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李紹齊記得談靳的警告,但還是說了。
“MECT,公認的常規(guī)治療方案,后遺癥有記憶力減退、惡心、嘔吐……”后面的話淹沒在從車窗涌進來的氣流里,可是江歲宜聽清楚了。
李紹齊說。
靳哥接受過六次,他……
因為電擊治療,從七八歲起就感受不到劇烈的疼痛和刺激。
江歲宜像是被釘死在后座。
她笑了笑,眼淚卻心疼地掉下來。
她傷了他的手,比她想象得還要罪該萬死。
她差點切斷了他追尋快樂的唯一途徑。
原來,談靳選擇賽車,游離在名門賦予的一切之外,本身就是在追尋生命本身的意義。
……
網上這些天輿論發(fā)酵得厲害,談家處理得快,但直播是逐針逐秒發(fā)布在各大平臺,無可避免造成了轟動。
三天的守陵,談靳只能抽空給江歲宜打電話,打家里的座機,他們沒聊得深入,只是問一些簡短的問題,“今天什么時候結束”“累不累”和“有沒有好好吃飯”。
江歲宜窩在家里查資料,整理了密閉恐懼的治療方案。
把方案壓在了家里的茶幾上。
在第三天的時候,江歲宜給秦月茹打了電話。
下午四點,秦月茹來接她。
女人顯然是剛出會議室,皺著眉冷笑問:“這種時候你倒是想出國了?江歲宜,我要是你,我就呆在談靳身邊,道德綁架他……你知不知道你這一出多大的恩德?他以后不愛你了,你就拿視頻懟在他臉上,說你是他的恩人!”
江歲宜帶了口罩和帽子,想起談靳的手傷,覺得這話邏輯不對,上了秦月茹的車,平靜說:“走吧,晚上八點的飛機�!�
秦月茹看少女安安靜靜地露出笑容,竟也不自覺心疼起來,遲疑問:“所以呢,所以歲歲為什么……你之前跟我說老太太反對,現(xiàn)在她不是不反對了嗎,你走什么?”
“我留不下來了。”江歲宜認真道。
朱珍早早打了電話過來。
老太太在老爺子死后已經存了死志,醫(yī)生說可能就七八個月了。
談靳現(xiàn)在還不知道。
朱珍說:“歲歲,你是個好孩子。”
又說:“還是出國吧,內地的輿論環(huán)境對你的發(fā)展不好,出國休息,你不是一直耿耿于懷你爸爸救的那孩子沒多久就自.殺嗎?去那里看看吧�!�
“跟阿靳呢,好好聊聊,等風頭過來,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罷,等大家忘了這出鬧劇�!�
“如果阿靳這孩子不喜歡你了,或者你不喜歡他了,奶奶也彌補你……給你一大筆錢,足夠你完成學業(yè),好好地有份事業(yè)�!�
老太太嘆了口氣,語重心長:
“相愛何必恨晚�!�
“歲歲啊,人呢,總是要先成為自己,再去愛人的,相愛何必恨晚�!�
……
去往機場的高架橋上,江歲宜扭頭看向秦月茹,少女面容平靜,壓下心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靜靜問:“可是姐,如果我還待在他身邊,我在葬禮上自揭傷口、保全他,又有什么意義呢?”
到時候,她和談靳都是別人口中的可憐蟲了。
-
家里的蔣媽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江歲宜不見的。
談靳交代蔣媽要給江歲宜做溫燙的餐點,小姑娘胃不好,要新鮮的、可口的,定時定餐,這樣才不容易胃疼。
蔣媽一直按照主家的吩咐做事。
傍晚去敲臥室門時才發(fā)現(xiàn)主臥空蕩蕩的一片。
白色的窗簾隨著風輕輕吹拂。
蔣媽以為江歲宜人出去了,等了兩個小時,打了電話發(fā)現(xiàn)打不通,連忙跟談靳說了。
江歲宜的手機是被前幾天那幫混混踩爛的。
談靳知道,給江歲宜買了新手機,但歲歲沒要。
男人內心隱隱不安,急忙丟下胸口的白色扶桑花,給秦月茹打了電話。
秦月茹在返程的路上,問:“有事嗎,談公子?”
談靳慌亂地問來客借了車和鑰匙,一字一頓問:“江歲宜去哪兒了?”
秦月茹遲疑,笑了笑:“你女朋友,我怎么知道?”
談靳厲聲重復:“我問最后一遍,江歲宜去哪兒了!”
得到去向后,談靳直奔機場。
高架橋上,藍色的邁巴赫在荒忙夜色里車速飆到最高,一路的風呼嘯。
跨越半個城市,談靳抵達京市郊區(qū)的機場。
已經八點零一分,談靳踏進機場大廳的那一刻,聽到轟隆聲猛然偏頭,玻璃窗外飛機龐然的身軀從頭頂掠過。
談靳著急找到綠色通道的人,一遍遍問機組工作人員:“飛波士頓的,已經起飛了?”
工作人員遲疑,覺得眼前男人眼熟,查詢完對方提供的VIP身份卡,遲疑回答:“您好談先生,HU729飛機不是直達,今天天氣不錯,航道沒有氣流,到京市是準點的,”她察覺眼前這位俊朗不羈的男士面容上有隱隱崩潰之色,耐心地問,“您是來送朋友的嗎?您要不然等飛機穩(wěn)定后給他打個電話……”
談靳沉默后說:“不用了�!�
男人站在那里,機場的大屏上還有老爺子葬禮直播的復播,少女身前被幾百個話筒簇擁,幾個路過的小朋友“哇”了一聲,評價:“這個姐姐好慘�。 �
談靳已經準備離開了。
他的手換下紗布,帶一只黑色的皮質薄手套,明明已經錯身,卻還是攔住他們、蹲下身告誡:“不是好慘,是勇敢。”
他心疼,又失笑。
那兩個小朋友張了張嘴,奇怪道:“勇敢?”
兩個小孩面面相覷,評價:“奇怪的叔叔�!�
而后跑了。
機場循環(huán)的提示音在重復。
談靳看大屏幕上的顯示。
HU729,京市飛波士頓,早已停止檢票、起飛。
他在那一刻才知道。
原來,世界冠軍的F1賽車手也會有怎么也追不到的終點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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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劍橋市讀書,是江歲宜的本科導師楊霖親自給她寫的推薦信。
去之前,她緊急租用的房子還沒安排好,有一段時間是哪家酒店打折住哪一家。
聽秦月茹的電話說,談靳一直在找她。
對于自己的不告而別,江歲宜考慮過怎么應對。
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不到四天,他就在學校的門口出現(xiàn)了。
少女已經剪了短發(fā),江歲宜和以往并不同風格的衣服,俏皮的檸檬黃短裙,眼睛亮晶晶的,在跟同校的一個華裔少女并肩聊天,似乎有著對于新生活的期待,捧緊了給導師的自薦信和簡歷。
江歲宜看到男人的一瞬,心臟一緊,啪嗒,麻木的感覺像是被生生撕開了心臟,手中的紙張紛紛散落在地上。
她表情似乎又悲傷起來。
談靳想吼她,可話到嘴邊,只是輕輕地叫了她的名字。
珍重的。
“江歲宜�!�
他找她找得辛苦。
談靳想過一萬種見到江歲宜質問她為什么突然失蹤、懲罰她讓他不要離開自己的方法,可看到她沒有任何在國內被秦家、被輿論、被他那些朋友壓迫、歧視、冷眼的神色時,突然覺得腦子全都空了。
他發(fā)現(xiàn)江歲宜從來都是自由的,她來到他身邊,只是因為愛他。
現(xiàn)在他好像真的留不住她了。
劍橋市的查爾斯河對岸,碧綠的草坪。
江歲宜買了兩瓶礦泉水,少女將側耳的碎發(fā)收在耳后,微笑著,是一個分享的姿態(tài),分了一瓶偏頭問:“國內處理得怎么樣了?”
大大方方的,像是問朋友。
談靳沒接,抽了根煙,冷淡:“在打官司了�!�
江歲宜也沒生氣,回答:“嗯�!�
談靳說:“老太太生病了,老爺子一走,她身體就垮了�!�
“那你要好好照顧她,”江歲宜抿了口水,眼睫輕顫,回答,“她很愛你�!�
談靳站那兒,黑衣黑褲黑帽,抬起眼皮偏過頭問:“她找過你對嗎?”
江歲宜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她給過我機會�!�
談靳太想知道了,拉住江歲宜的手,對上少女清澈的眉眼,她很溫柔,比任何一個時候都要溫柔包容,談靳突然接受不了,質問:“為什么不告訴我,讓我去處理!”
那雙漆黑的玩世不恭的眼睛現(xiàn)在全心全意都是她了。
可江歲宜什么也沒有說。
把他的手松開了。
到現(xiàn)在,國內還有很多同學給她發(fā)消息,問她她差點被強.奸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江歲宜一開始不想回答,幾百條、上千條,甚至有媒體邀約她去談論差點被強.奸的細節(jié),她看到就恐懼,到現(xiàn)在已經麻木。
江歲宜低眸說:“不重要了�!�
像是釋然。
少女歪了頭,短發(fā)配合清澈的眉眼,透過談靳的身影去看不遠處未被命名的醫(yī)學院C樓,剛剛和她聊天的華裔少女蹲在那里擺手,在等她。
江歲宜笑了笑,暖暖的笑意仿佛和這個新的校園融合在一起。
少女輕輕地說,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就當是我欺騙你的懲罰�!�
談靳皺了眉,說:“歲歲,如果非要說,你騙我也沒關系的,”他語音淡了些,“只要是你,騙我也可以�!�
江歲宜搖了搖頭。
談靳對于她而言,一直是若即若離。
需要她踮起腳尖去夠。
現(xiàn)在,她不能去夠了。
世俗已經不允許他們在一起。
這扇她曾經期待、彷徨、害怕它閉合的大門,終于緊緊地鎖閉。
江歲宜看向男人,像是要把這個自己一直追逐、向往的身影烙印在腦海里,說:“我們分手吧�!�
談靳眼睫顫抖,疑心自己聽錯,問:“你說什么?”
江歲宜認真而溫和說:“談靳,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終于還是回到了各自的世界,不是嗎?”
談靳忍住的怒意、愛意都像是無從發(fā)泄,他做夢也不到,他一次次原諒她,心甘情愿被利用,瘋狂地找她,找到她的后果是分手。談靳表情凝住,瞬而氣笑了,質問:“江歲宜,在你心里我談靳到底算什么?”
江歲宜垂眸,坦言:“崇拜的、追逐的對象。”
談靳磁沉的嗓音低�。骸皼]有喜歡?”
江歲宜捏緊了拳,軟聲:“喜歡過的�!彼菹滦睦^續(xù)說,“現(xiàn)在不能喜歡了�!�
江歲宜打斷:“你解決不了!”她抬眸冷冷注視眼前人,“就算你處理得了,事情也已經發(fā)生、已經對我造成傷害了!”她一字一頓,“談靳,我求你了,不要再找我了,你找我我就會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別讓我對你的那些崇拜和回憶變成恨意與惡心!”
男人身型僵住,表情消失了,眼眶卻一瞬間紅了,他心如刀絞,低聲問:“你是養(yǎng)不熟嗎?”
江歲宜聽到他涵蓋厭惡的質問,沒有反駁。
到暗戀的人身邊最大的孤勇,是用謠言打敗謠言,自揭傷疤,深陷地獄,代價卻是永遠離開他。
江歲宜上午九點約了教授見面面試,時間緊迫,也不想多做耽擱,說:“我走了,你手傷不好,就不要抽煙了。”
談靳怒意和心疼混雜,說不上是個什么表情,根本無從發(fā)泄了,最后只能混雜淚光,自嘲失笑,說她:“你比我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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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燒心
◎希望他高坐神壇,永不墜落。◎
忙著家業(yè)和比賽,
談靳根本沒有多少空余時間,只零零碎碎在劍橋市呆了兩個月。
他總是會來找江歲宜。
但后來發(fā)現(xiàn)這會給她帶來麻煩。
有不少人試圖通過江歲宜巴結他,又或者重新揭開江歲宜的傷疤。
談靳沒辦法只能默默地陪她。
江歲宜心太硬,
溫和配合但拒絕深入溝通,跟陌生人一樣相處。
談靳拿她沒有辦法,
準備慢慢追。
她似乎融入新集體很快,
不消一段時間就交了很多朋友。
她變得很愛笑,笑起來談靳就會覺得她已經徹底擺脫了國內的壓抑,而他不過是她陷落歲月的一段陳舊的遺物。
暮秋,
楓葉落盡時,
談靳收到國內轉寄的一方屬于江歲宜的鐵盒,
來自京大宿管辦,因為江歲宜填寫的地址是他家,
便送到了談靳手里。
鐵盒很舊,里面放著一張皇后郵輪的工作證,還有兩張署名日期的卡片。
一張寫著。
「京北大學臨床八年制,
到談靳身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