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可愛也是欺騙。
她們進了小巷,兩處的飛檐在落雨。
江歲宜感到奇怪,這么深的巷,前面的金屬圓筒狀垃圾桶上居然坐著人。
暴雨中的人物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隱約的體型,是一群彪悍魁梧的大漢。
不遠處的天邊落下一道驚雷,驟然驚惶的亮白,雷聲轟隆隆像是在耳側。
江歲宜心臟隱隱不定。
小女孩抱緊了少女身體,倉惶:“姐姐,我……有點害怕。”
她直愣愣望向不遠處那七八個兇狠的大漢身影,語調顫抖。
江歲宜提議:“我們換條路。”
有哪里不對。
這群大漢看到了江歲宜的到來,有人肆無忌憚地笑,說:“終于等到你了,小兔崽子�!�
方才江歲宜離開,孔媛生生挨了這群人幾巴掌,女人說:“可以找江歲宜,她真的有錢�!�
父債子償,天經(jīng)地義。
狹小的巷陌,男人的恐嚇與笑聲回蕩,讓人生出莫名的恐懼。
為首的混混脖帶大金鏈子、穿花襯衫,敞著懷,被簇擁的光頭大漢撐了傘,一步一步走過來,低眸說:“你媽媽讓我們來找你要錢。”
江歲宜胸腔心臟一跳,她抱緊趴在她身上的小女孩,跟她說:“趕緊跑。”
可身后突然生出一只手按在她纖細的肩膀。
少女強作鎮(zhèn)定解釋:“孔媛跟我沒什么關系。”
那混混說:“是嗎?她是你血緣上的母親�!�
稀奇的語調含嘲諷,那混混抬手,濕潤的油膩的手指碰到了江歲宜的臉,說:“而且大家伙兒都聽到了,你媽媽說什么……你那兒有張無限額度的黑卡?”
前所未有的恐懼從被雨淋濕的腳底蔓延開來。
江歲宜手腳冰涼。
少女的面容在漆黑的傘面下被襯得慘白,她秀麗的五官上不可避免染些微雨水,江歲宜反駁:“我沒有,她瞎說的�!�
那混混抬著少女的下頜,嘴角露出一個邪笑,手拍了拍江歲宜的側臉,說:“是嗎?”
他的手上移,倏然扇了一巴掌。
江歲宜被扇得臉側過去,傘拿不穩(wěn)。
巨大的蛇形閃電耀眼,狠狠撕開伸手不見五指的盛大雨天。
小女孩扛不住,崩潰大哭起來,哭聲融入絕望的雨聲里。
那混混說:“小兔崽子,你爺爺我催過的債比你吃過的米都多,敢在老子面前�;^?活膩了�!�
江歲宜脖子上的筋都繃直了,她摸在女孩的頭上,咬牙說:“別怕。”
混混抬手,叫人把兩個女孩分開。
混混問:“沒錢是吧?”
他冷笑一聲,露出一口黃牙,蹲下身問這個小女孩:“你是這個姐姐什么人?”
小女孩沒見過這么恐怖的陣仗,抽噎著哭吼著,說不出話。
混混問:“小妹妹?”
小女孩推搡著要遠離他。
混混眉頭一皺,怒了。
江歲宜警告:“別動她!”
混混目光一瞥,反問:“動她?”
混混邪笑,說:“把這個小女孩衣服扒了!”
江歲宜猛然睜大了眼睛,掙扎起來,也不顧衣服被撕裂,雨傘掉落,把女孩抱進了懷里,搶聲說:“別動她!”
混混問:“有還是沒有!”
江歲宜很快決定:“有!我這里的確有張黑卡,十二個億,我給你們!”
江歲宜沒有猶豫,把那個女孩死死護住,打斷說:“可以!”
“可以?”那混混笑瘋了,似乎來了興致,對旁邊的幾個弟兄說,“哎,你們聽見沒,頭回遇到這么爽快,不用我們動手的!”
肆虐的地痞流氓氣息十足的狂笑在雨夜回蕩。
倏然,笑聲戛然而止。
那混混收斂笑容,一雙陰冷渾濁發(fā)黃的眼對準江歲宜,緩緩吐字:“晚了�!�
足夠叫人腳底生冷的語調,他說:“你爺爺我剛說了,要扒她衣服!”
一群男人作勢要上來,小女孩在哭,江歲宜帶著她往后縮,又被人在肆虐的雨天抓住。
不遠處的鳴笛聲太過模糊。
江歲宜瘋狂叫“救命”,但知道沒人能聽到。
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救那個女孩。
江歲宜瘋了似的在包里找手機,手機一淋雨就黑屏,被其中一個混混手下連同她的手踩在腳底下碎了。
疼痛密布神經(jīng)。
為首的混混嫌煩,眼底滿是嘲弄和陰鷙,下令說:“扒!”
簡短的話語。
身側是陰冷的氣息。
巨大的閃電照亮了世界,江歲宜心臟有如擂鼓,在猛烈地、瘋狂地、不要命地跳。
她摸到了堅硬的、被塑料殼包裹的東西。
一把刀。
那把從生日那天就跟隨江歲宜的刀,在差點被秦渡再次強.奸后又一次緊緊跟隨她。
江歲宜將它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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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靳趕到時,就看到這樣一幕。
少女渾身在發(fā)抖,看到人像是護崽一樣猛然扎了過去。
那群混混手腳還算利落,躲開了。
談靳看到江歲宜絕望的眼睛,她已經(jīng)失了神,處于恐懼,全憑本能在亂扎,在叫人“滾”!
談靳猛然上前。
他太清楚:江歲宜不能傷人。
她這么膽小小心,傷了誰會記得一輩子,午夜夢回,噩夢纏身。
談靳叫了她的名字,但雨太大,聽不清。
溫燙的液體滴在少女握住水果刀的手背。
江歲宜依稀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讓懷里的女孩看清楚這混亂的場面,著急忙慌用手捂住了女孩的眼睛。
卻仰頭讓自己更清楚地看清了眼前人。
水果刀哐當?shù)粼诘厣稀?br />
談靳風塵仆仆趕來,根本沒有撐傘。
男人高大的身影蹲在那里在注視她,漆黑的、決絕的、宛如黑夜般的眼睛說不上是什么樣的情緒,他在不停地叫她的名字。
“江歲宜�!�
他的左手被割傷了,混雜著雨水在淌血。
江歲宜張了張嘴,整個世界都好像成了電影里的慢放鏡頭。
心臟要壞掉了。
惶恐、絕望,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情緒在心里炸開,直愣愣地盯著談靳。
男人淋濕了雨的樣子沒有往日里的從容隨性,眉頭都沒有皺。
她懷里的女孩在顫抖,江歲宜全靠本能說:“沒事了�!�
少女把女孩摟緊了,暴烈的雨把人淋得骨頭發(fā)冷,江歲宜難以呼吸,注視眼前的男人,臉頰抵在女孩的腦袋,呢喃:“沒事了�!�
談靳沒有回答她,起身看向不遠處奔來的警察。
自始至終,沒再跟江歲宜說話。
……
咖啡店的老板娘著急趕到警局,把江歲宜罵了一通。
“我的女兒才七歲,你都讓她經(jīng)歷了什么?”
老板娘身上濕透了,一副要跟江歲宜拼命的樣子,少女站那兒沒吭聲,說:“對不起�!�
警察已經(jīng)做完筆錄,勸說:“那幾個惹事的在那邊�!�
老板娘瞪了江歲宜一眼,罵道:“你這樣的人真是讓人惡心!下千層、萬層地獄,不得好死你!”
警察叫人肅靜。
經(jīng)歷了這么多,江歲宜整個人還在愣神,渾身上下都是涼的。
她坐在那里,垂眸在看手上的淤青,被那彪形大漢踩過的手指已經(jīng)發(fā)青發(fā)紫,沒有知覺,連蜷縮都難。
抿唇,沒吭聲。
路過的女警在確認完扣留的人員后,跟江歲宜說:“受傷的是手指,你看手掌做什么?趕緊去醫(yī)院吧�!�
江歲宜身上濕透的衣服還沒干,眸光閃爍,半句話說不出來。
女警以為她是被嚇到了,勸說:“沒事,都安全了。”
江歲宜繃緊的神經(jīng)發(fā)疼,突然急聲問:“剛剛報警的那個人……他送哪里去了?”
女警回憶:“軍區(qū)醫(yī)院吧……”
話音未落,眼前的少女就已經(jīng)起身跑進了雨幕里。
女警著急說:“小姑娘!你的包!”
少女沒有回頭。
軍區(qū)醫(yī)院,緊急手術。
江歲宜問了前臺登記,徑直奔向四樓。
已經(jīng)有不少人來探病。
季夏揚坐在最外側,看到江歲宜過來眼睛猛然就紅了。
“江歲宜�!奔鞠膿P起身,沖上去,第一次如此完完本本地叫出江歲宜的名字。
他已經(jīng)聽了其他人的轉述,幾乎是瘋了質問江歲宜:“你沒事帶刀做什么?你沒事刺談靳做什么?你刺哪里不好,刺他的手!你知道對于賽車手來說,手多重要嗎?”
江歲宜已經(jīng)回了神,目光在看手術室,抿唇說:“知道�!彼械娜硕荚诳此�,江歲宜迎著目光問:“醫(yī)生說什么了嗎?”
季夏揚冷聲:“你自己扎的,自己不清楚嗎?”季夏揚瞪著江歲宜,怒意積蓄,他恨不得殺了這個始作俑者,卻只能咬碎了牙,狠聲說:“你回去吧,別來了�!�
江歲宜捏緊了手,正色:“談靳怎么樣了?”
季夏揚高聲重復:“我他媽讓你滾,別來了�!�
江歲宜眼睛帶著淚意,穩(wěn)定情緒說:“我想知道�!�
季夏揚反問:“你想等他出來看見你再疼一次嗎?”
江歲宜咬牙,知道此時此刻說什么都言語蒼白。
季夏揚覺得匪夷所思,眼前的少女做錯了事還能一副清冷安靜的模樣,他難受又不解,惡狠狠地咒罵:“江歲宜,你他媽就是禍害!”
江歲宜沒動。
手術室的燈轉綠,醫(yī)生從里面出來。
一群人圍上去問情況。
季夏揚著急:“痛覺不敏感是不是這次的問題!”
醫(yī)生搖搖頭:“聽病人的描述不是�!�
男醫(yī)生簡要說了注意事項,江歲宜跟隨著記錄在本子上,突然聽到窸窣響聲,偏頭,眼眶一紅。
她看到從手術室里走出來的談靳。
男人冷淡的目光掠過眾人,笑笑,停在江歲宜身上少許,又移開。
幾個朋友上前問:“靳,沒事吧?”
“沒事。”
“這他媽叫沒事?縫了多少針!”
談靳沒深入探討,只是說:“凌晨有事,先走了�!�
季夏揚氣到要炸,上前,恨不得揍他兩拳頭:“你他媽!老子這幫人擔心得要死,談靳你輕飄飄一句‘有事先走’,有沒有良心!”
談靳左手幾乎是包扎得死死的,他右手給家里司機撥電話,抬眸說:“老爺子葬禮,你說我沒良心?”
季夏揚表情僵住。
談靳開玩笑的語氣讓他五味雜碎,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談靳擺擺手,說:“走了�!�
男人抬腿離開,和站在人群之外的江歲宜擦身。
少女茫然回頭,可談靳的腳步不曾停留。
外頭的雨還在下,卻仿佛小了許多。
醫(yī)院大廳。
家里司機要等上幾分鐘才到,談靳站那兒,突然有人給他遞了把傘。
黑色的鱷魚皮的傘。
江歲宜站在那里,抿著唇,仰頭看他,軟聲說:“從你家拿的傘,給你�!�
談靳聽到“你家”倆字移開眼,男人身上衣服已經(jīng)差不多半干,看起來并不算體面,他漆黑的眼眸里蘊含情緒,但眼眸一垂,便叫人看不真切。
江歲宜感受到低氣壓,硬著頭皮問:“晚上我還能跟你一塊去嗎?”
談靳沒說話。
江歲宜怕他沒聽明白,輕聲補充:“談老先生的葬禮�!�
一時無言。
沉默了一會兒,黑色的卡宴開了過來,江歲宜見他不動,殷勤給他撐了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