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她的疏離讓人難受,但也在預(yù)料之中。
怕她不高興,蘇柏說得很謹(jǐn)慎:“杳杳,賀司嶼不是一般人,他的城府誰都摸不透,如果……爸爸是說如果,哪天他對你不好了,你隨時都可以回家。”
安靜幾秒,蘇稚杳突然問:“您知道自己和賀司嶼最大的區(qū)別是什么嗎?”
蘇柏剎那無聲。
“您永遠都是自以為是地為我好,永遠不考慮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比如簽約程娛,比如要我嫁給程覺。”蘇稚杳斂著眼睫,很平靜:“他不會,他永遠都尊重我�!�
“杳杳……”蘇柏欲言又止,無可反駁。
蘇稚杳不想聽他說:“以前你們都說賀司嶼這個人很壞,反復(fù)和我強調(diào)他不是好人,您告訴我,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壞人?”
“你們虛情假意的好算好嗎?他渾身是刺的壞算壞嗎?”
眼前浮想出一個很小的男孩子,在森然的雷雨夜驚恐癥發(fā)作,躲在床底過度自我保護的畫面。
蘇稚杳眼眶不自覺地濕潤了。
“我只知道,他對我很好,他甚至愿意為了我不顧生死,無論三年前還是現(xiàn)在,在我這里,他就是一個很好的人。”
“他和你們所有人都不一樣�!�
聽出她語氣里的不悅,知道她誤會了,蘇柏忙解釋:“杳杳,爸爸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想告訴你,不管怎么樣,御章府都是你的家,爸爸……”
“您有您的家庭,我也要有我的了�!碧K稚杳截斷他話:“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媽媽和孟教授在英國也過得很好,希望您不要再活在過去,我的意思是,請您和您的家人,不要打擾我的生活�!�
電話掛斷,號碼拉進黑名單,書房里靜下來,蘇稚杳抬眼,就看到掛在墻上的那副字。
——總有藍鵲赴春夜,與你風(fēng)雪共長生。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兩個人在一起的意義,是為了被疼愛,被熱烈地回應(yīng),鐘意對方,也鐘意當(dāng)下的自己。
二窈蹭著她腿,軟乎乎地喵嗚叫了聲。
蘇稚杳在它的腦袋揉了一把,而后低頭給賀司嶼發(fā)微信:【什么時候回家】
那天陽光格外晴朗,透過落地窗照到身上,能清晰感受到光線暖和的溫度,暖得人犯困,發(fā)完消息,蘇稚杳就趴到鋼琴上,不知不覺睡過去。
睡意朦朧間,肩上有什么微微一沉。
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肩膀,發(fā)現(xiàn)披著件外套,西服面料,睜開眼,就看到了身旁的男人。
蘇稚杳人還沒清醒,雙手探了出去,一把摟上他腰,臉貼到他腹前,黏糊糊地蹭他,哼哼唧唧地發(fā)出幾聲沒睡飽的囈語。
賀司嶼揉著她毛茸茸的腦袋,含著笑意輕聲問:“困成這樣,回房間睡?”
蘇稚杳拒絕“嗯”聲,尾音拖出長長的第三聲調(diào)子,聲音懶洋洋:“你今天回來好早�!�
“沒要緊事,回家陪你。”他說。
蘇稚杳聽得高興,仰起臉,兩只胳膊高高抬起,要他抱,邊咕噥著:“餓了……”
賀司嶼笑著彎腰去抱她,沒傷的右手心托住她臀,帶著她的腿勾住他腰,讓她掛到自己身上。蘇稚杳先嚇了一跳,緊緊摟住他脖子,確定他只用一只手托她,才沒有念叨。
“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蘇稚杳望進男人的眼眸,溺在他的溫柔里,她不經(jīng)意也溫順得不像話:“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賀司嶼笑了下。
他冷著臉的時候也是好看的,但笑起來更迷人,薄唇一邊翹起,長眸噙著幾分笑意,眼尾淚痣淺淺,直勾勾看過來,帶著人墜入沉迷。
蘇稚杳一瞬不瞬盯著他瞧了會兒,忽然低頭,親他的嘴唇,“么”的一聲。
賀司嶼唇邊笑痕深了一瞬,假正經(jīng),故意問她:“親我,經(jīng)過我同意了么?”
蘇稚杳生氣他的反應(yīng),不由分說捧住他臉,湊過去,么么么壓著他連親了好幾口。
賀司嶼被她親得忍不住笑,托著她走到沙發(fā),直接壓她進去,她想要坐起來,推他手臂,又是踢他的腿,鬧不歇,他索性用膝蓋抵住她腿,不給她亂動。
注視著彼此的眼睛,兩人呼吸都慢下來。
賀司嶼對她本就沒多少定力,這么一鬧,沒反應(yīng)不太可能,他指腹撫到她溫軟的唇,嗓音低啞下去:“到底是哪張嘴餓了?”
男人體溫總是很高,擁在一起,蘇稚杳感覺自己像浸泡在巖漿里,熾得她鼻尖都紅了,別過臉去:“我、我沒想……”
書房里恒溫很暖,她身上只有一件連衣裙,剛剛鬧騰過,裙擺散在腰際,里面那層是薄荷色,小小的,很薄透。
蘇稚杳冷不防嗯聲,耳朵驀地也紅起來,因自己發(fā)出的羞恥的聲音,隨后下唇就被他用指腹抹了下,留下不知名的水痕。
“沒想么?”他嗓音磁性,耐人尋味。
反應(yīng)到那是什么,蘇稚杳忙不迭用手背一揩,萬分嫌棄,嗔聲罵他:“賀司嶼你變態(tài)!”
賀司嶼湊近她低語:“你自己的東西。”
蘇稚杳仰躺著想動都動不了,羞憤地瞪住他,雙目瀲滟,賀司嶼笑,俯下去吻住她。
親著親著這人就不老實了,蘇稚杳在關(guān)頭哭腔啞甜地不準(zhǔn)他亂扯,說這條裙子她很喜歡,不許撕……
蘇稚杳擱在琴臺的手機響起振動聲。
不知道又是誰的來電。
小姑娘不給他撕,他也不能用強,但男人骨子里都有股壞勁,這邊吃虧了,總要在別的地方討回來。
賀司嶼在振動聲中將人抱起來,走過去,讓她站著趴到那架水晶鋼琴上。
蘇稚杳的臉正對著手機,眼前一輪輪的光圈暈開,依稀辨認(rèn)出屏幕上備注的“程覺”兩個字,三魂七魄都被撞散,她思考不及,就見某人青筋繃勁的手伸過來,接通,按下了揚聲。
她倏地尋回一絲清醒,急忙壓住喉嚨里的聲響。
電話一通,程覺一聲乍響,無法接受的語氣:“乖乖,你和我賀叔真要結(jié)婚了?不是,我這還追著呢,也沒見賀叔先通知我�。 �
蘇稚杳咬住唇,臉埋進臂彎里。
身后那人壞得要命,她根本不敢出聲。
“乖乖?蘇小乖?”半天沒聽見動靜,程覺移開手機確認(rèn)了下,喃喃:“沒掛斷啊……”
蘇稚杳羞憤回眸,眼神怨他的惡劣行為。
賀司嶼倒只是笑笑,整套西服還在身上整整齊齊,只襯衫從褲腰里扯出來,腰帶亂著,一副衣冠禽獸的模樣。
電話里的程覺還在納悶:“人呢?”
再不回應(yīng)也很蹊蹺,蘇稚杳竭力穩(wěn)住聲線,又虛又快地回了句:“你自己去問他……”
嬌哼的尾音險些沖出嗓子眼,她慌里慌張地咬住自己手背止住聲腔。
程覺當(dāng)然沒有這膽子鬧到賀司嶼面前。
他扭扭捏捏:“我不問�!�
不問就快掛……蘇稚杳在心里腹誹,闔著眼,額頭抵在冰涼的琴面。
突然,程覺聲音再度響亮:“但我反對!”
蘇稚杳忍得難受,憋了下勁,沒好氣地懟出一聲:“你反對什么��?”
“反對你們倆結(jié)婚!”程覺義正辭嚴(yán):“我這就去港區(qū)婚姻登記處,我要反對!”
“怎么?”
男人慢條斯理地問出一句。
嗓音嘶啞低沉,底下壓著一層隱隱的喘息,不慍不火的,但飽含警告的意味。
程覺:“……”
蘇稚杳一點不相信男人在這種時候的克制力,生怕他演都不演就直接喘給人家聽,虛軟著指尖,不假思索斷開通話。
結(jié)果下一秒就被他翻過身。
蘇稚杳在經(jīng)歷疾風(fēng)驟雨后疲憊得很,賀司嶼抱她回到臥室,陪著躺了兩分鐘,她就沉沉睡過去。
窗外天色半暗,賀司嶼輕輕下床,拎著杯事后酒,去到陽臺,靠在躺椅里吹晚風(fēng)。
下午在公司的時候,邱意濃給他打過電話,得知喜事她喜不自勝,最后叮囑他不要忘了讓人設(shè)計喜帖。
賀司嶼抿著酒,另一只手分心翻開手機通訊錄,撥出周逸的電話,周逸這貴公子別的不行,但在女孩子喜好這方面懂得很,讓他先找人設(shè)計出喜帖樣式,像樣了,再給那姑娘選。
手機放到耳旁。
“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后再撥……”
賀司嶼擰眉,看一眼手機,眼波忽地閃爍,他臉上看不出神情,只是靜在那里一動未動。
按錯了號。
剛剛撥打的,是一直存在手機里的周宗彥的號碼。
半小時后,賀司嶼回到臥室。
他一在床邊躺下,蘇稚杳就如有感應(yīng)地貼過去,哼著聲撒嬌,擠進他懷里。
賀司嶼親了親她的額頭,嘴唇再摩挲到她耳廓,低聲對她道:“過兩天,陪我去看看宗彥�!�
反應(yīng)半分鐘,蘇稚杳慢慢掀開眼皮,從他懷里仰起頭,半明半暗的光線里,和他四目相對。
賀司嶼眼眸深邃,望著她彎唇笑。
柔聲說:“告訴他,我們要結(jié)婚了�!�
無論過去多久,一想起周宗彥,他們心中都還是會有陣陣波瀾。
蘇稚杳鼻腔一下就酸澀了,懂他的心情,她紅著眼,但眼里拂過笑意:“嗯,你答應(yīng)過結(jié)婚要請他喝酒的�!�
賀司嶼垂首用力抱住她,臉深深埋進她發(fā)間。
周逸辦事牢靠,只幾天就找人把喜帖做出來了,金字紅底的中式風(fēng)格,樣式獨特,蘇稚杳很喜歡。
當(dāng)天,他們就帶著做出的第一份喜帖,開車去到警察公墓。
到時已是落日時分,公墓的天整片都是橘紅色,像是燒起的一把火處處蔓延,四下只有風(fēng)吹草動,闃無人聲。
警務(wù)處處長一身警服,立在周宗彥的墓碑前,沉著眉,獨自沉思。
警服前口袋里的私人通信設(shè)備有動靜。
他取出來,垂眼看,是一條來自編號25114的秘密信息。
【緬甸萊林萊卡公路,彬隆村,26日晚10點交易,可行動】
剛看完最后一個字,他耳朵動了下,察覺到不遠處有聲響,回眸,見到熟悉的身影。
是賀司嶼和他那位小女朋友,當(dāng)年在瑞典醫(yī)院,他見過。
賀司嶼帶著蘇稚杳走過去:“張叔�!�
張?zhí)庨L不動聲色將通信設(shè)備放進褲袋,若無其事地親和笑道:“噢,是阿霽啊�!�
--------------------
作者有話要說:
破解編號25114,有驚喜
第76章奶鹽
“杳杳,我未婚妻�!辟R司嶼淺笑,抬手向張?zhí)庨L介紹身邊的女孩子,再偏過臉,對著蘇稚杳放輕柔了語氣:“這位是警務(wù)處處長,叫張叔就好。”
蘇稚杳應(yīng)話,喚了聲:“張叔�!�
張?zhí)庨L年近五十,兩鬢夾雜灰白,眼角和鼻唇溝都有或深或細的褶皺,但雙瞳炯亮,精氣飽滿的眼神給人一種深藏不露的感覺。
不過他的笑容真誠和藹:“就快成侄媳了,不用見外,而且我們見過的�!�
蘇稚杳溫順一笑,覺得他很面善。
原本是想上門拜訪時再提,既然偶遇,賀司嶼就順便把話先問:“我們的婚期定了,想請您做婚禮的見證人�!�
“當(dāng)然沒問題�!睆�?zhí)庨L爽快答應(yīng)。
燒紅的夕陽越來越深,漸漸接近黢黑,警察公墓里,風(fēng)吹過松柏,吹過人的發(fā),拂面既溫涼又蕭瑟,天光昏暗,三人的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長。
“你們來看阿彥的吧?”
“是。”
張?zhí)庨L回首,望了眼周宗彥的墓碑,墓碑上,七個字靜靜映在一道通紅的夕陽中。
【烈士周宗彥之墓】
此情此景,人的心情在笑過后越顯沉重,張?zhí)庨L不經(jīng)意間,回憶起三年前,腦子里的畫面籠著回憶的白光。
他站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病床前,看著安詳平躺著的周宗彥,這個年輕的男人閉著眼,眉眼皆無表情,面部沒有一絲血色,唇鼻上壓著呼吸機。
醫(yī)生摘掉醫(yī)用口罩,在旁邊用德語說明手術(shù)結(jié)果:“我們盡力了,患者后背大面積濃硫酸燒傷,體內(nèi)取出四顆子彈,其中一顆穿過了肺部,造成大出血。”
醫(yī)用托盤里盛著四顆小口徑子彈。
“沒有當(dāng)場死亡,是因為雪山溫度低,血液循環(huán)慢�!贬t(yī)生接著說:“患者已經(jīng)沒有自主呼吸了,目前是深度昏迷狀態(tài),依賴呼吸機輔助通氣,暫時維持心跳,一旦停止就會立刻死亡�!�
他定定看住醫(yī)生:“昏迷就是還沒有死亡對不對?請你們務(wù)必救活他�!�
醫(yī)生神情凝重,搖了搖頭:“該做的我們都做了,假如十二小時內(nèi)沒有逆轉(zhuǎn),醫(yī)學(xué)上就會診斷為腦死亡,患者的情況逆轉(zhuǎn)的概率極低,能醒過來是奇跡。”
他的眼神一寸寸落寞下去。
但是概率再低,都不代表沒有可能,奇跡就是用來創(chuàng)造的。
醫(yī)生離開后,他立在病床前,同周宗彥說話:“老周走了,梔梔走了,你要是也不在了,我該如何面對你媽媽……”
他目光落在周宗彥的臉。
“阿彥,醒過來,別忘了你是總警司,中西區(qū)警務(wù)處的警員都在等你帶領(lǐng)�!�
眼眶一熱,他低頭,用掌心蓋住雙眼。
克制片刻后再睜開眼,他聲音染上深沉的哽咽:“努力醒過來,我批準(zhǔn)你的臥底申請,阿彥,只要你醒過來……”
周宗彥彎曲的手指突然抽動了下。
他一驚,欣喜若狂地喊來醫(yī)生,醫(yī)生掀開周宗彥的眼皮,確定瞳孔依舊散大,繼而檢查了各項腦電圖。
“醫(yī)生,他是否還有救?”他問。
醫(yī)生嘆口氣,還是搖頭。
一個令人失望的回應(yīng),他情緒上有些激動:“剛剛他手指明明動了,我親眼看見!”
醫(yī)生按住他肩膀,讓他冷靜:“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局部抽動是脊髓介導(dǎo)反射,可以解釋為神經(jīng)條射反應(yīng),這是腦死亡后的正常現(xiàn)象,您放心,我們會全力救治,直到確定患者沒有任何生命體征�!�
他作為處長,很少失態(tài),當(dāng)時胸腔卻劇烈起伏,壓抑不住洶涌的情緒。
走出重癥監(jiān)護室,執(zhí)行本次任務(wù)的部分主要警員列隊在門口廊道,所有人表情凝重。
他一站定,每個人都緊繃了,忐忑地望著他。
“中西區(qū)警務(wù)處總警司,周宗彥警官……”
他一字一句說得緩慢,停頓片刻,言辭清晰而沉重:“光榮殉職。”
死寂幾秒,警員們潛意識都在抗拒,慢半拍才接收到這話的含義,有的望天逼回眼淚,有的死死抿住抽搐的唇,有的背過身去,有的已經(jīng)忍不住臉壓在旁邊人的肩上,痛苦忍聲。
年紀(jì)最小的見習(xí)警員瞬間繃不住了,一個男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周sir答應(yīng)下次,要親自帶我執(zhí)行任務(wù)的,不可能……不可能……”
他眸底情緒復(fù)雜,斂睫,闔了眼。
臥底需要全新的身份,一個不為任何人知道的新身份,哪怕最親的父母都不能知道,可能五年,可能十年,可能二十年,可能一輩子,也可能任務(wù)中隨時殉職。
這就是一名警察的一生。
因此是生是死,世上都再無周宗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