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他在電話里也是一聲輕笑。
蘇稚杳抬頭看向窗外斑斕的煙花,又說:“上回和你說新年快樂,還是四年前呢�!�
當(dāng)時他問她,他們是哪種朋友。
第61章奶鹽
蘇稚杳和賀司嶼從未曾共同度過春節(jié),就是四年前,那句新年快樂也是在短信里。
當(dāng)初是故事的初始,她還在想著如何將他釣到手,一切都只是萌動的模樣。
那時,她給他發(fā)了八個字。
新年快樂,歲歲安康。
之后,上帝就偷走了他們中間的三年。
蘇稚杳站在住院大樓頂層的過道里,四下半明半暗,悄寂無人,她越過玻璃窗望出去,夜空升起團(tuán)團(tuán)盛放的焰火,將她仰起的鵝蛋臉照得忽亮忽暗。
她手機(jī)握在耳邊,對他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賀司嶼。
過去三年,每年都想和你說。
可她不敢找他,也找不到他,唐頓莊園般的港區(qū)賀家別墅,困他在里面三年,也成了彈丸之地,蘇稚杳總惦記著,他被管制的那些日子,無不無聊,有沒有人和他說說話,他承受了二十多年的陰暗,心都是冰的,得要有人陪陪他……他曾說他這盆冷水被她煮沸了,她就不想他再涼回去。
還有春夏雷雨天氣,他犯病了要怎么辦。
其實這些才是重逢那夜,她想要問的,可當(dāng)時她撲在他懷里哭得透不過氣,三年太久了,發(fā)生過太多事,怕聽到他過得不好,盡管知道他不會說。
千言萬語,也無從講起。
最后只有啞著哭腔問他,你有想過我嗎?
他回答,每天。
蘇稚杳想說的是,她每天都不敢想他,但又時�?酥撇蛔 �
所以她彈奏的鋼琴曲,總是那么傷情。
人在特定的日子里,感受著節(jié)日的氣氛,就特別容易感性,熬過最難的時光后,心里留下的痕跡,再回憶一遍過往,又多出別樣的心情。
她說完話,就安靜了。
賀司嶼似乎是能隨時感受到她的情緒,聲音融在夜色里,繾綣著,溫柔喚她。
“杳杳�!�
蘇稚杳輕輕呼吸著,耳旁,他溫沉的嗓音繼續(xù)從電話里傳出來。
“我在�!彼f:“隨叫隨到�!�
都過去了,以后他不會再消失不見。
蘇稚杳被煙花映亮的眼睛里溢出笑意,她垂下眸,想著什么。
“今天有人和我說,感情里沒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碧K稚杳輕聲開口:“這個人,等了一個人二十多年,生命中最好的時光都用來等待了,可他好像還是愿意等下去……我突然就覺得,那三年沒什么了�!�
“其實再有幾個三年,我也是愿意等的�!�
對面靜了三五秒,他忽然低笑了下。
說:“別了�!�
她在同他表明心跡,他卻是這反應(yīng),蘇稚杳剛醞釀出的那點矯情煙消云散,惱嗔道:“什么��?”
賀司嶼略嘆:“我等不了。”
顯然這直球式回答極不討女孩子喜歡,蘇稚杳努努嘴,哼聲,低著頭,靴子踢了下瓷磚。
聽見她的不悅,賀司嶼笑著,說出后半句:“也不會再讓你等�!�
他這么一說,她心情就好一點了。
蘇稚杳抿住唇角揚起的弧度,故意不吭聲。
賀司嶼接著說道:“那家粵菜館的手搖留聲機(jī),我托人收下了,每天都用它聽你的曲子,每天都在想你�!�
他停頓頃刻,似在回憶:“管制結(jié)束那天,第一次聽到你的《下雪了》,想著,下雪了,該要見你一面。”
結(jié)果在機(jī)場,他們還真就遇見了。
蘇稚杳喉嚨冷不防微微哽了下。
這是她頭一回聽到他描述,自己獨自在別墅里的生活,盡管只是簡略到不能再簡略的一句。
說什么該要見她一面。
那時候他想的,肯定是偷偷看她一眼才對。
現(xiàn)在再回想起來,蘇稚杳心還略有余悸,幸虧他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撞在了一起。
蘇稚杳不經(jīng)意彎起唇,將他的名字叫得柔聲柔氣,尾音拖長,裹挾著依賴和撒嬌:“賀司嶼——”
“嗯?”他鼻音含著絲笑。
她嘀咕,秋后算賬:“還好沒讓你得逞。”
這沒頭沒腦的話,賀司嶼卻是聽懂了,鼻息很輕地透出一聲笑,倒像是默認(rèn)了,什么都不管,他們這輩子就這么糾纏到底。
“你媽媽身體還好么?”賀司嶼問。
蘇稚杳手肘支在窗邊,舒服地伏著,揚著愉悅的調(diào)子“嗯”了一聲。
賀司嶼在電話里說:“我讓人送了幾樣補(bǔ)品過去,差不多能到醫(yī)院了,自己挑的,應(yīng)該還不錯。”
聞言,蘇稚杳放慢呼吸,感到意外。
這個動動手指簽個字就能牽涉幾億幾十億,一向冷心冷肺,最懶得做表面文章的男人,竟然特意騰出時間,親自給她媽媽挑選補(bǔ)品。
俗話說愛屋及烏,蘇稚杳心里暖融融的,聲線不自覺地裹上甜蜜:“歲數(shù)大就是不一樣,考慮事情都要周到些�!�
賀司嶼笑嘆:“是不比我們小貂蟬年輕。”
這回輪到蘇稚杳啞然,他一嘆息,她便錯覺他因自己的話內(nèi)心受傷。
“這樣、也挺好的�!碧K稚杳支吾著,想了想,再小聲地添補(bǔ)一句:“我就喜歡成熟的男人……”
他笑了下,慵懶的,沒說話。
蘇稚杳心里莫名發(fā)毛,不動聲色把話題往回岔,故作調(diào)笑的語氣問他:“你怎么突然這么殷勤,還想著給我媽媽送東西?”
賀司嶼也不藏著掖著,明明白白地,用他那動聽迷人的磁性嗓音,說:“私心想你早點回來,所以獻(xiàn)獻(xiàn)殷勤�!�
這人……真是越老越會說情話。
蘇稚杳不經(jīng)意笑出聲,手機(jī)及時拿遠(yuǎn)了,才沒被他聽見,手機(jī)再移回耳旁的時候,他的聲音正好傳出來。
“寶貝。”
口吻很輕柔,是情人帶著愛意的呢喃。
蘇稚杳完全就是小女生熱戀時的樣子,甜滋滋地應(yīng)了一聲。
他語調(diào)斯理地說:“別忘了這里也有個人在等你�!�
在外狠厲無情的男人,卻只對她是另一幅溫情縱容的模樣,能把人心臟都擊得震顫不止。
蘇稚杳心怦著,轉(zhuǎn)過身去,背靠著窗,垂著腦袋,欣賞自己新款的小靴子,半是扭捏半是抱怨道:“還說我呢,你自己都在美國,什么時候回來?”
“取決于你�!�
他除了做那風(fēng)流事時死不正經(jīng),平時的語氣總是一絲不茍,可就是這正兒八經(jīng)的語氣,也直將蘇稚杳聽得臉熱。
“好好說話……”她微嗔。
于是賀司嶼就好好說話:“我一個人在那里待太久了,現(xiàn)在經(jīng)常失眠�!�
蘇稚杳驀地想到跨年那夜,他也和她說失眠睡不著,大約是那三年都困在別墅里,影響了心理,留下的后遺癥。
她一下子就心疼了:“那得去看看醫(yī)生,睡眠障礙,還是要趁早治療�!�
“嗯�!辟R司嶼聲線壓著不易察覺的笑意:“幾時回來治療我?”
蘇稚杳愣了下,還沒回過其中邏輯。
他又不緊不慢出聲道:“你不在,二窈總喜歡趴你的鋼琴上,不肯走,好像很想你�!�
她眨著鴉羽般的睫毛。
聽見他說:“我陪它一起坐著�!�
這通電話持續(xù)了很長時間,聊得有一搭沒一搭,偏就是誰都不想提掛斷,美國是清晨,最后還是徐界過來提醒他,會議要開始了,才不得不結(jié)束。
蘇稚杳手機(jī)放回口袋,眼睛里掩不住笑,踩著輕快雀躍的步子,回到病房。
當(dāng)時,病房里窗簾被拉開了,喬漪一身病服,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遠(yuǎn)處不算刺眼的煙花,清瘦的側(cè)臉盡是拓落和失意。
蘇稚杳過去:“媽媽,怎么下床了?”
喬漪不知在想什么,神思走得很遠(yuǎn),這會兒才倏地抽回神識,回眸時有些呆滯。
茫然了好幾秒,她慢慢反應(yīng)過來,牽出笑,依舊那般溫和:“總覺得很久沒有去外面看過了�!�
她說的是,總覺得。
不是肯定句,是一種無端的感覺。
蘇稚杳眼睫輕顫。
因患蘇薩克氏癥候群,她媽媽從風(fēng)華正茂,到長發(fā)灰白,都在這間病房里,也是因為什么都記不長久,沒有了時間概念,十幾二十年也就沒那么難熬。
從前,每天對她而言都是新的一天,無所謂過去幾天幾月幾年。
但最近,蘇稚杳隱約發(fā)覺,她眼里時常有低落的情緒,可孟教授剛做過檢查,她各方面都很正常。
也許是病癥終于有改善的征兆了。
蘇稚杳心中生出一點渺茫的希望,挽住她胳膊:“媽媽閑不住的話,我推你到樓下轉(zhuǎn)轉(zhuǎn)?”
喬漪莞爾著搖了下頭,重新望向窗外。
那一個瞬間,她眼底閃過的頹敗,顯得這間病房像鐵鑄的籠子,門是開著的,飛得出去,卻不能飛出去,世界陷在一個臆想的空間里,不堪的悖論勒住她的咽喉。
“時間怎么也消磨不完的。”喬漪聲音很低,如同自言自語:“或許我還能做些什么�!�
蘇稚杳發(fā)出一聲疑惑,歪過腦袋去看她,不懂這話的意思。
這時,響起敲門聲。
門口是幾名西裝革履的男子,每個人雙手都或拎或抱著東西,為首的那個有禮有節(jié)地微笑對她說,他們是替賀先生來送新年禮物的。
所謂的禮物,都是很名貴難得的補(bǔ)品,擺得桌子都放不在,溢到椅子,再溢到地面。
另外還有一束新鮮的貂蟬玫瑰,和一串獨家定制的音符鉆石項鏈,是給蘇稚杳的。
東西完好送達(dá)后,他們便離開了。
那束貂蟬玫瑰擺放在桌面,蘇稚杳還兀自沉浸在驚喜中,看了會兒項鏈,又彎腰去嗅花,發(fā)現(xiàn)花束里夾著一張卡片,興許是和其他東西一同空運過來的。
上面的鋼筆字牽絲勁挺,漂亮而有風(fēng)骨。
是賀司嶼的筆跡。
【京中雪落,靜待歸期】
蘇稚杳臉上浮現(xiàn)出柔柔的笑。
“男朋友送的?”
蘇稚杳心噗通跳了下,偏過頭,見喬漪靠回在病床前,看她的神情了然,她臉微紅,放下卡片,過去坐到床邊,有幾分難為情地低著頭,“嗯”了聲。
喬漪笑問:“他對你好嗎?”
“好,很好……”蘇稚杳小聲答完,遲遲不見喬漪詢問,她慢慢抬起頭:“媽媽不問是誰嗎?”
“不管是誰,對你好就行�!眴啼粽f。
在母親那里,蘇稚杳是永遠(yuǎn)的乖乖女,雙手撐著兩邊,頭垂著,臉頰紅紅,耳根也紅紅的。
喬漪曲起一指,輕輕刮了下她鼻子,好笑地說:“小姑娘談戀愛了,羞什么?”
被她這么一調(diào)侃,蘇稚杳越發(fā)羞窘了,撲過去,把臉埋進(jìn)她懷里,哼哼唧唧地耍賴皮:“沒羞……”
羞澀歸羞澀,但心里是歡喜的,過了會兒,蘇稚杳從喬漪懷中仰起一張小小白凈的鵝蛋臉,乖聲乖氣地向她請示:“他平常有點兒忙,等空了,我?guī)麃硪娨娔��!?br />
喬漪笑著摸摸她頭發(fā):“行,我也瞧瞧看,是哪個壞男人把我女兒迷得神魂顛倒�!�
又逗她趣。
蘇稚杳拖著嬌嗔的尾音:“媽媽!”
母女倆都和小朋友似的鬧起來,鬧騰片刻后,蘇稚杳靠在她臂彎里:“要記住哦�!�
喬漪笑著說好,然后伸手,拿過床頭柜的厚本子和筆,翻開來,筆記本里寫滿了字,空白的紙張已然就要見底了。
她邊寫,邊一字一字地念出來:“不要忘記,見女婿�!�
蘇稚杳想嗔怨,出口卻是笑了。
她媽媽和曾經(jīng)一模一樣,無論過去多久,都是那個溫柔又可愛的姑娘。
喬漪將筆記本放回到床頭柜,突然說:“想回就回去,這年紀(jì),談戀愛最要緊。”
蘇稚杳怔了怔,不假思索道:“我要陪您的�!�
“這有護(hù)士,孟禹也是二十四小時值班,哪里用得著你陪。”喬漪說。
蘇稚杳沒回答,差點脫口問她,覺得孟教授怎么樣,可轉(zhuǎn)念一想,她的記憶每天都在清空,問了也白問。
當(dāng)晚,喬漪入睡后,蘇稚杳躺在陪護(hù)床上,閉上眼,腦海里都是卡片上的那行字。
左思右想,她摸過床頭柜的手機(jī),躲在被窩里,臨時訂了張初三飛紐約的機(jī)票。
蘇稚杳在滬城又待了兩天。
初三那日,她坐上了去往紐約的航班,沒有告訴賀司嶼,只在出發(fā)前,假裝隨意地問他了句,是不是還在紐約。
當(dāng)?shù)叵挛缢狞c左右,飛機(jī)落地,蘇稚杳給賀司嶼發(fā)過去消息,問他在不在公司,賀司嶼似乎在忙,沒有及時回復(fù)。
蘇稚杳等不及,拉著行李箱,懷揣著給他一個驚喜的心情,直奔目的地。
如果小茸知道她自己一聲不響跑去了紐約,可能要發(fā)瘋。
因是在國外,能認(rèn)出她的人沒有國內(nèi)那么多,但蘇稚杳還是避開乘坐公車,打了輛的士,誰知這個點交通擁堵,車輛在最后一公里不到,被堵得寸步難移。
蘇稚杳沒耐心等下去,付過錢后直接下了車,拉著行李箱,看著手機(jī)導(dǎo)航準(zhǔn)備步行過去。
可她是個連京市的路都認(rèn)不熟的路癡,盡管就學(xué)時期在紐約待過幾年,但這一片,她幾乎沒來過,尤其是這導(dǎo)航定位不太準(zhǔn)確,蘇稚杳彎彎繞繞地走了好久,就是看不到賀氏集團(tuán)的樓群。
蘇稚杳望著陌生的街城,曼哈頓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高低錯落,幢幢林立在四周,繁復(fù)得人眼花繚亂。
她在原地有些氣惱,就在這時,手機(jī)里接進(jìn)來賀司嶼的一通電話。
蘇稚杳郁悶的情緒一掃而空,想也不想地接通,擱到耳旁:“賀司嶼�!�
“剛剛在開會�!彼诤退忉屚砘匦畔⒌脑颍骸笆謾C(jī)不在身邊�!�
她沒在意:“我知道你在忙�!�
又望了眼周遭令人迷茫的市中心,蘇稚杳琢磨了會兒,輕輕咬住下唇,試探問他:“也沒什么事……賀司嶼,從信托銀行大樓到你公司,要怎么走��?”
“我公司?”賀司嶼語氣帶出疑問。
怕他這么快就猜到,蘇稚杳忙不迭找補(bǔ):“喔,我叫了運送服務(wù),給你送禮物……反正你告訴我怎么走就行�!�
說完她自己都懷疑,這借口是否太拙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