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兩塊大的做鼓,一塊小的做扇
第1章
兩塊大的做鼓,一塊小的做扇
蒼陽侯夫人靠著一面鼓名動整京城。
那鼓,敲之如聽仙樂耳目明。
她還有一柄扇,見者無不稱之光彩斐然。
京中無數(shù)名媛貴女求問制作之法,她笑而不語。
坊間皆言蒼陽侯夫人趙心涵吝嗇至極。
只有我知道,她不是不肯說,而是不敢說。
因?yàn)槟鞘俏颐妹玫钠ぷ龅摹?br />
1.
蒼陽侯李肅饜足后便沉沉睡去了。
婢女點(diǎn)上安神香,將外間收拾完便退了出去。
她們沒關(guān)門,而是抱著臟污的褥子沖我小聲道:里頭差不多了,何管事,您可以進(jìn)去了。
我點(diǎn)點(diǎn)頭。
等了半刻后便面無表情地提劍大步走了進(jìn)去。
榻上那個衣衫半蛻的小妾正做著上位當(dāng)側(cè)夫人的美夢,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散,便被我猛地掐上脖子,從床上硬生生提了起來。
呃,你——
小妾驚呼,蹬著腿拼命掙扎。
我勾起唇角,直接將人拖出去狠狠砸到外面的臺階下。
小妾嚇壞了,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用手狠狠指著我。
你,你竟敢!我可是侯爺愛寵,他說過要讓我當(dāng)側(cè)夫人的,等侯爺醒了,我要讓他殺了你!
我冷冷發(fā)笑,你也配
你這下賤的奴仆!我要見侯爺,我要侯爺替我做主!
真吵。
我抽出刀,正想割了那聒噪的舌頭,卻聽到一道柔媚的女聲傳來。
阿昭你又鬧什么呢中元節(jié)不能見血,你連這個規(guī)矩都忘了嗎
侯夫人挪著步子款款走到我面前,臉上帶笑,眼中卻淬滿了毒。
是屬下失職,請夫人責(zé)罰。
我單膝跪地,低頭認(rèn)錯。
侯夫人嘴上說著不打緊,卻沒有讓我起來。
而是晃著那把精致的扇子,遙遙沖那女人輕點(diǎn)幾下。
狐媚子敢勾引侯爺,拖出去沉井吧。
幾個家將立刻上前,將尖叫不止的女人捂嘴拖了出去。
侯夫人這才揮手讓我站起來。
可我甫一站定,就被她反手重重一個巴掌抽了上來。
混賬東西,連這種小事都處理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屬下知錯。
呸!就知道說這句,跟你那個不要臉的妹妹一個死德行!
我猛地抬起頭,眼睛紅得要滴血。
2.
妹妹名喚何言,與我是孿生。
我們有著八分相似的臉,和截然不同的命。
七歲那年,母親誕下一名男嬰后便因難產(chǎn)過世,父親續(xù)弦后因?yàn)轲B(yǎng)不起一家人,便將我們姐妹賣給了人牙子。
妹妹比我精致靈巧些,被當(dāng)時進(jìn)京述職的江南太守趙闊,也就是趙心涵的爹買下,帶回了臨安。
而我則因?yàn)樾宰雨瘢植粫f好話,小半年才被專門培養(yǎng)殺手的一醉堂買去。
歷經(jīng)六年的生死磨煉后,送進(jìn)蒼陽侯府貼身保護(hù)世子李肅。
原本以為,我與妹妹此生不會再見。
卻不料一年后,蒼陽侯李肅與趙心涵定親,妹妹作為陪嫁丫鬟出現(xiàn)在了我的視線中。
最開始,她沒有認(rèn)出我。
因?yàn)槲夷樕嫌械廓b獰的疤,一醉堂怕嚇到侯爺,命我戴上了面具。
殺手是見不得光的。
直到八個月后,老侯爺?shù)脑岫Y上,我才找到機(jī)會與妹妹相認(rèn)。
她還是同小時候一樣乖巧,單純,對我十足依賴。
小姐一直待我很好,兩年前我替她擋了山匪的刀后,更是視我如親姐妹,等以后小姐接管了府中事務(wù),我就求她將你從一醉堂贖出來。
殺手見了太多叵測人心。
也愈發(fā)明白主子與奴仆間無法逾越的鴻溝。
妹妹太天真了。
但我還是笑著說,好,我等你。
3.
妹妹伺候侯夫人越發(fā)盡心。
因?yàn)槲沂呛顮數(shù)馁N身護(hù)衛(wèi),贖身一事須得經(jīng)過他的同意,于是,她對侯爺也更加殷勤周到。
我曾無數(shù)次后悔當(dāng)時沒有及時打破妹妹的幻想。
更后悔為了完成任務(wù)離開侯府那么久。
等兩個月后回來時,一切已回天乏術(shù)。
妹妹懷孕了。
孩子是侯爺?shù)摹?br />
比起乖張跋扈的侯夫人,相貌精致性情乖順的妹妹入了侯爺?shù)难邸?br />
他要將妹妹收為通房,等孩子生下,一年孝期滿,便為她脫奴籍,抬為側(cè)室。
這可是光耀門楣的大喜事。
可妹妹并不開心,躲在柴房抱著我大哭。
大林哥自盡了......
小姐已經(jīng)答應(yīng)要將我許給他,他爹娘連置院子的錢都攢齊了,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我這才知道,妹妹是被迫的。
侯爺喝醉了酒,強(qiáng)行將她拖上床,一連三日折騰不休。
還逼大林哥站在門口聽。
侯夫人知道后氣瘋了,侯爺一走,她便將妹妹杖責(zé)至昏迷。
還牽連大林,一把火將他們的家燒了個干干凈凈。
家毀了。
媳婦也毀了。
大林悲痛欲絕,一把劍抹了脖子。
妹妹哭到暈倒,但因?yàn)閼蚜撕顮數(shù)暮⒆�,她不敢死�?br />
4.
妹妹的日子過得很艱難。
侯爺在時,侯夫人會裝出大度主母的模樣對她悉心照顧,可侯爺人一走,侯夫人便立刻翻了臉。
裹著涼席用棍子打、塞住嘴用針扎、按住身子將頭往水里溺......所有不會留下傷痕的陰招都被侯夫人使了個遍。
妹妹不敢說,因?yàn)楹罘蛉擞梦业拿鲆獟丁?br />
如此兩個月下來,妹妹憔悴得不成人形,每次侯爺回來都需要涂上厚厚的脂粉才能遮掩過去。
起初我還能忍著不說,直到那日侯夫人找事將滾燙的茶水潑到妹妹臉上。
她痛得在地上不住打滾,因?yàn)椴桓医谐雎暎囝^都被咬出了血。
我恨極,一時沒忍住,沖進(jìn)去拔劍指向侯夫人,阿言懷的好歹世子的骨血,若是腹中胎兒出了什么意外......夫人您可要想清楚了!
那時我一心救妹妹,根本沒想到這樣做的后果,更想不到侯夫人會惡毒到何種地步。
所以當(dāng)我從嶺南送信回來,得知妹妹難產(chǎn)的死訊,面對無數(shù)言之鑿鑿的目擊者時,即使再懷疑侯夫人,也只能認(rèn)了。
直到侯夫人在皇后壽宴上以一場踏于鼓上的《流觴》舞名動京城,我才得知妹妹真正的死因。
懷孕不足六個月被迫生產(chǎn),胎兒夭折腹中,妹妹尚有氣息時被活剝了肚子、胸口以及后背的三塊皮......
兩塊大的做鼓,一塊小的做扇。
生前受此等苦楚,妹妹到死都沒法瞑目,還是侯夫人在她耳邊哄騙會對我好,會將我從一醉堂贖出來,從此擺脫刀尖舔血的生活時,才終于肯閉上眼。
她真的很天真。
侯夫人怎么可能放過我
5.
侯府分前后兩院。
侯夫人的母親本就是妾室上位,困于宅院大半生,教給侯夫人的也都是些婦道人家勾心斗角的本事。
侯爺是看不上這些的,他有自己的大計劃,有一堆見不得光的事需要安排,因此就算侯夫人能處理掉侯爺身邊的所有女人,侯府真正的管事依舊是我。
可她到底是主子。
仙師說了,這鼓能給侯府帶來大運(yùn),只是嬌貴得很,得用至陰之人的血喂養(yǎng)。我找來找去,也只有你的生辰八字最符合,阿昭,你意下如何
我還能如何
妹妹后背有一塊星狀胎記,侯夫人怕露餡,特意尋名匠在上頭裱花遮掩。
也許是孿生的感應(yīng),我第一次將血抹上鼓面時,恍惚間竟覺得它小小顫動了一下,像是在哭,更像是有什么難以消解的東西困在里頭。
當(dāng)夜我便夢見了妹妹。
夢見她被捆住四肢掛在桃木架上,夢見她活活咬爛嘴里的破布,夢見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皮被剝下,夢見她望著我離開的方向,一寸寸斷了氣......
阿言!
我于夢中驚醒,捂著心口疼得死去活來。
抬頭望去,天光已經(jīng)微亮。
侯夫人的貼身婢女小蓮捧著碗小心翼翼地走過來,何管事,夫人說這是新配的補(bǔ)藥,讓您趁熱喝下。
我抹掉額頭的冷汗,知道了,你放那吧。
可是夫人說了,這藥得趁熱,晚了的話就沒效果了,夫人掛念得緊,讓奴婢務(wù)必親眼看著您喝下才能離開。
這樣的僵持每個月都會出現(xiàn)一次。
我藏在被子里的手緊緊握成拳,心口疼得險些要窒息。
不僅是為了妹妹的枉死,更是因?yàn)槔镱^藏了只蠱蟲,那藥不是給我補(bǔ)身子,而是用來喂養(yǎng)和抑制蠱蟲的。
6.
侯夫人做事狠絕,在我發(fā)現(xiàn)妹妹死因之前便已給我下了蠱。
我當(dāng)時是知道的,但侯夫人挖出妹妹的尸體,藏了起來,我若不聽話,她便要讓人日日鞭尸,將骨頭抽出來磨成灰,做成毒。
妹妹是為我而死,活著我護(hù)不住她,死了定然要入土為安!
所以這蠱我服得心甘情愿。
小蓮不肯走,甚至還勸我,何管事,恕奴婢多嘴,您這樣僵著也沒什么用,夫人吩咐的事,咱們做奴才的只有服從的份兒,更何況,這可是大補(bǔ)的東西,是恩賞。
誰稀罕這樣的恩賞!
但現(xiàn)在不是翻臉的最好時機(jī)。
我咬牙按下心頭恨意,下床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翻騰不休的疼痛瞬間被撫平。
等小蓮走后,我才抬起頭,俯身從床底的暗格掏出個小箱子。
那里頭擺滿了瓶瓶罐罐,都是用來治臉的冰肌膏。
侯爺好色,最喜歡妹妹那樣清麗可人的相貌。
殺個侯夫人于我是輕而易舉,但這樣就太便宜她了,我要將她加諸在妹妹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地還回去,也要讓侯爺這個罪魁禍?zhǔn)椎玫綉?yīng)有的報應(yīng)!
我于銅鏡前摘下面具。
那道橫亙在我右臉上的丑陋疤痕淡了許多,已經(jīng)到了厚涂脂粉便能遮蓋的地步。
但這還不夠。
我望著鏡子中的自己,不斷變換表情,可即使唇角的弧度提到極限,眼睛里屬于殺手的冷漠與戾氣還是赤裸裸地表明。
我是何昭。
是手上沾滿血,一心復(fù)仇的何昭。
不是那個笑起來眉眼彎彎,眼睛如清泉般靈動的妹妹。
這樣根本不行!
我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廉價的桃木瞬間震開無數(shù)猙獰裂紋。
何管事,世子醒了,叫您去書房問話。
門外突然傳來聲音。
我心神一凜,連忙將面具戴上,拿起旁邊的佩劍往侯爺那趕去。
7.
經(jīng)過花園拐角時,再度撞上小蓮。
何管事,夫人希望您明白,到底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她高昂著頭,掐著腰攔住我的去路,活像只得了勢的野雞,您是知道夫人的脾氣的,奴婢們尊您一聲管事,但這府里到底誰才是主——��!
小蓮剩下的話盡數(shù)化作了尖叫。
你敢打我
她捂著臉,震驚地瞪著我。
不過是個陪嫁的丫頭,往日里是我懶得與你計較,但這不代表你可以爬到我頭上作威作福!
我冷冷上前,將森寒的劍柄抵上小蓮的喉嚨,別說你一個奴才,便是你那主子,想要動我也得思量三分!明白嗎
奴才都是怕死的。
小蓮臉都嚇白了,慌忙哆嗦著跪倒地上,是,是,奴婢知錯了,求管事大人饒命,求管事大人饒命。
她這模樣,當(dāng)真與后門那條拴著的狗別無二致。
瞧見好欺負(fù)的,便作威作福,被更狠的人教訓(xùn)時,會立刻夾起尾巴認(rèn)慫,但這不代表它徹底服氣了。
一如我眼前的小蓮。
等回去了定然會到侯夫人面前添油加醋告一通狀,攛掇著她的主子來重重罰我。
但沒關(guān)系。
反正最后死的不會是我!
我打開書房門時,李肅正坐在案幾后對著一封密信皺眉。
侯爺,您叫我有什么事
阿昭,你來得正好,快幫本侯看看,若是走水路的話,幾天能到卞梁
侯爺招手示意我湊近些。
我聽話照做,俯身時不著痕跡地從后面松開拉繩,面具應(yīng)聲而落。
侯爺側(cè)頭望過來,愣住了。