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保鏢用手臂格擋開前面的人群，空氣都有了急促的騷動。
蘇稚杳下意識往旁邊退，讓出路。
他們經(jīng)過時，蘇稚杳不經(jīng)意望過去一眼，被護(hù)擁在中間的男人，剎那間落入了她的視野。
蘇稚杳心跳一僵，呼吸都窒住了。
那兩面玻璃門打開的路，像是沒有盡頭的時光隧道，透明傘下的她，迎著綿綿細(xì)雨，看見賀司嶼走出航站樓。
他的商務(wù)大衣下，依舊一身熨帖的深色西服，西裝外套里是好看的襯衫馬甲和領(lǐng)帶，那張臉還是那么迷人，濃眉挺鼻，薄唇淺紅，臉廓硬朗，下頷線清晰……但比印象中要瘦一些，沉穩(wěn)和成熟感更重了，那雙眼睛也回到了最初的時候，冰冷無情，沒有留下一絲絲溫柔的痕跡。
蘇稚杳忽然分不清夢和現(xiàn)實(shí)，定定地看著他，想要看清他的面容，生怕又是自己的夢。
他卻視若無睹地，從她面前走了過去，戴著黑皮手套的手隨意垂在身側(cè)，目不斜視，沒有留她一個眼神。
該是看見她了，但他們只能裝作陌路。
徐界揚(yáng)起一柄黑色大傘，在他走到檐外時，為他遮住陰雨。
前后不過幾秒。
可他擦肩而過的那瞬間，蘇稚杳目光停滯在門口他出現(xiàn)的位置，時間拉到極致，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
她用三年，讓自己對時間失去概念。
但就是這幾秒，她的自我麻痹全成了徒勞一場，看見他的那一刻，情緒洶涌而來，讓她清晰感受到了三年的長短。
原來已經(jīng)那么久了。
久到他的臉在記憶里變得模糊，可也只需一秒，玻璃上的薄霧一抹而去，所有過往都重新在腦中清晰，然后變本加厲地蠶食她的情緒。
過去了，又過不去了。
或者，根本就是從未放下過。
意外遇見賀司嶼，護(hù)在她身前的大為和里奧同樣從錯愕到感慨，但他們知道自己的使命，沒有上去相認(rèn)。
他們已經(jīng)走了很久。
小茸見她口罩外的眼睛空洞著，擔(dān)憂地輕聲喚他：“杳杳……”
蘇稚杳眨了下眼。
“走吧�！彼曇艉艿�，不動聲色走向航站樓。
兩條線過了交點(diǎn)，又漸漸遠(yuǎn)去。
他是自由的，但他們似乎回不去了，賀司嶼永遠(yuǎn)都是賀司嶼，只要他一刻是賀司嶼，她這張催命符，就一刻不敢再去靠近。
就這樣吧。
三年都過來了，是能習(xí)慣的。
那日的偶遇，蘇稚杳只當(dāng)是自己的夢，事后便努力去忘掉，回到京市，她開始認(rèn)真準(zhǔn)備下一場演奏會。
陸森培養(yǎng)她極其上心，第一年，蘇稚杳便因那首合奏曲《人魚陷落》一曲成名，而后陸森為她安排各種賽事，蘇稚杳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她從各大鋼琴賽事中脫穎而出，業(yè)內(nèi)名聲越來越響，從開個人獨(dú)奏會，到發(fā)行個人鋼琴專輯，短短三年，便被國際知名曲評人稱頌為“明日巨星”。
李成閔有回玩笑，說陸森心里只有杳杳，他都失寵了。
事實(shí)證明，陸森的選擇沒有錯。
有一張完美的臉，和一身令人折服的真實(shí)力，蘇稚杳能成名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如今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蘇稚杳的海報和專輯，商場里，也經(jīng)常能聽見她的個人鋼琴曲。
十一月初，全球巡演到了京市站。
那夜，京市大劇院，蘇稚杳穿了身冰藍(lán)色長裙禮服，化好妝容，等到時間她便上臺演奏。
人生中第一場個人演奏會時，她明顯緊張，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得心應(yīng)手，不再有新人的生澀，十分從容。
京市大劇院的音樂廳，熟悉到親切。
流線型金.色大廳內(nèi)有千百張寶石紅劇院椅，天地排燈亮起，照得大廳金碧輝煌。
蘇稚杳在激烈的鼓掌聲中走上舞臺，向觀眾席鞠躬，抬頭時，她看了眼池座，留著的兩個位置不出所料地空著。
她沒再看往別處，回身走到鋼琴前，坐下，閉上眼醞釀情緒，白皙的手指撫上琴面，片刻后，婉轉(zhuǎn)的琴聲如流水汨汨地淌出。
蘇稚杳的演奏會正在進(jìn)行中。
同時，電視里，財經(jīng)頻道的主持人正在播報最新財經(jīng)新聞。
“因三年資本開支過載，惡意大規(guī)�；刭徺R氏股票導(dǎo)致大量資金流套牢，又于近兩年超額借債，意大利羅西集團(tuán)負(fù)債金額高達(dá)五百億歐元，明顯缺乏清償能力，嚴(yán)重資不抵債，羅西家族教父克里斯，于今日上午九點(diǎn)，?????宣告羅西集團(tuán)破產(chǎn)……同日下午三點(diǎn)，全球百強(qiáng)企業(yè)債權(quán)人聯(lián)合發(fā)起國際刑事訴訟，申請法院強(qiáng)制執(zhí)行，并起訴羅西家族惡意壟斷，涉嫌走私販毒，克里斯或?qū)⒚媾R無期徒刑……”
蘇稚杳沉浸彈奏，對外界的新聞一無所知。
演奏會持續(xù)了一個半小時。
最后的音符落下，蘇稚杳在尾音結(jié)束后，如同過去每一場演奏會那樣，拎著禮裙起身，落落大方地站到舞臺中央，鞠躬致謝。
她在激昂的掌聲中，慢慢直回起身。
說不清是巧合還是命，她抬頭時，目光就這么越過觀眾席的盡頭，在那眨眼之間，似乎望見一個穿商務(wù)大衣的背影，消失在了安全出口。
忽地，蘇稚杳氣息屏住，怔怔望著那個方向，心臟突然跳得很快。
距離太遙遠(yuǎn)，她不確定。
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甚至不確定剛剛是不是真的有人從觀眾席離場。
她喘息越來越深，漸漸感到呼吸困難。
情緒復(fù)雜，如絲萬縷的如絲線緊緊纏裹在心上，無數(shù)個念頭在腦子里亂撞。
指尖用力掐了下手心，痛感讓蘇稚杳清醒過來，她深吸口氣，回身，以肉眼不可見的迫切，邁開步子走下舞臺。
小茸抱著那件厚白貂外套，等在后臺，見蘇稚杳下來，便過去要給她披上。
蘇稚杳卻閃身從她面前越過，一下舞臺，便拎起長裙，匆匆地跑了出去。
“杳杳，你去哪兒？”外面粉絲太多，很危險，小茸忙不迭叫上大為和里奧，一起去追她。
蘇稚杳拎著冰藍(lán)色長裙，踩著高跟鞋，不顧形象地狂奔，生怕晚一秒就要錯過。
哪怕她都沒有確定那人是否真的在。
蘇稚杳一路奔到劇院大堂，站在層層繁復(fù)的水晶吊燈下，長發(fā)甩得凌亂，有幾絲沾到臉頰和嘴唇，優(yōu)雅盡失，很有幾分狼狽。
她向四周張望，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
感覺爍亮的吊燈在頭頂天旋地轉(zhuǎn)。
怎么都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只看到幾個保安守在門口，寬敞明亮的大堂里，只她一個人呆呆立在中央。
“杳杳——”小茸他們追上她，氣喘吁吁地說：“觀眾就要退場了，你在這里不安全，先回休息室吧，要找什么，我?guī)湍阏�。�?br />
蘇稚杳喘著氣，卷翹的眼睫忽顫兩下，望著空寂的大堂，理智一點(diǎn)點(diǎn)歸位。
她真是著魔了，到底在想什么，他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的。
心里說不出的滋味，仿佛剛經(jīng)歷過一場海嘯，殘留下苦澀，然后，內(nèi)心又回到一潭死水。
蘇稚杳頓時失去所有力氣，雙手垂落下去，長裙尾掉到地面，她垂下眼，整個人如墜冰窖，拖著沉重的裙擺，麻木地往反方向，走得很慢。
“我走私人通道，你們不用跟著我�！�
她氣息微弱，聲音很無力。
私人通道安全，小茸和大為里奧面面相覷，見她低落想要靜靜，就沒跟上去。
通道長到望不盡底，像一條明亮的高速隧道，高跟鞋踩在瓷磚地面，空得能聽見一聲又一聲的回響。
這種空落感讓人絕望，蘇稚杳看著眼前的路，忽然想不通盡頭在哪里，她眼睛開始發(fā)澀，又流不出淚，難受得厲害。
蘇稚杳停住，慢慢蹲下來，臉埋到腿間，很用力地抱住自己。
三年都過來了。
現(xiàn)在怎么就不行了呢。
不知這樣蹲了多久，蘇稚杳覺得自己能平靜了，她抬起臉，吐出一口郁氣，重新站起來。
腿蹲得有些軟，情緒消耗后人也虛著，蘇稚杳昏沉沉走了兩步，一不留神，鞋跟踩到裙擺，人往前，驀地朝地面沖過去。
一只胳膊橫到她腰上，力道強(qiáng)勁，帶著她的身子往回一勾。
倏地，蘇稚杳后背撞進(jìn)一個硬實(shí)的胸膛。
她還未從驚險中冷靜，就被空氣中淡淡的烏木氣息，引得陷入更深的驚愕。
蘇稚杳低頭，看到摟在她腰肢的手臂，握腰的那只手青筋脈絡(luò)清晰，戴著腕表，小拇指有一只銀色尾戒。
身體里的血液突然停止流動。
蘇稚杳四肢都開始發(fā)麻，足足訥了半分鐘，冷不防地，在他的臂彎里猛地回身。
下巴高高揚(yáng)起，她極近距離地，對上了那張眉骨深邃的臉。
四目對視間，剎那暗流湍急。
蘇稚杳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斂住呼吸，她一瞬不瞬盯著他的眼睛，心中都是久別重逢的激動。
卻見他遲遲沒有表情，那雙漆黑眸子是午夜不起波瀾的海面，冷漠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根本沒有要和她相認(rèn)的意思。
一團(tuán)洶涌的熾熱被澆滅。
蘇稚杳心一截一截涼下，鼻腔泛酸，她無望地卸了勁，從他懷里退出去。
“謝、謝謝……”蘇稚杳低著頭，艱澀地道出一聲生疏。
她偏開臉，慢慢回過身，朝自己的路走去。
在她回身的瞬間，賀司嶼那雙寂靜的眼眸閃了閃，再難掩住歷盡滄桑后的傷感。
——人家杳杳跟著你，是冒了風(fēng)險的。
是，跟著他，就得要冒風(fēng)險。
已經(jīng)辜負(fù)了她的一段感情，要他怎么再辜負(fù)她一輩子。
賀司嶼凝著她纖薄的背影，看著她越走越遠(yuǎn)，克制著。
可面對她，他永遠(yuǎn)沒有理智可言。
他突然佯裝不下去，快步上前，拉住她胳膊，一把將她拽回到懷里抱住。
蘇稚杳被摟過去，撞到他胸膛。
臉倏地埋在他大衣里的襯衫上，男人滾燙的體溫包裹住了他，他壓下來，氣息灼熱地燙著她的耳朵。
蘇稚杳再忍不住，眼淚一下飆出來，咬住唇不想哭出聲，人在他懷中止不住地顫抖。
賀司嶼臂膀收緊，很用力地抱住她。
她一哭，他前一刻的自控力前功盡棄。
賀司嶼一只手按著她的腦袋在自己身前，指尖陷入她發(fā)絲，唇抵著她耳畔。
嗓音不知何時啞透了，挾著微微的顫意，低柔而沙啞，對她說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話。
“這些年，過得好么？”
他的聲音太催淚，蘇稚杳抽搭得喘不上氣，話也說不出，臉低埋著，一個勁點(diǎn)頭。
賀司嶼感覺到身前一片濕，閉上眼，摟她更緊，掌心一下又一下地?fù)崦念^發(fā)，安撫性地親了親她的耳垂。
他嘴唇的溫?zé)�，惹得蘇稚杳敏感地抖了一下。
“你有……有想過我嗎？”蘇稚杳哭得透不過氣，哽咽著，嗓子都是啞的。
他廝磨在她耳邊，低啞地回答：“每天�！�
蘇稚杳環(huán)抱著他的腰，淚水又流出來，他一句話，她忽然就失控了，不停往他懷里擠，身子哆哆嗦嗦地，放聲哭了出來。
賀司嶼胸膛起伏著，臉壓到女孩子的頸窩，聞著她肌膚淡淡的香氣，唇貼過去，親她的頸，再親她耳廓，又去親到她的頭發(fā)。
他手指摸著她后頸的皮膚，聽著她可憐的哭聲，喉嚨干澀，心臟鈍痛得難受。
委屈她的這三年，說任何話都不足以安慰。
她哭了很長時間，起初像個孩子大哭，慢慢地，聲音弱下去，變成了一抽一噎的嗚咽。
賀司嶼去摸她的臉，摸到一手水痕，他滑下去，手心捧住她下巴，輕輕讓她抬起頭。
她眼睛哭得紅腫，睫毛濕漉漉的，臉上的妝都被淚水染花了，所幸妝容淡，依然很好看。
鵝蛋臉小小的，白瓷般的皮膚細(xì)薄易碎，鼻尖泛著紅暈，水光瀲滟地望著他，肩膀一聳一聳。
賀司嶼深深看著她臉。
那日在機(jī)場遇見，她一頭黑色直發(fā)，戴著別有幾分女人味的銀鉆耳墜，他就在想，他的女孩好像長大了。
現(xiàn)在看看，依舊是過去那個小女孩。
“杳杳。”賀司嶼指腹輕輕壓到她眼尾，拭去那一抹淚痕。
呼吸亂了，頭低下去，抵住她的額頭。
他氣息沉沉地，啞聲說：“我根本放不下你。”
眼前霧氣朦朧，蘇稚杳牽動嘴唇，想要對他笑一下，又因他的話感到無比心酸，很想哭。
眼神勾連在一塊兒，他們望著對方的眼睛，彼此都靜下來，呼吸一道接一道地交融著。
賀司嶼喉結(jié)滾動，欺身過去的同時，蘇稚杳也不再裝，雙手攀上他脖頸，仰高臉，迎上他壓下的唇，和他重重吻在一起。
兩人都沒有要慢慢來的意思，他放浪地去尋她的舌尖，她便張開唇給出回應(yīng)，任由他進(jìn)。
積忍三年的思念在這一瞬爆發(fā)。
賀司嶼一只手捧著她后腦，深深吮著她柔軟的唇，另一只隔著禮服，揉在她細(xì)柔的腰肢，水光盈盈間，掌心護(hù)到她后背，腿抵著她，壓她到墻壁上。
吻得發(fā)狠，吻到兩人都缺氧。
及時抽回神智，還在外頭，不能再過。
賀司嶼唇舌退回來，啄了下她濕潤的嘴唇，嗓音嘶啞，亂著喘息：“今晚還要回去么？”
他在劇院，有房間。
蘇稚杳人酥著，微微睜開一點(diǎn)眼睛。
暈乎乎地望進(jìn)他情濃的眸子，她毫不猶豫地?fù)u頭，迷離的眼合回去，仰頭，貪戀又去親他的唇。
賀司嶼狠狠擁住她，用力得像是要把她揉進(jìn)骨血里。
在她的主動里，忘情回吻。
第52章
奶鹽
劇院頂層獨(dú)立會客室，
三年都沒有等到它的主人回來過，盡管如此，依舊維持著日常保潔，
無形中表達(dá)著，有希望就能得到希望。
夜色濃稠，
室內(nèi)沒亮一盞燈，
四周是不見人影的黑，只有落地窗外照進(jìn)稀疏的光影。
門被推擠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