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下一秒,伊萬后知后覺到自己的慫,面子掛不住,他翻出玻璃缸,擰擰脖頸:“歡迎光臨,賀先生�!�
他邁上鋼架臺,搭著胳膊伏在鐵欄邊,自上而下,吊兒郎當(dāng)?shù)匦催@一場景:“我很樂意接待你,不過還是要奉勸你,最好別再靠近,否則我不確定這一罐硫酸,會不會傷到你的女人�!�
賀司嶼眼底聚起一抹刃般的冷意。
他停留在原地沒有動,視線淡淡掃過林漢生和羅祈,再回到伊萬,聲線低沉,自薄唇間吐出:“放了她,有什么沖我來。”
伊萬猖狂地笑起來:“賀先生,我很欣賞你,你們中國有個說法,叫血債血償,我喜歡這個詞�!�
他從袖臂口袋里抽出一把軍刀,朝賀司嶼拋下去:“跪下給我磕頭賠罪,再自斷一根小拇指,我就放她走,如何?”
蘇稚杳面色煞白,驚得都忘了呼吸。
伊萬轉(zhuǎn)瞬想起,指住他,笑意狡猾地補(bǔ)充:“把槍放下�!�
賀司嶼面不改色目視他片刻,垂下眸,倏地扯唇笑了。
他這反應(yīng),伊萬莫名頭皮發(fā)麻。
賀司嶼那把槍在指間轉(zhuǎn)過一圈握住,揚(yáng)手一扔,手.槍在地面滑出幾米遠(yuǎn)。
羅祈眸光一動,搶先一步過去,迅速撿起他丟下的槍,別進(jìn)后腰的空槍套里,看似是不給他再拿到槍的機(jī)會。
撿槍的瞬間,羅祈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和他對視一眼。
賀司嶼漆黑的眸子微深,不做聲色,雙手慢慢舉過頭頂,掌心開著,示意手里是空的。
硫酸罐的開關(guān)旁,守著兩名手下,伊萬不耐煩地威脅催促。
賀司嶼薄唇淡抿,面無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西裝褲下一條腿往后退半步,慢慢屈膝。
“賀司嶼”
電光火石,女孩子急迫的一聲吶喊。
他停頓,凝望過去。
蘇稚杳淚水涌出來,順著下巴都流進(jìn)了狐貍毛領(lǐng)里,倔強(qiáng)地忍著哭腔,用盡全力朝他大喊:“不要跪,我不許你跪!”
四目深深對望頃刻,他卻是笑了。
笑意簡單,沒有之前的寒意,也不摻雜任何多余的意味,只是想要告訴她,沒事。
蘇稚杳眼睛酸得更厲害,拼命搖頭呢喃著不要。
她知道,如果不是為她,他絕不可能放下這么多年的驕傲,對任何人折腰,哪怕是死。
可偏偏就是為了她。
“別再給我展示你們的情意綿綿了�!币寥f心生燥意,踹得鋼架一陣嗡鳴:“我再給你最后十秒�!�
林漢生咬著煙看戲,佯裝無奈地?cái)偭讼率�,笑得含糊:“賀老板,我很想繼續(xù)和你做生意,但這里是羅西家族的地盤,我也無能為力。”
這邊,伊萬已經(jīng)開始倒計(jì)時。
賀司嶼涼涼勾唇,就算是要下跪的姿勢,他身上都籠罩著熄不滅的高傲和矜驕。
就在伊萬數(shù)到最后一秒,賀司嶼即將跪到底的那一瞬,驟不及防兩聲槍響。
守在開關(guān)旁的兩名手下突然倒地,一槍斃命。
趁眾人驚愕,一時沒回過神,開槍的羅祈飛速掏出后腰的另一把槍和彈匣,準(zhǔn)準(zhǔn)甩向他。
“老大”
賀司嶼黑眸一瞇,眼疾手快接住槍和彈夾,他的反應(yīng)常人一向無法企及,槍口目標(biāo)明確,一秒對準(zhǔn)周圍持槍的幾人,黑皮手套下的食指扣動扳機(jī),連續(xù)幾聲嘣響,不偏不倚,槍槍致命。
等那一方人回味到羅祈的叛變,他們已失去主動權(quán),被迫身陷打斗,倉皇持握起刀搶,交戰(zhàn)一觸即發(fā)。
盡管如此,寡不敵眾。
主要勢力都在與賀司嶼糾纏,他本就離得遠(yuǎn),過去更艱難,只能借集裝箱躲避子彈,先清掃前方障礙。
場面一度混亂。
林漢生越獄死里逃生,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命,他絕不會想要死在這里,見狀他神情重新正肅起來,不假思索退離到安全的地帶。
伊萬臉色十分難看,惡狠狠詛罵了幾句難聽的話,見他們連區(qū)區(qū)兩人都半天對付不過,伊萬似乎是被惹怒了,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手下,三兩步邁到開關(guān)前。
他揚(yáng)起手,兇煞地威嚇,如同一頭發(fā)瘋的野獸,報(bào)復(fù)心侵占理智,一掌拍下開關(guān)。
近處的羅祈來不及換彈,想也不想地?fù)溥^去,纏打之下被一刀捅進(jìn)心臟,拼著最后一口氣,和伊萬一同從高高的鋼架上摔落下,被壓的伊萬后腦著地,當(dāng)即昏厥。
但還是晚了一秒。
開關(guān)已經(jīng)按下,在一聲重型化學(xué)設(shè)備的啟動聲中,硫酸罐開始運(yùn)作。
蘇稚杳驚叫一聲,緊緊閉住含淚的眼睛,抱頭蹲在玻璃缸角落,縮在那里小小的一團(tuán)。
一注硫酸潑下。
玻璃缸一面及時被砸碎,在破碎的迸裂脆響中,周宗彥閃身沖進(jìn)去,以身護(hù)住蘇稚杳。
濃硫酸全都淋在了他背部,腐蝕性極快,周宗彥皺緊眉頭,咬住牙,朝鐵鏈的鎖口開了兩槍,立刻帶她出了玻璃缸。
周宗彥一只手擋她在自己身后,一只手抬槍射擊,拉著她突出重圍。
這個過程太快,太突然。
蘇稚杳被他帶到一列集裝箱后的視野盲區(qū),才醒過神,詫異他的出現(xiàn):“宗彥哥……”
周宗彥幾秒換彈:“躲這里。”
話落他端著槍,探身確認(rèn)安全后便閃身出去支援。
槍聲縈繞耳畔。
蘇稚杳留在原地,心有余悸地喘著,胸腔起伏劇烈,既擔(dān)心他們,又怕出去給他們添亂。
她攥著手指提心吊膽,從這個角度,恰見林漢生鬼祟地摸向炸.藥推的方向。
恍然意識到他想做什么,蘇稚杳呼吸一滯,不知何處而來的勇敢,不加思索沖出集裝箱。
賀司嶼和周宗彥兩個人,都有以一敵百的本事,林漢生見勢不妙,左右都活不了,便起了同歸于盡的心思,定時裝置有延遲,他從后門跑還有逃生的機(jī)會。
誰知差幾步就能點(diǎn)到導(dǎo)火線,后腿突然被人用力一拖,他驀地?fù)涞乖诘亍?br />
林漢生吃痛回頭,就見蘇稚杳死死拽住他不放,他果斷抽出匕首,砍向她的手。
賀司嶼視線越過近在眼前敵人的肩,望見那一幕,他濃眉倏凜,對準(zhǔn)那人的槍口一瞬偏移。
兩發(fā)子彈出膛。
一發(fā)從賀司嶼的槍□□出,貫穿了林漢生的頭顱。
另一發(fā)來自面前那人。
賀司嶼一聲悶哼,轉(zhuǎn)瞬再次扣動扳機(jī),給了對面那人遲到兩秒一槍。
林漢生直接死在眼前,蘇稚杳驚慌地松開手,想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剛剛阻止他太著急,腳崴了。
戰(zhàn)場分為兩撥,主要一撥圍著賀司嶼,另一撥分出去對付周宗彥,所幸敵方兵力不算很多,此刻一番廝殺下來,已所剩無幾。
一槍擊中,最后一人倒地。
嘶吼聲停了,槍聲停了,工廠里忽然寂靜下來,能清晰聽見兩人搏斗后的激烈喘息。
周宗彥身形不易察覺地一晃,強(qiáng)自穩(wěn)住,微踉著快步到蘇稚杳身邊,攬肩扶她起來。
三人在門口會合。
“山頂氣候太惡劣,車子和飛機(jī)都開不上來,必須走到北坡山麓,那里有警隊(duì)接應(yīng)�!�
周宗彥接到消息就立刻行動,出動警用直升機(jī),從港區(qū)到瑞士,直飛十個多小時趕到,警隊(duì)徒步上山途中遇到伏擊,他一人潛到山頂。
“先走�!辟R司嶼氣息沉重地回應(yīng),看向臟兮兮的蘇稚杳,摸了下她凌亂的頭發(fā)安撫。
三人正要向外走。
周宗彥眉心動了下,職業(yè)敏銳度使他察覺到動靜,反應(yīng)短瞬,他猛地回首。
不知何時醒過來的伊萬,正舉著槍,槍口黑魆魆的黑洞,對準(zhǔn)了他們的方向。
周宗彥眼瞳收縮,肅然呵聲:“趴下!”
他一把將蘇稚杳摟到身下,匍匐在地,眨眼之間,連續(xù)射出的幾發(fā)子彈,全擊中了他背。
賀司嶼面上頓時覆起戾氣,迎面開出槍里最后兩發(fā)子彈。
一槍打在伊萬的腕部,伊萬痛叫一聲,手勁忽松,手.槍掉落,另一槍打在膝蓋,他驀地?fù)涔蛳氯ァ?br />
“宗彥哥,宗彥哥……”蘇稚杳顫聲呼喊,用力抱住周宗彥。
血從他身下流出來,他張開唇,想要說話,卻都發(fā)不出完整的音,喘著氣,喉嚨里一下涌出大量鮮血。
“宗彥!”
賀司嶼蹲下身,才發(fā)現(xiàn),他警服下的防彈衣早已被硫酸腐蝕,每一槍子彈都擊穿了肺腑。
他死死盯著周宗彥的臉,長久靜止不動,仿佛中槍的是自己。
時間在這一刻無限拉長。
賀司嶼眸底怒火越來越濃,涌動起澹澹殺意,他忽然起身,不慌不忙走向伊萬。
那雙沾滿周宗彥血的手,慢慢撿起伊萬掉落的槍。
他的一絲不紊,讓人恐懼叢生。
伊萬手肘支著地,在他走近時,驚懼地不停往后挪,抱著魚死網(wǎng)破的念頭:“你敢殺我,就是和羅西家族作對,我父親不會放過你的!”
伊萬言辭正激動,賀司嶼一槍打在他腹部,他痛苦叫出聲。
隨即又是兩槍,打中了他的大腿和肩胛骨。
伊萬呻.吟,痙攣在地不能動彈。
賀司嶼陰翳著臉,一邊走近他,一邊開槍,偏就是沒有一槍致命,給他留著一口氣,死活都不能。
皮鞋狠狠一下踩在他肚腹,慢慢碾壓。
伊萬嘶啞著聲,疼得都說不出話,后頸突然一緊,被他扼住拖過去,一路拖到玻璃缸旁。
“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伊萬咯噔了下,悚然地瞪大眼,猛不丁掙扎起來。
賀司嶼平靜得可怕,目光冷而淡,居高臨下睥睨他的那一眼,殺心明顯。
嗓音又慢又沉,聽得人四肢百骸都哆嗦。
“送你,下地獄�!�
話音落下,伊萬就被狠狠踹進(jìn)了積著硫酸泊的玻璃缸里,無色的硫酸瞬間血色成河。
強(qiáng)酸腐蝕血肉,他什么氣焰都沒了,只余下歇斯底里,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
伊萬終于深刻體會到了賀家這位傳聞中折磨人的手段,但為時已晚。
他的下場,要么一點(diǎn)點(diǎn)血流而亡,要么一點(diǎn)點(diǎn)被硫酸腐蝕骨肉。
賀司嶼回到周宗彥面前,單膝跪下去,伸出手,慢慢抹掉他唇邊不停外溢的血。
蘇稚杳無聲看著這一切,熱淚禁不住滾落,口鼻都堵塞住,難以呼吸。
她知道。
摯交性命無疑是保不住了,他不是真如表面的冷靜,只是在心里一人瘋魔。
周宗彥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指尖顫抖著,抽走賀司嶼射擊伊萬的那把槍,握到自己手里。
看著他,周宗彥嘴角艱難地?fù)P起一個笑容。
時間好像退回到周家別墅那夜。
一桌人肆意笑鬧,酒正酣,杯不停。
兩個男人面對面坐著,穿黑色沖鋒衣的周宗彥抱著胳膊懶懶靠在那里,一身正氣地笑著對摯友說
現(xiàn)在犯個法,看我還給不給他頂罪。
賀司嶼回他一聲哂笑。
然而此時此刻,一個眼神,心照不宣。
門外起了風(fēng)雪,白茫茫一片,周宗彥意識漸漸消散,視線開始模糊,他望向抱著他哭的女孩子,恍惚看到一張遙遠(yuǎn)的笑臉。
“哥哥,下周學(xué)校有鋼琴比賽,我準(zhǔn)備了好久呢,你要來聽喔�!�
“又要出任務(wù),幾時能回來,哥哥,不可以錯過我的生日!”
“哥哥……”
周宗彥滿口血紅的唇,緩緩牽開笑,他笑起來,嘴角有好看的括弧,這回是帶著釋然的。
他神志不清了,頭腦發(fā)昏地看著蘇稚杳,用唇形輕輕念了句“梔梔”。
可他又好像還是清醒的,清醒地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因?yàn)榈剿�,他都沒有越界,去摸一摸蘇稚杳的臉。
“結(jié)婚,記得請我喝酒啊……”
周宗彥的目光從蘇稚杳臉上,移到賀司嶼的眼睛里,嘶啞著聲,耗盡力氣說出最后一句話。
霎那,時空好似停止了。
他無力地合上眼,手滑落下去。
過了很久很久,賀司嶼閉了閉眼,嗓子里很啞地透出一聲:“好�!�
蘇稚杳死命捂住唇,不讓哭聲溢出來。
她看著賀司嶼俯下身,很用力地抱住周宗彥,拍了拍他的肩。
這是兄弟間的告別。
看著和往日任何一次的告別都沒什么不同,似乎是山海有相逢,他們總有一日會再見。
停留最后一分鐘后,賀司嶼果斷從周宗彥手里抽出那把槍丟遠(yuǎn),而后拉起蘇稚杳。
走出化工廠前,他回頭深深看了眼周宗彥,還有遠(yuǎn)處的羅祈。
斂眸,再沒回頭。
從這里到北坡山麓,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別說他們體力都已不支,就是正常狀態(tài),要走在風(fēng)雪里也很困難。
女孩子本就嬌弱,又是剛經(jīng)歷絕處逢生,而且一直沒有進(jìn)食,蘇稚杳沒走多遠(yuǎn),就因血糖太低昏倒過去。
白茫茫的天落起了雪,呼嘯的風(fēng)聲格外刺耳。
蘇稚杳恍恍惚惚再恢復(fù)意識的時候,她伏在賀司嶼的背上,雙手戴著他的黑皮手套,她看到他的發(fā)上,藍(lán)黑色商務(wù)大衣上,都零落著白色的雪。
“賀司嶼……”蘇稚杳虛弱地喚他一聲:“你放我下來吧�!�
賀司嶼背著她,穩(wěn)步向前走。
他聲音里夾雜著疲憊,語氣卻含著笑意,說:“不要睡,也不要說話。”
蘇稚杳面色蒼白,頭暈乎乎的,她真的很困,也是真的不想拖他后腿。
“賀司嶼……”她氣息微弱。
“我在。”
蘇稚杳闔著眼,喃喃:“這里的雪一點(diǎn)都不好看,我想回京市,等冬天……”
“好�!彼f。
她神思迷離:“賀司嶼……”
賀司嶼柔聲叫她:“杳杳,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