥店去。買消毒酒精和止血帶的時候，江隱給同學(xué)打了個電話，說明自己有事，會晚點到約定地點。
他買好東西，陸先寧坐在藥店的椅子上，藥劑員拿過東西給陸先寧清理傷口。
江隱問他：“有手機(jī)嗎？”
陸先寧點頭：“有�！�
“給你父母打電話，讓他們來接�！�
“我爸爸在工作，不在家�！�
江隱說：“忙就不管自家小孩被欺負(fù)嗎？”
陸先寧問：“哥哥，你是說剛才那幾個人嗎？他們沒欺負(fù)我，就是找我要錢。我今天沒給，他們才要打我。”
江隱和藥劑員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
江隱勉強(qiáng)耐心地：“他們這叫勒索�！�
陸先寧“哦”一聲：“好吧，我還以為我在救濟(jì)他們呢。畢竟他們好窮，好像也沒在上學(xué)�！�
江隱都快無語了，他懶得和沒常識的小孩子廢話：“你和家里人打電話，把這件事告訴他們，讓大人解決�！�
陸先寧又“哦”一聲。江隱還有事，準(zhǔn)備走了，陸先寧忙叫住他：“哥哥，我把藥錢給你�！�
“不用�！�
陸先寧的腿上清理包扎好了，他努力站起來追了幾步：“哥哥！你是淮山大學(xué)的學(xué)生嗎？”
江隱答：“是�！�
然后他就離開了。
后來陸先寧依照江隱的指示和他爸打了電話，把所有事情告訴了他爸。
他原本不想說。他不覺得這是很大的事情，也沒覺得自己被欺負(fù)。
重要的是，爸爸和媽媽離婚了。他和爸爸一起住，爸爸很忙，也有很多的煩惱，他喜歡逗爸爸開心，不想再讓爸爸心煩。
第10章
陸先寧清醒過來時，正躺在醫(yī)院門診室里的床上，鼻子插著氧。
他發(fā)呆看墻頂，抬手拔了氧管，關(guān)掉氧氣濕化瓶的調(diào)節(jié)閥，從床上坐起來。他的一邊褲子卷起，膝蓋包著紗布。
聽到動靜，江隱和醫(yī)生從屏風(fēng)外走進(jìn)來。江隱給他看手里的助聽器，之前他的助聽器飛進(jìn)草坪里，江隱不知什么時候取回來的，已經(jīng)擦干凈了。
陸先寧接過助聽器戴上，開機(jī)擺弄一會兒，始終聽不清外界的聲音。
陸先寧抬頭望著江隱：“好像摔壞了�！�
醫(yī)生對江隱說：“關(guān)節(jié)碰撞疼痛導(dǎo)致的暈厥。他營養(yǎng)不太好，回家得給他補(bǔ)補(bǔ)。”
江隱點頭。他示意陸先寧下來，陸先寧慢吞吞滑下床，跟在江隱身邊，離開了醫(yī)院。
他膝蓋疼，走得一瘸一拐。江隱走在他旁邊，兩人穿過來去匆匆的人群，到醫(yī)院大門前，江隱停下來，抬手讓他停下。
陸先寧扶著扶手站住，江隱轉(zhuǎn)身離開，去停車場取車。
醫(yī)院里來來往往嘈雜的聲音，像電視里接收不到信號的雪花刺啦聲，劃過陸先寧的耳膜。模糊不規(guī)律的波譜躍動，總令陸先寧如置身陌生的世界。
世界只有他孤獨的一個人。
他看著江隱的車開過來，挪過去上車。
陸先寧想起江隱應(yīng)該是在去工作的路上碰到了自己，現(xiàn)在大概是還沒吃午飯的。
車開到宋竹柏住的地方，江隱把車停好，陸先寧自己開門下車。他的腿沒法伸直，走了兩步路，疼得走不動了。
江隱到他面前，半跪下去，讓他趴到自己背上。他的動作自然，陸先寧愣了一下，小心地趴到江隱的背上。
江隱背著他站起身，陸先寧低頭看著自己輕晃的腳，又忍不住看一眼江隱的側(cè)臉。
宋竹柏過來給他們開門。他提前接到江隱的電話，開門見江隱背著陸先寧進(jìn)來，表情一瞬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恢復(fù)正常。
陸先寧被放到沙發(fā)上，宋竹柏過來坐他旁邊，把手機(jī)打的字給他看：[江隱說你還沒吃飯，我買了菜，正在做飯。]
陸先寧問：“學(xué)長留下來吃飯嗎？”
宋竹柏點頭。他起身去廚房繼續(xù)做飯，江隱過來把手機(jī)給他看，屏幕上顯示他的助聽器品牌，下面是國內(nèi)代理檢驗中心的聯(lián)系電話。
陸先寧點點頭，把自己助聽器的型號、使用年限和摔壞后的問題打在手機(jī)上給江隱看。江隱看過后，撥通檢驗中心的電話，簡單說明了情況。
檢驗中心說大概是內(nèi)部零件摔出了毛病，還是先送來看看，如果中心無法修理，就只能寄到廠家去修理了。
江隱問：“如果要送回廠家修理，需要多久？”
對方答：“一般需要半個月，快的話也要十天。”
江隱皺眉：“這么久？”
“這個助聽器是老型號了，返廠修理還不一定能找到適配的零件。而且也用了快五年，說實在的，已經(jīng)到開始老化的階段了。您要是不想等太久，也可以來我們這里配一個新的。”
江隱問陸先寧：[要買新的嗎？修理可能需要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