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就好�!贝髱熜终f,接著便不說話了。我正躊躇著怎么把事說出口,這氣氛便突然冷了下來。
“上個月,我受心魔所擾,失了神智,半夜將十幾個師弟趕到后山的冰泉里,逼他們在水里游出花樣給我看。他們游不出來,最后還是師父趕來打暈了我,才把師弟們救了出來。”大師兄突然道。
我納悶著大師兄為什么突然跟我講這些,大師兄便一眼瞥過來,奇怪地道:“不好笑嗎?”
我這才明白大師兄是在講笑話,附和地笑了幾聲。
大師兄這一眼望了過來,卻忘了將目光收了回去,我被他這樣的目光看著,漸漸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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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修煉一道,皆要求心性穩(wěn)固,動搖不得�?烧f著容易,做好卻極難,古往今來因為道心動搖而道消身殞的修士不知幾何,世間紛擾甚多,行走其間又要求始終遵守其道而行談何容易,大師兄是我見過做得最好的人。
他常常下山入世,也帶著其他師弟師妹歷練,下了次山從此一蹶不振的大有人在,我卻從未見大師兄有半絲動搖。
我還記得有一次,他與三師兄下山,為著一件屠村慘案。他們追查許久,發(fā)現(xiàn)竟是槐陽門一名外門弟子做出來的事。那名外門弟子是個姑娘,在外門頗具名聲,過不了幾年定是要納進內(nèi)門的,她那次下山是為了見見父母,斷了紅塵的緣,可誰曾想村中父母卻因著一塊田地被人逼死了,村中的其他人竟都還幫忙瞞著,任由她家被人侵占。她發(fā)現(xiàn)以后屠了村,有了入魔的跡象,竟然還能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地回去了槐陽門。
三師兄都有些躊躇,大師兄卻能夠絲毫不留情地殺了她。
“這心魔是我上山前生出來的,師父也奈何不得,只能是壓制,它也多年未曾再出現(xiàn)了,我便沒有再管它�!贝髱熜稚晕⒔忉屃艘环ǘǖ乜粗�,“我此番下山,也有找法子重新壓制的心思�!�
那已經(jīng)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連我這樣的資質(zhì)都知道,心魔拖得越久就越難消除,大師兄入道有百年之久,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幾乎是沒辦法去除了。
與心魔相關(guān)的,自然都是不愿意透露給他人知道的私密之事,我沒有再多問。
我正要和大師兄說正事,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樂聲,將大師兄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他問:“外面這是在做什么?”
我先是懵了一下,然后才突然想起,便開口說道:“哦,明天十五了,我們鎮(zhèn)子里的人信這天是一個神仙老爺?shù)纳剑煤脩c祝,在半山腰還有慶典的表演呢,現(xiàn)在大概到了該練習(xí)明日要吹的曲子了。”
這是鎮(zhèn)子里的習(xí)俗,每一個地方都有獨特的風(fēng)俗習(xí)慣,我突然很想大師兄留下了,就算只是看一眼也好。
大師兄低低地笑了笑。
“蘇催頌有事找你,他讓我過來叫你�!币恢焙茈y說出來的事突然就這么輕易地說出來了,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大師兄問:“出什么事了嗎?”
我回避他的視線:“大師兄去看了就知道了”
如果大師兄看到了余繡繡他們的尸體,臉上會出現(xiàn)什么表情呢?會震驚,會憤怒?
他會看得出來嗎?
他會看出來是阿九殺了他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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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在大師兄后面,設(shè)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
蘇催頌和阿九還保持著我走時遙遙對峙的姿勢,見到我和大師兄過來齊齊將視線轉(zhuǎn)了過來。
“池春醒,出事了。”蘇催頌說,接著讓開了身,將兩具尸體露了出來。
我盯著大師兄看著,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
大師兄看著那兩具尸體,一步一步緩緩靠近。
他看得那樣仔細,從尸體的衣裝,破了個大洞的腹部,灰白的臉。金丹被挖走了,身上還有打斗的痕跡。大師兄面無表情,在他的臉上,我看不到一絲情緒的變化。
不知怎么的,我竟卑劣地感到一絲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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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尸體跟前,大師兄垂著眼,竟是流出一滴淚來。
我于是愣在了原地。
誒,什么?
發(fā)生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
大師兄怎么落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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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說:“我得把他們帶回耀劍宗�!彼洲D(zhuǎn)頭看我,“阿娑,我得走了。”
我死死地摳著掌心,溫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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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憑什么哭她。
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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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臨走前用手指碰了碰我的臉,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就把手收回去了。
他們沒有要收拾的物品,走時如他來時一般悄無聲息。我站在那里,沒有說挽留的話語,發(fā)呆了好久,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他們是都走了,步履輕巧,倏忽一下便走遠了,像個真正的仙人,我這個凡人還沒有回過神來,他們便遠去了。
陰天的冷風(fēng)將桃花吹得七零八落的,到了晚上整片天都被烏云覆蓋住,一點月光都散不下來,估摸著這幾天便會有場大雨,實在不是什么舉辦慶典的好日子。
鎮(zhèn)子里的人倒是都喜氣洋洋的樣子,連小孩都裝扮成稀奇古怪的樣子,身上裹起了毛皮,穿著勒上各色絲帶的袍子,手里搖著奇奇怪怪的搖鈴,連唱的童謠調(diào)子都變得古怪起來。
阿九被叫去幫忙,回來的時候也是這么個奇怪的裝束,臉上還戴著個樹皮似的粗糙面具。他站在門前的時候我愣了好一會兒硬是沒有認出他來,還是他自己摘下面具我才把他認出來。
慶典在鎮(zhèn)子后面那座山的半山腰上舉行,先前已經(jīng)有好多人在那里搗鼓了,我一次都沒去看過,也不知是個什么樣子。我倒是沒有什么參加的欲望,大師兄走后我變得有些嗜睡,就比如剛才,我原本撐著腦袋在窗戶邊看幾個穿得稀奇古怪的鎮(zhèn)民在空處練習(xí),不知怎么的就睡著了。
困歸困,我這一覺卻睡得極不安穩(wěn),總感覺有好幾個聲音在我耳邊講話似的,說得也都是些我聽不懂的事,我想仔細分辨那幾個聲音屬于誰,卻都無疾而終,索性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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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慶典當(dāng)天下起了大雨,這雨越下越大,還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阿九見我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笑著安慰我:“別擔(dān)心,阿娑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玩樂就是。”
誒?我好像沒有說要參加慶典吧。阿九看我一臉驚訝,伸手幫我理了理衣服:“昨天池春醒和蘇催頌走后你就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我想著帶你去慶典上放松放松也好�!彼档乩锕戳斯次业氖郑鰦梢话�,“就當(dāng)是陪陪我嘛�!�
我沒得法子,只好答應(yīng)了。
鎮(zhèn)子上的人皆穿著奇奇怪怪的袍子,一齊朝著半山腰上涌去,手上都舉著些綁著綢帶的棒子。據(jù)說是每家每戶專門為這次慶典親手做的,人都涌到街上,一個個都不約而同地戴著那樹皮似的縱橫交錯的面具,在雨中行走著,也不打傘。我平日里和周圍的李大娘王大爺也算是交情好,現(xiàn)在穿著這身東西,我是一個人都認不出了。走在我旁邊的鎮(zhèn)民,不打傘也不說話,我也不敢上去搭話。
我覺得有些奇怪,今天的氛圍過于肅穆了,我記著那幾個小孩子最愛玩鬧,這人群里也不見有人私語,就連各家的牲畜也沒有半絲聲響。若不是今天,我還不知道原來鎮(zhèn)子上竟有這么多人。雨中夾雜著冷風(fēng),吹得我有些冷,連腦子都吹糊涂了,我看著眼前的這副情景,莫名覺著光怪陸離。
桃花不是都快落盡了嗎,怎么還這么香?
“阿娑�!卑⒕虐盐依鼞牙�,“人多,別走丟了�!�
他的鼻息噴灑在我的脖間,我的腦海里突然響起一個虛弱的聲音。
不要再跟著我了,我已經(jīng)吐丹了,你就算奪舍也沒有用了。
“你在想什么?”阿九問我。
我回過神來:“沒、沒事”已經(jīng)走出去大半的路程了,舉辦在半山腰上的慶典已經(jīng)遙遙地可以看見了。
雨中的慶典倒還算亮堂,不知里頭是個怎樣的構(gòu)造,明明之前已經(jīng)來了很多人了,看著卻一點都不擁擠。那周圍的桃樹都已經(jīng)落得看不見粉色了,唯有最大的那一顆,樹枝上還有零星幾點花朵。
我原以為慶典都是熱鬧的,這處卻一點都不同,每個鎮(zhèn)民好似都有自己的位置,進去了也不說話。我看見一片空地上十幾個人穿著厚厚的袍子,被雨淋濕后更顯笨重,他們卻渾然不覺,自顧自在雨中演奏著整耳欲聾的曲子。
“阿娑,來看表演了�!卑⒕胚@樣招呼我。
我坐了過去,高高搭建的高臺上,幾個身穿奇裝異服的人在上面手舞足蹈。周圍一圈里只有我和阿九沒有戴面具,連臺上表演的人臉上都戴著那種奇怪的面具。我覺得有些詭異,拉了拉阿九的衣袖,阿九卻按住我的手,瞇著眼睛看著臺上的表演:“噓,先看完�!�
那臺上的唱腔,舞蹈,獨白什么的,我一概看不懂,阿九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出聲給我解釋劇情。
從前有一只很厲害很厲害的妖怪,他神力通天,在人間興風(fēng)作浪,只是不巧中了人類修士的陷阱,那次他輸?shù)靡凰�,連元神都被剝離了出來。他從來都看不起人族,于是都是以妖身作亂,從未想過要修成人形。那些修士就把他的妖身藏得很好很好,他的元神怎么找都找不到。
于是他想到了一個很好的方法,奪舍。
但是奪舍的風(fēng)險太高,拿到差勁的身體還是次要,一個不小心若是連自己都魂飛魄散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所以比起奪舍,他更傾向于讓人類自愿把身體獻給他。但是大妖怪的運氣很好很好,他遇到一個非常適合的身體,于是他跟在那個人的背后,用盡方法蠱惑那人把身體獻給他。
他發(fā)現(xiàn)那人被欺辱,于是現(xiàn)身道:我?guī)湍銡⒘四侨�,你把身體給我。大妖怪被拒絕了。
他發(fā)現(xiàn)那人心中有思慕的人,于是現(xiàn)身道:我?guī)湍愕玫侥侨�,你把身體給我。大妖怪又被拒絕了。
阿九在我耳邊念叨著,我看著面前的場景,眼前又模糊了起來。
“隋隋娑展快跑”
蘇催頌的聲音不知從哪里傳到了我的耳朵里,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喊出來,被風(fēng)吹得七零八落。我四下張望著,卻沒找到半絲蹤跡。
是我聽錯了嗎?
我正想著,阿九突然拉了拉我:“阿娑,我們?nèi)ツ沁吙纯窗�。�?br />
阿九的目光盯著一處,看起來異常感興趣的樣子,連剛才聽得起勁兒的戲都顧不上了,我都還沒來得及答應(yīng),他便將我拉走了,我也就無暇再想剛才的事了。
那幾個攤子是賣玩具的,只是平常不常見罷了,阿九卻興致勃勃尤其是上面掛著的一個狐貍面具。明明出來的人臉上都戴著面具,也不知這攤子上的面具是賣給誰的,我想大約是用來哄孩子的,見攤子上的面具比自家的好看,說不定要鬧著買。
阿九對這狐貍面具倒是喜歡得緊,放在了臉上比劃了比劃,卻是有些小了。于是他叫了我一聲:“阿娑�!背梦肄D(zhuǎn)頭看向他的時候,戴在了我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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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貓窩在我種在后山的桃樹上,那時桃花開得正好,它在在花間玩鬧,一張口咬折了好幾根花枝。我不滿它這么對我的花,擼起袖子就要提著它的后頸將它拎下來。
“你知道‘幻境’嗎�!背糌埮獕牧宋业幕�,還在這狡辯,“說不定你現(xiàn)在只是在我創(chuàng)造的一個美夢里哦!”
我還沒修習(xí)到幻境那一篇,以我的資質(zhì)說不定永遠都學(xué)不到那一篇,白貓在我面前夸夸其談,我很認真地聽著,也忘了它弄壞我的花的事。
“如果這只是一場美夢的話,它要持續(xù)到什么時候,我才會醒來呢?”
“那可說不準�!卑棕埳炝藗懶腰,瞇著眼看我,“說不定,等最后一朵桃花落了,你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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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息了,雨停了,連烏云都散去,露出十五的圓月來。
那些帶著面具的村民齊刷刷地站起來朝這邊望了過來,阿九好似渾然不覺,仍舊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他拂去我肩上的花瓣,伸手摘我臉上的狐貍面具:“這一覺睡得好嗎�!�
面具下的我早已淚流滿面。
額一個故事嘛,總能講清楚的慢慢來嗯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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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一被摘下,我就突然感覺渾身沒有了力氣,所有的快樂都從我的身體里消失了,我的手腳沉重得可怕,胸口里的那顆心臟分明還在跳動,我卻感覺我已經(jīng)死掉了�;镁吃诼�,整個桃花鎮(zhèn)開始逐漸顯現(xiàn)出它原本的樣子。
鼻間的桃花香氣逐漸濃郁,變成了刺鼻的血腥味,多而雜的慶典布置也在逐漸褪去,變成一塊荒地,而在被雨水打濕的土地上,一個血色的法陣散發(fā)著縈縈的光芒。
“怎么剛一睡醒就哭得這么傷心�!卑⒕耪f著就要伸手為我擦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